幸遇校長 倍感溫暖

1963年春天的一個上午，同學們都上課去了，我因感冒留在寢室休息。房門是半開半掩的，突然一位魁梧高大、戴著一副眼鏡的長者走近我的床前，躬下身，親切地問我：“身體怎么樣？伙食辦得如何？學習緊不緊張？”雖然身體很不舒服，但出于禮貌我還是試著坐起來回答問題。但那位長者急忙伸手將我按下，替我蓋好被子，還倒了一杯開水給我，叮囑我說：“要按時吃藥，再請醫(yī)生看一下?！碑敃r，我以為他是同學的家長或系里的干部，并沒有十分在意。他走后，我仍舊躺在床上休息。當時，我心想：“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為什么對我這么關心呢？”

第二天上午，在學校操場召開全校師生大會，吳玉章校長在大會上宣布：“為加強我校領導班子，黨中央決定郭影秋同志任我校黨委書記兼副校長，全面主持學校黨政工作”，“他還是我找周總理要過來的”。我抬頭向主席臺一望，好像是昨天到我寢室來的那個人?。≡俣ňσ豢?，沒錯，的確是他！當時我又驚又喜，幸福之感油然而生。真沒想到，我一點小病卻得到校長的關懷。此后，我多次看到郭校長在教室、寢室、食堂、運動場，乃至馬路旁，與師生們親切交談的身影。

還有一件銘刻在我心里的事：1963年，郭校長與我們共同下田勞動。那年初夏，我們研究生班的同學在中朝友誼人民公社勞動，郭校長專程到勞動基地看望大家。他剛到田邊，就卷起褲腿下到水田，和大家一起插秧。當他看到我班來自南方的高進珊、楊學文等同學栽的秧又快又整齊時，特別高興，舉起照相機給我們拍照。休息時，他同我們一起圍坐在草地上促膝談心，問我們干活累不累、學習緊不緊張，還告訴我們以后肩上的擔子很重，等等。我又一次近距離地同郭校長交流，聆聽他的教誨，感到十分榮幸。

千里投書 喜接鴻雁

1964年8月，我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yè)，懷著青春的夢想，帶著師長的囑托，回到西南民族學院（現(xiàn)為西南民族大學）。想不到給我定級時，人民大學研究生班畢業(yè)算不算研究生學歷成了問題。我的畢業(yè)文憑中明明白白地寫道：研究生張懋熾系四川省萬縣人，現(xiàn)年30歲，于一九六一年九月入本校哲學系研究生班學習哲學專業(yè)，學習三年。按教學計劃完成全部學業(yè)，成績及格，準予畢業(yè)。

郭影秋

三年寒窗，刻苦攻讀，想不到有這樣的問題。此時，我想到母校，想到了郭校長，就立即給郭校長去信，反映這一問題。正在我翹首盼望時，接到郭校長委托中國人民大學教務處寄來的證明書，證明書上寫道：我校馬列主義研究生班，教師研究生班畢業(yè)的學生，其學歷均屬研究生學歷，特此證明。人民大學教務處還在證明書上加注：張懋熾同志是我校哲學研究生班哲學專業(yè)1964年畢業(yè)生，學制三年。我喜出望外，如釋重負。西南民族學院人事處根據(jù)這些證明，確定我為研究生學歷，定行政21級，領研究生學歷工資59元。后來，遇到哲學方面的問題，我又寫信給郭校長，其中我寫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社會功能》一文，郭校長還轉(zhuǎn)給《中國人民大學學報》發(fā)表。郭校長盡管很繁忙，但對學生的求助總會給以負責的答復。我們深深感到：母校是學子永遠的精神家園，郭校長是令人敬重的好領導、好師長。

鞠躬盡瘁 風范長存

1985年10月，當聽到郭校長不幸逝世的消息時，我有著無法釋懷的悲痛。為了緬懷這位德高望重的好校長，我拜訪了人民大學的老前輩及有關人士，并閱讀了校史辦的有關資料，對郭校長的一生有了進一步了解。

郭校長的一生是高風亮節(jié)、鞠躬盡瘁的一生。從抗日戰(zhàn)爭初期起，他投筆從戎，經(jīng)受了革命戰(zhàn)爭的考驗。新中國成立后，從1950年至1957年他先后在川南和云南擔任黨政領導工作。在極為復雜、艱難的環(huán)境中，他把黨的方針、政策同本地區(qū)的實際結(jié)合起來，參與領導了該地區(qū)的鎮(zhèn)壓反革命、土地改革、抗美援朝及其他工作。他在云南擔任省委書記、省長期間，多次深入偏僻貧困的邊境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在黨和國家需要加強教育戰(zhàn)線領導時，他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不了高?！钡膽岩陕曋兄鲃诱垜?zhàn)到教育部門工作，1957年出任南京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1963年，黨中央擬調(diào)他到國務院任副秘書長時，人民大學老校長吳玉章因“影秋同志在南京大學治校有方、成績卓著”，特從周總理處將他“強要”過來，以加強人民大學的領導班子。經(jīng)黨中央研究，決定改派他到中國人民大學任黨委書記兼副校長，協(xié)助吳老主持學校的黨政工作。后來，周總理曾對云南籍辛亥革命老人李根源說：“貴省的省長郭影秋，不愿當省長，自告奮勇到大學去。”這反映了周總理對郭影秋主動到教育部門工作的贊賞。

