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仙

在小說 《荊棘與珍珠》 （不知是太陽還是月亮）中，我想表現(xiàn)的一個重大主題即 “人心即宗教”。這個主題是漸漸隨著主人公的命運表現(xiàn)出來的。明珠月因為做了一個曠詩只能活43歲的夢，曠詩因為偷看了明珠月郵箱里的日記和小說，從此喪心病狂地在背后傷害珠月。曠詩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可以喪失理智傷天害理地做人做事。明珠月不但沒有報復(fù)曠詩，她只是以一顆善良、容忍之心為曠詩祈禱，希望他能恢復(fù)清明、理智。整個寫作的過程也是和曠詩對話說服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更加確定了作者 “人心即宗教”的思想。在思考生命和死亡、良心和正義、擔(dān)當(dāng)和責(zé)任等問題時，作者也一直在探討神是否存在的問題，也即曠詩是否真的有悲劇命運的問題。作者用歷史典故、生活中的事例等在反復(fù)探索和說服，而最后曠詩因為害怕死亡所做的惡事讓他的身心不勝負(fù)荷而死亡，恰恰證明了作者 “人心即宗教”的表達(dá)意圖。這里涉及到夢到底是什么的問題，或是神的賜予或者是死去的偉人、普通的靈魂的傳遞，或者是活著的人的靈魂的傳遞?？墒菈魰r時刻刻在變，暗示著命運也是時時刻刻在變，那么所謂的夢和命運不過就是人的大腦中無數(shù)想法的一個，它可能成為現(xiàn)實，也可能不會成為現(xiàn)實。讓一個偶然的思維或想法去支配自己，然后無孔不入地傷害別人，這是做人準(zhǔn)則的丟失。曠詩處處阻攔破壞珠月，珠月知道曠詩是在經(jīng)歷苦難。最可諷刺的是，周圍的人不知道曠詩精神上的疾病聽命于他的荒唐，因為曠詩有名聲有地位。可想這個社會的荒唐，無論多么不合理，他們也照樣去做。作者在思索的是，普通的清潔工或者修理員等，這些人可以通過收買或恐嚇而威懾他們，為什么一些高級知識分子也要聽命于曠詩的不合理的荒唐的要求？難道他們沒有思考力嗎？沒有獨立的意志嗎？他們都不問問自己為什么要迫害珠月，是什么原因？曠詩讓樂城烏煙瘴氣，別的城市也在慢慢受傳染。這是珠月?lián)牡膯栴}，如果曠詩是一個理智健全者，這還不足以構(gòu)成諷刺，最大的諷刺是曠詩顯然已處于失去理智的狀態(tài)，而人們對此卻熟視無睹。

再就是天、地、人的關(guān)系的問題。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探索的問題。天地人各司其責(zé)，各有本分，我想表現(xiàn)對于人是宇宙精靈的自信和贊美。人有著天地所不能管束和掌握的生命潛能和力量。當(dāng)人的力量足夠強大時，天地有時也會無可奈何。我寫到了珠月眼中佛的委屈和無可奈何，正表示著佛也有不能控制的惡。佛既然不能抑制惡，這在另一個方面也表示了人的愿望的強大。就是人要做的事，神有時也是無可奈何的。這不意味著曠詩只能活43歲的夢可能就是虛幻的嗎？

當(dāng)珠月看著佛時，佛表現(xiàn)出的無能無力，嘴巴一撇無奈的神態(tài)表示著佛的人性，這種人性正是佛的不能的方面，這種佛的不能讓珠月在一瞬間像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一樣愛上了佛。佛因為他的人的生命和性情，讓珠月在一瞬間感到佛就是一個可以保護(hù)她的男人，可想珠月的孤獨無助了。佛已在那一瞬間在珠月心中成為了世間的男人，成為珠月的依靠，表示著珠月在這世間被迫害和無愛人的極致孤獨。

當(dāng)我在廣州光孝寺看到一群人口中念念有詞，不停地繞著圈走著，就像在奔赴著什么。我立在那里看著他們，眼淚涌出來了，我又拼命地抑制住了。我想，我的時代，每一個時代都需要這樣一群人，他們愿意承受寂寞，愿意堅守信仰，為我們守著凈土，為我們靈魂的洗滌和安放留有一席之地。他們以自己的堅守告訴這個浮躁時代的人們安靜、從容、超脫、良善的品質(zhì)。他們在那里在著，就表示著人類還有敬畏之心。這種敬畏之心不一定要對神對佛，而是對良心的敬畏，良心的尺度是我們衡量人類品性是否高貴的準(zhǔn)則。

