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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五年廣東糧食“三定”政策的實施*

2019-01-26 20:15:53
中共黨史研究 2019年3期
關鍵詞:三定中共中央分局

1953年10月,中共中央決定在全國范圍內實行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政策甫一實施,就在穩(wěn)定城鄉(xiāng)糧食市場的同時保障了城市糧食供應,為社會主義改造的進行提供了有力支撐。為了規(guī)范基層實踐中的糧食購銷行為,1955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布《關于迅速布置糧食購銷工作,安定農民生產情緒的緊急指示》,作出在糧食購銷中實施“三定”(定產、定購、定銷)政策的決定。《指示》明確指出,“三定”的目的是緩解糧食問題導致的農村緊張情況[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8冊,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45頁。。在當時正為糧食問題困擾的中共中央華南分局看來,“三定”政策是中共中央采納其建議的結果[注]廣東省財糧貿辦公室:《糧食情況簡報》(1955年3月27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94-1-6。。原因是1954年12月,華南分局曾向中央提出過將購糧制度化及固定購糧數額的建議,并得到“原則上是正確的”及“正在考慮”的回應[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8冊,第35頁。。

中共中央對華南分局購糧制度化建議的肯定,以及隨后出臺的“三定”政策,使學界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視“三定”政策為糧食購銷制度化的關鍵[注]當然,學界之所以判斷“三定”政策推動了購糧的制度化,并不僅僅因為中共中央對華南分局的訴求作出了肯定回應,1955年8月《農村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暫行辦法》的頒布也是一個重要依據。。如羅平漢認為,“三定”政策的貫徹使統(tǒng)購統(tǒng)銷制度得以定型,穩(wěn)定了農民情緒,緩和了農村形勢[注]參見羅平漢:《票證年代:統(tǒng)購統(tǒng)銷史》,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4—219頁;羅平漢:《一九五五年統(tǒng)購統(tǒng)銷中的糧食“三定”工作》,《中共黨史研究》2007年第5期。;田錫全認為,“三定”是糧食購銷制度化的關鍵步驟[注]參見田錫全:《革命與鄉(xiāng)村——國家、省、縣與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制度:1953—1957》,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年,第71頁。。當然,并非所有研究均持此種觀點。如張晨在河南省遂平縣糧食“三定”與農民余糧問題的研究中指出,由于多項制度目標未能在實踐中落實,“三定”政策沒有“充分發(fā)揮穩(wěn)定農民情緒、安定農村形勢的作用”[注]參見張晨:《河南省遂平縣糧食“三定”政策與農民余糧問題(1955—1964)》,《中共黨史研究》2015年第11期。。

“三定”政策究竟有沒有推動購糧的制度化?在筆者看來,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判斷:其一,“三定”政策的貫徹與落實是否建構了穩(wěn)定有效的購糧機制,并改變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實施之初的運動化操作;其二,制度化的最大特點是穩(wěn)定的連續(xù)性,譬如“一定三年”就被視為“三定”制度化的關鍵,因此“三定”政策是否得以延續(xù),亦是衡量其制度化與否的重要參照。

此外,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在落實“三定”政策的問題上經歷了一個復雜的思想轉變過程。在政策貫徹之初,分局弱化了被視為“三定”政策基礎的定產,使政策文件中的“三定”變成了實踐中的“兩定”[注]“三定”變“兩定”的做法在全國其他地方的政策實踐中同樣存在,不過大多是忽略定銷,較少出現中共中央華南分局這種弱化定產的做法。參見高王凌:《統(tǒng)購統(tǒng)銷之謎》,香江出版社,2016年,第170頁。,類似情形在江蘇也有出現[注]例如,國務院第五辦公室發(fā)現,江蘇省也存在同樣問題,有些地方“沒有將定產同統(tǒng)購統(tǒng)銷結合進行”。參見《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年,第337—338頁。。這又是出于何種考慮?

要回答上述問題,就不能僅僅關注“三定”的政策效果,還要梳理其實施過程。在以往的研究中,這點恰是極其少見的。因此,本文擬以廣東為中心,考察定產、定購、定銷三個環(huán)節(jié)由文本到實踐的過程。之所以選擇廣東作為研究對象,主要源于以下兩個因素:一是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即便在“三定”政策的出臺中沒有首倡之功,也意識到了購糧制度化的重要性并作了持續(xù)的探索與實踐[注]比如在1954年,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嘗試了“隨征帶購”的辦法。參見葛玲:《從“民主評議”到“隨征帶購”——1954年廣東糧食統(tǒng)購的制度化嘗試》,《黨史研究與教學》2015年第4期。,這點確實影響了中央決策;二是1955年初的廣東,糧食問題尤重,而“三定”政策出臺的直接原因恰是因應此狀況。兩者疊合,突顯了“三定”在廣東的意義。

一、“任務套產量”:定產的演變

1954年12月,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向中央提出增產增購限定在40%的建議,未被接受。中央當時的考慮是:這樣做“可能不敷國家每年的增購要求”[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8冊,第35頁。。由此可見,當時華南分局和中央雖然都有購糧制度化的設想,側重點卻有所不同。華南分局主要基于1954年的購糧混亂及隨后的糧食緊張狀況[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糧食指揮部:《1954年冬季廣東省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運動的基本情況和問題(草稿)》(1954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122。,希望通過制度化及限制征購的方式將購糧數字固定下來,這符合其最初對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態(tài)度[注]1953年統(tǒng)購統(tǒng)銷實施之初,華南分局即向中央請示該政策能否在兩廣暫緩實行,原因是當地糧情比較緊張。參見《廣東省志·糧食志》,廣東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12頁。。中央的考慮略有不同,在其看來,1955年的糧食緊張與因征購混亂產生的“過頭糧”有關。因此,陳云希望以“三定”消滅“購‘過頭糧’”的問題[注]《陳云年譜(修訂本)》中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355頁。;李先念也認為,中央出臺“三定”政策,既能規(guī)范購糧行為,又符合農民購糧制度化的要求[注]《建國以來李先念文稿》第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9頁。。

1955年3月,中共中央頒布關于“三定”政策的文件,在分析農民對購糧工作不滿的原因時,強調的主要是“無底”而非單純的購糧數目“過大”。因此,該文件給出的緩解緊張形勢的辦法,是將分配到鄉(xiāng)的任務向農民“宣布”,使其“心中有數”。因為在中央看來,統(tǒng)購數字的過大或過小都會“影響國家的建設”,統(tǒng)購統(tǒng)銷數字的確定“必須切合實際”。而據中央預計,1955年的糧食產量將比1954年增加200億斤,但考慮到1954年的實際征購情況,1955年的糧食征購任務只增加了20億斤。這就意味著,只要1955年年景正常,“實際上收購任務是減輕了”。[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8冊,第245、246、247頁。正是考慮到實際任務有所減輕,中共中央在“三定”政策出臺的同時就發(fā)布了當年的糧食征購任務,沒有考慮即將開始的定產情況。