郭校長一向尊重和愛護知識分子。他剛到人民大學，就拜訪了許多學有專長的教授，虛心聽取他們對辦學的意見。有的教授說：“郭影秋同志在聽取意見時，總是細心聽、認真記，并且也談自己的看法，互相交流思想，就像和老朋友談心一樣?！睂τ谠谡芜\動中遭到錯誤批判的教授們，郭校長從各方面給予關懷，給予他們黨的溫暖。在人民大學工作中，他充分發(fā)揮教學工作、政治工作和后勤工作三支隊伍的積極性，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把學校的工作迅速從“大躍進”時某些“左”的做法轉(zhuǎn)移到正常的軌道上來，不僅科研水平、教學質(zhì)量大大提高，就連體育運動水平低的狀況也迅速改觀。

十年內(nèi)亂，人民大學也遭厄運而停辦。學校剛出現(xiàn)的新局面蕩然無存。郭校長的身心受到嚴重摧殘，以致身患重病，貽誤治療，被截了左下肢。在如此險惡的環(huán)境中，他堅定共產(chǎn)黨人的理想信念，為黨和人民的事業(yè)夙夜憂勞。當學校遭解散時，他高瞻遠矚，強烈呼吁“學校的人員、物資不要零星分配，干部、教師、工人要成建制分配”。他的呼吁被上級采納，為日后中國人民大學順利復校奠定了基礎、創(chuàng)造了條件。

1976年“四人幫”倒臺后，郭校長以高度的責任心，多次向黨中央請求恢復中國人民大學。在鄧小平等老一輩革命家的直接關懷下，1977年底，黨中央決定恢復中國人民大學。1978年7月，黨中央、國務院任命郭影秋為中國人民大學黨委第二書記兼常務副校長，協(xié)助年過八旬的成仿吾校長，擔負起繁重的復校任務。

在百廢待舉的艱難日子里，他以病殘之身，強忍著疼痛，架著雙拐四處奔波，同有關單位協(xié)商校舍、人員、物資回歸等問題。他深入課堂聽課，參加學生課堂討論，查看學生晚間自息，還到伙房調(diào)查伙食。當看到伙房溫度高、師傅們很辛苦時，他就派秘書把自家的電風扇送給廚師用。郭校長就是這樣，以無私無畏的革命精神，全心全意地對待黨的教育事業(yè)。正是在郭校長和其他校領導忘我精神的鼓舞下，全校教職工團結(jié)一致，奏響了蓬勃發(fā)展的興校長歌，使停辦了八年的人民大學在幾個月時間內(nèi)得到恢復。

郭校長對明清史情有獨鐘。他于工作之暇，多方搜集資料，調(diào)查研究，對明末清初農(nóng)民軍的斗爭作了深入探討，寫出了史學專著《李定國紀年》。1965年秋，在周恩來和董必武同志的指示下，中宣部決定成立以郭校長為主任的七人清史編纂委員會，機構(gòu)設在人民大學，并在人民大學成立清史研究所，作為國家編纂清史的聯(lián)絡中心和辦事機構(gòu)。

令人感動的是，在那個年代，郭校長為了保護知識分子，有時還要冒著風險抵制一些“左”的做法。1978年，人民大學哲學系有兩位中青年教師，在兄弟院校的學報上發(fā)表了《“四人幫”為什么頑固堅持精神萬能論》一文。某地干部對此文斷章取義，寫信轉(zhuǎn)到學校所在地的市委，該市委要求查處此事。該校黨委即作出學報?？瘷z查、對作者進行調(diào)查等決定，并派人到人民大學要作者寫出關于這篇文章的“說明材料”，遭到作者拒絕后，便去找郭校長。郭校長嚴肅地說：“我看過那篇文章，并沒有什么問題。同時，這兩位作者我都了解，他們不會反對毛澤東思想?！庇捎诠ｉL態(tài)度鮮明，那個學校黨委撤銷了原來作出的決定，后來還有幾家報紙轉(zhuǎn)載了那篇文章。郭校長對這件事情的處理，在學術界、教育界迅速傳開，反響強烈。

