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起陽/文

2019 年8 月11 日，看著手中父親臨終前拼盡全身力氣寫下的“要勤奮，要廉潔，要為民”九個大字，我在父親墓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然后踏上了返村扶貧的道路。

這段日子，對于我來說，是如此地煎熬！一邊是突患胰腺癌的父親，我多想每天能陪在他身邊盡孝。一邊是身上肩負的扶貧重任，我多想陪著鄉(xiāng)親們脫貧致富。

最后，父親還是走了。我擦干淚水，忍者悲痛又投入到了扶貧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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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1 月，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找到我。他告訴我，14 年前，鄰居蹇某為支持兒子做生意，找到自己和幾個朋友幫忙向信用社貸款4.9 萬元，然后再轉借給他。出于信任，老人沒多想便同意了?？商煊胁粶y風云，蹇某的兒子因經營不善血本無歸，從此避債離家、杳無音訊。其后，老人將蹇某起訴至旺蒼縣人民法院。雖多次申請強制執(zhí)行，卻因蹇某家中暫無財產可供執(zhí)行而未能見效。從此，年近70 歲的老人便走上了上訪的道路。2014 年，因家庭困難，老人一家被納入精準貧困戶。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化解這個信訪難題，讓老人停下上訪的腳步，幫助他脫貧致富。多次入村走訪，我了解到蹇某這些年來對于拖欠借款一事心懷愧疚，但自己年事已高，無能為力。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在與蹇某的多次“閑談”中了解到，其出嫁的女兒家有較好的經濟能力，但農村的風俗是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水。我思來想去，要想化解這起長達14 年的債務糾紛，讓蹇某的女兒還債是唯一的可能。

由此，我與其女兒進行了長達一個多月的電話、微信溝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希望她能幫助年邁的父親償還借款。同時，還為她解答了很多她在工作當中遇到的相關法律、政策問題，逐漸得到了她的認可。2018 年2 月，眼看時機成熟，我便提出其能否替父親解決這場多年的信任危機。終于，蹇某女兒在一番考慮后，決定幫助父親還款。該案辦結后，在院領導的大力支持下，我特地為老人申請到10000 元司法救助金，大大減輕了其脫貧壓力。就是在這起案件的辦理期間，我看到了農村的貧窮，也感受到村民的勤勞、善良、淳樸。從小生活中在城市里的我，對農村和農民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2018 年2 月，我不顧家人的反對，主動向院黨組申請赴任正源鄉(xiāng)學堂村第一書記，擔起駐村扶貧的重任。我知道，這一去，就是好幾年。離家的距離，增加到了110 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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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村扶貧之初，如何回應好貧困戶與非貧困戶的訴求，如何協調好與鄉(xiāng)鎮(zhèn)、村委的關系，如何帶動全村脫貧致富，成為擺在我面前的“三座大山”。對整個村子的人來說，第一書記的職責不光是扶貧，還要解決村里全方位的問題，從生老病死到婚喪嫁娶等等，只要是老百姓身邊的事情，大家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我。到位之后，我的電話越接越多，有貧困戶的，也有非貧困戶的；有凌晨5 點的，更有深夜12 點的。加之父親突然被確診為癌癥，我感覺到身心前所未有的疲憊。

