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升

（貴州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貴州 貴陽，550025）

一、文獻綜述與問題提出

2005年10月，黨的十六屆五中全會提出實施以“生產發(fā)展、生活寬裕、鄉(xiāng)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 ”為主要內容的新農村建設戰(zhàn)略。2017年10月，黨的十九大再次提出“產業(yè)興旺、生態(tài)宜居、鄉(xiāng)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钡泥l(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總要求中，與新農村建設戰(zhàn)略相比，只有“鄉(xiāng)風文明”四個字得到了繼承和延續(xù)。這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看出，“鄉(xiāng)風文明”從新農村建設以來仍存在很多不足，需要花費更多精力來完善。但“鄉(xiāng)風文明”作為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靈魂所在①朱啟臻.鄉(xiāng)風文明是鄉(xiāng)村振興的靈魂所在[J].農村工作通訊，2017（24）：33-34。，其對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應認真對待。

近年來我國在鄉(xiāng)風建設中確實存在很多問題。以鄉(xiāng)風中的“人情風”為例，人情消費通常包括人情本身以及為了收人情而辦酒的消費，而隨著近年來人情從表達性人情變成工具性人情②黃玉琴.禮物、生命儀禮和人情圈——以徐家村為例[J].社會學研究，2002（04）：88-101。，人情已經發(fā)生了異化③賀雪峰.論熟人社會的人情[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04）：20-27。，人情不再是經濟互助和維護社會團結的紐帶，人情的互助功能也正在喪失，越來越多的農民借人情的互助之名聚斂財富，人情維護社會團結的功能日趨弱化④陳柏峰.農村儀式性人情的功能異化[J].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25（01）：106-113。，人情的功利傾向越來越嚴重，人情已經成為很多村民的負擔，認為人情已經成為蠶食農民收入的饕餮⑤朱曉瑩.“人情”的泛化及其負功能——對蘇北一農戶人情消費的個案分析[J].社會，2003（09）：28-30。，充當著社會分裂的推手⑥黃金蘭.面子、人情的秩序功能及其當下變異[J].文史哲，2017（01）：154-163。?！叭饲榫啤倍?，人情消費重，這些都導致人情壓力大，而“人情酒”也已出現(xiàn)攀比，人們通過“人情酒”的檔次和花費來體現(xiàn)自己的面子、排場，在這種炫耀性消費的引導下，又產生了大量的浪費。而人情這種具有慶祝和宣稱意義的重要儀式已經失去了本來意義，在有些村民心中，“人情酒”成為一種回收送出去人情禮金的手段或者榮耀自己財富、名譽和地位的方式①賀雪峰.“人情”之累[J].百科知識，2012（02）：52-53。。

雖然人情消費已經發(fā)生異化，甚至成為了很多村民的負擔，但面對這樣一種社會規(guī)范，有村民盡管不滿，但也只能遵從②王寧.炫耀性消費：競爭策略還是規(guī)范遵從[J].廣東社會科學，2011（04）：196-209。。很多地方政府雖然出臺了各種整治措施，但效果卻都不大，究其原因，鄉(xiāng)風是由自然條件的不同或社會文化的差異而造成的特定鄉(xiāng)村社區(qū)內人們共同遵守的行為模式或規(guī)范，是特定鄉(xiāng)村社區(qū)內人們的觀念、愛好、禮節(jié)、風俗、習慣、傳統(tǒng)和行為方式的總和，是特定鄉(xiāng)村社區(qū)文化的總體表現(xiàn)③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湖北省咸寧市聯(lián)合課題組，唐坤，盧克清.關于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的鄉(xiāng)風文明問題的理論思考[J].湖北社會科學，2006（11）：52-55。?？梢姡l(xiāng)風作為一種社會規(guī)范，已經嵌入到一個地方的社會文化、社會結構等中，個人作為社會結構中的一份子而只能接受。因此，鄉(xiāng)風治理具有長期性、艱巨性和復雜性。面對這些問題，糖村從2014年開始整治“人情風”以來，在國家和社會的共同努力下，“人情風”得到了極大改善，人情消費明顯下降，本文將從社會學視角分析治理人情消費的內在機制。