中央對待定產的態(tài)度,顯然會影響到地方的認識。1955年春,廣東由于糧情緊張,并未立即實施“三定”政策,而是在完成“統(tǒng)銷補課”后[注]葛玲:《1955年春季糧荒中的“統(tǒng)銷補課”——以廣東地區(qū)為中心》,《史林》2016年第3期。,才在全省范圍內啟動“三定”政策的落實工作。但因為中共中央指示沒有明確“三定”政策實施的細化方案,因此在試點和全面貫徹之初,華南分局弱化了定產環(huán)節(jié)。如1955年4月,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副書記李明在粵東檢查“三定”試點時就要求當地不要“糾纏時間過多”,只要在“不超過去年的統(tǒng)購指標,畸輕畸重的加以調整”的基礎上,盡快完成定購、定銷工作即可[注]李明:《檢查粵東當前工作情況的報告》(1955年4月2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5。。李明雖未明確否定定產,但對參考舊指標的強調,實際上是要求定購、定銷參照往年的統(tǒng)購實績,而不必以定產為據。6月8日,廣東省省長陶鑄也指出:“定產工作搞得不夠準確,關系也不太大”,“三定基本上是搞兩定”。陶鑄的辦法是在1954年購銷實績的基礎上稍作調整,不必普遍定產,因為產量很難搞清楚。[注]陶鑄:《對廣東省、廣州市下鄉(xiāng)進行“三定”辦社工作干部的講話》(1955年6月8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151。這與李先念的認識相仿,1955年2月的全國財經會議上,李先念也認為“產量在短期內難以摸清”[注]《建國以來李先念文稿》第2冊,第31頁。。

中共中央華南分局之所以采取弱化定產的做法,除了產量確實難以摸清,還有保證統(tǒng)購任務順利完成的考慮。1955年廣東的糧食統(tǒng)購任務為26億斤[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1955年至1956年度糧食征、購、銷任務分配》(1955年6月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比上年度下調了2億斤[注]1954年廣東的購糧任務為28.15億斤。參見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對購糧運動的基本估計與當前工作的指示》(1955年1月7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而1954年的購糧任務雖以超額4%的成績完成[注]1954年廣東的征購任務為28.15億斤,最終完成29.4億斤,超額4%。參見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對購糧運動的基本估計與當前工作的指示》(1955年1月7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廣東省人委生產指揮部:《就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問題發(fā)表談話》(1955年6月14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5-1-141。,但在統(tǒng)購中和統(tǒng)購后都出現了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分局應該能夠意識到1955年的購糧難度。如果要求基層嚴格遵循“三定”的政策步驟,在定產的基礎上分配任務,就很難保證完成任務。1955年7月2日,《南方日報》在肯定粵東區(qū)“實購實銷”的做法時指出,其優(yōu)點是“避免在任務數字上糾纏不休”[注]葆欣:《潮安縣鳳隴鄉(xiāng)糧食“三定”工作為什么走了彎路?》,《南方日報》1955年7月2日。。陶鑄對定產“關系不大”的強調,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

不過,縣鄉(xiāng)基層干部并沒有機械地照搬中共中央華南分局上述規(guī)定。1955年6月25日,在中共粵西區(qū)委召開的十縣“戰(zhàn)地會議”上,參會人員對購銷指標以什么為基礎“爭論很多”[注]中共粵西區(qū)委:《“三定”工作戰(zhàn)地會議情況報告》(1955年6月28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這表明基層干部和分局的考慮不盡一致。相對而言,分局更加關注如何將中央確定的任務分配下去;而縣鄉(xiāng)干部不僅要考慮任務如何繼續(xù)分解,更要關注完成任務的現實可能性,任務越少,完成的壓力自然越小?;鶎油栌枚óa問題與上級協(xié)商征購任務。例如,茂名的湖水鄉(xiāng)以“實際產量和群眾生活需要”為由,強調完成任務很困難。不過這種做法被中共粵西區(qū)委書記劉田夫批評為“單純技術觀點”。劉田夫明確指出,必須以“去年的購銷為基礎”,產量只能是“參考”。[注]劉田夫:《茂名縣“三定”先行點工作情況報告》(1955年6月22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

1955年春,粵中地區(qū)糧食緊張的情況相較其他地區(qū)更為嚴重,這也影響了當地對“三定”的態(tài)度。在如何落實分局“兩定”要求的問題上,粵中區(qū)的做法靈活了很多。6月初的全區(qū)縣委書記聯(lián)席會顯示,區(qū)內各縣落實“三定”政策的辦法主要有兩種:一是在以往購銷實績基礎上適當調整;二是劃片估產,重新計算。前者雖為分局提倡,但并沒有成為主要辦法,各縣在實踐中“多數采用第二種辦法”。與粵西區(qū)的反應不同,中共粵中區(qū)委書記耿如云允許各縣“根據地區(qū)情況”采用不同辦法。當然,為盡可能貫徹分局定產“關系不大”的思路,他也要求各縣不要“在產量上糾纏過久”。[注]中共粵中區(qū)委:《耿如云在粵中區(qū)黨委召開的縣書聯(lián)席會議上關于三定的報告》(1955年6月4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235。

分局雖然提倡“兩定”,但對基層傾向定產的做法并未禁止,而是默許兩種辦法并存。6月29日,《南方日報》社論在談及購銷任務的確定辦法時明確表示,各地主要有兩種做法:一是以1954年購銷實績?yōu)榛A,再參照產量適當調整;二是以查田定產為基礎,加上前兩年實際增產量后,再參照購銷實績來確定。不過社論雖明確兩種辦法各地可自行采用,但在談到適用條件時又強調,第二種辦法只有在購銷材料不全或是購銷情況不合理的地區(qū)方可采用。[注]《合理地分配任務是做好“三定”工作的重要關鍵》,《南方日報》1955年6月29日。由此來看,分局雖然沒有完全否定基層實踐中的定產偏好,但仍然強調這種辦法只是備選方案,不能普遍推廣。盡管如此,分局相對開明的態(tài)度還是給定產留出了余地。直至7月16日,廣東各地在確定糧食購銷任務時,仍然存在著“兩種做法”[注]《只購余糧,不購口糧》,《南方日報》1955年7月16日。。

