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平

（陜西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中共中央抵達西北革命根據(jù)地積極制止“陜北肅反”繼續(xù)蔓延，并迅速釋放了劉志丹等肅反受難幸存者。這對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結(jié)束長征轉(zhuǎn)戰(zhàn)，鞏固西北革命根據(jù)地內(nèi)部團結(jié)，在很短時間內(nèi)擺脫被動局面，將中國革命大本營奠基西北有重要意義。但是，由于文獻、檔案資料較為缺乏，以及隨后中共黨內(nèi)復雜政治斗爭造成的肅反主要當事人、知情者命運沉浮等原因，當時一些歷史事件仍存在需要澄清的遺留問題。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的具體日期就存在多種不同說法。這些說法和觀點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甚至還存在互相抵牾的內(nèi)容。有鑒于此，筆者利用當時發(fā)布的文件、部分檔案資料以及新發(fā)現(xiàn)的史料，結(jié)合相關(guān)回憶錄、著作、文章等對此問題作以辨析和考證。

一、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具體時間的主要觀點

關(guān)于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的具體時間，當事人回憶、相關(guān)研究著作和文章存在不同說法。一種觀點明確指出，1935年11月7日中共中央機關(guān)抵達瓦窯堡時立即釋放了劉志丹。另一種觀點認為，1935年12月13日毛澤東抵達瓦窯堡聽取匯報后下令釋放了劉志丹。還有其他一些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的不同觀點，但是要么缺乏較為明確的時間，要么明顯有違歷史事實，尚需進一步考證。

當事人、知情人回憶和研究著作、文章比較集中認為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的具體時間是1935年11月7日?！瓣儽泵C反”受難幸存者、原西北軍委情報偵查科科長高朗亭回憶：“張聞天、李維漢、董必武、博古、王首道等同志于十月三十日到達瓦窯堡，撤銷了中共陜甘晉省委保衛(wèi)局，接收了所轄一切。經(jīng)過黨中央在瓦窯堡組成的五人小組（董必武負責、李維漢、張云逸、王首道、郭洪濤組成）審查，于十一月七日下午，首批釋放了受誣害被捕的劉志丹、習仲勛、楊森、楊祺、張秀山、劉景范、任浪花、孔令甫、高錦純、趙啟民、胡彥英、黃羅斌、郭寶珊、高朗亭、朱奎、王據(jù)德（應為王聚德——引者注）、王佳娃（劉志丹的警衛(wèi)員）同志和高崗共十八人?！保?］98一些著作也認為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的具體時間為11月7日?！陡邖弬鳌酚涊d：“11月7日，中共中央機關(guān)到達瓦窯堡。下午，中央黨務(wù)委員會即下令釋放了劉志丹、高崗、習仲勛等因西北錯誤‘肅反’而被關(guān)押的100多人?！保?］419《劉志丹年譜》也明確記載1935年11月7日，“經(jīng)中共中央代表的審查，劉志丹等大批被誣陷而逮捕的同志獲釋”［3］117。上述觀點，雖然在中共中央釋放“陜北肅反”人數(shù)方面有很大差距，需進一步考證，但都強調(diào)釋放劉志丹等人的時間為11月7日。

