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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失的鞋墊

2019-02-19 14:31邱力
延安文學(xué)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曉雯鞋墊兒媳

邱力

1

嗚——

遠(yuǎn)遠(yuǎn)的,聽見火車一聲長嘯,菊姐心中不由一顫:兒子真要回家了。為了迎接兒子和兒媳,菊姐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天剛麻麻亮,菊姐就撥打老弟國瑞的電話,再三叮囑不要誤了開車去火車站接人這件大事。和自己一樣,國瑞也有三年沒見到外甥了,國瑞這個當(dāng)舅舅的理應(yīng)在兒子回家后當(dāng)好隨叫隨到的司機(jī)。菊姐和國瑞整整提前了一個半小時趕到位于楊柳塘的施秉火車站。睡眠不足加上緊張興奮,菊姐奔70的人了,折騰到現(xiàn)在,猛地從地上站起,看見載著兒子和兒媳的火車正隆隆駛來,她一下子感到頭暈眼花兩腿麻木。眼前是許多匆匆忙忙行進(jìn)的人,菊姐趕緊撐直身子,反復(fù)拍打酸脹的兩腿,將礦泉水瓶里剩余的水倒在手心,迅速地把凌亂的頭發(fā)向后抹順。她不想讓兒子和兒媳看見自己的狼狽相,在縣城丟了30多年的臉,如今,再不能把這張老臉丟在和兒子重逢的日子里了。

在人流的裹挾中,菊姐看見兒子拖著個黑色行李箱朝車站出口走來。旁邊站著的那位穿米色羊毛衫的女孩應(yīng)該是兒媳。盡管那么多的人混雜在一起,菊姐相信自己的眼光。兒子穿著件深藍(lán)色夾克,戴副黑框眼鏡,又高又壯的身材很像他的父親。兒子木然站在眼前,倒是兒媳主動上前,一面親熱地喊:“媽,總算是到施秉了噻?!币幻尕?zé)怪兒子:“你咋個回事噻,還不扶媽一起走?”兒子聽話地過來,右手扶住菊姐的胳膊,沖國瑞喊了聲:“老舅?!焙蛢合币贿呉粋€隨著人流往前走去。菊姐想,看來兒子真是個“粑耳朵”,這才剛剛旅行結(jié)婚呢,以后在媳婦面前,不曉得會怎樣地低聲下氣?菊姐心里有點(diǎn)兒酸酸的,邊走邊覷這個名叫曉雯的兒媳。和想象中的差不多,人長得乖,嘴巴甜,像是涂滿了蜜,一口一個媽,喊得菊姐忍不住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立馬掏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紅包,還有那張自己和老周攢勁存的5萬元儲蓄卡,一并交給兒媳。按照縣城的規(guī)矩,初次見兒媳,當(dāng)婆婆的要給個開口費(fèi)見面禮。曉雯還愛笑,人只要愛笑就好看。不像兒子,從小和他爹一樣,就愛挎起個臭臉,像別人虧欠他幾百萬似的。

五月底的施秉,陽光正好。國瑞將車窗打開,讓清新的空氣和暖洋洋的陽光大大方方地鋪灑進(jìn)車?yán)铩M局?,一路上盡是郁郁蔥蔥的景象。田野上,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兒正在蓬勃地開放。有村人牽了耕牛在田間悠閑地行走,牛偶爾會那么哞地叫上一聲,那聲呼喚將暮春時節(jié)的景象渲染得越發(fā)心曠神怡。樹梢上,突然會撲棱棱地騰起一蓬鳥雀,呼地射向另一棵大樹??吹竭@些,曉雯在車上驚喜地不住歡叫。還一個勁詢問杉木河何時開漂、爬上云臺山頂看日出是種怎樣的感覺、鍋巴粉到底是啥子做成的……看來,和兒子在一起后,曉雯這個成都女孩,對施秉的方方面面倒是蠻感興趣的啊。兒子給正在駕駛的國瑞遞去一根煙,開玩笑說:“想不到老舅都成有車一族了,越活越年輕了啊,舅媽難道會放心?”國瑞很得意,拍打著方向盤,說:“我有哪樣不放心的?要長相沒得長相,要收入沒得收入,想風(fēng)流也風(fēng)流不起來嘛,不像你媽……”話一出口,就知道說漏了,趕緊閉嘴,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裝作看路。菊姐聽國瑞滿嘴跑火車,還好曉得剎車,不然非出軌不可。瞪了國瑞一眼,就問兒子:“你們這次旅行結(jié)婚,回家來,還是要請個幾桌,和親戚朋友見個面,認(rèn)認(rèn)親吧?”