按照中共中央要求,“三定”的主要作用是穩(wěn)定人心。中共廣東省委[注]1955年5月,中共中央撤銷華南分局建制;同年7月1日,中共廣東省委成立,陶鑄任省委書記。不過,檔案中各機構的名稱并未以7月1日為界作嚴格區(qū)分,而是有一個過渡階段。本文關于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和中共廣東省委名稱的使用,遵循所引檔案中的稱呼。參見《中國共產黨廣東省組織史資料》下冊,中共黨史出版社,1996年,第6、10頁。也認為,“三定”政策貫徹得成功與否,主要看能否取得“既購得糧食,又取得群眾的擁護”的效果[注]《全面、深入地檢查“三定”中政策執(zhí)行情況》,《南方日報》1955年7月16日。。但在實際執(zhí)行中,有些地方因為遵循分局的“兩定”要求,忽視了作為參考因素的產量,一度引起群眾不滿。比如惠陽縣皇后鄉(xiāng)的特育村,鄉(xiāng)干部在接到任務后,沒有考慮產量因素,而是由評議委員根據1954年的任務分配手冊,結合賣糧實績,確定了各戶的購銷任務,結果導致四戶被購了口糧,四戶的任務畸輕畸重,另有三戶不滿[注]綜之:《只有百分之百貫徹“三定”政策才能順利完成購糧任務》,《南方日報》1955年8月13日。。大埔縣的大靖鄉(xiāng)也是如此。該鄉(xiāng)確定購銷任務的辦法是直接分配,沒有參考各村各戶的常年產量,甚至往年購銷實績也被棄之不顧。鄉(xiāng)干部的解釋是:如果參考了產量和購銷實績,任務很難完成。[注]東埔:《大靖鄉(xiāng)糧食“三定”工作沒有認真貫徹政策的教訓》,《南方日報》1955年8月25日。

惠陽和大埔出現的問題,顯然不符合中央及中共廣東省委的政策期望。因此從8月開始,廣東省委的態(tài)度有所變化,開始強調定產的重要性。廣東省糧食廳此后的總結匯報承認,在定產問題上,廣東走了彎路。省委在意識到“不做好定產,難以搞好定購、定銷”之后[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全省“三定”政策的貫徹工作隨即進入了新階段。

中共廣東省委對待定產的態(tài)度變化,除了因應實踐中出現的各種問題,也與中央購糧任務的調整有關。1955年年中,各地的缺糧情況開始引起毛澤東的重視。他一方面要求陳云等主管糧食工作的負責人將當年的糧食征購任務由900億斤降至800億斤,最多820億斤[注]楊奎松:《從“小仁政”到“大仁政”——新中國成立初期毛澤東與中央領導人在農民糧食問題上的態(tài)度異同與變化》,《開放時代》2013年第6期。;另一方面要求各地將糧食“三定”政策落實到戶[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5冊,第230頁。。6月的全國糧食會議上,當年的糧食征購任務被下調至864.5億斤[注]《陳云文集》第2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第649頁。,8月初又被調至830.37億斤,并明確了“三年不變”的原則[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7頁。。伴隨中央購糧指標的下調,中共廣東省委也在7月將全省購糧任務下調至24億斤,8月又調減至22億斤,降幅達到15.4%[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36、337頁。。在這種形勢下,廣東省委的購糧壓力明顯減輕,從而影響了其在“三定”政策貫徹中的策略選擇。

不過意外的是,此前紛紛要求定產的基層干部此時卻更傾向于弱化這一環(huán)節(jié)。這反映了他們在糧食征購各階段中的身份轉換。在政策貫徹之初,基層是征購任務的接受方,可以通過定產來與省委協(xié)商任務數量。盡管在中央要求下,省委的整體任務指標不會因地方的態(tài)度而減少,但區(qū)域間的調整還是可能的。到了任務落實階段,基層成了任務的授予者,作為任務接受者的農民則更傾向用定產來確定任務量。在此形勢下,基層干部又開始弱化定產,采取了“任務套產量”的做法。比如,臺山縣五福鄉(xiāng)“三定”工作組組長陳麗嫻將泗美、樂平、那龍、仁厚、大安、陳沖等村的“雙造田”“單造田”產量一律按增產20%核算,五福村則按增產15%核算。對此有質疑的鄉(xiāng)干部被批評為有“片面群眾觀點”。陳麗嫻之所以這樣做,主要因為身為工作組組長,有完成上級分配任務的壓力。[注]莫復溥:《只求完成任務數字不貫徹政策是錯誤的》,《南方日報》1955年7月2日。這種定產帶有較強的形式化色彩,顯然難以實現中央及省委要求的“群眾滿意”之結果。

陳麗嫻的做法并非個例,南雄縣修仁鄉(xiāng)也是如此。修仁鄉(xiāng)在歷史上是煙葉產區(qū),向來缺糧。在“三定”政策貫徹之初,縣、區(qū)分配給該鄉(xiāng)的任務是統(tǒng)購19.2萬斤,統(tǒng)銷36萬斤。鄉(xiāng)里為保證任務順利完成,以提高定產的方法算出了24.7萬斤的征購任務,定銷則減為7.8萬斤。這樣一來雖然可以超額完成任務,卻引起農民和村干部普遍不滿。比如第四村干部就抱怨定產比實產高出四五十斤。按照中共中央和中共廣東省委的“群眾滿意”標準,這樣的“三定”不算成功。但在任務的壓力下,駐鄉(xiāng)工作隊和鄉(xiāng)干部都不同意調整產量,理由是怕“完不成購糧任務”。最后在縣里干預下,該鄉(xiāng)的任務被下調至19.6萬斤,但還是征了7.5萬斤“過頭糧”。[注]張濤:《不應該把政策和任務對立起來》,《南方日報》1955年7月10日。由此可見,在自上而下的任務分配模式下,定產的約束力不強,征“過頭糧”的現象還是難以根除。

廣東基層定產實踐中之所以出現一些帶有形式主義色彩的做法,首要原因是普遍存在任務壓力。此外,缺乏具體操作方法也是造成此種狀況的重要原因之一。中共廣東省委雖然從1955年8月初開始強調定產的重要性,卻沒有給出定產的操作規(guī)范,需要基層摸索。直至8月底國務院頒布《農村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暫行辦法》,定產才有了明確的實施細則。按照該《辦法》,定產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以1955年春耕前后的定產到鄉(xiāng)數為基礎,根據田地質量和自然條件,再結合經營條件評定。其中收成正常的田地,按實際產量評定常年產量;豐收或歉收田地,按正常年景產量評定。二是在1954年已經評定產量的地區(qū),如所定產量與1955年實產大體相符,則以既定產量為基礎,適當調整即可。[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農業(yè)委員會辦公廳編:《農業(yè)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上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1年,第354頁。由此可知,定產需要參考的數字主要有兩組,即1955年的定產到鄉(xiāng)數和1954年的定產量。

廣東在落實國務院的《辦法》時作了一些調整。1955年末,廣東省糧食廳在總結全省“三定”工作時提到,廣東的定產辦法有三種:一是以查田定產量為據,加上兩年來的增產量,再參照以往購銷實績調整;二是劃片估產,并參照購銷實績確定;三是直接以購銷實績?yōu)榛A。[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和國務院的《辦法》相比,廣東的三種定產方法都有參照以往購銷實績的要求。這樣的差異主要源于省委需要考慮完成任務的現實可能性。

