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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習錄》在西方世界的傳播與研究*

2019-01-24 22:49費周瑛辛紅娟
浙江社會科學 2019年5期
關鍵詞:傳習錄陽明王陽明

□ 費周瑛 辛紅娟

內(nèi)容提要 《傳習錄》及其承載的陽明思想在西方世界的譯介與研究已有近百年歷史,大致歷經(jīng)通識譯介階段(1960年以前)、學術繁榮階段(1960—1980年)以及多元研究階段(1980年至今)。 通識譯介階段的傳播主體以兼通中西方語言文化的傳教士與出洋華人學者為主,文本譯介主要以重良知說為主;學術繁榮階段以華裔學者為代表,戰(zhàn)后的西方世界從陽明學中汲取人文精神重建養(yǎng)分,顯現(xiàn)中西哲學比較研究的趨勢;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后新生代漢學家群體嶄露頭角,研究視角日趨多元,比較哲學成為主要研究范式。

《傳習錄》 系王門弟子徐愛與錢德洪等編輯,是王陽明問答語錄和論學書信的簡集。 該書展現(xiàn)了王陽明授課方法和語言藝術, 是一部具有代表性的儒家哲學著作,被視作陽明學派的“教典”。然而,國內(nèi)學界對《傳習錄》及其承載的陽明思想的傳播研究,明顯呈現(xiàn)出重東亞輕西方的趨勢,對其在西方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的系統(tǒng)研究成果較少。本文擬描畫《傳習錄》在西方世界百年來的譯介圖譜, 力圖揭示文本譯介與接受國社會文化語境的關系,以期為陽明思想在海外的系統(tǒng)、深入傳播提供理據(jù)。

一、通識譯介階段(1960年以前)

《傳習錄》自問世以來受到國內(nèi)外學者的持續(xù)關注。由于地理位置與文化背景相近,陽明先生在世時,陽明學即已傳入東亞世界。而明清之際來華的西方傳教士,為便利向中國民眾傳播福音書,紛紛將目光投向中國的儒道典籍 《論語》《道德經(jīng)》等,提倡“知行合一”“致良知”的陽明學說并未引起他們的關注。

直至20 世紀初陽明學及《傳習錄》方才正式開啟西傳之旅。 1916年,美國哲學與心理學教授、傳教士弗雷德里克·古里奇·亨克 (Frederick G.Henke)完成《傳習錄》的首次英譯,以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王陽明的哲學》)為名在倫敦The Open Court Publishing Co.刊印發(fā)行。 亨克在書的序言中指出, 專注于哲學史研究的歐洲學者極少接觸到孔孟之后的中國思想發(fā)展史信息,導致學界普遍認為除四書五經(jīng)與《道德經(jīng)》外,中國再無其他有價值的思想。①他希望該書能夠激起西方世界對中國文化的興趣, 從中了解東方文化的價值。 亨克譯本“使王陽明的哲學思想第一次完整地進入西方”②,有不少學者以書評形式對譯本內(nèi)容與質(zhì)量作出評價。

20 世紀初旅美哲學博士顏任光 (Kia-Lok Yen)認為,亨克對原文不貶抑、不鼓吹,力求客觀地將原文要義呈現(xiàn)給讀者, 故而是一部無比忠實的譯文。③哈佛大學宗教歷史學者穆爾(George F.Moore)贊譽,亨克的譯介行為為所有學習東方哲學的學生提供了便利,贊同亨克將儒學術語“天”譯為“Shang-ti”(上帝)、“Heaven”(天堂)等。④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宗教學教授姉崎正治(Masaharu Anesaki) 一方面贊揚亨克譯文非常忠實于原文,幾乎沒有遺漏任何內(nèi)容; 另一方面也指出譯文過于口頭化,核心術語理解偏近于朱熹思想。⑤當然,隨著西方對陽明學說了解的深入, 也有學者基于文本對比, 指出亨克譯本的不足之處, 如趙善鳴(Chiu Sin-ming)基于1964年再版的亨克譯本指出,由于語言和文化的隔閡, 譯者對儒家經(jīng)典理解不到位,造成較多誤譯現(xiàn)象。⑥