二、“人情酒”泛濫下的糖村

糖村位于貴州省西南部，有10 個自然村，11 個村民小組，全村共有921 戶3393 人，在2017年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14000 多元，已經成為一個相對富裕的村子。

但在2014年以前，在糖村乃至附近地區(qū)，當?shù)氐摹叭饲榫啤北憩F(xiàn)為：“人情酒”數(shù)量多，“人情酒”數(shù)額大，“人情禮”開支負擔重，由此也產生了很多負面影響。

（一）“人情酒”數(shù)量多

“人情酒”數(shù)量多主要表現(xiàn)在“人情酒”的種類多和次數(shù)多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人情酒”種類多。為了能夠通過收“人情禮”而多收錢，在糖村及其周邊地區(qū)，很多事情都能夠用來辦“人情酒”，包括結婚、老人過世、孩子滿月、搬家、遷墳、立碑、生日、中考、高考等各種活動都要辦“人情酒”，甚至于在2014年，糖村遭受洪水災害，很多村民的房子被洪水沖垮，而一些村民則首先借此時機大辦“人情酒”，想著利用洪災賺一筆“人情禮”。

另一方面是“人情酒”次數(shù)多。在糖村及周邊地區(qū)，生日、搬家等都可以作為多次“人情酒”的理由來辦理，如60 大壽、70 大壽等每個大點的生日都可以辦“人情酒”，而且新房子也是蓋一層房子辦一次“人情酒”，對老人過世，當?shù)貎鹤佣嗟募彝ネǔ６际敲總€兒子都要設一個“人情賬”，分開收錢，這樣，送人情的人就要送多份“人情禮”。甚至于，為了收“人情禮”，糖村出現(xiàn)了一事多人辦，一事多地辦的情況。

由于每次辦“人情酒”的主要目的都是為了收錢，且通常辦“人情酒”都能賺錢，在當?shù)?，一般一次?guī)模較小的“搬家酒”投入大約在15000 元左右，正常都能夠收到“人情禮”10 萬元左右，相當于賺了錢。因為擔心以后沒有機會辦酒，而且在外禮金太多的話同樣會遇到自身資金緊張的情況，所以為了及時收回禮金，每次遇到事情，大家都一定會想辦法辦“人情酒”。在這種社會風氣下，當?shù)卮迕裰灰袡C會就一定要辦“人情酒”，導致當?shù)亍叭饲榫啤痹睫k越多。在當?shù)卣{研發(fā)現(xiàn)，在2014年之前，當?shù)匾患胰艘粋€月參加3～4場“人情酒”，每年參加數(shù)十場“人情酒”都已屬于常態(tài)，可見“人情酒”數(shù)量之多。

（二）“人情禮”負擔重

“人情禮”負擔重表現(xiàn)在“人情禮”數(shù)量多，數(shù)額大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人情禮”數(shù)量多。上面已經說明，因為“人情酒”數(shù)量多，所以走人情次數(shù)多了，送出去的“人情禮”自然也就多。而且在糖村，不去送“人情禮”還會被認為是看不起人家。所以，一般別人家辦酒都會去，即便老人和光棍這些自己很難辦“人情酒”的人也要參加別人的“人情酒”。所以在這種社會規(guī)范下，當?shù)氐娜诉€必須去參加這些“人情酒”，這就導致送出去的“人情禮”比較多。

