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輝 [南京郵電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南京 210023]
On becasue I could not stop to death(
《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即是其中之一,描寫了一位女子坐上了“紳士”(名叫“死亡”的人)的馬車,和“永恒”一起緩慢前行,女子被紳士的溫文爾雅所吸引,相攜同行穿過校園,孩子們在課間休息,喧鬧充滿活力;他們越過成熟的莊稼地,看夕陽西下,最后停在一座房子前,這不過是地面上凸起的土包,房頂隱約可見,房檐埋在土里(暗喻墳?zāi)梗?。從那時算起,已有幾個世紀(jì),是的,幾個世紀(jì)一眨眼就過去了,馬車在駛向永恒。詩句末尾狄金森以快進(jìn)的方式突然結(jié)尾,喻義死亡即是永恒。艾米莉·狄金森的這首詩象征了人生的三個階段:學(xué)校,孩子學(xué)習(xí)的地方代表幼年生活;凝望麥田指慢慢成熟;落日余暉預(yù)示生命走向終結(jié),從整體和層次入手揭示有限和無限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和相互決定性。在詩句Dew and cold makes me quiver.Because my clothes,just sheer.And my cape,only tulle(露水使我顫抖而且發(fā)涼。因為我的衣裳,只是薄紗。我的披肩,只是絹網(wǎng))里她衣衫薄如蟬翼感受夜間的露水寒涼,這應(yīng)該是詩人唯一的一句描述對前方潛意識里的不安和恐懼。輕飄飄(sheer)和輕薄(tulle)表明通透如婚紗,死亡越來越近,但是詩人就像一個新娘,和愛人期待婚禮到來,沒有悲傷,沒有恐懼,只有內(nèi)心的平和,走向愛的殿堂——墳?zāi)埂?/p>
作為一首經(jīng)典詩,死亡給人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新奇感。生命就像“馬頭”(The horse,towards the eternal馬頭,朝向永恒)一樣引領(lǐng)著他們“走向永恒”,而死亡只是一座橋,每個人總有一天必須跨越,都應(yīng)該體驗到永生的唯一途徑:精神升華,這也是詩人大部分作品的主題。The carriage was just the two of us.And "eternal life" with seat,We slowly,he knew that without the need for rapid(車廂里只有我們倆,還有“永生”同座。我們緩緩而行,他知道無須急促),以輕快的語調(diào)生動地表現(xiàn)了面對死亡時的感受,她當(dāng)然非常清楚前方等著的是什么。死亡在He was parking pick me(他殷勤停車接我)這里被擬化為情人,靈車被馬車代替,說明詩人向往浪漫。We passed the setting sun.Maybe you should say,he passed us by(我們經(jīng)過沉落的太陽,也許該說,是他經(jīng)過我們而去),暗示暮色即生命的歸宿,她卻如少女般情竇初開,一切如童話般美好。
與其他以死亡為主題的詩歌不同,狄金森在這首詩里將死亡和永生人格化,死神是一位紳士,溫文爾雅,從而全詩的基調(diào)由傳統(tǒng)意義上的悲愴和面目可憎變成自然輕松。另一首《我為美而死》(I Died for Beauty
)風(fēng)格則迥然不同,直言可為美死而向生,追求真理無畏無懼。其中 I died for beauty,but was scarce.Adjusted in the Tomb.When one who died for Truth,was lain in the adjoining Room——,He questioned softly“Why I failed?“For beauty,”I replied——“And I,for Truth——(我為美死去,但是還不曾,安息在我的墓里,又有個為真理而死去的人,來躺在我的隔壁,他悄悄地問我為何以身殉?“為了美,”我說——“而我,為真理——),詩人用破折號承前啟后,如休止符一般造成感覺上的懸念,格調(diào)粗糙清新、莊嚴(yán)又少許落寞。