二十世紀上半葉,除英法學者零星著述外,并沒有特別顯著的陽明學著作, 亨克的貢獻在于跳出當時歐美學界圍著先秦哲學打轉的怪圈, 率先將目光投向了中國哲學發(fā)展的另一重要階段——宋明理學與陽明心學, 打破中國“秦漢之后無哲學”⑦的謬論。但也必須指出,其作為傳教士的身份及宗教學術背景使譯文呈現(xiàn)出較為濃厚的比較宗教學色彩,將“道”譯為“Doctrine”(教義)、“天”譯為“Heaven”(天堂)等不一而足。 他的基督教背景與前見不可避免地參與到他對陽明心學的體認與解讀, 其所呈現(xiàn)的譯文難免會帶有一種宗教學比附的況味。 實則, 中國文明在成長和發(fā)展的過程中, 始終有一套與西方不同的預設觀念,“道”與“Doctrine”、“天”與“Heaven”的錯配,極易造成西方學者對中國思想概念的“西化”錯覺。

1940年以前,除亨克之外,在西方研究王陽明的還有法國漢學家伯希和的學生法國巴黎大學文學博士、 巴黎天主教大學神學博士王昌祉(Wang Tch’ang-tche)。 1936年,王昌祉的法文著作《王陽明的道德哲學》(La Philosophie Morale de Wang Yang-ming)出版,主要探討王陽明良知學說的意義、實現(xiàn)路徑及與心之本體的關系,是第一部研究王陽明的西文專著。該書被盛贊為“認識一位思想家,并研究其學說之最客觀最科學之方法”⑧。德國漢學家阿爾弗雷德·佛爾克(Alfred Forke)1938年在其德文著作《中國近代哲學史》(Geschichte Der Neueyen Chinesischen Philosophie) 中概述王陽明的生平和思想,引述人的本性、良知、善惡等觀點,探討王陽明與朱熹和陸象山之間的聯(lián)系等等。 自1940年往后近20年內(nèi), 西文著述中僅有馮友蘭(Fung Yu-lan)1948年在美國出版的中國哲學史英文講稿,書名為《中國哲學簡史》(A Short History of Chinese Philosophy),介紹王陽明的專章涉及《傳習錄》部分段落翻譯。

文化典籍在他者文化中的傳播與接受通常始于文本從源語到目的語的譯介。 陽明學傳入西方世界的早期階段以通識譯介為主。明末清初,歐洲與中國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文化、 學術的接觸與交流,四書五經(jīng)因其在中國傳統(tǒng)中的尊崇地位,成為助益來華傳教士傳播基督教義的首選文獻。 主張“心”為本體的陽明學與西方宗教體系的隔膜,導致其未能進入明末以來西方研究者的視野。 這一階段, 陽明學在西方的傳播主體以兼通中西方語言文化的傳教士與出洋華人學者為主, 前者受自身宗教前見影響,對《傳習錄》的宗教性詮釋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陽明學的真實內(nèi)涵; 后者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背景為傳播陽明學提供了便利, 但早期出洋華人學者多為學習西學, 尤其是西方的先進科學而去,并沒有系統(tǒng)、持續(xù)開展陽明學在西方的傳播推助,如較早評述亨克譯作的顏任光,發(fā)表述評時,他正在芝加哥大學攻讀物理學博士學位,歸國后成為著名的物理學家和教育家。該時期,西方對于陽明思想的了解并不全面, 內(nèi)容選取上側重陽明學中的良知說。 1960年以前整個世界面臨前所未見的全球型戰(zhàn)爭與軍事對峙。 二戰(zhàn)后西方經(jīng)歷嚴重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人們面臨信仰危機、急于尋求現(xiàn)代文明的出路的時期。在如此動蕩的境遇中,學者們大都選取陽明思想中召喚人性的良知學說進行譯介活動。

二、學術繁榮階段(1960-1980年)