毛澤東1935年12月13日抵達瓦窯堡后下令釋放劉志丹也是比較流行的說法。中共中央委派負責處理“陜北肅反”、時任中華蘇維埃國家保衛(wèi)局執(zhí)行部部長王首道回憶：“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結(jié)束以后，毛主席來到了瓦窯堡，我們即將審查劉志丹‘案件’的情況向毛主席、黨中央作了匯報，毛主席、黨中央肯定了我們的看法，并指出：逮捕劉志丹等同志是完全錯誤的，是莫須有的誣陷，是機會主義，‘瘋狂病’，應予立即釋放?！保?］170參與處理“陜北肅反”、時任中華蘇維埃國家保衛(wèi)局干部劉向三回憶：“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毛主席來到了瓦窯堡。當時中央決定由董必武、李維漢、博古、王首道和我組成負責審理此案的五人專案組。五人專案組將審理的肅反擴大化的錯誤案件、重點是劉志丹的冤案向中央和毛主席作了匯報。毛主席、黨中央肯定了專案組的看法，批準了專案組的意見，并指出：逮捕劉志丹等同志是完全錯誤的，是莫須有的誣陷，是機會主義‘瘋狂病’，應予立即釋放?！保?］105-106“陜北肅反”受難幸存者、原陜甘邊根據(jù)地蘇維埃政府主席習仲勛回憶：“后來，黨中央和毛主席、周副主席一到瓦窯堡，立即釋放了劉志丹同志和其他被捕的人，恢復了我們的工作?！保?］568“陜北肅反”受難幸存者、原中共西北工委組織部長張秀山回憶：“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毛澤東等從前線回到瓦窯堡。他和中央其他負責同志一起，聽取五人小組關(guān)于審查肅反案件的匯報。毛澤東再次嚴肅指出：‘逮捕劉志丹等同志是完全錯誤的，是莫須有的誣陷，是機會主義，是“瘋狂病”，應予立刻釋放?！@樣，我們這些遭受迫害的同志，才從‘左’傾的屠刀下被救了出來?！保?］90“陜北肅反”知情人、原紅26軍干部王世泰回憶：“經(jīng)過王首道等一番實事求是地調(diào)查研究，推翻了那些“左”傾機會主義推行者強加在志丹等人頭上的罪名，如實向毛主席匯報了。毛主席聽了匯報，嚴肅地指出這次肅反完全是莫須有的誣陷，是機會主義的狂熱病，所有被冤枉的同志均應釋放，恢復領(lǐng)導工作。于是，在黨中央、毛主席、周恩來副主席的關(guān)懷下，劉志丹、習仲勛等黨、政、軍的領(lǐng)導干部被救出獄。”“志丹出獄時，毛主席和周副主席親自派人去接到駐地，作了兩個多小時的親切談話。”［8］214有些著作也認為是毛澤東在瓦窯堡下令釋放了毛澤東?！顿Z拓夫傳》載：“毛澤東到了瓦窯堡后，黨中央肯定了平反的意見，立即釋放了所有被錯捕的同志?！保?］41如果這種說法成立，根據(jù)《毛澤東年譜》記載毛澤東12月13日抵達瓦窯堡［10］495，那么劉志丹等獲釋則在12月13日或其后。

還有一些“陜北肅反”知情人、受難幸存者對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也有時間相對模糊的回憶。時任毛澤東機要秘書的葉子龍回憶：“1935年10月20日，也就是中央紅軍到達吳起鎮(zhèn)的第二天，毛澤東聽取當?shù)赜螕絷犡撠熑藦埫骺坪图t二十六軍騎兵團政委龔逢春的匯報，了解到陜北錯誤肅反擴大化的嚴重形勢。許多共產(chǎn)黨的干部被錯誤處理，劉志丹等陜北黨政軍高級干部被錯誤逮捕，關(guān)押在瓦窯堡，隨時可能被殺害?！薄懊珴蓶|聽完匯報，當即指示‘刀下留人，停止捕人’，決定成立由董必武、李維漢、張云逸、王首道、郭洪濤等五人組成的中央黨務(wù)委員會，審查西北錯誤的肅反事件。11月初，王首道等到達瓦窯堡，代表中共中央釋放了被關(guān)押的劉志丹、習仲勛、馬文瑞等蘇區(qū)和紅軍領(lǐng)導一百余人?！保?1］17-18“陜北肅反”知情人劉英回憶：“到瓦窯堡后，聞天領(lǐng)導糾錯，組織了以董老（必武）為首，有王首道、羅邁、張云逸、郭洪濤參加的五人小組來調(diào)查處理。聞天抓得很緊，錯誤很快得到糾正。11月下旬就為劉志丹、習仲勛等徹底平反，被關(guān)起來的紅二十六軍干部也都放了出來，恢復了他們的工作?！保?2］93“陜北肅反”受難幸存者、原陜甘邊根據(jù)地干部張策回憶：“毛主席一到吳起鎮(zhèn)，就發(fā)現(xiàn)了肅反是一嚴重錯案，立即發(fā)出停止肅反等待處理的命令。這才給我們每人發(fā)了鋪蓋，虐待行為也告停止。隨后，中央又派王首道、賈拓夫同志到瓦窯堡釋放了我們，并逐步重新分配了工作?！保?3］61-62“陜北肅反”受難幸存者、原陜甘邊根據(jù)地軍委主席劉景范回憶：“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第一批釋放了劉志丹、高崗、習仲勛、張秀山、楊森、楊琪、朱子休、郭寶山、黃羅斌、張策和我十幾個人?！保?4］89“陜北肅反”知情人、時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長李維漢回憶：“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底，開了一次平反會，洛甫、博古、劉少奇等出席，五人委員會也都參加了。記得這次會是由中央組織部召開的。會上，宣讀了《西北中央局審查肅反工作的決定》。王首道代表五人委員會宣布：劉志丹等同志是無罪的，黨中央決定立即釋放，并分配工作。”［15］372