這首詩短小直白,意象突出,簡短的對話直抒胸臆,探討對美與真理的追求,在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情景下,“死亡”當(dāng)時表明了詩人選擇隱退的決心。We talked between the Rooms,Until the Moss had reached our lips,And covered up,our names(我們便隔墻談天,直到青苔爬到了唇際,將我們的名字遮掩),“青苔”實為墳頭長滿的野草,此處雙關(guān)賦意為“死亡”,嘴唇是墳?zāi)沟娜肟冢詈筇岬降拿謩t為載有死者姓名的墓碑。當(dāng)青苔蔓延上唇際,詩人仍不懈地追求,而她和愛比鄰而居?!段覟槊蓝馈放c《因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的輕盈和舒緩形成鮮明的對比。詩人鐘愛描寫死亡,大膽無畏直面死亡,這從一定層面上也反映了19世紀(jì)美國社會的現(xiàn)實和理想之間的沖突。艾米莉·狄金森是荒野中徘徊的靈魂,其詩視角獨特,有個性。她的詩歌具有強(qiáng)大的影響力,善于表達(dá)自己的思緒和個人情感以及作為一個詩人心思的純潔。從她的詩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她的害羞和獨立的頭腦中極端敏感。她的詩只屬于她自己。
莎士比亞的詩屬于現(xiàn)實。他以驚人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得心應(yīng)手地運用了商籟詩體(sonetto),在154 首十四行詩中,彰顯廣闊的思想天地,內(nèi)容有新意,形式上也突破了舊體例,堪稱英國十四行詩的集大成者。詩中形象的生動,詞匯的豐富,語言的巧妙,音調(diào)的鏗鏘都異常突出,被譽為詩人之魁的愛德蒙·斯賓塞也不得不嘆服地說:“我們找不到一位比她更優(yōu)美的詩人,她的詩充溢著優(yōu)美的構(gòu)思,并且像她本人一樣,英勇豪邁地吶喊著”。
死亡意象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一個重要的不斷被重復(fù)的命題。在詩里,死亡扮演著各種角色:對手、工具和歸宿等等,在多維世界中折射。
詩人們都比較唯美,總是不吝嗇對美的追求。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也不例外,第60首屬于動態(tài)意象,中間穿插一些華麗的詞彰顯審美觀與即將到來的死亡形成鮮明對比——太陽出來了,死亡消失。
第一節(jié),Like as the waves make towards the pebbled shore,So do our minutes hasten to their end,Each changing place with that which goes before,In sequent toil all forwards do contend(像波浪滔滔不息地滾向沙灘,我們的光陰匆匆奔赴著終點;后浪和前浪不斷地循環(huán)替換,前推后擁,一個個在奮勇爭先),詩人表述倉促奔向死亡用到make towards(滔滔不息),hasten(匆匆),changing places(循環(huán)替換)和 contend(奮勇爭先)暗示生命和時間慢慢消逝所導(dǎo)致的恐懼,用 minutes(分鐘)作為對生命和時間的隱喻。第二節(jié),面對死亡臨近的掙扎被更有力地體現(xiàn)出來,在詩句Crooked eclipses ‘gainst his glory fight,And time that gave doth now his gift confound(兇冥的日食便遮沒它的光彩,時光又撕毀了它從前的贈品)里的fight(斗爭)和confound(挫?。┑氖褂迷黾恿藙討B(tài)強(qiáng)度,而nativity(基督誕生的征兆),the main of light(日出的光彩場面),crowned和glory(皇家和貴族)這樣華麗的詞做反語和死亡進(jìn)行對比。第三節(jié),Time doth transfix the flourish set on youth,And delves the parallels in beauty’s brow,F(xiàn)eeds on the rarities of nature’s truth(時光戳破了青春頰上的光艷,在美的前額挖下深陷的戰(zhàn)壕,自然的至珍都被它肆意狂啖),時間化身為妖怪,殘忍、惡魔般地反對所有年輕和美麗的生命,揮起大刀毀壞他們——這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不斷重復(fù)的隱喻。