郭校長十分關心學生的學習和發(fā)展。他認為高校的任務是培養(yǎng)人才，就是要讓學生具備很好的科學文化知識和實際工作能力，畢業(yè)后能在社會廣闊的舞臺上馳騁，為國家的建設事業(yè)發(fā)揮作用。他強調(diào)，大學期間，特別是本科階段的學習，應特別注重基本素質(zhì)和學生實踐能力的培養(yǎng)。他指出，作為一個文科大學生，在學習期間必須打好理論基礎和知識基礎。基礎課學得好不好，不只關系到專業(yè)課能否學好的問題，而且還關系到學生畢業(yè)以后在業(yè)務上能否繼續(xù)前進的問題，關系到今后若干年內(nèi)科學、學術領域繼續(xù)前進的問題，以及攀登科學高峰的問題。同時，他還告誡同學們，學知識不是要做一個“書櫥”，也不是做一個只會背誦條文的“留聲機”，而是要通過學習，提高我們分析實際問題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一切基本功不在于懂，而在于練。他注意從德、智、體、美各個方面教育和培養(yǎng)學生。

郭校長以身作則、嚴于律己，突出表現(xiàn)在生活方面。革命戰(zhàn)爭年代，他雖然身為湖西軍分區(qū)政委、司令員，但他不吃小灶，行軍時常常把馬讓給病員或者用來馱運軍需物品。新中國成立后，物質(zhì)條件雖然逐漸好轉(zhuǎn)，他依然保持著與群眾同甘苦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三年困難時期，雖然他肝病嚴重，全身浮腫，組織上給予的干部補充券證，他卻一概不用。有時得到些好的營養(yǎng)品，他還分給老教師與重病號。他工作用的汽車，絕不讓子女私用，甚至順道搭車都不允許。他在因病長期住院的情況下，曾幾次寫信到家里說：“家中的電話是組織上為我辦公用的，現(xiàn)在我不能辦公，要通知學校拆掉?！彼嗄陙硎冀K住在較簡陋的平房中，當他看到中紀委關于領導干部要退出多占用房的通知后，即給家中寫信，讓秘書檢查住房是否超過標準，如有超出，立即退出。直到組織告訴他：“你家中的住房，不僅沒有超出，而且沒有達到應住標準?！边@時，他才放下心來。

1964年，郭影秋在中國人民大學校園勞動

郭校長和藹可親，富有生活情趣。他能寫詩、填詞、會唱京劇，又能打一手好網(wǎng)球，每逢學生舉行聯(lián)歡會，他都盡可能參加，與青年們一起表演節(jié)目。他很贊賞列寧的生活作風——愉快、活潑、樸素、克己，并寫在日記本上作為座右銘，這實際上就是他生活作風與生活情操的寫照。

郭校長的一生是奉獻的一生。直至病重彌留期間，他還鄭重表示：“我死后，第一，不要通知親友，只報告黨委和上級機關;第二，不開追悼會，不進行遺體告別;第三，將遺體交醫(yī)院作科學研究用;第四，把《郭影秋詩選》的稿費交給黨組織，作為最后一次黨費?！边@些遺言，字字句句都反映了郭校長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自覺地按照共產(chǎn)黨員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從黨和人民的利益出發(fā)，把個人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

郭校長逝世后，他的戰(zhàn)友、同志和學生紛紛寄來大量挽詩、挽詞與挽聯(lián)。其中一副挽聯(lián)寫著：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馬列靈前應無憾;三寸丹心，百磨筋骨，眾人眼底自成碑。友人送的這副挽聯(lián)，正是郭校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真實寫照。

郭校長的高尚品德和情操，也深刻地影響著他的子女。郭校長逝世后，他的子女沉浸在悲痛中，只希望組織對喪事的安排能遵從父親的遺愿，對組織則沒有提任何要求。學校黨組織和上級領導機關，曾一再詢問他們有什么問題和困難需幫助解決。他們則明確表示：感謝黨組織的關懷，沒有任何問題需要組織上解決。有些朋友也向他們提醒說：“要借助影秋同志的聲望和影響，借辦喪事的機會，把要解決的問題提出來，以后就沒有機會解決了?！钡麄冇X得這樣做不符合父親生前的思想和遺愿，又覺得即便有些困難，也應自己去克服。

真正精彩的人生，不是他在位時獲得多少掌聲和贊許，而是他離開后人們對他長久的懷念。幾十年過去了，郭校長那儒雅中透出英武之氣的高大形象，深深留在我的腦海里;他的親切教誨，深深縈繞在我耳旁，使我變得更堅強。像郭校長那樣革命、讀書、做人，是我今生今世的準則。

（編輯 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