上述關(guān)于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的說法和記載基本都源自“陜北肅反”受難幸存者、知情人和專門著作，有一定的可信性。但是如果細究其結(jié)論，則有的貌似言之鑿鑿，但似是而非；有的違背史實，缺乏根據(jù)；有的前后矛盾，違背常識；還有的時間模糊，需要進一步考證?？傊?，現(xiàn)在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具體時間已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因此有待進一步考證史實，澄清問題，統(tǒng)一認識。這既是維護學術(shù)研究嚴肅性的應有之義，又是進一步澄清關(guān)于西北黨史、尤其是“陜北肅反”問題當下爭論的迫切需要。

二、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幾種主要說法考辯

根據(jù)文獻資料和現(xiàn)有資料考證，現(xiàn)有關(guān)于中共中央1935年11月7日釋放劉志丹出獄和毛澤東1935年12月13日抵達瓦窯堡下令釋放劉志丹的說法都存在難以自圓其說的局限。其他關(guān)于劉志丹獲釋時間的說法，要么存在明顯違背史實之處，難以自圓其說；要么在關(guān)鍵時間點上語焉不詳，需要進一步考證。

中共中央1935年11月7日釋放劉志丹出獄值得商榷。關(guān)于中共中央1935年11月7日釋放劉志丹的說法和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的具體時間密切相關(guān)。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具體時間到目前仍存在不同說法?，F(xiàn)在一些回憶錄、研究著作對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的具體時間比較集中的認為是11月7日。隨同中共中央機關(guān)抵達瓦窯堡、時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李維漢回憶：“洛甫、博古、劉少奇、鄧發(fā)、董必武和我率中央機關(guān)從下寺灣直接去瓦窯堡（陜甘晉省委駐地，蘇區(qū)的中心），于十一月七日到達瓦窯堡?！保?5］371時任西北軍委主席聶洪鈞回憶：自己“11月7日，跟隨中央機關(guān)到達瓦窯堡”［16］18。另一位隨同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的歷史見證人劉英則明確說：“我們中央機關(guān)于11月10日到達瓦窯堡?！保?2］90迎接中共中央機關(guān)抵達瓦窯堡、時任陜甘晉省委副書記郭洪濤回憶：“張聞天、王稼祥等同志率中央機關(guān)于13日到瓦窯堡。”［17］78《朱理治傳》載：十一月“七日，中共中央機關(guān)到達瓦窯堡”［18］136。中共官方權(quán)威著作《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也認為：“11月7日，中共中央機關(guān)到達陜甘根據(jù)地的中心瓦窯堡?！保?9］394當然，關(guān)于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的具體時間，研究著作也有重要分歧?！稄埪勌靷鳌贰ⅰ稄埪勌炷曜V》則堅持認為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的具體時間為11月10日。［20］264另一位隨同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的歷史見證人劉英也明確說：“我們中央機關(guān)于11月10日到達瓦窯堡。”［12］90迎接中共中央機關(guān)抵達瓦窯堡、時任陜甘晉省委副書記郭洪濤回憶：“張聞天、王稼祥等同志率中央機關(guān)于13日到瓦窯堡?！保?7］78

據(jù)當事人回憶，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后劉志丹才獲釋。據(jù)劉向三回憶：“艱苦的工作剛開始不久，保衛(wèi)局看守人員跑來向?qū)０附M秘密報告說：‘獄中很冷，劉志丹把棉大衣送給同獄的青年人了，飯吃的不好，也吃不飽?！拥綀笮藕螅伊⒓磳懥私o劉志丹同志發(fā)棉大衣和提高伙食標準的報告，呈送王首道和張聞天同志?！保?］97劉英回憶：“到瓦窯堡后，聞天領(lǐng)導糾錯，組織了以董老（必武）為首，有王首道、羅邁、張云逸、郭洪濤參加的五人小組來調(diào)查處理?！保?2］93“五人小組”成員郭洪濤回憶：“中央到瓦窯堡后，決定由中央、地方、軍隊的代表組成五人委員會，由董必武同志負責處理錯誤肅反?！薄拔迦宋瘑T會在聽取了王首道同志的審查匯報后報告中央批準，決定對劉志丹等受冤同志平反，并立即釋放?！保?7］78-79上述當事人回憶都明確指出劉志丹獲釋在中共中央張聞天一行抵達瓦窯堡之后，因此，有必要對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具體時間作以考察。