“要得噻,媽。我們老早就商量好了,這次旅行結(jié)婚的最后一站就是施秉,回家了嘛。把酒席扎起,規(guī)模不要大,意思盡到就行噻。”曉雯搶著說道。

兒子吸著煙,不言語,像有什么心事。一會兒,和曉雯商量著去逛街購物啊給親戚發(fā)請柬啊什么的。小兩口在買不買結(jié)婚信物時發(fā)生了分歧。兒子說不用買了,什么信物不信物的,沒必要花那冤枉錢。兒媳說必須得買,項(xiàng)鏈和戒指,各買各的,在酒席上有個互相贈予的環(huán)節(jié),讓所有親友見證他們美好的愛情。說著說著,小兩口爭起嘴來,聲音越來越大。

兒媳最后一錘定音:“說你是瓜娃子你還不認(rèn)賬?就這樣吶,曉得撒?回家查哈字典,啥子叫做信物?你懂個鏟鏟喲?”

國瑞模仿曉雯的成都口音說:“說你是瓜娃子們你還不信,連我們小縣城都曉得結(jié)婚嘞時候要送個信物……對了,我記得好像以前是送個啥子鞋墊,反正項(xiàng)鏈啊戒指啊又送不起……不信你問你媽?!?/p>

兒子噴了口煙,氣呼呼地將煙蒂彈向窗外。

菊姐曉得兒子為何生氣,肯定是信物這兩個字撥動了他那根敏感神經(jīng)。風(fēng)帶著煙霧呼呼地往車?yán)锕?,菊姐在后排又冷又嗆,縮成一團(tuán)。菊姐抬起手來,想撫摸兒子厚實(shí)的肩膀,順便讓他把車窗關(guān)上。手在空中卻突然僵硬,仿佛碰到了一堵看不見的厚墻。兒子和兒媳自顧自地仍在談?wù)?,聲音大得像是吵架,用她聽上去很遙遠(yuǎn)的成都話。好像車子上根本就沒有她這個當(dāng)媽的。那見面時兒媳的親熱勁是不是在演戲呢?菊姐把僵硬的手滑落在前排座椅后背,身子向前蜷曲,避開冷風(fēng)和煙味。菊姐心里甚至生出些許悔意。兒子說旅行結(jié)婚的最后一站安排在施秉,希望把家里布置成小時候的樣子。兒子的一個電話,比圣旨還大。菊姐趕緊把自己和老周的合影從墻上取下來,換上自己和兒子還有那個死鬼丈夫的全家福。又找出兒子最愛的那床印有椰風(fēng)海韻圖案的被單,小臥室的墻上也張貼了美國NBA明星的貼畫。可這樣又有何用呢?兒子是不會接納老周的,這場回家后的婚禮酒席,自己不過是一個道具,充其量在親友見面儀式這個環(huán)節(jié)上發(fā)揮點(diǎn)兒余熱罷了。以后的日子里,熱臉貼冷屁股是早晚的事。那個死鬼丈夫倒是省事了,現(xiàn)在一定是躲在陰間的某個角落抽著煙喝著酒,嘲笑自己如何丟人現(xiàn)眼。菊姐想,在兒子回來的幾天里把該做的做完后,日子該咋過就咋過,別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這輩子遇到的糟心事還少嗎?

2

小臥室靠床頭的那面墻上,懸掛著一幅房間里唯一的黑白照。是張重新翻拍的全家福。那時候,兒子剛滿百天,菊姐一家三口,在縣城最有名氣的“春風(fēng)相館”合影留念。菊姐和丈夫笑容滿面,丈夫身穿中山裝抱著兒子,像個稱職的父親,菊姐緊緊依偎著丈夫,像個幸福的妻子。背景是一幅巨大的北京天安門畫像。他們一家三口仿佛真的是站在春風(fēng)輕拂陽光明媚的天安門廣場,留下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影像。一進(jìn)家里,兒子就凝望著這張全家福,不時給曉雯輕聲細(xì)語地解釋著。菊姐看著他們,幾乎已淡出記憶的那個死鬼丈夫和那些難堪的日子仿佛又重新浮現(xiàn)在眼前。