在廣東各地的定產實踐中,省定辦法中的購銷實績往往很難發(fā)揮作用,不少地方的做法是更為直接的“任務套產量”,以至出現了普遍的定產偏高現象。比如粵西區(qū)糧食指揮部發(fā)現,??悼h定產偏高比例達44.05%[注]粵西區(qū)糧食指揮部:《糧食產、購、銷情況調查報告》(1955年6月2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1-1-235。,粵中的南海區(qū)同樣有類似問題[注]廣東省政協(xié)委員視察組:《南??h“三定”工作視察報告》(1955年7月),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43-1-30。,高要縣也因提高產量導致“鄉(xiāng)干思想不通,群眾不滿”[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1955年8月,中共廣東省委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坦承,上述做法在全省都是普遍的[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38頁。。對粵中、粵東、粵西、粵北四個區(qū)600多個鄉(xiāng)的調查發(fā)現,“任務套產量”的鄉(xiāng)占比多達25%[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當然,這樣的做法不是廣東一地之情形,江西認定的“三定”工作做得不好的地區(qū),也是“任務套產量”的典型[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1冊,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44頁。,河北同樣如此[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500頁。。

9月初,基層定產實踐中出現的問題開始引起中央重視[注]參見《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298—300頁。,國務院為此召開了湖南、湖北、廣東等九省糧食工作會議,以解決“定產粗糙”問題[注]《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5冊,第377頁。。但由此后的廣東實踐看,上述問題并未得到徹底解決,因為“定產粗糙”的主要原因不是基層干部工作疏忽,而是統(tǒng)購任務壓力較大。比如在1955年3月24日,中共陜西省委曾請示中共中央能否由各地“自行確定”增產指標,中央的答復是增產指標只能“逐級分配”,以“使下級黨委有所遵循”[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9冊,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5頁。。這說明無論增產指標還是購糧任務,作為接受方的省及以下黨政機關,并沒有太大的回旋空間。對他們而言,首先要完成任務,其次才是用什么方法來完成任務。

廣東各地的定產實踐表明,“三定”政策的實施并未從根本上改變糧食征購指標的確定方式,需求導向決定的自上而下的任務分配模式仍在延續(xù)。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被嚴格貫徹的定產也只能是基層分配任務的參考,而非確定征購量的依據。正因如此,在基層實踐中,定產的角色相對并不重要,“任務套產量”的情形普遍出現。不過考慮到“三定”的初衷就是規(guī)范購銷行為,并無限制購糧指標的訴求,這樣的結果又是可以理解的。

二、“打通思想”:定購落實中的政治動員

1953年糧食購銷政策實施之初,“民主評議”是各地落實征購的主要辦法[注]初期的糧食統(tǒng)購辦法主要有以下兩種:一是以農民自報交售數量為主,結合民主評議確定;二是按照農業(yè)稅負擔辦法,規(guī)定、登記累進的交售率,依率計征。包括廣東在內的全國絕大多數地區(qū)都采用了第一種辦法,僅山西及西康的雅安專區(qū)使用了第二種辦法。參見中共中央華南分局財委黨組:《關于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主要情況及我們對幾個問題的初步意見(草稿)》(1954年5月9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6-1-57。,并被賦予了強烈的政治色彩[注]時任中共粵西區(qū)委書記的劉田夫指出,評議會不是簡單的、和平的購糧談判,而是一種階級斗爭方式。參見劉田夫:《關于粵西區(qū)合山、開平、恩平三縣購糧情況的調查報告》(1954年1月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122。,這是購銷混亂的主要原因之一。旨在規(guī)范購糧行為的“三定”政策能否在實踐中消除上述現象,將是檢驗其制度化效應的重要依據。

1955年8月國務院頒布的《農村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暫行辦法》,是國家從實踐層面規(guī)范糧食購銷行為的實施細則。但在涉及定購任務的落實時,《辦法》中只有對購糧標準和種類的一般規(guī)定,缺少細化的操作方式。不過其對不同地區(qū)用糧標準和“分配到鄉(xiāng)”數字的強調[注]參見《農業(yè)集體化重要文件匯編(1949—1957)》上冊,第352—359頁。,卻透露出“三定”之后的任務落實,仍然是自上而下的“分配”,至少在鄉(xiāng)一級還是會延續(xù)此前的做法。

“分配”模式下,首先需要基層接受任務并盡力完成。1955年8月,中共廣東省委給中共中央的報告指出,落實“三定”政策最大的困難,就是在當春的糧食緊張之后,鄉(xiāng)村干部“普遍害怕再搞統(tǒng)購統(tǒng)銷”[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33頁。。比如乳源縣的長江鄉(xiāng),鄉(xiāng)長及部分農業(yè)社主任對接受任務有抵觸情緒,要求工作隊擔保“不餓死人”[注]吳志璘、秋朗:《乳源縣長江鄉(xiāng)的糧食“三定”工作為什么會弄成僵局?》,《南方日報》1955年7月4日。。接受任務的地方,也對能否完成缺乏信心。南??h的“三定”任務落實會顯示,干部中普遍存在著“叫喊減產,對完成任務信心不強”的情緒[注]《南??h召開夏購試點鄉(xiāng)干部會議布置糧食“三定”復查及夏季購糧工作》,《南方日報》1955年8月20日。。揭陽縣、開平縣也有類似情況[注]揭陽縣縣區(qū)鄉(xiāng)干部擴大會秘書處:《揭陽縣貫徹糧食三定縣區(qū)鄉(xiāng)干部擴大會議情況總結報告》(1955年8月23日),揭陽市檔案館藏,檔案號3-1-13;開平縣檔案館編:《開平大事記》第3卷,內部資料,1984年,第37頁。。

廣東各地的憂慮情緒,在其他各省也普遍存在。湖北討論“三定”政策時,有不少縣、區(qū)干部認為省里的定產、定購任務偏高[注]《湖北省召開財經會議討論“三定”政策,有些干部認為今年定產、定購的標準有些偏高》,《內部參考》1955年3月31日。。遼寧也有十七八位縣長、書記要求降低增產指標[注]《遼寧省委召開縣書、縣長聯(lián)席會議討論貫徹“三定”政策的情況》,《內部參考》1955年3月30日。。這些情緒顯然不利于定購任務的分配。因此落實定購任務需要做好基層干部和普通農民兩個層面的思想工作。其中干部思想問題的解決尤為重要,因為他們是推動農民思想轉變的執(zhí)行者。

解決干部思想問題的做法主要有常規(guī)和非常規(guī)兩種:所謂常規(guī)做法,就是較為普遍的會議動員;非常規(guī)的做法則因時因事而異,比如即時開展的干部訓練等。在廣東的“三定”政策貫徹中,省委打通干部思想的非常規(guī)機制,主要是組織“三定”工作隊,并賦予其落實政策以及武裝基層干部思想的雙重責任。1955年6月,“三定”工作全面展開后,廣東從全省機關抽調了1.6萬名干部,組成工作隊[注]《農村糧食“三定”到戶工作普遍展開》,《人民日報》1955年9月24日。。6月8日的下鄉(xiāng)動員會上,陶鑄明確指出,選擇工作隊員的標準主要是“思想意識好”[注]陶鑄:《對廣東省、廣州市下鄉(xiāng)進行“三定”辦社工作干部的講話》(1955年6月8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151。。類似的做法同樣存在于其他各省,比如安徽訓練了40萬名干部,河南則組織了10余萬骨干分子[注]《農村糧食“三定”到戶工作普遍展開》,《人民日報》1955年9月24日。。