“在多數(shù)情況下,近現(xiàn)代西方文明汲取中國文化智慧并非出自中國文化的自主傳播,更主要是西方文化基于自身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需要的主動選擇。 ”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不少西方政治家、哲學家紛紛反思西方文化的片面性,提出要將目光投向西方,尋求建立新的人文精神的智慧引導。 法國漢學家弗朗索瓦·于連(Fran?ois Julien) 在《圣人無意——或哲學的他者》(Un Sage Est Sans Idée: Ou L’autre de la Philosophie)一書前言中說,為了讓智慧重新充實起來,也為了區(qū)別智慧與哲學,人們必得要到東方游歷一番,希望能夠在另一種光(一種斑駁之光,斜射之光)的照耀之下,讓智慧站出來與理性對峙,以便重新審視理性的偏見。⑩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文化語境下, 陽明學在西方學術界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相關學術研究全面展開,掀起陽明學譯介的高潮。

華裔學者張君勱(Carsun Chang)1955年在《東西方哲學》(Philosophy East and West)期刊上發(fā)表《王陽明的哲學》(“Wang Yang-ming’s Philosophy”)一文,深入分析陽明學中“心即理”等核心思想,認為王陽明其人是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 其說則具有強大的生命力。?1957-1962年,張君勱著《新儒家思想史》(Development of Neo-Confucian Thought)第一、第二卷相繼出版,是第一部用英文系統(tǒng)論述宋明新儒學思想發(fā)展的著作, 書中以四章的篇幅詳述王陽明及其后學, 尤為關注其與同時代學者的論辯、 學派內(nèi)部的思想分歧以及在中日兩國的發(fā)展比較。?除此之外,張君勱在1962年出版《王陽明:中國16 世紀唯心主義哲學家》(Wang Yang-ming: The Idealist Philosopher of 16th Century China), 圍繞王陽明思想中最核心的兩個概念——“心”和“致良知”,對陽明思想進行較為全面的論述, 書中附有涉及王陽明研究的英文參考書目。 以上著作為西方陽明學研究開啟了新的篇章。?

這一時期最令人矚目的是美籍華人學者、哲學史家陳榮捷(Wing-tsit Chan),他在推動西方學術界陽明學研究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 1937年,陳榮捷接受夏威夷大學邀請赴檀香山任教, 自此開始國外弘揚中國哲學之路。隨后的六十余年,他始終專注于中國哲學經(jīng)典的英譯與海外弘揚事業(yè)。因其在中國哲學傳播領域的突出貢獻,陳榮捷被國外漢學界尊為“北美大陸的儒家拓荒者”和“把東方哲學文化思想最為完備地介紹到西方的中國大儒”。陳榮捷將西方世界儒學研究帶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其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1)編寫百科詞條。 1960年,《不列顛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Britannica)首次收入陳榮捷貢獻的《王陽明》一文與“朱熹”和“王陽明”兩個詞條;1967年,八冊本《美國哲學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特設中國哲學部分,由陳榮捷編寫;1969年,作為學生通行讀本的《美利堅辭典》(Encyclopedia Ameicana)增添陳榮捷撰《王陽明》文。 辭書的權威性不僅有助于陽明學理念的普及與推廣,也是中國思想話語體系海外構建的直接表現(xiàn)形式。 (2)撰寫學術專著。 1960年,陳榮捷與狄百瑞(William Theodore de Bary)等合編《中國傳統(tǒng)諸源》(Source of Chinese Tradition)一書,第四部分“宋元明清儒學復興時期”中“心學”部分占一章;1963年,陳榮捷的《中國哲學資料書》(A Source Book in Chinese Philosophy)出版,轟動一時,好評如潮,被西方學術界公認為最權威的闡釋中國哲學的著作之一,?其中收有更豐富的王陽明思想譯介資料。除此之外他撰寫過許多關于王陽明的學術論文與專著,如《王陽明傳》(Wang Yang-ming:A Biography)、《王陽明的博大理想主義》(Dynamic Idealism in Wang Yang-Ming)、《王陽明是佛教徒嗎?》(How Buddhistic is Wang Yangming?)、《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王陽明與禪》等等。 以上成果在西方世界廣為流傳, 成為西方學者了解和研究王陽明的基本材料。 (3)出版《傳習錄》新譯本。 1963年,陳榮捷新譯的 《傳習錄》(Instructions for Practical Living and other Neo-Confucian Writings by Wang Yang-Ming)出版,內(nèi)容除概論二十三頁和《傳習錄》全篇外,還包含關于《大學問》和政治社會的公文七篇。 陳榮捷譯本可貴之處在于并非機械性的翻譯,而是細致入微地將一切與原文有關的知識、注釋以及評論附上,力求做到“有詞必釋,有名必傳,有引必溯其源”。?試舉一例“有詞必釋”。