“媽,周伯伯呢?一會兒大家見個面吧?!眱鹤诱f。

這是從火車站到家后,兒子對菊姐說的第一句話。菊姐心里一顫,到底還是喊了聲媽啊,還破天荒地叫了聲周伯伯。菊姐嘴巴張著,幾乎就要說出那個秘密,一時又不知說什么好,只是發(fā)出空洞的啊啊聲。

曉雯在一旁忙著打開行李箱,取出一些四川土特產(chǎn),分了給國瑞帶走。又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jī),翻出照片來讓菊姐看。

“媽,這是我們的新家。離武候祠近得很,等這里事情忙完,你和我們?nèi)ニ9?,我們帶你去錦里啊春熙路啊使勁耍,成都嘞龍抄手麻辣燙巴適得很……這幾張?是我們在云南香格里拉梅里雪山照嘞婚紗相,好看不媽……”菊姐現(xiàn)在有點(diǎn)兒適應(yīng)曉雯的這股親熱勁了,都說媳婦對婆婆好不好兒子是關(guān)鍵。這么一想,菊姐的心里暖和開了。就和曉雯緊挨著,看那些相片。白雪皚皚的山上,兒子一身西裝,兒媳一身薄紗,兩人緋紅的臉蛋笑得就像雪山上的太陽。也許,很快吧,他們就會有自己的兒子或女兒,一家人也會照張全家福。但愿他們在自己的全家福里是在真正地開心地笑。

兒子回到施秉老家的第一個夜晚,菊姐失眠了。

半夜,起來上廁所,聽到小臥室里仍然傳來嘰嘰咕咕的聲音,不知道小兩口說些什么。菊姐有些莫名的高興又有些悵然若失。明天,明天吧,抽個空,和兒子單獨(dú)聊聊,讓兒子知道這些年,自己和老周是咋回事,老周對兒子又是咋回事。有些事情得說清楚,不能等到自己老糊涂了,不明不白地埋進(jìn)棺材。菊姐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眼角流出兩行渾濁的老淚來。

3

翌日上午,他們先去了云臺山。

菊姐和國瑞在山腳的亭子里歇息,兒子和曉雯沿山路爬行。這個時候,到云臺山看日出是看不到了,但爬到山頂看風(fēng)景是足以讓人驚喜的。兒子和兒媳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菊姐打開隨身帶來的一個保溫杯啜了一口綠茶,溫?zé)崆逑愕牟杷鐫M口腔,說不出的舒服。

“姐,這次你會跟他們一起去成都散散心吧?”國瑞點(diǎn)了根煙說。

“還沒想好哩??辞闆r再說吧?!本战銍@了口氣。

“姐,不要老想從前那些事情了。向前看才是正道理,你看兒子都這么懂事了還有哪樣擔(dān)心的嘛。”國瑞老弟現(xiàn)在倒是向前看了,車子買起,魚兒釣起,退休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比起先前顛三倒四的日子真像是重頭翻開了新的一頁。

菊姐和國瑞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游人三三兩兩地從身旁經(jīng)過,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老周要是能來的話,肯定會不由分說拉了自己去爬山。老周是個不服輸?shù)娜耍睦砟挲g和年輕人相當(dāng)。穿著打扮永遠(yuǎn)不會落伍的是他,廣場舞跳得最歡的是他,走到哪里都愛拉著自己的手的人是他,也不怕別人看笑話。這樣想著,菊姐就看見兒子背著曉雯從山路上緩緩地下來了。一時間,菊姐竟恍然覺得那兩個下山的身影是老周和自己。菊姐感到臉上微微有點(diǎn)兒發(fā)熱——也許是陽光透過樹葉照射在臉上的反應(yīng)吧?