相較于大量的地方干部,工作隊成員的責任更為單一,那就是將任務分配下去。不過下鄉(xiāng)后的工作隊仍然需要在地方干部協(xié)助下開展工作。因此對他們來說,進入地方后的首要工作即是解決與地方干部之間的認識分歧,以實現“打通干部思想”的目的。此時,最直接的做法就是常規(guī)性的會議動員。

會議動員是中共解決干部思想問題的常用方式。1955年的“三定”政策貫徹中,全省上下都意識到了召開干部會議的重要性。7月10日,中共粵西區(qū)委辦主任在傳達區(qū)黨委會議精神時,“要求各縣召開一次縣委擴大會議來提高認識”[注]《開平大事記》第3卷,第34—35頁。。云浮和東莞兩縣甚至因沒有開好干部會議,被《南方日報》點名批評[注]《廣東大陸各縣干部會議結束 四千多個鄉(xiāng)展開“三定”工作》,《南方日報》1955年6月30日。。

干部會議上的動員形式有典型帶動和重點批判兩種。曲江縣下園鄉(xiāng)的做法是典型帶動。他們通過先進典型陳其秀的報告,對干部作了“一系列的思想發(fā)動”,使全鄉(xiāng)干部提高了完成任務的信心[注]劉軍:《曲江縣下園鄉(xiāng)為什么任務分配不下去?》,《南方日報》1955年7月5日。。南??h則是重點批判。他們以揭發(fā)的方式首先確定一個批判對象,再由參會人員對照受批判者作思想檢查,進而達到整體上轉變認識的效果。會議選定的批判對象是該縣第八區(qū)的副區(qū)長,他會前反復強調減產、完不成任務,經過會上的重點批判,最后承認減產與事實不符。相關報道稱,區(qū)長的轉變對其他參會干部的促動相當明顯,多數干部不僅頭腦“清醒起來”,更“自覺地檢討了自己盲目叫喊減產的錯誤”。[注]《南海縣召開夏購試點鄉(xiāng)干部會議布置糧食“三定”復查及夏季購糧工作》,《南方日報》1955年8月20日。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會議動員都能立即見效。粵中區(qū)的開平縣為了落實定購任務,就連續(xù)召開了四次干部會議,以解決他們的思想問題。第一次是1955年8月12日至15日縣委召開的三級干部會議,重點批判了“三定”工作落后的十一區(qū)代書記,并要求所有參會干部對照批判對象“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8月21日,縣委第一副書記張海玉召開區(qū)委書記會議,點名批評部分鄉(xiāng)干部“思想未通”“盲目叫減產”的情況[注]《開平大事記》第3卷,第37頁。。9月10日,縣委召開區(qū)委書記緊急會議,批判“無糧食論”,要求農業(yè)合作社、互助組和黨團員“帶頭賣余糧”[注]中共開平市委黨史辦公室編:《中共開平歷史大事記(1949.10—1995.12)》,內部資料,1998年,第30頁。。同日,張海玉又召開區(qū)委書記緊急“戰(zhàn)地會議”,批評部分區(qū)委書記存在悲觀失望情緒,提出“在干部中要狠狠地批判右傾思想和急躁強迫命令作風”。在反復的會議動員和不斷加大力度的批評之后,開平縣最終以超額240萬斤的成績完成了當年的定購任務。但由稍后的糧情看,干部“叫喊減產”的行為實際上并不“盲目”。[注]《開平大事記》第3卷,第42—43頁。

無論鼓勵還是批評,會議動員效果的延續(xù)都受限于特定的時空條件,一旦離開會場營造的時空背景,動員效果便有所減弱。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粵東區(qū)揭陽縣將會議動員延伸為政治運動[注]在筆者所查閱的揭陽市、鶴山市、中山市和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中,只有當初的揭陽縣在1955年夏季提出過反對富農思想。此外,當年11月27日的《南方日報》載有《廣東全省各地積極布置糧食征購工作》一文,指出:“干部在糧食問題上表現的富農思想還未很好地克服?!薄T摽h為解決干部思想問題,首先召開了三級干部會議。會前,970名參會干部中有472人對完成任務缺乏足夠的信心;經過會議動員,信心不足的干部還有11名[注]揭陽縣縣區(qū)鄉(xiāng)干部擴大會秘書處:《揭陽縣貫徹糧食三定縣區(qū)鄉(xiāng)干部擴大會議情況總結報告》(1955年8月23日),揭陽市檔案館藏,檔案號3-1-13。。會后,縣委發(fā)起了一場以“查思想”為主要內容的“反富農思想”運動,主要圍繞“對糧食的認識”“過去為什么沒有完成購糧任務(原因何在)”“對接受政策,保證完成與超額完成任務的決心信心”等內容展開。在“查思想”的邏輯下,信心強弱與思想堅定與否畫上了等號。這樣的政治運動比會議動員更具攻堅效果。該縣十五區(qū)西洋村的干部,就在“反富農思想”運動的影響下,完成了90%以上的任務,大大超出其最初強調的50%。八區(qū)領峰鄉(xiāng)干部對統(tǒng)銷指標不足的抱怨,也在運動后消除。據此,中共揭陽縣委認為,這場運動使全縣干部“逐步成為完全(具有)社會主義思想的好干部”[注]中共揭陽縣委:《夏征夏購總結及秋收秋購工作意見》(1955年11月25日),揭陽市檔案館藏,檔案號3-1-13。。

如果只是打通了干部思想,農民不接受,購糧任務仍然難以完成。因為1955年6月廣東在全省落實“三定”政策時,合作化高潮尚未到來[注]廣東農業(yè)合作化的高潮階段是1955年9月至1956年1月,此時夏糧征購已近結束。參見《廣東省志·農業(yè)志》,廣東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93頁。,“三定”到戶的對象大多是個體農民。5月初,國務院在中山縣調查時發(fā)現,農民“對‘三定’任務的分配表示抗拒,特別是對統(tǒng)購任務的分配,有的單干戶和互助組討論了三四次思想都不通,個別對分發(fā)的預購通知書不簽名”[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轉發(fā)國務院(一辦)廣東調查組關于中山縣統(tǒng)銷工作進展情況的報告》(1955年5月5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由此可見,農民對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疑慮并未因“三定”政策的出臺而消除,在解決了干部的思想問題后,動員農民就成了落實定購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早在3月27日,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副書記楊一辰就指出,廣東“三定”工作進展緩慢的原因是沒有開展“群眾運動”[注]廣東省財糧貿辦公室:《糧食情況簡報》(1955年3月27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94-1-6。。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南生也對部分縣忽視打通群眾思想的做法提出了批評,認為他們“不懂得從發(fā)動少數到多數是一個更艱苦的發(fā)動過程”[注]吳南生:《關于糧食“三定”工作的幾點體會》,《南方日報》1955年7月1日。。至于如何具體發(fā)動,吳南生在總結高要縣的經驗后指出,主要有會議動員和上門個別動員兩種方式,比如組織小型座談會或由駐鄉(xiāng)工作人員親自上門等[注]吳南生:《必須緊緊地掌握兩個基本環(huán)節(jié)》,《人民日報》1955年10月15日。。