transfix(戳破),delves(揮起)和feeds on(狂啖)這些動詞在這里的使用使暴力到達(dá)極點,展示令人恐怖的世界,在那里死亡占統(tǒng)治地位,時間可以被公然違抗。正當(dāng)僵局似要發(fā)生時,莎士比亞用詩句praising thy worth,despite his cruel hand(歌頌?zāi)愕拿赖拢还芩鄽埧幔。┏鹳澑瑁孟袼劳霾粡?fù)存在。
像抒情詩、十四行以感覺為載體,所以情感世界在莎士比亞的Sonnet 73的詩句里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
前三節(jié)介紹三個景象:秋天、暮色和將熄滅的火,展示一個黯淡的正走向死亡的畫面。第一節(jié)比較落寞:when yellow leaves,or none,or few(黃葉全無,或者是三三兩兩)和boughs which shake against the cold(牽系著迎風(fēng)顫抖的枯枝)和sweet birds(鳥兒的甜美歌唱)”形成鮮明對比。這是深秋的一個場景,用季節(jié)喚起人們對所經(jīng)歷的幼年、青年、老年的懷念,悲嘆輝煌時光不再。第二節(jié),In me thou seest the twilight of such day,As after sunset fadeth in the west,Which by and by black night doth take away(在我的身上,你就會看到這樣的黃昏太陽在西方隕落,黑夜,那死神的化身慢慢地把它帶走),我們能夠從twilight(黃昏)和fadeth(褪去)感受黑暗逼近,通過描繪出更加黑暗的夜強(qiáng)調(diào)死亡的感覺越來越明顯。death’s second self(死神的化身),that seals up all in rest(一切被封存)類似于一個大墳塋讓人覺得窒息、陰暗和絕望。在詩句In me thou seest the glowing of such fire(在我的身上,你會看到這樣的火焰)里好像我們正面臨死亡本身。而ashes(灰燼),death-bed(尸床),expire(斷氣)和consumed(銷毀)都暗指死亡,時間從一個季節(jié)到一天再到時刻不斷縮短,發(fā)出了死亡來臨的信號?;臎鲋螅庀氩坏降姆寤芈忿D(zhuǎn)出現(xiàn)在最后兩行,This thou perceiv’ st,which makes thy love more strong,To love that well which thou must leave ere long(這些你都你看到了,你會愛得更深,愛那個人吧,不久他就要離開人世),死亡和愛被聯(lián)系到一起,似乎這是別人的死亡別離,詩人語氣充滿懷疑和悲觀,留下了內(nèi)心復(fù)雜的情感線索。
正如在莎士比亞的戲劇里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的融合,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也描繪了一個現(xiàn)實世界,Sonnet 66就是詩人關(guān)于外部世界的內(nèi)心獨白,詩人頻繁使用情勢反語把一些抽象名詞faith(盟誓),virtue(貞潔),perfection(至高的正義),strength(錚錚鐵漢),art(文化),folly(愚蠢的人)和 truth(真理)擬人化,全景擴(kuò)大莎士比亞時代的罪惡并暴露社會的腐敗和罪孽。結(jié)尾押韻cry(召喚),jollity(錦繡衣冠),strumpeted(糟蹋)和disabled(瘸子),gone(離開)和alone(孤單)在詩里的使用或許歸結(jié)于詩人的憤怒和激動,這種獨特似乎超出了詩歌的形式,自然形成更像散文。雜亂的黑暗社會在詩人的死亡愿望中終止,哀傷的語調(diào)restful death(安息的死亡)隨聲附和,死亡是寧靜的安息,預(yù)示詩人渴望用死來逃脫可怕的社會現(xiàn)實。當(dāng)然莎士比亞也崇尚精神力量,Sonnet146的問句 Why dost thou pine within and suffer deart? ...