“太巴適嘍!出了一身毛毛汗。媽,老舅,曉得不,剛才我都有點(diǎn)兒腿抽筋,這個瓜娃子硬是要背我下山,說是怕你們等急了。我說嘛,你們不是好端端嘞坐倒起噻,怕哪樣嘛。”曉雯從兒子身上下來,順手給了兒子一拳,年輕女孩撒起嬌來是多么地可愛啊。

菊姐心里一熱,不由得就想起那年冬天,兒子負(fù)氣離家出走,自己瘋了般滿世界尋找的情景。看得出來,兒子現(xiàn)在真的是長大了懂事了。

午餐預(yù)定在云臺山腳的農(nóng)家樂。

五月底,旅游的旺季已經(jīng)拉開序幕。全國各地的游客開始候鳥般飛來,旅游團(tuán)隊(duì)的大巴車依次停放在云臺山腳的農(nóng)家樂周邊。農(nóng)家樂的院壩里不時響起南腔北調(diào)的各種口音,服務(wù)員端水送菜忙得不亦樂乎。

飯后,菊姐將吃剩下的飯菜打包。打完包,菊姐呆愣著不走。兒子用手碰了下她,“媽,想啥子事呢?”

菊姐囁嚅著說:“我想……給你周伯伯……再要一份折耳根炒臘肉……他喜歡吃……”

兒子向服務(wù)員一揮手:“再來一份折耳根炒臘肉。打包帶走?!?/p>

菊姐摟著飯盒,熱氣和香氣直往外冒。菊姐不說話,心里挺滿足。

4

暮春時節(jié),菊姐一家漫步在縣城濱江大道,寬闊明凈的河水在身旁靜靜流淌著。陽光從上午的稀薄過渡到正午的綿柔,而下午的硬朗也已初見端倪……“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崩现苁治找还芾呛溃兆碓趧倓倳偷摹短m亭集序》里。他輕聲吟哦,又像是在和一旁的菊姐說著永遠(yuǎn)也說不完的話……

菊姐有些恍惚,那時的情景仿佛近在咫尺,又遠(yuǎn)在天邊。

走了一段路,他們脫了外套,緊緊挨著,坐在道路中間的休閑凳上,曬著太陽。兒子要國瑞帶他們?nèi)ソ稚腺I點(diǎn)東西。

“媽,我想給爸爸買套西裝。”

“買來他也沒這個福氣穿?。慷妓懒诉@么多年了?!?/p>

“正因?yàn)榘职稚皼]福氣穿,所以現(xiàn)在就更要買?!?/p>

“我替他心領(lǐng)了,行不?”

“不行。媽,有些事情心領(lǐng)沒用。”

“唉,這么多年,你還在記恨我???事實(shí)跟你想象的根本就是兩碼事?!?/p>

菊姐的憂傷像四周氤氳的熱氣向上蒸騰,一陣眩暈讓她微闔雙目,她無力地向空中擺了擺手,說:“你們?nèi)ベI吧。我就在這兒打一會兒盹?!?/p>

兒子的心中,那個死鬼丈夫永遠(yuǎn)都是活著的,永遠(yuǎn)都是穿著一身灰撲撲的中山裝。那身中山裝儼然是丈夫的第二層皮膚,領(lǐng)口袖口浸漬了經(jīng)年的頭油和汗水,黑污污的,都起了層硬殼。丈夫不茍言笑,成天挎著個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婚后,容姨很快就領(lǐng)教了這個男人的無趣和怪異。平時的沉默寡言倒還不算什么,有事沒事他就獨(dú)自開車往郊外跑。菊姐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這個男人時,男人還是個在鄉(xiāng)政府開車的司機(jī)??瓷先ダ蠈?shí)得有些木訥。兩人確定戀愛關(guān)系后,男人調(diào)到了縣政府為領(lǐng)導(dǎo)開車。之后,領(lǐng)導(dǎo)升職,男人的人生軌跡也隨之變道,他在眾人的熱議下到一個職能部門擔(dān)任副職。

在完成了新婚之夜的房事后,成為丈夫的這個男人,就如同突然患了什么怪病一樣,能不碰菊姐就不碰。這個變得陌生而模糊的丈夫開始愛上酒精,新婚的妻子被無限期地冷落。白天和夜晚的丈夫判若兩人,白天的丈夫是個正襟危坐的政府官員,夜晚的丈夫是個與酒相伴的醉鬼。因?yàn)樾锞?,成了兩人分床而居的理由。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空氣中充滿了令人頹喪的酒精味。丈夫的酒后夢囈和心血來潮般地獨(dú)自開車出門,讓菊姐患上了嚴(yán)重的神經(jīng)衰弱癥。兒子出生后,丈夫的性情有了局部變化,他對兒子百依百順,成天抱著兒子在汽車駕駛室里玩耍。兒子百天時,三口之家跟所有的家庭一樣,在老周開的“春風(fēng)相館”留下了唯一一張像模像樣的全家福。