【原文】不然,則如來書所云“三關、七返、九還”之屬,尚有無窮可疑者也。 ——《傳習錄 答陸原靜書》

【譯文】Otherwise there will be an infinite number of things in doubt, such as the Taoist formulas to prolong life called the “three gates”, the “seven returns”, and the “nine returns”, mentioned in your letter.

The “three gates” were the mouth, hands, and feet, considered as the gates of heaven, man, and earth, respectively; the “seven returns” were the return of the soul after seven periods, and the “nine returns,” the return of the soul after a complete cycle.?

此句中的“三關”“七返”“九還”是中國道家修煉理論中特有的名詞,陳榮捷采取“直譯+注釋”的方法,在注釋中較為詳細地解釋以上術語,保留中國哲學的本相, 同時也打開西方讀者深入探究的通道。

《傳習錄》 全新譯本出版后引起學界熱烈討論。 哥倫比亞大學謝康倫(Conrad M.Schirokauer)認為,陳榮捷新譯本能夠取代亨克50年前所完成的譯本, 為有志于中國哲學研究的學者提供了很好的材料。?華人學者施友忠(Vincent Y.C.Shih)撰文稱贊陳榮捷譯本用詞精確、可讀性強,非常適合作為中國哲學研究的第一手資料。?斯坦福大學漢學家倪德衛(wèi)(David S.Nivison)同樣高度評價該譯本,認為翻譯準確流暢,準確達意,相關注釋非常到位,其返本溯源的做法令人敬佩。?

陳榮捷的上述陽明學研究成果引起西方世界新一輪研究熱潮。此后20年間涌現(xiàn)出許多陽明學研究學者,而兩位華裔學者秦家懿(Julia Ching)和杜維明(Tu Wei-ming)是其中突出的代表。

秦家懿是加拿大華裔漢學家, 師從漢學家柳存仁先生。 1972年她把王陽明的67 封重要書信譯為英文(其中有27 封從未被翻譯過),一一附加注解,結集以《王陽明的哲學書信》(Philosophical Letters of Wang Yangming)為名出版。 這些書信主要體現(xiàn)王陽明對人性及義理等概念的思考, 該譯著一定程度上填補了王陽明書信研究的空白,靈活的翻譯技巧與地道的英語表達使得譯文極具可讀性。?后來,秦家懿在博士論文基礎上修改出版《獲得智慧:王陽明之道》(To Acquire Wisdom: The Way of Wang Yangming)一書,附有王陽明7 篇文章及25 首代表性詩文的英譯。 該書系統(tǒng)地分析“心”、“格物”、“致良知”、“良知本體”以及“無善無惡”等概念,探討陽明學與佛、道兩家的關系,剖析王陽明思想中的宗教因素。 《獲得智慧:王陽明之道》是英語世界研究王陽明思想的重要著作之一,其所采取的基本概念闡釋方法——既單獨討論,也作為哲學體系的組成部分進行整體關照, 能夠幫助讀者從多層面認識核心概念。

杜維明是中國當代著名學者, 現(xiàn)代新儒家代表人物,師從唐君毅、徐復觀。 他的研究以中國儒家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轉化為中心,博士畢業(yè)論文題為《青年王陽明:行動中的儒家思想》(Neo-Confucian Thought in Action: Wang Yang-ming’s Youth)。1966年,他在美國出版《王陽明——一位儒家內(nèi)圣外王的理想主義的見證者》(Wang Yangming, a Witness of the Confucian Ideal of Inner Saintliness and Outer Kingliness), 這是西方第一部系統(tǒng)詮釋王陽明思想的專著,書中評述了中國儒家“內(nèi)圣外王” 思想的不斷發(fā)展, 至王陽明時期達到高峰。1971年, 杜維明出版 《新儒家的人》(The Neo-Confucian Concept of Man),比較分析新老儒家人學觀的不同。 而其另一部專著《知行合一:王陽明成年思想的研究》(The Unity of Knowledge and Action: A Study of Wang Yangming’s Formative Years)則是西方第一部探討“知行合一”的專著,認為“知行合一”的提出凸顯王陽明實現(xiàn)“真我”的決心。