另一方面是“人情禮”數(shù)額大。首先是“人情禮”的底數(shù)就不少。在當?shù)兀话汴P系都至少是送100 元的“人情禮”，鄰居一般都要送200～300 元，直系、旁系親屬送的比較多的一般送700～800 元左右，甚至可以達到上萬元；其次是“人情禮”也在層層加碼。在這些“人情酒”中，“人情禮”也不斷水漲船高。按照地方習俗，互相走人情需要往上加利息，如上次別人給了100 元，下次去還的時候就至少應該還110 元，否則就可能被認為是“不要臉”（案例1），而這也導致糖村的“人情禮”不斷上漲。且在很多當?shù)厝丝磥?，送出去的“人情禮”總是可以收回來，而且送出去的越多，別人還的時候也是要加利息，所以還的時候也越多，這就更加導致一部分村民會愿意在“人情禮”上多給，甚至于出現(xiàn)借錢送“人情禮”的情況，這又進一步加劇了當?shù)亍叭饲槎Y”的數(shù)額。

案例1：糖村有一家人，自己辦“人情酒”的時候別人送了100 元的“人情禮”，一年后，對方家辦“人情酒”時他只送了50 元，另一家人就拿著收人情的禮單找到這家人，要求這家人將“人情禮”補齊，這家人也當場還了50 元“人情錢”。這件事情也被糖村傳為笑談，因為村里人也都認為這種人情還少了的情況屬于“不要臉”。

這樣，在2014年以前，很多村民一年送出去的“人情禮”都在1～2 萬元以上，這實際上已讓很多經濟比較差的村民感覺壓力很大，但迫于村莊社會環(huán)境也只能選擇維持。

（三）“人情酒”開銷大

“人情酒”開銷大主要表現(xiàn)在“人情酒”時間長，場面大，標準高三個方面。

第一是“人情酒”時間長。在糖村，通常結婚類的紅事辦“人情酒”需要三天，第一天是村里面的人去幫忙準備，第二天請客吃飯，第三天早上幫忙的人吃飯之后才結束；而喪葬類的白事辦“人情酒”則一般在五天乃至更長，之所以時間不確定，是因為很多時候白事辦酒需要聽風水先生的建議，如果風水先生選定的良辰吉日比較靠后，辦“人情酒”的時間自然也要延長。這樣，重要“人情酒”的辦酒時間就相對比較長，期間的各種辦酒開銷自然比較大。

第二是“人情酒”場面大。在糖村比較重大的紅白喜事方面，按照當?shù)亓曀?，同一個寨子（通常是自然村）中的人基本都去幫忙和送人情，在當?shù)卮迕窨磥?，既然送了“人情禮”，自然要去吃飯，而且因為辦“人情酒”的酒菜都比較好，所以都是送人情家庭的老人小孩全家齊上陣，而周邊寨子的人則根據(jù)出錢數(shù)額的多少一般都選擇性的去1～2 個人。這樣，吃飯的人多了，酒席自然大，依辦酒內容的不同，過生日、搬家等一般事情辦“人情酒”都要在50 桌左右，在紅白事等重大事情上則通常都要在100 桌左右。

第三是“人情酒”標準高。在“人情酒”中，還涉及到主人家的“面子”問題，對辦酒的主人家而言，“人情酒”已經成為他們面子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如果“人情酒”辦的檔次太低，別人就會說這家人沒有實力，讓別人瞧不起。因此，當?shù)剡^去辦“人情酒”的檔次都相對比較高，如桌子上酒菜至少都要15 個炒菜，2～3個湯，還包括整雞、整魚等大菜，一般一桌都要20 多個菜，這樣一桌僅買菜的成本都要在300 元以上，如果加上酒水、飲料等飲品，平均一桌的成本都要在500 元左右，如果再加上發(fā)煙，送碗、毛巾和盤子等東西，則開支更大。這樣，如果主人家辦“人情酒”在100 桌左右，花費就至少在3～4 萬元以上。

由此，雖然辦“人情酒”整體上賺錢，但因為辦“人情酒”的時間長，場面大，標準高的特點，使得主人家辦“人情酒”的經濟成本仍然比較高，而因為“人情酒”已經嵌入到村莊社會結構中，村民也不得不維持這個標準①劉升.嵌入性消費：理解熟人社會消費機制的一個視角——以農村“辦酒”為例[J].華中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06）：72-78。。為此，很多經濟一般的村民甚至不得不先借錢辦“人情酒”，收了“人情禮”再還錢。