就是這張全家福,菊姐和老周相遇相識并相愛。

老周是個外來戶,不知是哪年來到縣城的,來了也不知是何時就開了縣城第一家相館——“春風(fēng)相館”。等大家想到要照張相的時候,就都會不約而同地想到春風(fēng)相館,想到那個相館面帶微笑的照相師老周。

老周大菊姐整八歲,平時著裝整潔,注重保養(yǎng),談吐舉止溫文爾雅,看上去風(fēng)度翩翩的,顯得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老周是縣城唯一一個戴貝雷帽含煙斗的男人。那頂造型獨(dú)特的帽子在街道上出現(xiàn)時,老周就出現(xiàn)了。在縣城許多人的記憶中,是老周引領(lǐng)了那個年代男人的時尚:貝雷帽、煙斗、風(fēng)衣、圍巾。大家再怎么效仿,也穿不出老周那種品位。

在給顧客照相時,就傳出老周的一些緋聞。說老周花花腸子多,動不動就誘惑年輕貌美的女顧客照裸體相,照完相的女顧客連魂都會被老周照走。聽了這些無稽之談,老周照樣若無其事地照他的相,照樣對大街上女同胞們含情脈脈的目光一一笑納。

這目光中當(dāng)然也包括了菊姐。

菊姐幾乎是在老周沒有任何動員的情況下照的藝術(shù)像。那天,去取全家福時,老周柜臺上的幾冊藝術(shù)攝影吸引了菊姐的目光。原來女人還可以用這樣姿態(tài)和衣著來展示如詩如畫的美啊!老周含著煙斗,用欣賞的神情打量著菊姐,對如何拍攝藝術(shù)照向菊姐娓娓道來。老周的語調(diào)輕緩,仿佛屋外正在下著的淅瀝小雨,淋濕了菊姐心如鹿撞的胸懷。定下拍攝時間后,菊姐如約而至,在老周興奮不已的OK聲中,菊姐完成了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藝術(shù)像。這套藝術(shù)像老周沒收錢,理由是美麗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照完,菊姐沒敢馬上拿回家,先暫時存放在了老周的相館里。時不時的,菊姐就會忍不住悄悄地踅到春風(fēng)相館,取出自己的藝術(shù)像慢慢欣賞。老周呢,每次菊姐來看相片,都會配合默契地在前臺為菊姐把風(fēng)。此后的日子,一想到這段特殊的時光,菊姐和老周總是愉快地哈哈大笑,說他們兩人當(dāng)時的情景真像是諜戰(zhàn)片中的地下黨接頭啊。

菊姐沒有料到,外表風(fēng)流的老周,骨子里竟然是個君子。

老周的妻子患有重病,后經(jīng)查出是肺癌,親友們隱瞞著病情,只說是肺炎。老周忙里忙外,悉心照料身患絕癥的妻子。為調(diào)節(jié)悲傷的情緒,老周練成一手好字。有一天,菊姐拎著禮品上門致謝時,正看到老周臨摹《蘭亭集序》。老周握著一管狼毫,沉浸在“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钡倪逝吨小EP室里的老伴雖臉色蠟黃,但神態(tài)祥和而平靜。老周的呤哦似乎是一味奇特的良藥,讓身陷沉疴的老伴安然入睡。菊姐看得呆癡,當(dāng)下對老周說要拜他為師,練毛筆字。其實(shí)那會兒,菊姐心里想的是,用自己的微薄力量來幫助老周兩口子,讓活著的人開心點(diǎn)兒,也讓重病的人走得安心點(diǎn)兒。那時,他們不是沒有發(fā)展感情的可能,當(dāng)老周的手觸碰到菊姐握筆的手時,從老周的眼里,分明讀得出那份熾烈的情感,菊姐也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般怦然心動。但他們二人都止步于情感爆發(fā)的臨界點(diǎn)上。菊姐幫老周收拾完家務(wù),照料老周的妻子睡下后,二人貌似平靜地告別。