據(jù)《張聞天年譜》記載：11月5日，中共中央機關(guān)在張聞天率領(lǐng)下向瓦窯堡進發(fā)。［21］273《劉少奇年譜》明確指出：11月5日，劉少奇列席中央政治局常委會。［22］142《周恩來年譜》也記載：11月5日，周恩來出席中央政治局常委會。［23］295劉少奇和張聞天是一起出發(fā)趕往瓦窯堡的，因此可以確定張聞天一行出發(fā)時間為11月5日。當時延安地區(qū)還被國民黨東北軍占領(lǐng)，張聞天一行不可能徑直取道延安，需要繞道前往瓦窯堡。實際上，張聞天一行是從下寺灣出發(fā)，經(jīng)過高橋、安塞、蟠龍，最后抵達瓦窯堡。［20］264這條路是從延安西南部出發(fā)，繞過延安，從延安西邊行軍，最后進抵瓦窯堡。張聞天一行所經(jīng)歷行程大致超過了400華里。張聞天一行包括身負重傷的王稼祥、女干部劉英、老干部董必武等，行進速度必然受限，11月7日不可能抵達瓦窯堡。郭洪濤所講11月13日說法也需要商榷，如此說成立則相當于中共中央機關(guān)當時每天前行10余公里?，F(xiàn)在亦沒有材料說明張聞天一行路上遇到過意外事故，行軍受阻，故此說也值得商榷。而11月10日之說似較為準確。［24］因此，11月7日，中共中央尚未抵達瓦窯堡也不可能直接負責處理“陜北肅反”問題，與當事人回憶張聞天親自過問等歷史情節(jié)不符。

毛澤東1935年12月13日抵達瓦窯堡釋放劉志丹出獄也有違歷史史實。根據(jù)現(xiàn)在刊布的當時劉志丹發(fā)出的電報記載：1935年11月25日，劉志丹已在后方發(fā)電報給前方的毛澤東、彭德懷：“關(guān)于動員新戰(zhàn)士問題，動員武裝［部］已正式成立，他們決定三邊及陜北完尾，在瓦窯堡集中運送前方，陜甘省各地動員之新戰(zhàn)士均在王家坪集中，直送前方。除動員加上負責領(lǐng)導動員外，希你們亦直接派員幫助及指導，如何？”［3］4012月9日，劉志丹再次致電博古、彭德懷和毛澤東：“一、北清澗南五里、宜川之各黃河渡口，均已責成請延水、延長縣速派專人建立偵探，但并未用一切關(guān)系派探去山西偵察匪情。傳達消息，由遞發(fā)站擔任?！薄岸⒁磺星閳缶?jīng)過延水、延長報告后方軍委及我、周，佳縣工作除黃河游擊隊擔任外，并在各渡口用武裝守備隊，群眾經(jīng)常用土槍［將由］山西來［犯］敵擊回。據(jù)探報，近日山西來［敵］并無變化，偵察及警戒工作已有［相］當建立，延安殘敵亦困守不動，我開無線電，在這里無重要工作，架電任務(wù)［應向］何處行動，請示、復知。”［3］44電文與回憶材料相比更具有可靠性和客觀性。由這兩則電文時間和內(nèi)容可知，毛澤東12月13日抵達瓦窯堡之前的11月25日前，劉志丹不但已經(jīng)恢復了人身自由，而且還擔任了一定的軍事領(lǐng)導職務(wù)。

綜上所述，中共中央1935年11月7日釋放劉志丹和毛澤東12月13日抵達瓦窯堡釋放劉志丹的說法都缺乏史實依據(jù)。根據(jù)上文分析，劉志丹獲釋時間大致應該在1935年11月10日至25日之間，故與之相違背的說法可以排除。其他各種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出獄的說法因時間比較模糊，還需要進一步推敲和考證。因此，劉志丹獲釋的準確時間還需深入考證。這是深化和拓展西北黨史的需要，尤其是解決“陜北肅反”爭論的一個關(guān)鍵問題。