高要縣的做法在全省較為普遍。廣東省糧食廳副廳長歐陽波在從化、清遠兩縣的調查中發(fā)現,當地主要是召開由中農參加的余糧戶會議。在從化大崗鄉(xiāng)召開的余糧戶會議上,參會的60名中農有57人訂出了賣糧計劃;清遠沙塘鄉(xiāng)的白沙村也在中農會議上發(fā)動了28戶富裕中農賣糧[注]歐陽波:《開展秋糧征購工作中的幾個環(huán)節(jié)》,《南方日報》1955年12月15日。。從化、清遠兩縣的中農會議都在村內召開,廉江縣有些鄉(xiāng)則要求余糧戶到鄉(xiāng)政府“整思想”。不過在中共廉江縣委看來,這種方式雖無原則問題,但“思想不通,便不散會”的做法仍欠妥當。[注]廉江縣糧食指揮部:《糧食三定與夏季征購工作初步總結》(1955年10月10日),廉江市檔案館藏,檔案號49-12。

要求余糧戶到政府“反省”的方式沒有得到提倡,更受推崇的做法是上門“談心”。中共鶴山縣鶴城區(qū)民族鄉(xiāng)支部書記甘群威就因此被樹為典型。1955年8月下旬,在全鄉(xiāng)糧食征購工作進展遲緩時,甘群威主動承包了最落后的黎廣村。他組織了一支50人的青年突擊隊,分別對村內余糧戶作“耐心的輪流發(fā)動”。在任務完成80%并陷入停滯時,他又以“分批解決”的思路,要求干部登門逐戶動員。他本人用此方法解決了12個“落后戶”的思想問題,保證了全鄉(xiāng)任務的超額完成。雖然見不到有關逐戶動員的詳細描述,但村民鐘功穩(wěn)的轉變可以展現類似動員的效果。鐘功穩(wěn)因為認定自己家被估產過高而拒絕接受任務,在經“群眾批判”和干部主持的田間評產后,仍堅持己見。但在被干部上門“個別談心”后,他就自動“到鄉(xiāng)府找鄉(xiāng)干部不要評比,自愿接受任務”。[注]中共民族鄉(xiāng)支部“三定”工作組:《鶴山縣七區(qū)民族鄉(xiāng)“三定”工作情況報告》(1955年7月27日),鶴山市檔案館藏,檔案號167-A0.06-001。

鐘功穩(wěn)的轉變凸顯了“談心”之效,不過,思想變化也可能不等于認識提升。例如,饒平縣水帽鄉(xiāng)一位名叫之得的農民對分配給自己的任務有疑問,但上門“談心”的鄉(xiāng)長給出的答復是“任務就是這樣,不接受也要接受”[注]東生:《必須公平合理地分配任務和實事求是地訂定夏秋入庫比例》,《南方日報》1955年8月13日。。陽江縣禮竹坑鄉(xiāng)也有類似情況發(fā)生[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當然,并不是說所有人的轉變都是政治壓力所致。同屬水帽鄉(xiāng)的農民亮泉的感受,應當更為普遍。在他看來,由于上門“談心”的干部有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一次串聯(lián)不接受,便要再串二、三次”,倒不如“先接受免了許多麻煩”[注]東生:《必須公平合理地分配任務和實事求是地訂定夏秋入庫比例》,《南方日報》1955年8月13日。。因此,“談心”雖然未必能夠促成農民思想的轉變,但在完成任務方面還是可以保證的。于是,力主“談心”的甘群威成了典型。在省、縣兩級黨委看來,比起帶有強制意味的“反省”,登門“談心”更能顯示出農民思想轉變中的“自覺”成分。

就其實質而言,無論打通干部的思想,還是上門找農民“談心”,都未擺脫既往糧食征購中的政治化操作。正因如此,雖然有干部和農民思想不通的阻礙,“超購”仍然成為常態(tài)。僅就糧食征購的具體操作而言,“三定”政策的出臺并未改變此前的實踐邏輯,只是增加了一道不太受到重視的定產程序。總之,定購任務落實中的政治動員表明,“三定”在實際操作層面與期望中的制度化仍然有一定距離。

三、“重購輕銷”:定銷的落實與變化

1955年3月,中共中央在《關于迅速布置糧食購銷工作,安定農民生產情緒的緊急指示》中認為,當年900億斤的收購任務有所減少[注]征購任務減輕是相對于中央原定任務而言的。1955年2月6日,李先念在全國財經會議上曾指出,“一九五五年——一九五六年度計劃征收統(tǒng)購九五二億斤”。參見《建國以來李先念文稿》第2冊,第17頁。,因此全年統(tǒng)銷指標也相應壓縮了20億斤[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8冊,第248頁。。這樣的解釋和政策安排是否意味著“少購少銷”呢?早在2月6日,李先念就針對“少購少銷”還是“多購余糧”的疑問,有過“盡可能多購”的表態(tài)[注]《建國以來李先念文稿》第2冊,第31頁。。4月,中共陜西省委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有“少購少銷”的提法。中央認為,這容易造成“購銷越少越好”的誤解,“不盡完整”。[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9冊,第25頁。9月29日,李先念又提出,雖然“主觀上不要要求過多地超過任務”,但“在堅決貫徹政策的條件下,工作結果自然地超過任務是可以允許的”[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99頁。。這一態(tài)度表明,雖調低了購糧任務,但若能合乎政策地多購一些,中央還是樂見其成的。

在不排斥乃至鼓勵各地超額完成購糧任務的同時,8月,中共中央又在《關于建立制度、控制購銷、改進糧食工作的指示》中明確提出壓縮銷量,并將“壓銷”視為“減購”的前提[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28頁。。與上年度的購銷指標對比后不難發(fā)現,1955年的征購任務雖在幾番變動后降至830.37億斤,較上年的預計完成數880億斤下降了5.6%,銷售指標卻由上年的773億斤降至695億斤,降幅達10.1%。

地方層面則在購銷指標同步下調的背景下,傾向于將“少購少銷”作為“三定”的基本方針。比如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在5月22日要求各地“正確貫徹中央對糧食少購少銷(主要是壓銷)的政策”[注]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編著:《中共廣東黨史大事記(1949.10—1978.12)》,內部資料,2000年,第81頁。。6月12日,陶鑄將廣東貫徹“三定”政策的基本方針概括為“少購少銷”和“只購余糧,不購口糧”[注]陶鑄:《關于糧食“三定”工作的命令》(1955年6月12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5-1-141。。7月28日,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甚至因華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糧食“三定”政策講話》一書沒有闡明“少購少銷”方針,責令其檢討[注]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關于〈糧食“三定”政策講話〉一書檢查的通報》(1955年7月28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8-1-53。。