而丈夫走上絕路,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一個春曖乍寒的夜晚,丈夫酒后駕車駛往鄉(xiāng)下,一頭栽進(jìn)冰冷的河里,車子和人打撈上來已是第二天中午。丈夫的死,縣城里一時眾說紛紜。菊姐到了崩潰的邊緣。要不是老周,她早已一死了之。不久,老周的妻子挨到了彌留之際,她顫抖著將老周和菊姐的手重疊合攏在一起,說:“老周,小菊,這些年,拖累你們了。謝謝你們陪我這么長時間。我走了,你們好好過日子吧?!蹦且凰玻现芎途战銣I如泉涌。老周似乎可以名正言順地和菊姐手拉手地走在縣城的街上,并且能夠順理成章地組成新家了。但兒子不允。兒子那年13歲,正是青春叛逆期。每次老周上門來約菊姐,都被兒子敵意的目光拒之門外。菊姐找個托辭出門去赴老周的約會,竟驚恐地發(fā)現(xiàn)兒子如影隨形尾隨于后。沒辦法,菊姐和老周遲暮的愛情只能以類似偷情的方式進(jìn)行。剛開始時,老周像個行吟詩人,穿梭于每一個良宵佳夜。把庸常的夜晚吟詠成心醉神迷的十四行詩歌。老周還是個身手不凡的盜賊,一出手,就盜取了菊姐的芳心。菊姐猶如一方干涸的土地,在老周夜以繼日的耕耘下,重獲新生。有了淙淙河水、芬芳花草、啁啾鳥鳴。菊姐活了這么久,從未如此風(fēng)調(diào)雨順。

有一天,兒子離家出走。菊姐和眾親友找遍了所有想到的地方。卻杳無音訊。那陣子,菊姐真是不想活下去了。

一個月后,兒子蓬頭垢面地回來,卻說不讀書了,要去深圳打工。在好說歹說后,就成天足不出戶地呆在家中,像條狼狗兩眼恨恨地死盯著菊姐。老周和菊姐是絕不敢再冒險(xiǎn)約會了,只好通過短信私通款曲,互致安好。

兒子輟學(xué)在家第二年的春天,身上的乖戾氣愈加熾烈。菊姐擔(dān)憂,有那么一天,兒子會去步丈夫的后塵,或者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來。老周悄悄從省城請來心理醫(yī)生,上門對兒子進(jìn)行心理疏導(dǎo)。不知是疏導(dǎo)起了效果,還是死鬼丈夫在天之靈的陰德。兒子在高二下學(xué)期重返校園。老周利用自己的關(guān)系,將兒子安排在一個最好的班級,又在校外尋了家高考培訓(xùn)機(jī)構(gòu)進(jìn)行高考突擊。那段時間,菊姐一門心思地為兒子做好后勤服務(wù)。高考分?jǐn)?shù)下來,兒子奇跡般被成都的一所重點(diǎn)大學(xué)錄取。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天,菊姐抱著兒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哭完,兒子猛地轉(zhuǎn)身向父親的遺像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5

親友們前來勸慰,說現(xiàn)在正是你們兩個人結(jié)合的好時機(jī)啊。老周和菊姐也是這個意思。按照縣城的習(xí)俗,再婚的雙方比新婚的還要講究,要互送信物。通常的信物是繡有圖案的鞋墊。有現(xiàn)成的圖案,比如并蒂蓮花、喜鵲登枝、鴛鴦戲水、游龍戲鳳等,也有的心靈手巧的人自己繡,把自己的愿望繡在鞋墊上。穿上鞋墊腳踏實(shí)地走新路,大概就是這意思吧。老習(xí)俗得尊重,尊重了自會帶來好運(yùn)。這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菊姐越來越信命了,把這層意思給老周說后,老周也贊同。

思謀來思謀去,菊姐決定讓兒子來充當(dāng)這個互送信物的信使。那天,菊姐繡好了一雙鞋墊。這雙鞋墊上一只繡著云臺山,一只繡著杉木河。菊姐的意思是,老周作為外地人要永遠(yuǎn)把施秉這座小城當(dāng)做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穿上這雙名叫施秉的鞋墊,要記住這里的山山水水,這里的愛人。菊姐把鞋墊用報(bào)紙包好,遞給兒子,說:“你把這雙鞋墊送給周伯伯,再從周伯伯那里取回一雙鞋墊來給我。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好么?”兒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冷冷地瞥了菊姐一眼,拿了鞋墊出門。

傍晚時分,兒子回來,兩手空空。

“你周伯伯那雙鞋墊帶來了沒?我的那雙呢?”