三、中共中央釋放劉志丹具體時間考

中共中央在下寺灣期間，為控制“陜北肅反”繼續(xù)惡化確保劉志丹等被捕人員人身安全，立即指派王首道等趕赴瓦窯堡接管陜甘晉省委保衛(wèi)機關(guān)制止肅反繼續(xù)發(fā)作。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后積極處理“陜北肅反”遺留問題，成立以董必武為首的五人小組審查肅反問題。在中共中央總書記張聞天①的領(lǐng)導下，經(jīng)過五人小組積極工作，推翻了原中共陜甘晉省委政治保衛(wèi)局戴季英等以逼供信方式加在劉志丹等身上的各項“罪狀”，并于1935年11月18日至20日之間將劉志丹等肅反受難幸存者釋放。

王首道等代表中共中央提前趕到瓦窯堡重新對“陜北肅反”進行了調(diào)查和研究。王首道和劉向三等先期抵達瓦窯堡的中共中央先遣人員，對肅反問題作了大量工作。王首道回憶：“當時，直接審理劉志丹同志案件的是戴季英，他當時任后方軍事委員會主席兼陜甘邊區(qū)（應為陜甘晉省委——引者注）保衛(wèi)局的局長。我們一到瓦窯堡，他就拿出很多案卷來，作為劉志丹等同志是‘右派’、‘反革命’的‘證據(jù)’。我們按照毛主席‘要慎重處理的方針’，并不輕信這些案卷，立即進行調(diào)查訪問?！保?5］167劉向三回憶：抵達瓦窯堡后，“王首道同志帶領(lǐng)我和朱明同志等4人向朱理智（應為朱理治——引者注）、郭洪濤、戴季英等負責主管肅反工作的人傳達了毛主席和黨中央對接管肅反工作的指示?；ハ嘟粨Q意見后，我們提出三個方面的要求：第一，遵照毛主席、黨中央的指示將肅反委員會的工作自今日起全面交接；第二，除工作組的人員外，其他任何人不準再插手這里的工作，如提審犯人、翻閱案卷材料、巡視牢房等；第三，請原主管這方面工作的領(lǐng)導和業(yè)務(wù)人員給予大力支持，主動提供情況和說明問題。負責肅反工作的戴季英局長向我們介紹重要犯人的‘罪狀’后，并拿出一堆案卷材料交給我們，作為‘右派’、‘反革命’的‘罪證’。從介紹中我們了解到，作為肅反工作負責人的戴季英同志沒有找過劉志丹同志等所謂重要犯人談過話。面對這么多的‘罪證’材料，我們需要一件一件地進行細致的調(diào)查研究，最后才能證實它的真?zhèn)??！保?］96-97王首道、劉向三等所作的調(diào)查和研究工作，為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進一步處理“陜北肅反”打下了基礎(chǔ)。

張聞天為首的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后隨即正式接管了原西北代表團保衛(wèi)局，任命王首道為保衛(wèi)局局長，并指示成立由董必武、張云逸、李維漢、王首道和郭洪濤組成五人“黨務(wù)委員會”②負責調(diào)查審理“陜北肅反”問題。五人“黨務(wù)委員會”成員王首道對中共中央審查“陜北肅反”過程有詳細介紹：“在掌握了事實之后，我們就向戴季英提出：如果劉志丹他們這批干部都是反革命，那么這塊革命根據(jù)地是怎樣建立和發(fā)展起來的？這里的對敵斗爭是怎樣堅持下來的？這里的蘇維埃政權(quán)又怎能建立和鞏固下來呢？對于這些問題他都答不上來。但他仍頑固的堅持有案卷、口供為據(jù)。我們仔細地翻閱了那些案卷，發(fā)覺其中所列舉的志丹同志的‘罪狀’都是不能成立的。所謂劉志丹執(zhí)行‘富農(nóng)路線’，是指他在土改中，對地主不搞肉體消滅，給富農(nóng)以生活出路；所謂‘捎山（應為“梢山”——引者注）主義’，是指他堅持農(nóng)村割據(jù)，開展游擊戰(zhàn)爭，不攻打大城市；所謂‘投降主義’，是指他在統(tǒng)戰(zhàn)過程中團結(jié)國民黨中的愛國人士，等等；顯然，這些‘罪狀’，只能證明劉志丹等同志堅持了正確的路線。我們還陸續(xù)提問了幾個所謂‘犯人’，當他們知道我們是毛主席、黨中央派來的時候，就敢講真話了。經(jīng)過再三審查，證明所謂‘口供’中，除極少數(shù)是壞人故意捏造事實，蓄意破壞外，其余都是逼、供、信所造成的結(jié)果?！保?5］169-170