在這種濫辦“人情酒”的不良風氣下，當?shù)匾呀洺霈F(xiàn)了很多社會問題：第一，耽誤大量打工時間。因為在短時間內辦“人情酒”比打工更賺錢，收益更高，所以遇到有事情的時候，在外打工的村民也會回家辦“人情酒”。但辦“人情酒”時間長，辦“人情酒”過程中還需要找其他村民幫忙，加上從外面打工地點來回在路上使用的時間，這耽誤了大量在外打工時間，無形中損失了很多打工收入；第二，產生大量浪費。因為吃飯人多，辦“人情酒”準備的食材也就比較多，結果每次辦完酒席都有大量吃不完的雞鴨魚肉等食材被浪費掉；第三，帶壞了社會風氣。因為辦“人情酒”與面子有關，所以村里有錢的人辦“人情酒”場面比較大，以此進行炫耀，而家里條件一般的人為了不丟面子，也必須跟著辦同等標準的“人情酒”，這讓大部分經濟條件一般的村民感覺壓力沉重，導致村民之間關系緊張。同時，為了能夠讓自己送出去的大量“人情禮”及時收回來，村里出現(xiàn)了“越辦越窮，越窮越辦”的惡性循環(huán)；第四，影響了家庭經濟積累。因為“人情酒”太多，導致很多家庭每年辛辛苦苦賺的錢很多被用到送人情上面，從而對家庭的財富積累和投資等產生消極影響。

為此，貴州省從2014年開始對“人情酒”進行大力整治，但政府層面的文件要求主要是對黨員干部進行管理，難以對普通村民進行有效約束。為此，一些地方的整治仍停留在表面，沒有取得太好的治理效果，但糖村則在村委會的積極配合下取得了良好治理效果。

三、“社會化”的糖村鄉(xiāng)風治理模式

為了改變“人情酒”泛濫的情況，糖村在2014年積極響應黨和政府號召，成立了村莊層面的“酒席理事會”，從整治“人情酒”入手，讓村莊中人情泛濫的情況得到了很大改善。

（一）“酒席理事會”的運作邏輯和效果

“酒席理事會”在當前全國整治“人情酒”的背景下已不是一個新鮮事物，但與全國其他很多地方的“酒席理事會”所呈現(xiàn)的“空殼化”“形式化”不同，糖村的“酒席理事會”充分利用村委會的自治權力，通過“餐飲服務隊”引導和“村規(guī)民約”處罰的方式雙向規(guī)范“人情酒”的辦理，也起到了較好的效果。

1．運作邏輯。為了整治濫辦“人情酒”，糖村以村規(guī)民約的形式規(guī)定村里除了紅白事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情酒”都禁止再辦，且紅白事的“人情酒”規(guī)模也必須嚴格控制，為了保證該村規(guī)民約的執(zhí)行效果。一方面，規(guī)定由村里統(tǒng)一辦理全村紅事和白事的“人情酒”。為此，糖村成立了專門負責酒席的“餐飲服務隊”，實現(xiàn)了村內“餐飲服務一條龍”。為此，糖村給“餐飲服務隊”提供了專門經濟支持，村里通過集體經濟為村民辦紅白喜事提供經濟補貼。2015年7月村里的服務隊成立，當時的標準是紅事補貼800 元，白事由于時間較長則補貼1800 元，并在2017年1月份，糖村提高了“餐飲服務隊”的標準，規(guī)定紅事“人情酒”辦2天，村里提供1600 元的補貼；白事按照5 天計算，補貼3000 元，多辦一天加500 元，多辦兩天加1000 元，晚上如果加夜宵的話每晚上加上200 元。這樣，白事辦酒一般需要補貼4000 元左右。在村里，因為包括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等用具全部都是由村里統(tǒng)一購買，無償給村民使用，所以“餐飲服務隊”的工作主要包括做飯、端菜、洗碗三件事，而村集體提供的1600 元的紅事“人情酒”補貼經費基本可以辦酒50 桌左右，這樣，辦酒的村民只需要買菜就可以，剩下的工作都由“餐飲服務隊”負責。

