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育紅
蚌埠學院外國語學院,安徽蚌埠,233030
中國詩歌蘊含著豐富而深刻的意象,人們常說:“古詩之妙,專求意象”。西方學者也對詩歌中的意象分外重視。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強調“意象”在詩歌中的重要地位,他認為“一人一生若能創(chuàng)造一意象”[1]比創(chuàng)造著作本身還了不起。文學批評家塞西爾·戴·劉易斯也說過“意象是詩歌中唯一永恒的東西……是詩人的試金石和榮耀”[2]。
意象不僅是詩人表達內心思想和情感的具體載體,也是讀者欣賞詩歌、理解詩人內心世界的線索,更是作者與讀者之間內在主觀情感與外在客觀世界的橋梁,人們從不同角度關注詩歌意象,特別是詩歌意象的翻譯。有些學者強調詩歌意象的語義信息,提出“意象在創(chuàng)造過程的審美層次觀”[3];還有學者研究不同的翻譯方法來達到“最大限度地保留詩歌意象”[4];也有學者結合意象的不同特點與意義,對國外著名詩人如龐德、葉芝等的詩歌進行意象分析研究。在進行中國詩歌跨文化傳遞過程中,具有文化內涵的意象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如何消除文化差異、讓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民理解詩歌意象所傳承的深厚中國文化,是值得深思和研究的問題。
意象是包含和表達作者思想情感的具體載體和工具。“意象”由“意”字和“象”字組成,意是指內在的思想,象是指外在的物體。由此可見,意象是作者內在主觀世界與外在客觀世界之間的橋梁。
全球化使各個國家不僅在經濟上相互融合為全球經濟共同體,也在文化和社會生活等多方面不斷全球化。費孝通認為未來的世界將是“多元一體的國際社會”[5],形成一個世界“文化共同體”。在這種文化全球化的過程中,翻譯在文化之間的廣泛交流中承擔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也在不斷地向人文學科研究拓展。
文化全球化促使翻譯研究轉向文化互動的研究[6]。隨著后結構主義引領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進入多元文化主義的新階段,詩歌的翻譯研究也進入了“文化轉向”[7]。在翻譯策略上,傳統(tǒng)的翻譯“忠實”觀認為對等和等值是譯者追求的目的,但也提出要注意源語和目的語的文化背景差異。而越來越多的翻譯學者指出:“翻譯的每一步驟都受到主體文化價值觀的影響?!盵8]僅僅關注語言問題的研究是有很大局限性的,詩歌翻譯必須放在更為廣泛的歷史文化范疇中剖析。
詩歌意象翻譯一直面對很大的挑戰(zhàn)。甚至不少譯者由于對意象翻譯的恐懼而公開反對詩歌翻譯。弗羅斯特直言“詩意乃是解釋時從散文和詩中消失的那種東西”[9];沃納·溫特認為翻譯詩歌意象很“光榮”但不可能成功,因為“只不過是要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10];讓·巴利更認為這是對“對藝術和靈魂的不敬”[11]。事實上,無數(shù)交流的使者已經做了大量的詩歌意象翻譯工作,翻譯成功實踐已經世界各地遍布“蹤跡”[12]。研究詩歌意象及其翻譯愈發(fā)至關重要,對詩歌意象的種類越清楚,對詩歌意象翻譯策略越有信心,詩歌翻譯才能更好地服務文化交流。
詩歌翻譯應該注重意象的移植、營造情調。通過意象解讀,譯者將情感融入語境和情感體驗中,然后用目的語再現(xiàn),試圖保持詩歌的韻味。意象以語言為媒介,意象翻譯必須依賴語言。為了做到這一點,譯者需要注重詩歌的基本單位意象,把意象渲染放在詩歌翻譯的首位,并將意象美融入詩歌翻譯中,尋求與原詩作者的情感共鳴。意象翻譯在詩歌翻譯中的重要性在于對原詩的理解和再現(xiàn),也在于保持原詩的文化魅力。只有恰當理解作品的文化內涵,譯者才有可能正確地翻譯。在詩歌翻譯中,只有譯者把意象放在詩歌作品中研究,才能翻譯出傳遞不同文化內涵的意象。
詩歌中的意象所承載的文化信息多種多樣,如何彰顯文化的差異性、保留他異性、擯棄文化自戀,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者的文化功底和翻譯策略的選擇。在通過意象傳遞文化的過程中,“語言學的科學分析”是不適用的[13]。在“甚至經典名著也只能在翻譯中生存”[14]的今天,譯者必須重視文化交流,考慮文化層次的差異,采用不同的翻譯方法,在詩歌翻譯中才能保持意象的文化內涵。
2.2.1 直譯與意象傳遞效果