王首道等人還訪問了劉志丹。王首道回憶：“同干部本人談話，是了解干部的重要途徑之一。志丹同志被捕時，戴季英沒有讓他說一句話，就將他關(guān)押起來了。我們親自訪問了志丹同志，他是‘首犯’，帶著手銬，還釘了腳鐐。他說：‘我承認是有錯誤的，組織審查是應該的。但我是光明磊落的。紅二十五軍來到陜北，對我們幫助很大，現(xiàn)在中央又派人來，我非常高興。’”［25］170劉向三的回憶更為具體：“我們專案組在王首道同志帶領(lǐng)下專門去訪問了劉志丹同志。他是‘首犯’，看管很嚴，帶著手銬，釘上腳鐐。我看得出他表面上平靜，可是心情沉重。他說：‘這么多干部被關(guān)押，我是有錯誤的，組織審查是應該的；我政治水平不高，遠離中央不能及時請示匯報，給蘇區(qū)工作造成損失，我是有責任的，但我是光明磊落的。紅25軍來到陜北對我們幫助很大，現(xiàn)在毛主席和黨中央又來陜北，我非常高興，對我鼓舞很大，今后工作信心更足了?！保?］104中共中央接管原中共西北政治保衛(wèi)局后，被關(guān)押的劉志丹等人的生活待遇和管理環(huán)境也得到了明顯改善和提高。劉向三回憶：“艱苦的工作剛開始不久，保衛(wèi)局看守人員跑來向?qū)０附M秘密報告說：‘獄中很冷，劉志丹把棉大衣送給同獄的青年人了，飯吃的不好，也吃不飽?！拥綀笮藕螅伊⒓磳懥私o劉志丹同志發(fā)棉大衣和提高伙食標準的報告，呈送王首道和張聞天同志。這份報告很快被批準，我們馬上派人送去棉大衣一件，同時向伙房交代按提高的標準給劉志丹同志供給伙食。從此，獄中同志能夠吃飽，也注意了保暖?！保?］97劉向三回憶明確指出當時向張聞天匯報過劉志丹被關(guān)押的情況，可見張聞天一行抵達瓦窯堡之后劉志丹仍未被立即釋放，還在繼續(xù)接受審查。

隨后，中共中央經(jīng)過積極審查及時對“陜北肅反”做出了處理，相繼釋放了劉志丹等肅反受難幸存者。中共中央成立五人“黨務(wù)委員會”專門機構(gòu)審查“陜北肅反”。劉英回憶：“到瓦窯堡后，聞天領(lǐng)導糾錯，組織了以董老（必武）為首，有王首道、羅邁、張云逸、郭洪濤參加的五人小組來調(diào)查處理。聞天抓得很緊，錯誤很快得到糾正?！保?2］93“經(jīng)過5人專案組審理后，劉志丹、習仲勛、馬文瑞、高崗、楊森、楊琪、張秀山、劉景范、任浪花、孔令甫、高錦純、趙啟明、胡彥英、黃羅斌、郭寶珊、朱奎、王君德（應為王聚德——引者注）等30多人首批被平反釋放，恢復了工作?！保?］100-101中共中央釋放“陜北肅反”受難者時，也曾召集過專門會議進行了討論。參與審查和釋放劉志丹的郭洪濤在后來召開解決“陜北肅反”問題的西北高干會和西北歷史座談會上多次談釋放劉志丹前中共中央對此問題的討論情況。郭洪濤在西北高干會上講：“中央到了瓦窯堡以后，宣布王首道同志為保衛(wèi)局長。王首道同志找我談（因我是本地方的干部）問我究竟反革命問題是怎么一回事？我就告訴他說，劉志丹、高崗、楊森這些老干部，不是反革命，頂多是封建結(jié)合。提出蔡子偉、張胖子（指當時擔任西北軍委副主席的張慶孚——引者注）等反革命（這情形王首道同志可以證明）。以后保衛(wèi)局開會，參加會的有博古、洛甫、李德、王首道同志，也找了我去開會。我參加這個會，我又表明說：他們不是反革命，這由到會同志可以證明。這個會開完以后，就要放人”。“在放人的時候，王首道同志還征求我的意見：那些人要放？那些人不敢放？當時在名單上我給打過圈?！保?6］1104“以后在保衛(wèi)委員會開會的時候，參加會的人有李德、洛甫、博古、王首道和我；關(guān)于放人的事，他們問我，那個該放，那個不該放，那個先放，那個后放，這是我圈了圈的?！保?7］1245郭洪濤在西北歷史座談會上講：“中央來后在保衛(wèi)局召集了會議決定放人。先放那批后放那批我就都圈了名字，放了之后我還認為這批干部是有錯誤的?！保?8］1597可見，中共中央抵達瓦窯堡后并未立即釋放劉志丹等人，而是經(jīng)過了一系列較為嚴格的審查和甄別工作后才對被關(guān)押的劉志丹等“陜北肅反”受難幸存者分批進行釋放。

