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昆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一門一窗。屋外,喜樂陣陣,人聲鼎沸;室內(nèi),兩個新人,一處忐忑。于更漏聲聲里,男子醉步上前,輕輕掀起那一層阻隔在兩人之間的蓋頭。層波瀲滟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百媚坐中生。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晃了人眼醉了人心,歡喜躲在眉目里。
與漢字邂逅的那一瞬,在我年幼之時。不知是不是因為于母親腹中早已耳濡目染詩詞歌賦十月之久,自小我對漢字便情有獨鐘。那一張張小小的識字卡片,是我最喜歡的玩具。坐在地上,看著母親柔美的笑顏,從紛亂五彩的紙卡中找到母親念出的漢字;或被抱在懷里,聽著父親爽朗的聲音,于色彩斑斕的的墻上指出父親讀的漢字。贊揚聲里,我一點點感受著漢字帶給我的喜悅。
我喜歡用稚嫩的嗓音朗讀《嬰幼兒畫報》,講述成語故事。我喜歡一個個字符從我的口中蹦出,連綴成我心中的模樣。漢字的發(fā)音變幻莫測,極富音樂性。四種聲調(diào)加輕聲、變調(diào),還得講究輕、重、緩、疾,抑、揚、頓、挫,于平仄抑揚中傳遞著音律的和諧。或悅耳流暢,“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或鏗鏘有力,“鐵騎突出刀槍鳴”。忽而是疾風(fēng)驟雨,忽而是欲說還休……我在找尋言語的韻味,在傾聽這天籟之音、滄浪之聲、風(fēng)雪之頌,追求宮商角徵羽、高山流水之境。
漢字初始于我,恰如她之于他,掀起那紅蓋頭,美色惑人,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流年無罪,相遇太美。世界上所有的偶然,不過是未經(jīng)安排的必然。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打理之后,高興,羞澀,試探,含蓄,為的就是清晨面對公婆,能給他們一個完美的自己。至此,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她自尊自重自愛,于蝸居中任勞任怨,壘筑溫馨家園。女人如花綻放,從流年逝水的季節(jié)里緩緩走來,輕輕地低吟淺唱。
那一時,欣賞字形,于懵懂頑童之際。一個個方塊字結(jié)構(gòu)不一,形態(tài)各異,或左右,或上下,或包圍,或框架。它們是一群群紙鳶,上下紛飛,播散著畫意詩情;是一塊塊青磚疊起的綠瓦,構(gòu)筑成文字的長河。它們美麗而又靈動婉約,在指尖、在墨跡中跳躍。“點如墜石,劃如夏云,鉤如屈金,戈如發(fā)弩,縱橫有象,低昂有態(tài)?!必Q直橫平,意味我們做人中正;顏筋柳骨,告訴我們字如其人。立身處世,外圓而內(nèi)方。
那一刻,解讀字義,于天馬行空之際。昔者蒼頡造字六法,形聲,會意,象形,指示,轉(zhuǎn)注,假借。鳥蟲書文字,一個字就像一幅畫、一件事、一個寓言。 “路”,就在各自的足下,人人都能走出一條人生之路?!盎肌?,一串心,心多,于己,三心二意,“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于人,多疑猜忌,“小人長戚戚”?!安琛?,“ 人”在“草木”間,品茗悟道,融入自然,天人合一……一個個字符像跳躍之水流進荒田,填補空與虛,如馨香之花,沁人心脾,演繹真善美。
走近漢字,恰如他走近她,美人之美,美在皮,更美在骨。喜歡一個人,始于容顏,慕于才華,忠于人品。賞字形,品字義,撐一根心篙,向人性深處漫溯,一路尋美,一路探索。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行走在歲月的小巷,聽風(fēng),讀雨。那景,那月,正如初好。夭夭桃花貌,雖已在被歲月拋開的死角里枯朽成灰,卻又“有蕡其實”“其葉蓁蓁”。花美,至果實累累,又枝葉繁茂,何嘗不是隱喻一個女人完美的一生?從時光的一端輾轉(zhuǎn)到另一端,幸福其實從未離開過。
這一天,明白漢字大義,于鍵盤橫行肆虐時。習(xí)慣了在鍵盤上敲字如飛,卻漸漸遺忘了漢字的模樣,提筆忘字已成常態(tài)。淺吟一曲云水蒹葭,寫意幾筆淡墨青花,這些靜美的時光趕不上信息健步如飛速度。其實,世界的模樣取決于凝視它的目光。感受筆墨寫下的一個個漢字,讓它放慢我們的腳步,讓它播彈琴弦,呵護真善美,在這變幻的世間,我想與它同行在人生的荊棘之途上。
這一年,擔(dān)負薪火傳承,我恰是風(fēng)華正茂少年時。漢字,一字一世界,一筆一乾坤,詩抒志,詞言情,文表意,字里行間,生命不息。它是時空的紐帶,悠久的文明傳承至今,璀璨如新。余秋雨說:“時間和文字在一個個老庭院里廝磨,是文化存在的極溫暖的方式,千般荒涼,以此為夢,千萬蹀躞,以此為歸。”渴望你我的努力,讓漢字在時光柔軟的枝蔓上開一朵花,又一朵花,成長的小徑上,花香馥郁。
漢字終結(jié)于我,正如她和他,他與她,世界尚小,一起走遍天涯海角;時光未老,執(zhí)手相看天荒地老。從時間這頭走到歷史永久,從空間那頭走向世界盡頭。不離不棄,綿綿無期。
我與漢字,自年幼時相約,青春時相戀,于年華正盛時相知。海誓山盟,當(dāng)以此為約:執(zhí)“字”之手,與“字”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