西方本土學者為陽明學海外傳播做出的貢獻也不容忽視。 陽明學研究的后起之秀,如費正清(John K.Fairbank)、狄 百 瑞、芮 沃 壽(Arthur F.Wright)等漢學家均活躍于宋明理學及陽明心學研究領域。 狄百瑞1970年發(fā)表《晚明思想的個人主義與人道主義》(“Individualism and Humanitarianism in Late Ming Thought”)一文,對當時西方學界采取的陽明學研究方法提出批評, 認為許多論述都停留在理論層次上, 只在抽象的層面比較中西價值觀, 并未從歷史發(fā)展的角度探討價值觀如何在人類社會的經(jīng)驗中產(chǎn)生。 他建議將陽明學置于其產(chǎn)生的時代與環(huán)境中進行理解, 這一提議對陽明學在西方的發(fā)展大有裨益。此外,他還身體力行與陳榮捷共同創(chuàng)辦哥倫比亞大學新儒學討論班,培養(yǎng)優(yōu)秀的中國哲學學者, 為新儒學在西方落地生根提供助力。

華裔學者與西方學者的通力合作, 使得陽明學研究在海外蔚然成風。夏威夷大學是20 世紀早期最重要的東西方文化交流場域, 是美國第一所開設中國哲學課程的大學, 在陳榮捷的推動下1938年夏季正式成立哲學系。 此后50 余年間,夏威夷大學先后6 次承辦東西方哲學家會議, 成為東西方哲學碰撞、交融的世界性平臺。 1972年,夏威夷大學舉辦紀念王陽明誕辰五百周年及王陽明思想的國際討論會,引起學界極大反響。

這一階段西方世界的陽明學研究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學術繁榮盛況。 學者們一方面致力于對陽明思想進行更全面、更系統(tǒng)的研究,另一方面也更注重開展中西哲學間的對話, 將王陽明思想與斯賓塞諾(Baruch de Spinoza)、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等西方哲學家的思想進行對比研究,試圖找出中西方哲學間的共性與分野, 以期通過翻譯和傳播“他者”文化,改變歷史與現(xiàn)實的不盡如人意,并在個人所屬的世界里予以再造和重組,以獲得新的審視與評價。至此,陽明學逐步進入西方思想世界的中心,煥發(fā)新的生機。也有部分學者將陽明思想視作儒學中的禪學, 將其涂抹上宗教色彩。費正清與賴肖爾(Edwin O.Reischauer)合著《東亞:傳統(tǒng)與變革》(East Asia:Tradition and Transformation)(1973),認為王陽明的學說與禪宗類似, 非常強調(diào)冥思和直覺知識, 是冥思啟示之學。陳榮捷則認為,王陽明早年間確曾提到過靜坐之事,然而,研習過他的《傳習錄》就不會得出陽明學近禪學的結論。《傳習錄·陳九川錄》中有,“人須在事上磨煉做功夫乃有益。 若只好靜, 遇事便亂,終無長進。 那靜時功夫亦差似收斂,而實放溺也?!薄办o未嘗不動,動未嘗不靜。戒謹恐懼即是念,何分動靜?”陽明學并非一味勸人靜坐以求得心靈上的寧靜,而是動靜一體,不可截然二分,這與禪學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由此可知,即便在陽明學研究的繁榮階段, 因文化隔閡而產(chǎn)生的文化誤讀仍然存在。

三、多元化研究階段(1980年至今)

20 世紀80年代以來, 中國學已經(jīng)成為國際上的顯學,在既有陽明學研究的豐富成果啟迪下,越來越多的西方學者在歷史語言學、對比語言學、比較哲學的學術境域中,關注倡導“經(jīng)世致用,知行合一”的陽明學,探討社會發(fā)展的實際問題。