直譯是最常見的翻譯方法,即按照字面意思直接翻譯。物質文化是指為滿足人們生存、社會發(fā)展和文化現(xiàn)狀而創(chuàng)造的物質產品,包括食品、服裝、體質、交通、制造工具以及鄉(xiāng)村、城市等,是文化因素或文化景觀的物質方面。因此,盡管各國人民生活在不同的地域,但生活中常見的物質產品常有類似。在中西方文化中共通的意象,可以采用直譯的翻譯方法,達到理想的意象傳遞效果。例如曹雪芹在第五回里給迎春的判詞: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15]35。
狼被認為是一種冷血殘忍和忘恩負義的動物。在這首詩中,狼象征了迎春丈夫的邪惡。在西方文化中,狼的意象是貪婪和兇殘的,與中國文化中的狼具有相同的象征意義。因此,楊憲益的譯文“mountain wolf”[16]36與霍克斯翻譯的“wolf in the old fable”[17]51都表達了相似的文化含義。物質文化意象在目的語國家具有相似文化含義,翻譯過程中可以直接采用文化移植的方式,即直接將一種文化轉化到另一種文化。國外讀者容易理解與接收,同時體會到文化的平等性。
2.2.2 意譯與意象傳遞效果
使用意譯方法應對文化缺失是譯者最常用的一種翻譯方法。文化缺失會導致意象傳遞的變形或丟失,會嚴重影響詩歌翻譯達到的實際美學效果和文化傳播效果。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必須考慮文化因素,讓目的語讀者更好地理解源語作品。例如:
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美彼之態(tài)度兮,鳳翥龍翔。[15]33
楊譯:“Sweet her face,compact of fragrance,carved in jade.
And she bears herself like phoenix or dragon in flight”.[16]33
霍譯:“I wonder at her fine-cut feature — Marble,which fragrance marks as one with living creature;
I admire her queenly gait,
Like stately dance of simurgh with his mate”.[17]46
“龍”和“鳳”是兩種典型的文化意象。在中國古代,他們代表皇帝和王后。龍是中國的吉祥物,尤其是尊嚴的化身,是中國讀者眼中高貴、正確、莊重的象征。然而,在外國文化中,龍代表著魔鬼、殘忍和邪惡?;艨怂乖诜g中摒棄了兩種獨特的文化意象,用“Simurgh”來代表龍與鳳。這種意譯固然有助于目的語讀者對詩意有了更好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彌補目的語讀者由于文化差異造成的誤解。但是,從文化傳播的長遠角度來看,“龍”和“鳳”這兩個詩中最重要的意象及其富含的中國文化并沒有傳遞給國外讀者,造成譯文在語言交流上有其形,在文化傳播上卻無其魂。
譯者要深入目的語文化,了解詩歌的背景,認知詩歌中的意象,預測不同意象傳遞方式將達到的不同詮釋后果,從而達到最佳的語用效果。在強調文化自信的今天,應該在今天的“地球村”里拓寬詩歌翻譯的領域,超越語言層面的轉換,通過意象翻譯傳遞中國文化,克服文化缺失,在翻譯倫理上提出“存異”訴求,從而達到最佳的文化交流效果。
2.2.3 套譯與意象傳遞效果
套譯也是譯者最常用的一種翻譯方法。當目的語的文化意象不同于源語文化時,譯者使用目的語讀者常用的語言來套用它,相當于用一種文化意象替代另一種文化意象。這種方法的優(yōu)點是基本信息溝通的便利,而對文化傳播來說事實上設置了一定的阻礙。例如《枉凝眉》中的詩句: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15]37。
這首詩中的“閬苑仙葩”代表林黛玉,暗示比喻了林黛玉高尚的品德和不落凡塵的美麗。楊憲益譯為“an immortal flower of fairyland”[16]38,而霍克斯譯成“a flower from paradise”[17]55?;艨怂怪苯硬捎昧颂鬃g,即:使用目的語讀者能夠理解的意象來替代源語意象。這種翻譯方法的問題在于:盡管讀者理解了詩歌語言層面的表層意義,但是由于文化和文化背景的差異,造成這個極具中國文化色彩的比喻性意象所包含的豐富聯(lián)想全部消失,淡化了文化異質色彩,對文化交流的推進功能有限。
還有著名的《好了歌》的詩句的翻譯: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15]8。