按照筆者的理解,中央和地方出現差異的主要原因在于二者考慮糧食問題的側重點略有區(qū)別。中央制定糧食政策,首先是要緩解糧情緊張的現實,而非普遍意義上的“購銷越少越好”,因此理想的結果是“少銷”的同時又盡可能“多購”。對地方而言,除了完成中央分配的糧食征購任務,還要在落實“三定”政策的過程中使其發(fā)揮安定人心的作用,力保農村形勢穩(wěn)定,而安定人心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減少征購。于是直至7月18日,廣東團省委仍在以實例說明“少購少銷”的重要性:“團員林青果因去年動員家庭賣出了口糧,挨家庭罵,思想有顧慮,討論了‘少銷少購’‘只購余糧、不購口糧’的方針政策后情緒安定下來……”[注]廣東省團省委:《關于澄??h凈東鄉(xiāng)團總支組織團員、青年參加糧食“三定”工作的具體做法》(1955年7月18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2-2-110。

需要指出的是,廣東不少地方在實踐層面沒有真正減少糧食收購數量。如1955年7月,中共中央華南分局“三定”工作組在對定安縣的檢查中發(fā)現,該縣龍三塘鄉(xiāng)在落實當年的購銷任務時,實際上是“增購壓銷”。該鄉(xiāng)1954年完成征購任務92480斤,統(tǒng)銷41903斤。但1955年的定購任務高達212997斤,超出上年實際完成數的130.3%,350斤的統(tǒng)銷量卻只占上年實際銷量的0.8%,近乎“無銷”。因此,分局“三定”工作隊認為,龍三塘鄉(xiāng)“定產確實定得不夠合理,絕大部分定得過高農民無法完成其分配的數字”,這樣的做法,既“失去了三定工作的意義”,又“造成了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混亂”。[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三定工作隊龍三塘工作組:《了解定安縣三區(qū)龍三塘鄉(xiāng)“三定”工作情況報告》(1955年7月),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5-57。但根據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工作組的調查,類似情形在定安縣是極為普遍的[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工作組:《定安縣三區(qū)英湖鄉(xiāng)“三定”工作情況報告》(1955年7月),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5-57。。按照省里參考上年購銷實績的要求,定安的“三定”政策貫徹顯然是有問題的。不過,“壓銷”的責任并不全在基層,因為類似情形在全省都相當普遍。

1955年6月1日,中共中央華南分局發(fā)布的年度糧食購銷任務顯示,當年的統(tǒng)銷指標為35億斤[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1955年至1956年度糧食征、購、銷任務分配》(1955年6月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346。。而據省糧食廳當年5月30日的統(tǒng)計,1954年全省共計銷售大米43.9億斤[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的糧食情況》(1955年5月30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1-222。。由此可以算出,1955年的“壓銷”幅度達到20.3%。省定統(tǒng)銷指標的大幅下降,顯然是基層“壓銷”的首要原因。8月24日,中共廣東省委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指出,全省“三定”政策貫徹中的突出問題,就是“盲目壓低口糧標準,壓縮銷量”。其中粵北13個縣、428個鄉(xiāng)的定銷量只占原定指標的70%,粵西全區(qū)的定銷量更是只有原定指標的52%。[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38頁。揭陽縣糧食局也在匯報中承認,縣內多數地區(qū)的定銷都沒有結合實際,定銷任務比1954年少了3600萬斤,甚至比分配的定銷任務還少了1300萬斤[注]揭陽縣糧食局:《向縣委書面匯報材料》(1956年8月31日),揭陽市檔案館藏,檔案號49-1-6。。廣東省糧食廳同樣認為,“盲目壓銷”在全省是“普遍現象”[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

“壓銷”現象的存在,直接影響了“三定”目標的實現。1955年7月初,廣東對全省首批落實“三定”工作的4500個鄉(xiāng)的檢查發(fā)現,“做得好的只是少數”[注]《深入檢查已結束“三定”的鄉(xiāng)貫徹政策的情況》,《南方日報》1955年7月9日。。8月初,粵北區(qū)203個“三定”鄉(xiāng)的檢查結果顯示,“工作做得較好的只占25%,需要補課的有50%,問題很多的又占25%”[注]《在徹底做好“三定”工作的基礎上完成夏征夏購任務》,《南方日報》1955年8月8日。。8月末的省委報告指出,全省“三定”政策貫徹較好的一類鄉(xiāng)有25%至30%,一般的二類鄉(xiāng)有50%至60%,問題較多的三類鄉(xiāng)占20%至25%[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38頁。。省糧食廳也劃分了一、二、三類鄉(xiāng),劃分的依據是農民是否愉快地接受了任務。其中一類鄉(xiāng)任務分配合理,干部群眾不再有不滿情緒;二類鄉(xiāng)的任務分配存在畸輕畸重的情況,只有75%至80%的農民愉快接受任務;三類鄉(xiāng)則是單純地貫徹任務,“任務套產量”。據此,糧食廳給出的一、二、三類鄉(xiāng)占比分別是25%、50%、25%。[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這與省委報告中的比例相差無幾。實際上,即便在一類鄉(xiāng)中,農民對“三定”政策落實的結果也有若干不滿[注]東生:《必須公平合理地分配任務和實事求是地訂定夏秋入庫比例》,《南方日報》1955年8月13日。。

為了克服實踐中的問題,從8月中旬開始,廣東在全省啟動“三定”復查工作。但截至9月10日,全省只有15%的鄉(xiāng)完成了分月定量。9月底,完成此工作的鄉(xiāng)仍只有60.3%。[注]中共中央華南分局指揮部:《三定復查運動進度表》(1955年9月),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04-5-64。即使是完成定銷并經過復查的地區(qū),也未必都能達到政策的預期效果。如博羅縣經過“三定”復查,4869萬斤的定購任務雖比上年的4920萬斤減少了1%,但2383萬斤的定銷指標卻比上年實銷的3622萬斤縮減了34.2%[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糧食三定情況匯報》(1955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82。,“壓銷”問題并未解決。[注]信宜縣糧油指揮部:《縣1955年糧食“三定”基本情況匯報》(1956年7月29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22-2-134。。