首先值得關注的是英語世界從事中國哲學研究,關注西方道德哲學、道德心理學和中國倫理學的代表性人物——美國天主教大學哲學家柯雄文(Antonia S.Cua)主要??滦畚?982年出版?zhèn)€人學術專著《知行合一:王陽明的道德哲學研究》(Unity of Knowledge and Action: A Study of Wang Yangming’s Moral Psychology),通過精細的論證、嚴密的文本分析及恰當?shù)淖⑨專?將王陽明的道德哲學理念具體化,提供對“理”的精彩詮釋,解釋“儒家視野”、成圣及經(jīng)驗(前瞻性和回顧性)在道德中的作用。該書對陽明學思想進行現(xiàn)代化、創(chuàng)新性詮釋的方式效果頗為不錯。

美國的中國思想史專家艾文賀 (Philip J.Ivanhoe),師從中國哲學專家倪德衛(wèi)和李耶立(Lee H.Yearly),長于儒學和新儒學研究。 艾文賀的學術專著《儒家傳統(tǒng)中的倫理學:孟子及王陽明的思想》(Ethics in the Confucian Tradition: The Thought of Mengzi and Wang Yangming)(1990), 通過考察孟子與王陽明對相似命題的思考, 注意到佛教對王陽明思想形成的影響,描繪了從孔子、孟子再到王陽明的儒家圣人形象嬗變軌跡。其在1993年出版的著作《儒家道德修養(yǎng)》(Confucian Moral Self Cultivation)則選取孔子、孟子、荀子、朱熹、王陽明及戴震六人為代表, 全面介紹中國歷史上最主要的儒學思想, 關注西方普遍忽視的儒家思想最核心問題——修身。 該書成為西方大學生進入儒學研究的理想入門之作。 2009年,艾文賀出版《“陸王學派” 儒家文獻選讀》(Readings from the Lu-Wang School of Neo-Confucianism), 選譯 《傳習錄》、《大學問》節(jié)選以及部分論學書信、詩歌等。該讀本較完整地涵蓋了陸象山與王陽明的哲學觀點和文學風格,是研究陸王學派的可靠資料,也是英語世界陸王學派研究領域的權威專著。以上兩位學者重點關注陽明學中關于道德修身的內(nèi)容,深入挖掘陽明學對于人類道德修養(yǎng)的啟示作用,將研究推向縱深發(fā)展。 而這一時期陽明學傳播的另一特點在于研究視角多元,比較研究日趨盛行,尤以比較宗教視角最為常見。

1996年有兩部從比較宗教角度研究王陽明的英文著作, 一部是香港地區(qū)中國神學研究院楊慶球(Jason Yeung)的著作《成圣與自由:王陽明與西方基督教思想的比較》(Sanctification and Freedom: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Thought of Wang Yang-ming and Christianity), 深入比較王陽明與基督教兩大代表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與祈克果(Soren A.Kierkegaard)的思想。該書涉及宗教與哲學兩個關鍵性課題:成圣工夫與主體性自覺。其審慎的研究, 讓讀者能從中西文化的比較中重新認識“成圣與自由”這一重要課題。 另一部是韓國江南大學系統(tǒng)神學教授金洽榮(Heup Young Kim)的著作《王陽明與卡爾·巴特:一場儒家和基督教的對話》(Wang Yang-ming and Karl Barth: A Confucian-Christian Dialogue)。 作者對比分析王陽明和卡爾巴特在人性化問題表達方式、對“惡”的看法以及對激進人類的整體定義等方面的相似之處。 以上著作通過對比分析陽明學與基督教的基本思想,將兩者置于平等的位置進行對話與互動,對于拓展雙方的發(fā)展空間具有促進作用。