但這個狀態(tài)并未持續(xù)多久。有一天，我與脫貧分管領導勾宗猛副檢察長走訪村里的貧困戶丁某。這一次的走訪徹底震撼了我。丁老太爺住在學堂村的最高處，那山是真的高。開車走到水泥路盡頭后，還要向上步行50 分鐘山路，這是什么概念？大冬天里可以爬出大夏天的感覺?？粗赀^花甲的勾宗猛副檢察長還在堅持著往上走，盡管自己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我也咬牙一直跟著。來到丁老太爺家后，老人見我又累又熱，便用一個嶄新的杯子給我倒了一杯水，說：“冉書記，這個杯子還是你上個月在村委會搞慰問活動時送給我的，我一直放在柜子里舍不得拿出來用，今天你來了，怕你嫌我們家杯子臟，特地把這個杯子拿出來給你用?！币患B我自己都沒放在心上的小事，丁老太爺卻一直記掛著。老人怕我嫌家里用過的杯子臟，卻不嫌棄我用過這個杯子。從那以后，但凡老百姓給我倒水，不管什么杯子什么水，我都要喝上一口，因為這不單單是一杯水，這里面包含著老百姓沉甸甸的情意。通過深入交談我了解到，老人一家真的很不容易。十多年前，外出務工的兒子因煤礦發(fā)生井下坍塌事故不幸遇難，兒媳也去了外地生活，留下才幾個月大的孫子。老倆口靠著兒子的死亡賠償金，一直堅持到旺蒼縣城的超市買奶粉喂養(yǎng)孫子。這么高的山，這么遠的路，那些年，老人是多么不容易才能買到幾罐奶粉。

離別之時，丁老太爺告訴我，是黨的扶貧政策讓他們一家過上了好日子。他到了這把年紀，還有三個愿望：一是希望飲用水到家；二是希望家門口能夠通上硬化路；三是孫子明年快上初中了，想讓他提前住校適應下。我心里面明白，老人這三個愿望都是為了他從小帶大的孫子。老人在這高山上住了大半輩子，哪還會介意喝什么樣的水，走什么樣的路，他們已經習慣了，讓他們唯一牽掛的就是他的孫子。

從丁老太爺家回來后，我晚上有些失眠。我想起勾宗猛副檢察長每天開著自己的車在這貧困山區(qū)奔波，從沒有一句抱怨的話。就連鄉(xiāng)黨委書記石建平經常說的那樣，勾宗猛就是旺蒼縣人民檢察院在正源鄉(xiāng)的一頭老黃牛，把自己退休前“最輕松”的時光都奉獻在了這里。我又想起病重的父親疼痛難忍，仍舊一聲不吭地在醫(yī)院堅持化療……作為一個年輕人，在扶貧中遇到點挫折和困難，又有什么堅持不了的呢？村里還有那么多貧困群眾，不是更需要我這個第一書記去幫助嗎？

從那之后，我暗下決心，這個貧，一定要堅持扶下去。丁老太爺的三個愿望，我始終放在心上。由于丁老太爺家地勢過高，直接安裝引水管道的難度和成本較大。通過多次的實地走訪勘察，我在向領導匯報后，決定在丁老太爺家附近打下一口水井。為方便其飲水，我還自費為老人安裝了抽水泵?，F在，老人只需在家動一動手指頭，按一按墻上的開關，便能喝上屋外清涼的井水。在多次向相關部門領導申請后，我還為學堂村爭取到了5 公里的村級硬化路指標。老人心心念念的水泥硬化路，在今年5 月，已經順利通到了家門口。更可喜的是，經與學校領導溝通，老人的孫子也順利住校。他的三個愿望終于全部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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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貧的路不好走。2019 年3 月，一個周五晚上，我剛剛趕到醫(yī)院照顧父親，突然接到電話，說村里的群眾因為修路的事情起了糾紛，詢問明天是否能到村解決。群眾的事情無小事，更何況是修路這樣的大事。我立即與駐村隊員們一一通了電話，詢問大家能否有時間趕回村里。隊員吳莉告訴我，她和男朋友的父母已經說好第二天一早到家里定親。隊員鄭莉與4 歲兒子約好去游樂場，畢竟難得有個周末可以和孩子手拉手出去玩，以往在村里只能通過視頻聊天，來緩解孩子對媽媽的思念。隊員孫麗君剛剛得知妻子懷孕。他的妻子是一名臨床護士，平時沒有什么周末，只有白班和夜班。有時候妻子難得和孫麗君休息時間碰上，卻也因為醫(yī)院的一個緊急電話，為了搶救病人，又匆匆地趕回了醫(yī)院，兩人聚少離多，這次有孕，對結婚幾年的夫妻倆而言是多么高興的事情。