廣東各地“壓銷”的做法與中央及省委層面的傾向大體上是一致的。1955年9月,李先念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提議對余糧戶進行“增產節(jié)約糧食”教育,就有“少銷”的意思[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0冊,第398頁。。廣東省財糧貿辦公室9月1日發(fā)出的通報,則要求各地控制農村糧食“超銷”嚴重的“混亂局面”[注]廣東省財糧貿辦公室:《糧食情況簡報》第14期(1955年9月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94-1-6。。11月的《中共中央關于“三定”及糧食統(tǒng)購工作后期應注意事項的指示》更提出“哪里有叫喊,到哪里去檢查”,并明確要求“問題較多的落后鄉(xiāng)”通過復查補課解決“超銷”問題[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21冊,第206、207頁。。在1956年2月的全國糧食廳局長會議上,糧食部副部長陳國棟指出,中央存在“重購輕銷”的思想,因為“怕‘定銷’定不住”[注]商業(yè)部當代中國糧食工作編輯部編:《當代中國糧食工作史料》上卷,內部資料,1989年,第244頁。。中央的這種態(tài)度直接影響了地方定銷政策的執(zhí)行。1956年7月,廣東省糧食征購辦公室在批轉一份報告時認為,基層干部有關“定產偏高,口糧過緊”的反映是典型的“少購多銷”思想,屬于“不顧國家需要”,各地要“堅決的迅速的予以糾正”[注]廣東省糧食征購辦公室:《批轉歐陽波同志有關夏糧征購準備及購糧試點情況的報告》(1956年7月5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116。。由此就不難理解基層實踐中的“壓銷”問題緣何在復查中難以消除了。

“增購壓銷”與1956年初再次出現的春荒不無關系。當年5月,廣東省糧食廳在一份報告中表示,受到“用糧增加”和“定銷粗糙”影響,本年春季的糧食“有些緊張”[注]廣東省糧食廳:《1955年糧食工作總結和1956年的方針任務(初稿)》(1956年5月10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22-2-133。。從基層實踐看,所謂“定銷粗糙”指的主要就是“壓銷”。這種情況使得不少農民在1956年的夏糧征購中,仍對“三定”政策心存疑慮。如中山農民擔心當年的糧食征購是否“又像去年那樣一次又一次多賣光榮糧”。中共中山縣委的調查證實,該縣1955年的糧食征購確實存在“嚴重的缺點”,向農民“多購了一點”,以致“賣透了底,很多意見”[注]中山縣征購銷試點工作組:《中山縣糧食征購銷試點工作綜合報告》(1956年6月9日),中山市檔案館藏,檔案號53-1-150。。陽春縣的干部則抱怨說,“我已完成了三定任務。為什么還要我賣呢?結果還來整右傾”,甚至產生“退坡思想”,“不愿做干部”;群眾對此同樣表達了不滿[注]廣東省糧食廳:《廣東省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小組討論中,代表對糧食工作方面的意見》(1956年),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94-1-124。。廣東省糧食廳承認,在貫徹“三定”政策的1955年,全省糧食征購“按生產與需要還是多購了一點”,以致1956年春的糧食形勢仍然“有些緊張”[注]廣東省糧食廳:《1955年糧食工作總結和1956年的方針任務(初稿)》(1956年5月10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22-2-133。。

按照正常的“三定”政策貫徹程序,定銷的完成就意味著整個過程的結束,但在廣東卻并非如此。在“三定”政策貫徹尚未完全結束之時,旨在解決實踐中出現問題的復查補課就已全面鋪開。復查的背景之一是定銷遲滯。依正常邏輯,定銷是向農村銷售糧食的過程,相較定產和定購應更為順利。但因從上至下存在的“重購輕銷”思想在基層實踐中演變?yōu)椤霸鲑弶轰N”,定銷落實的過程不能讓農民滿意。同時,“重購輕銷”的思想傾向還使許多地區(qū)的復查補課流于形式,影響了“三定”政策安定民心作用的發(fā)揮。

結 論

從廣東糧食“三定”政策的實施過程來看,無論定產中的“任務套產量”,還是定購落實中的“打通思想”以及定銷環(huán)節(jié)的“重購輕銷”,都表明“三定”的基層實踐仍以運動化操作為主,并未建立一套穩(wěn)定有效的購糧機制。因此,政策預期中的購糧制度化目標并未完全實現。但出現這樣的結果,卻并不意味著“三定”政策的出臺毫無意義。因為中共中央及中共廣東省委對政策實施過程的持續(xù)關注,確實在實踐層面起到了監(jiān)督與規(guī)范糧食購銷行為的效果。只是需要明確的是,這種效果的達成,不是“三定”政策帶來的制度化之結果,而是從中央到地方為了規(guī)范“三定”政策的實施,不斷采取自上而下的檢查以及復查的產物。

此外,正如本文開篇所言,衡量“三定”政策是否推動了糧食購銷的制度化,除了看其實施過程有沒有擺脫運動化操作,還可以考察“三定”政策是否具有持續(xù)的穩(wěn)定性?!叭ā闭叱掷m(xù)性最鮮明的體現是糧食購銷任務的“一定三年”,但此規(guī)定在廣東并未落實。不僅如此,“三定”政策本身也沒有持續(xù)太久。在1956年的糧食征購中,廣東即以糧食包干制[注]糧食包干,一般是根據各社上一年度糧食購銷情況,再加上當年需要增加的任務,包給合作社,增產、保產和稍有減產而不影響口糧者必須完成包干任務,增產部分由合作社自己處理,不再增購40%。參見中共廣東省委:《關于貫徹執(zhí)行糧食、油料、生豬包干方面的一些問題》(1957年7月29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22-2-8。取代了“三定”[注]中共廣東省委、廣東省人委:《關于當前糧食工作的指示》(1957年1月1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300-1-116。,并在1957年的夏糧征購中普遍推行[注]中共廣東省委、廣東省人委:《關于進一步執(zhí)行糧食“包干”制度的指示》(1957年6月21日),廣東省檔案館藏,檔案號235-1-207。。廣東實行的糧食包干制度,不僅未受中央批評,甚至被推而廣之。在1957年的糧食征購中,陳云提出,各地可以在“包干”和“三定”兩種辦法中選擇其一執(zhí)行[注]《陳云同志關于幾個重要問題的簡要總結》(1957年7月20日),臨泉縣檔案館藏,檔案號3-2-116。。此種態(tài)度表明,中央對“三定”政策貫徹中出現的問題同樣是清楚的。

從更為根本的原因上說,“三定”政策難以實現購糧制度化的關鍵,在于糧情緊張的現實很難通過購糧行為的制度化來解決。對于這一點,中共中央在發(fā)布糧食“三定”政策時就曾明確指出:“糧食緊張的根本原因在于生產不足,而發(fā)展生產則是解決糧食問題的決定環(huán)節(jié)。糧食生產增長一分,糧食緊張的情況就可以緩和一分?!盵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8冊,第246頁。事實上,當代中國糧食緊張形勢的根本緩解,最終得益于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農村改革帶來的糧食產量增長。這場改革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使1979年至1984年的全國糧食產量實現了“六連增”,并在1984年達到8100多億斤。同年,國務院開始考慮在農村糧食購銷中增加市場調節(jié)的部分。[注]《當代中國糧食工作史料》上卷,第617、631頁。隨著國家糧食市場的漸次放開,實行了30余年的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制度逐步退出了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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