新世紀前后,年輕一代的陽明研究學者迅速成長起來, 西方世界涌現(xiàn)出一大批頗具學術價值的博士論文與學術專著。 加利福尼亞大學呂妙芬(Miaw-fen Lu)的博士論文《實踐為知識:十六世紀中國的陽明學與講會》(Practice as Knowledge:Yangming Learning and Chianghui in Sixteenth Century China)(1997)考察中國16 世紀的陽明學與講會,尤為關注個人的思想、行為、政治和文化之間的相互作用。王陽明重視思想學術的傳播,無論是在謫居之所、邊徼之地,還是在戎馬倥傯的平亂征途中,都熱衷于聚眾講學,以指點良知、倡行心學為務。 賓夕法尼亞大學齊婉先 (Wan-hsian Chi)2001年完成博士學位論文《王陽明思想中的實踐觀》(The Notion of Practicality in Wang Yangming’s Thought),認為王陽明倡導的“知行合一”是儒家實踐的成功應用。 人性的實現(xiàn)需要履行各種責任,與各種社會角色相對應,王陽明強調(diào),要徹底實現(xiàn)人性,就不能將自己與家庭和社會分離,應當努力承擔家庭責任,實現(xiàn)社會角色。伊利諾伊大學厄巴香檳分校伊萊瑞(George L.Israel)的博士論文《大統(tǒng)一邊緣:王陽明美德倫理學中的帝國、暴力、種族及政治實踐》(On the Margins of the Grand Unity: Empire,Violence,and Ethnicity in the Virtue Ethics and Political Practice of Wang Yangming(1472-1529))(2008)研究王陽明的政治與軍事事業(yè),避開對王陽明官員身份的傳統(tǒng)解讀,將王陽明的道德哲學置于他的職業(yè)生涯中進行解讀。以上博士論文均側重于對陽明學的實踐性進行分析,研究視角的轉變,說明新一代的青年學者已經(jīng)深切意識到陽明學本質(zhì)上是一門實踐之學, 對解決當代社會問題具有啟示意義。

除博士論文研究外, 新世紀推出的陽明學研究專著也呈現(xiàn)出一種全新的景象。 2002年,紐約州立大學出版社出版沃倫·弗里西納 (Warren G.Frisina)的《知行合一:關于一種抽象的知識理論》(The Unity of Knowledge and Action:Toward a Nonrepresentational Theory of Knowledge)一書。 弗里西納通過對王陽明、美國實用主義者杜威(John Dewey)以及過程哲學家懷特海(Alfred N.Whitehead)的哲學比較,充分解釋“知行合一”等關鍵性概念,提出在當代尋求“非代表性理論”的倡議。2010年,瑞士漢學家耿寧(Iso Kern)出版專著《人生第一等事:王陽明及其后學論“致良知”》(Das Wichtigsteim Leben: Wang Yangming und seine Nachfolger über “die Verwirklichung des ursprünglichen Wissens”),圍繞王陽明的“致良知”概念展開, 劃分王陽明不同時期的三個不同的“良知”概念,并分別做出闡釋。 作者嘗試用現(xiàn)象學的方法解讀陽明心學, 將現(xiàn)象學作為一種探尋“本心”(即“致良知”)的工具。 2014年,中喬治亞州立大學伊萊瑞出版專著《明代中國的懲惡揚善:王陽明的政治生涯》(Doing Good and Ridding Evil in Ming China: The Political Career of Wang Yangming), 探討王陽明思想與其官員身份之間的聯(lián)系, 重構其在時代背景下的政治生涯圖景。 2015年, 德國奧爾登堡大學哲學博士大衛(wèi)·巴拓識(David Bartosch)出版專著《“不知之知”抑或“良知”?——庫薩的尼古拉與王陽明的哲學思想》(“Wissendes Nichtwissen” oder “Gutes Wissen”?Zum philosophischen Denken von Nicolaus Cusanus und Wang Yangming), 運用比較哲學的方法將德國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guī)焖_的尼古拉(Nicolaus Cusanus)與王陽明放在各自的傳統(tǒng)思想語境中進行系統(tǒng)比較。 2018年, 伊萊瑞在 《華裔學志》(Monumenta Serica)與《亞洲哲學》(Asian Philosophy)期刊上發(fā)表《發(fā)現(xiàn)王陽明:1600-1950年間歐洲和北美的學術研究》(“Discovering Wang Yangming:Scholarship in Europe and North America,ca.1600-1950”)、《二十世紀六十至八十年代西方王陽明學術研究之變遷史》(“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Wang Yangming Scholarship in the West, ca.1960-1980:A Historical Essay”) 兩篇宏文, 詳細分析這兩個時期西方學者研究王陽明的緣起與對王陽明思想的解讀過程, 將目前學界普遍認可的陽明學西傳時間起點向前延伸了幾百年,頗具參考價值。

