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老虎
一毛二分錢,一兩糧票。
是我人生吃的第一碗餛飩的價錢。
1980年深秋,我五歲,在鄉(xiāng)下姥姥家長大的我被父母接回了城市。
我對魯中的這個城市很陌生。對五年來很少見到的父母和哥哥姐姐也很陌生。我的口音對于這個城市很陌生,我的孤單對于這個家庭也很陌生。
我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太親近他們。
有一天,母親帶著我去育紅班,經(jīng)過小城那家國營的餛飩鋪時,那飄來的雞湯餛飩和肉包子的香味,讓我有些挪不動腳,我咽了咽口水,卻沒敢說出口。
第二天,天還沒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母親叫醒。她噓了一聲,小聲告訴我,不要驚醒哥哥姐姐。
摸著黑,母親幫我穿好衣服,牽著我的手,出了家門。我還在半夢半醒中。
凜冽的寒風中,街燈忽閃忽亮。我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母親的手。
有些涼。
遠遠的,就看到了那個餛飩鋪,昏黃的燈一閃一閃的。母親掀開厚厚的棉簾子,一股股熱騰騰的蒸汽和一陣陣雞湯的香味,撲面而來。瞬間,感覺就像我剛回城母親張開擁抱我的溫暖雙臂。
原來母親是帶我來吃這碗讓我嘴饞的雞湯餛飩的。
餛飩鋪分為內(nèi)外兩間,外間擺了十幾張桌子,里屋有個灶臺,有兩口大鍋,一口鍋里燉著老母雞和肉骨頭,咕嘟咕嘟翻滾著湯水花,香氣就飄滿了屋子,另外一口鍋燒著水,一個阿姨,在往鍋里下餛飩。
灶臺邊的桌子上擺著幾十個粗瓷碗,碗口都有著一圈淡淡的藍色的圓邊。一個阿姨,麻利地往碗里面分別放上鹽、醬油、胡椒面和香菜末兒,然后把碗摞起了好幾層。
還有一個大嬸在包餛飩,她包的很快,一手拿一摞餛飩皮,一手用一根一指寬窄的扁竹簽從盆中蘸一點肉餡,抹到餛飩皮一角,用肉餡的黏性,就勢一摁一滾一卷一抽,隨手丟在前面的蓋墊上,一只餛飩就好了。不一會兒,就包了滿滿的一堆。
母親交了一毛二分錢和一兩糧票,買了一個牌子,交給下餛飩的阿姨,阿姨先用瓢將湯鍋里燉得香濃的雞湯淺淺地舀到藍邊碗里,再數(shù)上餛飩,下到那鍋開水里,餛飩隨沸水翻幾個滾后,煮熟,用笊籬撈起,加到碗里去。
讓我朝思暮想的那碗雞湯餛飩就擺在了我眼前的桌子上。
湯是醬色的,香氣四溢。餛飩半透明的皮子薄如蟬翼,中間透出一點粉紅色,很好看。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餛飩。記得肉嫩而香,皮子韌而滑,我吃得狼吞虎咽。碗底朝天。母親又給我買了一個肉包子,她沒舍得給自己買,就在邊上看著我吃。
母親笑得很甜,那笑容我至今還記得。
回家的路上,天已經(jīng)亮了,風還是很涼。
我牽著母親的手。像只小狗一樣依偎著她。母親的手很溫暖。我的心更暖。
很多年后。我還記得那個早上。寒風凜冽。
一個孩子,剛吃完一碗雞湯餛飩。
一個母親牽著這個孩子的手走在大街上。
風吹亂了她的頭發(fā),一縷陽光從她背后照過來。
她笑得很慈愛,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