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慶
從我出生記事起,油燈就是我們這一帶城鄉(xiāng)的主要照明工具。我就是在油燈的照耀下成長的。
那時在家中,晚上照明用得最多的是煤油燈。那種煤油燈,是工廠專門生產(chǎn)的,在供銷社可以買到。下面是喇叭形的玻璃底座,用以盛煤油;上面是葫蘆形的玻璃燈罩,起防風(fēng)和增加亮度的作用。燈頭是金屬的,有螺絲紋與底座相配合。燈頭旁邊有一個可控制燈芯上升或下降的小齒輪。燈頭上是燈芯柱,為點火處;燈芯是棉繩之類的,一頭浸在煤油里,一頭從燈芯柱上穿出。燈芯柱燒焦了,便用剪刀修剪。
我家當(dāng)時有兩盞這樣的煤油燈,一般情況下只點一盞。記得兒時,每當(dāng)夜幕垂掛,母親便從廚房的壁柜上拿出煤油燈,將玻璃燈罩取下,用嘴對著玻璃罩,哈一口氣,再用棉花球或一塊碎布輕輕地擦拭,直至把燈罩口子上的黑印擦拭干凈。擦拭完后,接著用火柴將燈芯點亮,然后把油燈旁的一個控制旋扭轉(zhuǎn)動幾下,等火苗的光焰平穩(wěn)之后,再罩上燈罩,突見眼前一片光明,整個屋子充滿了溫馨。那時,煤油按計劃供應(yīng),母親等我們兄弟姐妹作業(yè)一做完,便催我們上床睡覺。她自己則坐在堂屋一側(cè)編織草簾、草席、草繩包等。為了讓我們兄弟姐妹四個都能上學(xué),母親每天都要編織到深夜。父親因為長年累月在外地工作,家中全靠母親一人把我們兄弟姐妹四個拉扯大。
遇到母親晚上有事不在家,家里就成了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人的天下。做完作業(yè),便要找點有趣的事干。那時沒有玩具,也找不到可以當(dāng)玩具的東西,在三間不大的屋子里,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就經(jīng)常玩起“躲貓貓”的游戲。僅靠堂屋一盞煤油燈,自然難照到兩個房間和廚房,“躲貓”的,雖然想方設(shè)法找最隱蔽的地方,但“捉貓”的,仍然費不了多少勁,便能將“貓”逮到。就是這么簡單的游戲,還樂此不疲。煤油燈下,我們還常利用雙手造型和手指的變化,在墻上產(chǎn)生不同的投影,這也是我們喜歡玩的游戲,幾雙小手爭著表演“小雞”“小狗”“小鳥”……看誰的造型更逼真、更有趣,就像在演一出簡單的“皮影戲”。
由于我家居住的房屋陰暗潮濕,夏天蚊子特別多。一到晚上,我們都帶上芭蕉扇到外面乘涼。然而每天晚上都要做完作業(yè),母親才讓我們出去玩耍。母親是一個守時如金的人,她每天趁天未黑做完家務(wù),然后在飯桌上放上一盞煤油燈,我們圍坐在飯桌旁寫作業(yè),她就坐在我們的身旁搖著扇子為我們驅(qū)趕蚊子。母親喜歡看我們寫作業(yè)的樣子,她一邊為我們驅(qū)蚊扇風(fēng),一邊微笑著看著我們,神情是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慈祥。在這盞小小的煤油燈下,我們讀懂了母親的關(guān)愛和深藏在母親心底的那份愛子的真切情感。多少個夏日,母親就這樣陪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炎熱的夜晚。
每年除夕時,父親便從外地回家團(tuán)圓,家中照例點起兩盞煤油燈。那時的娛樂生活很單調(diào),沒有收音機(jī),更沒有電視機(jī)。所謂除夕夜的娛樂生活,就是在煤油燈下聽母親講故事。母親讀過幾年私塾,看過《聊齋志異》,說得都是些花妖狐魅之類的故事。我們雖然聽得毛骨悚然,卻很過癮,于是年夜飯過后,我們便催促母親講故事。父親將桌子收拾干凈后,便將煤球爐拎到堂屋,一邊增加室內(nèi)溫度,一邊燒茶。這種煤球爐是我們那個時代城里人烹飪不可缺少的用具,爐子的下方有一個可以開關(guān)的封口,每天晚上睡覺前將封口一關(guān),在爐子上放上一壺水,到第二天早晨爐子的封口一打開,那爐火就會旺起來,爐子上的那壺水也是溫?zé)岬?,可以用來洗臉。為了?jié)約,年夜飯后,父親便熄掉一盞煤油燈,全家在一盞煤油燈下,一邊圍著爐子取暖,一邊聽母親講她那永遠(yuǎn)講不完的聊齋故事,以等新年到來。母親故事講困了,我們便抓一大把瓜子、蠶豆等炒貨到外面去玩。外面漆黑一片,偶見人家窗前透出的煤油燈光,我們兄弟姐妹就邊嗑瓜子邊無目的地往前跑,炒貨吃完了,嘴也渴了,這才想到要回家。就這樣一折騰,新年的鐘聲也就快響了。