(你為何暗中憔悴,忍受著饑饉?……)與命令句Then,soul,live thou upon thy servant’s loss(靠 你 的 奴 仆的損耗來度日吧,靈魂)和Buy terms divine in selling hours of dross(拿無聊的時日去兌換神圣的永恒)等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權(quán)威的語調(diào)也包含著自負(fù)。So short a lease(臨近頹敗坍塌),fading mansion(鋪張闊綽)和Shall worms,inheritors of this excess,Eat up thy charge(是否要讓蛆蟲來享受這豐美的筵席,把它吃個精光)表達(dá)肉體生命短暫,描繪出一幅令人難過的景象。最后詩人卻以So shalt thou feed on death,that feeds on men,And death once dead,there’s no more dying then(這樣,你就能吃掉吃人的死神,而死神一死,死亡就不會再發(fā)生)兩句詩文側(cè)重戰(zhàn)勝死神的信念。精神被抬到無敵的高度,死亡僅充當(dāng)背景,靈魂戰(zhàn)勝肉體,非凡的精神戰(zhàn)勝死亡,這里我們也可以感覺到柏拉圖精神對莎翁的影響。
雖然生活在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下的黃金時期:開明和繁榮,但社會的黑暗從未逃脫得了莎士比亞的眼睛,在歷史劇、悲劇以及敘事詩The Rape of Lucrece《魯克瑞絲遭強(qiáng)暴記》都有所流露。這四首十四行詩不過是詩人視覺的另一個例證。作為巔峰之作,讀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無疑也是接近詩人的最佳途徑。英國19世紀(jì)“湖畔派”詩人華茲華斯說:“用這把鑰匙,莎士比亞打開了自己的心。”他以纏綿悱惻、堅定執(zhí)著的愛情為主,時而愉悅明朗,時而憂傷懷疑,時而嫉妒發(fā)狂,時而又安靜落寞。詩人的感情凝聚在對一系列事物的歌頌詠嘆和抨擊之中展示至真至愛和至美。隨著他心情的跌宕起伏,死亡在多維度中體現(xiàn):死亡如妖魔鬼怪,詩人不斷抗?fàn)?,辭藻華麗光艷(美學(xué)世界);靈魂戰(zhàn)勝肉體、精神戰(zhàn)勝死亡(哲學(xué)世界);更加黑暗的夜,窒息、陰暗和絕望表達(dá)出懷疑和悲觀再峰回路轉(zhuǎn)(情感世界);激動和憤怒,死亡是一種解脫(現(xiàn)實世界)。莎士比亞的情感是豐富的,熱情似烈日炎炎;炙熱充滿激情;憤怒像洪水猛獸,勇敢無畏;沉靜如午后的陽光,安靜落寞;悲觀似喪氣的騎士:逃避、挫敗……作者的觀點、情感折射和現(xiàn)實的反映交織在一起在每首詩里綻放,視角開闊,行文如同大家閨秀:得體、大度,有風(fēng)范。相比之下,艾米莉·狄金森更像小家碧玉,文思縝密新穎、內(nèi)心豐富細(xì)膩,擅長用反傳統(tǒng)的手法,浪漫的筆鋒描述人們內(nèi)心深處的隱痛和希冀。亨利·詹姆斯稱她為“靈魂的風(fēng)景圖”。細(xì)讀時我們也可以窺到詩人對于死亡的不確定和猶疑,如前面提到的薄衫、絹網(wǎng)和寒露中的顫抖,連詩人本人也未必能完全意識到,這也許是和詩人當(dāng)時的感情挫折有關(guān)。狄金森擅長采用自己喜愛的四音步和三音步交替的四行詩節(jié)形式,運用不完全韻來營造舒緩、釋然的心境,輕松愉悅,以一種委婉的手法將死亡提升到一個可愛甚至溫暖的形象,向眾人展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死亡:他是一場旅途,浪漫俏皮讓人期望;他是愛人,值得你相攜為伴;他是永恒,和愛一樣令人沉迷。解讀她的作品,讀者不能僅僅單一地理解文字的表層含義,需要“在這個奇妙的海洋”默默航行跨越冥王的黑暗帝國,然后“著陸,嗨!永恒/最終到岸了”,詩人意象的豐富性讓讀者不得不慨嘆其內(nèi)心世界里的敏銳。大家意猶未盡不在于艾米莉·狄金森意圖揭示死亡的絕對真相和神秘感,而在于她以女性特有的洞察力從獨特的視角捕捉死亡里的美好,并通過深刻的意象將之客觀展現(xiàn)出來。她融合情感與思想、意象與文字的超凡能力奠定了她在美國文學(xué)史上無人可與之媲美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