“紫蟒”是古代的一種朝補,指的是古代大官穿的官服上面、專門代表官位顯貴的一種裝飾圖案,富含中國古代封建等級制度的精神文化含義。從跨文化交際的意識來看,兩個譯本各有千秋。其中,楊憲益的“a purple robe”[16]9更具有中國文化獨有的封建官場文化特色,而霍克斯更多地遵循了目的語讀者至上的原則,將“紫蟒”譯為西方讀者更熟悉的“scarlet robes of state”[17]11,語言意義流暢易懂。從意象傳遞的角度來看,霍譯似乎欠缺了對精神文化微妙含義的再現(xiàn),沒有完美地實現(xiàn)對文化層面的意義闡釋的功能。在翻譯過程中,過于關注表層文字意義而忽略深層文化意義,常常會造成文化形象的缺失和扭曲,目的語讀者也體會不到獨特的精神文化意象在文學作品中豐富的內涵。
通過以上兩個例子所達到的詩歌意象傳遞效果我們可以看出,精神文化是在物質文化生產的基礎上形成的一種獨特的意識形態(tài),是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集合體。由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來自不同國家的不同讀者可能對同一意象會產生不同的感受和理解,精神文化差異更有可能導致文化形象的缺失和扭曲。隨著我國逐步成為經濟大國,中國越來越發(fā)揮政治大國和文化大國的作用。如何將詩歌中的中國精神文化傳遞給世界,更是值得我們關注的問題。
2.2.4 不同翻譯方法的意象傳遞效果比較
中文句子的許多成分在英文中被認為是不必要的,甚至是可以省略的。中文是一門隱性的語言,語法特別靈活,而英文語法規(guī)則固定。中國詩人往往更喜歡意象的密集流動,使用一系列相關的意象來獲得統(tǒng)一而深刻的印象,并且在詩歌中有比較和對比不同意象的傾向。這些詩歌中的意象組合往往還具有雙重甚至多重意義,文化差異讓譯者在譯文中難以保存所有的意象組合,更不可能傳遞出意象組合所包含的所有文化信息。
例如,小說四十五回的《代別離·秋窗風雨夕》中的詩句: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凄涼![15]353
林黛玉在詩中使用了五個意象——秋、窗、風、雨、夜,構成了一幅凄涼哀傷的畫面意象組合。詩句中刻意重復“秋”,用強有力的意象組合喚起傷感和孤獨感。楊憲益采用與原詩一模一樣的直譯重復方式,連續(xù)五次反復使用“autumn”,試圖保持原詩憂郁、無助和凄涼的整體氛圍。而由于英語語言結構喜歡變化,霍克斯采用了更加靈活的意譯處理方法,只保留了“秋花”譯為“autumn flowers”,“秋不盡”譯為“autumn's signs appear”[17]483,從而避免了相同單詞“autumn”重復出現(xiàn)給目的語讀者產生的奇怪感。在某種程度上,霍克斯迎合了英文的語言習慣,總體詩歌的美感和流暢性也并沒有減弱。但是,中國詩歌特別喜歡用重復的方式傳遞統(tǒng)一的意象組合的特點,并沒有完整傳遞出來。
又如《紅樓夢》三十四回中林黛玉的《題帕三絕句》中的詩句: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15]258。
林黛玉拿到賈寶玉送來的手帕,情思涌動,在手帕上題下三首詩。這個情節(jié)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寶黛之間的愛情,對整部小說的故事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詩句中的“湘江舊跡”具有獨特的文化內涵,指的是“娥皇女英淚染湘竹舊跡模糊”。楊憲益采用直譯tear-stains of those bygone years[16]238,然后增加注釋詳細解釋中國傳說,專門向外國讀者介紹娥皇女英兩個妻子淚染湘竹的典故,向目的語讀者原汁原味傳遞中國文化。霍克斯則采用意譯加套譯,用水澤仙女的眼淚“Naiad's tears”[17]351來讓外國讀者更容易理解林黛玉題詩時心中的美麗純凈的愛情。從意象傳遞的角度看,楊譯更直接地將意象所表達的中國文化背景傳遞,目的語讀者能直接接近獨特的中國文化底蘊。而霍譯則讓讀者可以立刻進入原詩充滿愛情的浪漫詩情氛圍。
在全球化的世界里,中外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人們對翻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詩歌翻譯不僅要求譯者翻譯優(yōu)美,更要求展現(xiàn)意象傳遞的意境,進行成功的跨文化交際。中國的譯者應將普及中國的語言和文化為己任,重視翻譯的文化性,勇于創(chuàng)新,通過靈活多變的文化翻譯等強有力手段把中國文化的精品代表翻譯成世界上的主要語言,讓世界各國人民更了解中國,讓中國文化永遠屹立在世界文化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