在前方的毛澤東、周恩來和彭德懷等人也非常關(guān)注在后方的張聞天、博古等對劉志丹等的處理情況。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于11月18日從前線發(fā)電報給在瓦窯堡的張聞天、博古等人，請他們詳細考慮陜北蘇區(qū)肅反中的問題，指出：“錯捕有一批，定系事實?！碧岢黾m正肅反中的錯誤。［29］487筆者認為，雖然這是現(xiàn)在唯一公開的一份在前線的中共中央負責人和在瓦窯堡后方領(lǐng)導人之間關(guān)于解決“陜北肅反”問題的電報，但是可以推測，在解決“陜北肅反”問題上，毛澤東、周恩來與張聞天、博古等人在此前應該有過磋商，并達成了一定共識：極有可能是后方張聞天、博古等關(guān)于釋放劉志丹等與前方交換意見時，毛澤東、周恩來等在前方的中共中央領(lǐng)導人關(guān)于該問題的集體答復。毛澤東在領(lǐng)導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期間仍然念念不忘劉志丹等人的安危，強調(diào)：“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越割越長；人可不一樣，割下腦袋就再也長不出來了！”［30］19如果在此之前劉志丹等已經(jīng)獲釋，則毛澤東等似無必要對此事仍如此關(guān)注和重視。因此，在沒有新的權(quán)威史料公布前，劉志丹等獲釋應該在11月18日及以后。

根據(jù)相關(guān)資料也可以推測出劉志丹獲釋的時間下限。據(jù)有關(guān)研究記載：11月21日至24日，在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期間，劉志丹在延長地區(qū)指揮地方武裝圍攻延安等地，牽制和打擊國民黨東北軍第129師等部，配合當時的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這就是說劉志丹在11月21日前已經(jīng)獲釋。這個時間根據(jù)當時張聞天給毛澤東的一則電報也可以得到佐證。張聞天1935年11月10日率領(lǐng)中共中央機關(guān)抵達瓦窯堡后，即同當時在前線指揮作戰(zhàn)的毛澤東等不斷有電報和書信往來。11月26日，張聞天致電毛澤東：“同高桂滋談判已［有］初步成績。協(xié)定草約已由雙方代表同意后送上級批準?！保?1］11這段電文的主要內(nèi)容，是張聞天向毛澤東等通報北線統(tǒng)戰(zhàn)情況。其時，中共中央已委派中央白區(qū)工作部北路工作處處長趙通儒負責這一工作，對分別駐扎在綏德的國民黨84師高桂滋部和榆林的86師井岳秀部進行統(tǒng)戰(zhàn)。趙通儒后來多次回憶自己第一次出發(fā)與84師談判前在瓦窯堡見到劉志丹的情形：“走李銀家溝劉給20響手槍，回來還劉。”［32］“劉任西北軍委副主任（全稱應為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后方辦事處副主任——引者注），我一見，他一句不說，給我一支二十響手槍；我也一句不講，就去搞北線統(tǒng)戰(zhàn)工作?！保?3］“中央要我去搞北線統(tǒng)戰(zhàn)工作，志丹任西北軍委副主任，以廿響手槍及騎馬給我出發(fā)工作助行?！薄爸醒牖謴椭镜ぢ殭?quán)后，我出外工作，志丹給馬給20響手槍?！保?4］趙通儒和國民黨84師代表第二次談判時間是11月25日，地點是在清澗縣老君殿苗家溝（今屬子洲縣），簽訂了《八十四師、陜北臨時省蘇維埃政府代表第一種協(xié)約》，即張聞天11月26日致毛澤東電報中所講“協(xié)定草約”。［35］