面對這個情況，我當時不忍心，于是對大家說：“你們明天就不用去了，多陪陪家里人，我明天到村里處理就好。”但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8 點，大家都趕到了村里，一起開車上山化解糾紛。當我們的車走到山腰的一個急彎處時，由于路上結起了暗冰，車子打滑導致離合失靈，車輛失控，差點沖出了路面，還好，有驚無險，汽車最終在距離懸崖不到20 厘米的地方剎住了。這也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離死神的距離這么近。還要不要上山？這成為了擺在驚魂未定的我們面前的一個難題。想起父親在自己下鄉(xiāng)之初曾叮囑說：“農村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奔热淮饝巳罕姡簿鸵欢ú荒苁逞?。我和大家一致決定，繼續(xù)上山調解糾紛。

最終，在我們4 個年輕人耐心細致地法律政策講解下，村民們冰釋前嫌，糾紛順利化解?？蛇@些付出背后的辛酸，也只有我們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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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4 月，在走訪貧困戶楊某時，我問正在讀小學3 年級的小朋友，期中考試考了多少分。小朋友回答說，考了50 多分，我繼續(xù)問語文50 多分，數學考多少分吶？小朋友說，數學語文一共50 多分。扶貧先扶智，教育要先行！我不禁又想到此時正躺在病床上與癌癥抗爭的父親，30 年的教書育人生涯，讓他在病痛中還一直期盼著能早日回到講臺，陪著那群可愛學生們一起奮戰(zhàn)高考。于是我下定決心，要去正源小學當一次“冉老師”，替父親實現心愿。

2019 年5 月，我與駐村工作隊員們按照學校安排，在不影響學校正常授課的情況下，開展為期一月的課后輔導活動?；顒又?，在了解到這些六年級的孩子至今沒有一本屬于自己的作文書后，我們決定自掏腰包，給班上每一個孩子買了一本作文書。

在輔導期間，班上一個孩子悄悄告訴我，說：“冉老師，我認得你，你是我們村上的書記。我們家雖然不是貧困戶，但你經常來我們家?！?019 年“六一”兒童節(jié)慰問的時候，我問孩子們：“冉老師在學校陪伴你們一個月了，這最后一堂課，有什么想對老師說的？”這個孩子紅著眼睛說：“老師，別走！”我瞬間感覺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入，感動得一塌糊涂。我聲音沙啞著告訴孩子們：“老師不會走，只要這里還窮一天，老師就要留在這里一天。但孩子們，你們卻要離開了，六年級畢業(yè)后，你們要去更遠的地方求學，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辜負父母和老師的期望?！弊詈?，孩子們一起合唱《我和我的祖國》。我突然覺得，扶貧，是一件最有意義的事。我便更加不后悔當初的這個選擇。

在農忙的時候，我和駐村工作隊員們同老百姓一起插秧、種煙收煙、掰包谷。我總說，當我們脫下鞋赤腳踩進田里，彎著腰一塊田一塊田的插秧，或者頂著烈日在太陽下栽煙，背上背起100 多斤的煙葉，肩膀勒出血印子，剝包谷剝到手起泡的時候，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農民的辛苦和不易。

由于心態(tài)和工作方式上的轉變，漸漸地，我們也越來越得到群眾的認可，在扶貧的路上也走得更加意氣風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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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8 月3 日，14 點23 分，父親永遠的離開了我。從此，這個世界上不僅少了一位優(yōu)秀的父親，也少了一名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我安慰自己，父親的離去，只是肉體上的告別，只要我還記得，父親就永遠在我身邊。等到扶貧工作結束，我一定會帶上村里釀的最醇的酒，養(yǎng)的最肥的雞，到墓前告訴父親，“爸，脫貧攻堅，你的兒子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