20世紀(jì)60年代末,我下放到偏僻的蘇北東臺富東公社,照明更是問題。煤油,城里人憑戶口簿供應(yīng),每戶4兩。農(nóng)村人只能以生產(chǎn)隊為單位,每月享受2斤煤油。這2斤煤油除了生產(chǎn)隊有時夜晚開大會汽燈照明外,還得管牛場馬燈照明,很緊張。一般農(nóng)戶只能點自制的豆油燈——就是找一個墨水瓶或者西藥瓶,用鐵皮或其他金屬片做蓋子,在中心打一個小圓孔,然后穿上一根用鐵皮卷成的小筒,將布或棉花搓成細(xì)捻子穿透其中,上端露出少許,下端留上較長的一段供吸油用,倒上豆油,把蓋擰緊,油燈就做成了。還有一種更簡單的,就是用一個土碗,里面倒上煤油,再用一根燈芯一頭浸在油里、一頭露出碗口就行了。可這豆油對于每天工分只有一毛多錢的農(nóng)民來說也是耗費不起,只能在汆玉米糝粥時點上幾分鐘,防止汆下去的玉米糝起疙瘩。喝糝粥只能對著夜晚的星空憑感覺,故常常鬧出鼻子也吃糝粥的笑話。晚飯后也沒有娛樂,只能是坐在茅屋里說黑話。我們這些知青娃夜晚最喜歡的是去牛屋聽養(yǎng)牛的老漢說墳場鬧鬼的故事,聽得毛骨悚然,加之牛因被我們驚醒不時“哞哞”地叫,更增加了幾分恐怖感和刺激感。到牛屋除了聽養(yǎng)牛的老漢說故事外,還因為牛屋有一盞照明工具——馬燈,這是一種可以手提的、能防風(fēng)雨的煤油燈,騎馬夜行時能掛在馬身上,因此而得名。馬燈,必有馬鞍。那鞍是鐵的筒架,下端有一油皿,螺絲蓋,全封閉,油不滴漏;上端有兩個鐵蓋,分層有空隙,便于出氣;中間是一塊玻璃罩,還有一根鐵絲提手。這種燈,難得停留鍋臺灶角,大多在戶外游走。在那枯燥寂寞的年代,晚間到牛屋在馬燈下聽養(yǎng)牛漢講故事也是一樂。
那時農(nóng)村人家婚喪喜慶一般都是中午舉行,實在要拖到晚上的就去大隊部借汽油燈,利用城里的親友搞一點煤油做燃料。汽油燈簡稱“汽燈”,在外形上和馬燈有些相似:底座是一個比較大的圓柱形油壺,用來裝煤油。頂部是一個圓盤形的罩子,主要用途是遮光。中間就是用來發(fā)光的燈泡——說是燈泡也不盡然,其實就是一個用石棉做的紗罩,這和煤油燈、馬燈等燈具皆不相同,其他的燈具是有燈芯的,汽燈沒有。汽燈在裝上煤油或汽油以后,還需要向底座的油壺里打氣,以便產(chǎn)生一定的壓力,使煤油能從油壺上方的燈嘴處噴出。由于紗罩經(jīng)過硝酸釷溶液浸泡工藝制成,所以當(dāng)紗罩遇到高溫后會發(fā)出耀眼的白光,一盞汽燈可以把周圍十幾米的范圍都照得通明。不過,有時汽燈點的時間太長了,中途還需要再打點氣。汽燈平時似乎用得不是太多,主要是遇到一些大場面或隆重的場合才會使用。20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通常是夜里大隊召開全村群眾大會的時候,會場上才會高高懸掛著明亮無比的汽燈;另外,在過年的時候,村里搭臺子唱戲,舞臺上的燈光就是用的汽燈。
20世紀(jì)70年代末,知青大返城,我從農(nóng)村回到了城里。這時城里雖然已有了電燈,但對居民電燈的管制還未完全放開,只是由當(dāng)初每戶只允許點一盞15瓦的電燈變通為可以核定裝兩至三盞電燈,燈泡也可以適當(dāng)增為25瓦,視相鄰程度每五六戶居民(最多時十戶居民)合用一個電表。那時停電是家常便飯,為了防止停電,城里的人們還保留著油燈。20世紀(jì)80年代中晚期,城市電力才全部放開,路燈也舊貌換新顏,從昏暗的燈泡到白熾燈、汞燈、鈉燈、景觀燈……到了20世紀(jì)90年代,農(nóng)村也普遍用上了電燈,油燈終于退出了歷史舞臺。
油燈,定格著一段歷史。記住它,才能更加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