通過趙通儒的回憶，可以獲知如下信息：第一，趙通儒見到劉志丹時，劉志丹已經(jīng)獲釋，并且擔任了相當高的軍事領(lǐng)導職務(wù)；其二，趙通儒回憶中提到的“李銀家溝”在今子洲縣周家鹼鎮(zhèn)張家渠村，距瓦窯堡約一天多的路程。李銀家溝在大理河川，苗家溝在淮寧河川，二者相距也有一天的路程。從第二次談判協(xié)議簽訂日推算，趙通儒在瓦窯堡見到劉志丹的時間應該在11月20日左右。根據(jù)趙通儒的回憶和其他相關(guān)資料可以推測，在此之前劉志丹肯定已經(jīng)獲釋，并且恢復了職務(wù)。綜合上述史料記載，筆者認為劉志丹獲釋的時間基本可以確定為1935年11月18日至20日之間。這一時間段，在當事人的回憶中也能得到佐證。馬文瑞回憶：“我抓得較遲。抓我的時候，中央紅軍已經(jīng)到保安縣吳起鎮(zhèn)了?！薄拔冶魂P(guān)押20多天后，就放出來了?！保?6］89-90劉英回憶：“11月下旬就為劉志丹、習仲勛等徹底平反，被關(guān)起來的紅二十六軍干部也都放了出來，恢復了他們的工作。”［12］93

通過對中共中央審查和釋放劉志丹等出獄一系列史實的具體考證，可以明顯看出，當時中共中央雖然剛剛長征到達陜北不久，依然面臨著嚴峻的內(nèi)外形勢，但是在處理“陜北肅反”問題過程中展現(xiàn)出了既堅持政治嚴肅性，又積極作為的特點。一方面，不輕信逼供信材料，嚴格審查肅反存在疑點的問題，最終推翻當時強加在劉志丹等肅反受難幸存者身上的不實罪狀；另一方面，在認識到“陜北肅反”問題嚴重蔓延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果斷接收保衛(wèi)機關(guān)，制止肅反繼續(xù)發(fā)作，一旦審查清楚后立即釋放劉志丹等肅反受難幸存者。中共中央對“陜北肅反”的重視和積極介入，及時果斷處理，不但制止了肅反的進一步發(fā)作和惡化，保全了劉志丹、高崗、張秀山等一大批西北根據(jù)地黨政軍干部的性命，并為當時中共中央在西北地區(qū)迅速立足，獲得補充，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注釋：

①關(guān)于張聞天在當時中共內(nèi)部的職務(wù)問題，比較有代表性的說法有兩種，一種認為張當時是中共黨內(nèi)“總負責”，另一種說法即為“總書記”。本文在參考一些資料，尤其是張培森發(fā)表在《炎黃春秋》2006年第7期《為張聞天總書記正名》一文的觀點，認為“總書記”說符合實際，故從此說。

②關(guān)于五人“黨務(wù)委員會”具體組成成員，當事人也存在分歧。一種觀點認為這五人分別是董必武、李維漢、博古、王首道、劉向三。王首道回憶：“當時中央是決定由董必武、李維漢、博古、劉向三我們五人負責審理此案的。”（王首道：《王首道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版，第170頁）；劉向三回憶：“當時中央決定由董必武、李維漢、博古、王首道和我組成負責審理此案的五人專案組?！保▌⑾蛉骸锻碌幕貞洝罚S河水利出版社2001年版，第105—106頁）。另一種觀點認為五人分別是：董必武、王首道、羅邁、張云逸、郭洪濤。劉英回憶：“到瓦窯堡后，聞天領(lǐng)導糾錯，組織了以董老（必武）為首，有王首道、羅邁、張云逸、郭洪濤參加的五人小組來調(diào)查處理?！保▌⒂ⅲ骸秳⒂⒆允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頁）；李維漢回憶：“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初，西北中央局指定組成在博古指導下審查錯誤肅反的五人‘黨務(wù)委員會’，其成員為董必武（主任）、王首道（紅軍保衛(wèi)局長）、張云逸（代表軍委）、李維漢（中央組織部部長）、郭洪濤（陜甘晉省委副書記）?！保ɡ罹S漢：《回憶與研究》上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6年版，第372頁）；郭洪濤回憶：“中央到瓦窯堡后，決定由中央、地方、軍隊的代表組成五人委員會，由董必武同志負責處理錯誤肅反。五人委員會成員：董必武同志是中央紀律委員會負責人，李維漢同志是中央組織部長，王首道同志是國家保衛(wèi)局局長，張云逸同志代表軍委，我代表地方?！保ü闈骸豆闈貞涗洝?，中共黨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78頁）。筆者認為，后一種說法似更準確可信，理由有兩點：一是以當事人當時在中共黨政軍中地位和代表性而言，劉向三不大可能位列“五人委員會”；二是相較于王首道、劉向三而言，當時李維漢、劉英和郭洪濤均更有條件接觸中共中央領(lǐng)導層的決策，因此他們的說法也更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