20 世紀80年代之后的西方陽明學研究呈現(xiàn)多元化的特點, 核心是對中西方哲學思想或觀念進行比較。 研究群體以活躍在西方學界的年輕學者為主,突破傳統(tǒng)研究范式的桎梏,在正確理解陽明學內(nèi)涵的基礎上大膽將其置于西方文化視角下接受審視,既有利于陽明學世界經(jīng)典化的發(fā)展,也能夠為西方哲學提供所需的養(yǎng)分, 使其更具包容性。 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被扭曲、被強行同化的異質(zhì)文化并不是讀者所期待且能夠接受的,進行中西比較研究也不是為了褒此貶彼, 而是為了求同存異。 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碰撞能夠產(chǎn)生思想的活力,這不僅能讓陽明思想的優(yōu)秀品質(zhì)指導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也讓其在世界人民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中起到促進作用,于潛移默化中推助西方世界了解并真正接受陽明思想。 陽明學的西傳歷史中, 不乏文化差異造成的沖擊和文明對話產(chǎn)生的交融與共振。 交融與共振是異質(zhì)文化接觸的美好愿景, 文化沖擊雖然往往會給接觸的雙方造成文化陣痛,但也常會化生為一種正面的力量,使人類文化朝著健康有益的方向發(fā)展。

歷史早已證明,文化是一個開放的規(guī)則系統(tǒng),各種不同文化的交往、 交流和傳播是實現(xiàn)多元文化生成和發(fā)展的前提條件。 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作為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 是中華民族的獨特精神標識, 為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進步與持續(xù)發(fā)展提供智慧。費孝通曾提出,要想處理好不同文明之間的關系,首要在于以“君子之風”實現(xiàn)“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陽明學所蘊涵的思想觀念、道德哲學、人文關懷,不僅是中華文化的內(nèi)核所在, 對于解決當下人類共同的問題也具有獨特價值。 陽明學要走出國門,邁向世界,必須要找到合適貼切的表達方法和傳播方式, 才能成為世界文化秩序變革的資源, 推動中華文化在交流互鑒中綻放魅力。

注釋:

①Henke, F.G., 1916, 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London-Chicago:The Open Court Publishing Co.,p.ix.

③Yen, Kia-Lok., 1917, “Book Review: 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 by Frederick Goodrich Henk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thics, 2, pp.241~243.

④Moore, G.F., “Book review: 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 by F.G.Henke”, The Harvard Theological Review, 1919, 12(1):116.

⑤Anesaki, M., “Book Review: 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 by Frederick Goodrich Henke”,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Theology, 1918, 22(4):95.

⑥Chiu, S.M., “Book Review: The Philosophy of Wang Yangming by Frederick Goodrich Henke”,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1965, 24(4):688.

⑦崔玉軍:《東西方哲學家會議與中國哲學研究在美國的發(fā)展》,《國外社會科學》2005年第4 期。

⑧王國強:《近代華人天主教徒的西文著作及其影響——以〈漢學叢書〉為例》,《世界宗教研究》2016年第6 期。

⑨辛紅娟、馬孝幸、吳迪龍:《楊憲益翻譯研究》,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21 頁。

⑩弗朗索瓦·于連:《圣人無意——或哲學的他者》,閆素偉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4 頁。

?Chang, C., “Wang Yang-ming’s Philosophy”,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1955, 5(1):3.

?崔玉軍:《陳榮捷與美國的中國哲學研究》,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 頁。

?周熾成:《簡論陳榮捷對儒學的世界性貢獻》,《中國哲學史》1999年第4 期。

?陳榮捷:《〈近思錄〉詳注集評》,臺灣學生書局1983年版,第132 頁。

?Chan, Wing-tsit., 1963, Instructions for Practical Living and other Neo-Confucian Writings by Wang Yang-Ming.New York and London: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p.133.

?Schirokauer, C.M., “Book Review: Instructions for Practical Living and Other Neo-Confucian Writings by Wang Yang-ming, by Wing-tsit Chan”,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1964, 24(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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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u, D.C., “Book review: The Philosophical Letters of Wang Yang-ming by Julia Ching and Wang Yang-ming”,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 1974,37(2):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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