“丟了。”

“都丟了?”

“都丟了?!?/p>

“丟哪里了?”

“我哪知道啊?!?/p>

看見兒子犟頭犟腦的樣子,菊姐全都明白了。

直到把兒子送去讀大學(xué),多年來,菊姐和老周都沒再提鞋墊的事情。但兩人像所有貨真價(jià)實(shí)的夫妻一樣生活在了一起。菊姐如果再提辦結(jié)婚證的事,老周就笑嘻嘻地說:“都是久經(jīng)考驗(yàn)的地下黨員了,沒必要麻煩黨組織再出個什么證明吧?!崩现軟]有什么負(fù)擔(dān),唯一的兒子早已在武漢成家立業(yè)。老周相館的收入都如數(shù)交給菊姐,也不過問。這可幫了菊姐大忙。兒子大學(xué)的學(xué)費(fèi)以及七七八八的費(fèi)用,如果沒有老周的收入,光靠自己那點(diǎn)兒微薄的薪水,學(xué)業(yè)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兒子大學(xué)期間,偶爾回來。對于菊姐和老周同居他視若無睹。老周呢,一開始,逢兒子回家就提前離開。后來,菊姐勸他別走,要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吃飯聊天。飯桌上,菊姐不停地為老周和兒子夾菜,像極了一個賢妻良母。兒子悶頭扒飯,但看老周和菊姐的眼神沒有過去那么生硬。兒子畢業(yè)后留在成都打拼,現(xiàn)在工作的這家公司,說到底還得益于老周的一個老關(guān)系哩。菊姐對老周的愛意中夾雜了許多歉意,她覺得自己和兒子虧欠老周很多。

6

這個午覺好長,又似乎只是打了個盹。是啊。打了個盹,這輩子不就是打了個盹的工夫嗎?太陽很好,陽光如針灸般在全身扎了一遍,渾身的骨骼和血脈都舒展開了。要是兒媳在旁邊,保準(zhǔn)會說安逸慘嘍。真有意思啊。兒子看來挺喜歡這個曉雯的,喜歡就好,就好好過自己安逸慘了的日子。買套西裝給那個死鬼,是他們的心意。辦酒席那天,就權(quán)當(dāng)和這個兒子心中念念不忘的男人再見回面吧。

從濱江大道的一頭,兒子兒媳還有國瑞拿著大包小包朝菊姐走來。他們看見菊姐兩頰酡紅,瞇縫著眼睛,好像一個人渾身放松后呈現(xiàn)出喜悅的安祥,又好像一個人遇到喜事不小心多喝了幾杯,把自己搞得微醺。陽光透過身旁的樹枝,搖下蓬蓬勃勃的光影,罩在菊姐身上,讓菊姐衰老的身軀變得生動活潑起來。

“媽,醒了?”兒子輕聲地問,似乎是為打擾了母親的小憩感到抱歉。隨后將手上的兩個塑料袋遞到菊姐手上:“這包是給你買的休閑套衫,你以后跟我們?nèi)コ啥甲。谛^(qū)里可以散步啊鍛煉身體啊。這包是給周伯伯買的貝雷帽……周伯伯戴這種帽子……蠻洋氣的?!本战愕氖钟悬c(diǎn)兒不爭氣地抖。她接過塑料袋緊緊地抱在懷中。兒子坐了下來,又伸手在衣服里面掏,是個舊紙袋,雙手遞給菊姐:“周伯伯這個人……蠻好……”菊姐的手抖得更加厲害,她努力抑制住即將決堤而出的悲傷。舊紙袋被兒子的體溫捂得很溫暖,就像是捂了一個世紀(jì)那么溫暖。打開來,一雙鞋墊赫然在目。一只繡著云臺山的圖案,一只繡著杉木河的圖案。這雙名叫施秉的鞋墊,是30年前自己和老周準(zhǔn)備再婚的定情信物。只是兒子不知道,上周四的晚上,菊姐才剛剛料理完老周的喪事。

責(zé)任編輯: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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