怎樣建設(shè)理想的人的問題，這是我一直在考慮的問題。我是把《荊棘與珍珠》 （不知是太陽還是月亮）當(dāng)作圣經(jīng)來寫的。歌德讓他的個人歷史成為一種文明類型，我希望在《荊棘與珍珠》中通過我的個人歷史和敘述讓它成為“圣經(jīng)”。我希望能探討創(chuàng)立一種新的宗教，既不是上帝、神、泛神論，而是人心。人心怎樣成為宗教？它不僅僅是儒家的修身養(yǎng)性，它還包括人的身體感性和神性的合一。所以，這是一個新的人的形象。這里的“人”等于人加神，人指一般的人，他有平常人的身體和感性等，神是指人的靈性和神性，它一般顯現(xiàn)在高尚有境界的人身上。當(dāng)人的平凡和人的神性結(jié)合在一起時，他就會形成一種新的宗教，因為他保存了人的靈性空間，因之具有神性。那么“人心即宗教”即可成為未來的新宗教，我們會因之對人充滿著希望。既承認(rèn)身體、本能、肉欲的正當(dāng)?shù)氖浪椎男腋Ｉ?，同時，他們又有著先知的容忍、理解、良知、正義等道德的尺度和準(zhǔn)繩。這種道德尺度和準(zhǔn)繩可以讓他們立于天地之中堅信自己神的地位。他不是尼采的“超人”，如果尼采提出的“超人”是良心、道德、正義的化身，它足可以支撐尼采的精神而不讓尼采發(fā)瘋。當(dāng)尼采稱“上帝死了”時，那意味著人需要多么強大的力量才能立定自己的心性，讓自己成為神，可是尼采瘋了。這就像尼采所說的“上帝死了”這件事一樣重大。

這讓我會思考，什么樣的人的力量是強大的，是能成為神的？不是強力意志，不是天才，而是良心。良心足可以使我們安寧、祥和，讓我們保有神性。佛說出了宇宙中最偉大的語言：人人皆能成佛。也即人人皆能成神。每個人就是自己的神。良心即神性，有了神性良心的保護(hù)，我們就可以遠(yuǎn)離精神的猥瑣衰落和丑陋帶來的災(zāi)難。當(dāng)一個人失去了良心，也就失去了安寧，失去了神和神的保護(hù)。那么，良心等于神和神的保護(hù)和因之帶來的安寧。良心等于安寧。安寧平穩(wěn)讓人堅信、堅定，成為意志堅強、平安祥和的神。神即是由良心的安寧帶來的平安祥和。自此，我希望探索的新的人格形象即是像明珠月那樣的保有自己的良心準(zhǔn)則的人。一諾千金、純真善良、容忍寬容等，即使自己和女兒遭受到曠詩無孔不入喪心病狂地迫害，她還是希望以自己的喚醒來救贖曠詩。曠詩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高于道義、俠義、義氣、良心等。曠詩最后因為羞愧自殺，這是在明珠月的預(yù)料之中的。她知道曠詩不會死于這個他只能活43歲的夢，而是死于這個夢對他的人格的檢驗。悲劇就是明珠月不希望曠詩不好。可曠詩在往死亡之道上滑，珠月拉都拉不住。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上天讓明珠月夢見曠詩只能活43歲，又夢見曠詩強烈地喜歡她，讓本來在深愛著因頡的明珠月在四年之后強烈地愛上了曠詩。曠詩在雙手爬行中血跡斑斑，在明珠月的心中，似乎已成惡的化身。可是，小說最后是悲憫的。明珠月眼中的最后兩張圣徒的臉的浮出，一張是因頡的臉，他是美好和道義、堅強和承擔(dān)的化身。他和珠月之間不能形成的身體的合一在某些方面表示著金錢對于現(xiàn)代人的身體原始力量的消毀，曠詩的像圣徒一樣的臉的露出表示著珠月對起初的那個曠詩的懷念，那是在珠月的印象中曠詩因為恐懼死亡感到無助的時候。自此，以弱為強，以強見弱的圣徒形象成為明珠月心中所體現(xiàn)的慈悲、寬容、承擔(dān)等美德的精神圖像。珠月愛愛情，也愛佛的慈悲，她的圣潔美好也是作者想要刻畫的圣徒的第三個形象。她具有先知的能力，通過感應(yīng)、夢境能夠知道關(guān)于過去、未來的種種情形，但她的肉身是現(xiàn)世的。她的形象表現(xiàn)的是神或者良心、道德在當(dāng)代世間的受難。

我力圖在小說中寫出一個可以無窮去闡釋的意蘊空間。不管是明珠月、因頡還是曠詩都是意蘊非常復(fù)雜的人物形象。他們是探究不盡的。這里主要探討小說中“人心即宗教”的主題，雖然它在小說中出現(xiàn)得比較晚。而所有的一切，親人、愛人、朋友的血淚，珠月一路走來都看見他們。她在時間之中望著他們。他們和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為了在她心中，留下烙印，鑄成珍珠。即是為了表達(dá)一個新的理想人物形象，建立一種新宗教，以救補失落的人心，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有感性生命和神的靈性相結(jié)合的良知美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