另一方面，對不服從村里辦“人情酒”安排的村民進行說服教育乃至處罰。對不服從村規(guī)民約的村民，村里會首先安排村莊中有威信的老人到這些村民家中做思想工作，主要是通過講道理的方式讓要辦“人情酒”的村民能夠服從村里的統(tǒng)一規(guī)定，畢竟村里的安排也是對村民好；如果村民不聽，村干部和村民小組長就會代表村里出面再做思想工作，并且進行最后警告；如果仍然不起作用，村里就會動用強硬手段對不聽安排的村民進行處罰（案例2）。

案例2：2015年上半年，糖村有一家人要給孩子辦“滿月酒”，當時村里的老人、老黨員、村干部多次到他家做思想工作，希望他不要違反村規(guī)辦“人情酒”，但此人仍堅持要辦。無奈之下，在此人辦“滿月酒”當天，村里組織了村里的治安聯(lián)防隊10 余人，同時通知了鄉(xiāng)鎮(zhèn)，鄉(xiāng)鎮(zhèn)也組織了包括國土、村建、治安等部門10 多個人到村里幫忙助陣，將此人當天擺出來的酒席強行搬走，以儆效尤。

2．治理效果。通過對“人情酒”數(shù)量和規(guī)模的控制，糖村對濫辦“人情酒”的風氣進行了比較好的控制：

其一，“人情酒”數(shù)量明顯減少。2014年之前，糖村基本每年都要辦180～190 臺各種“人情酒”，數(shù)量非常多，而2014年整治“人情酒”以來，糖村的“人情酒”數(shù)量明顯下降，糖村2017年只有65 家辦“人情酒”，其中包括村里20 多個老人過世辦的白事和40 多家結婚辦的紅事，“人情酒”的數(shù)量減少了一半以上?？梢姡谴宄思t白事之外的其他“人情酒”都已經被控制住。

其二，“人情酒”成本明顯降低。一方面，控制了每桌的成本，在過去，村民辦“人情酒”都是從外面請專門的餐飲服務團隊來村里做菜做飯，布置桌椅板凳等工具，而請的人都是按桌算錢，平均一桌大約在50～80 元左右的費用，這樣，村民辦40 桌酒席僅請人開支就需要2 萬元左右。而現(xiàn)在，因為村里免費提供各種工具，“餐飲服務隊”也有村里補貼，村民只是需要自己購買一些食物原材料就可以，剩下的工作“餐飲服務隊”都會幫忙處理，所以40 桌酒席總共大約需要6000 元左右的材料費就夠了。且現(xiàn)在辦酒，按照“酒席理事會”的規(guī)定，婚喪酒席標準都是“八菜一湯”，且對酒席所用煙酒也都進行了一定的限定?，F(xiàn)在，通過“八菜一湯”的辦酒方式，辦酒成本從過去的每桌500 元降到現(xiàn)在的每桌150 元左右，同時禁止發(fā)放禮品和煙等物品，讓酒席開支進一步縮??；另一方面，控制了辦“人情酒”的整體規(guī)模。因為無論紅白喜事都是“八菜一湯”的方式，吃的非常簡單，沒有了大魚大肉，很多村民也都不愿意去吃“人情酒”，都是送完人情就走，從而讓“人情酒”規(guī)模變小，也節(jié)省了辦酒的開銷?，F(xiàn)在糖村紅事一般都是30 桌左右，白事一般都是50 桌左右，相比以前動輒上百桌的酒席規(guī)模要小了很多。

總之，從2014年成立“酒席理事會”以來，糖村濫辦“人情酒”的風氣得到了有效控制，村風民風得到了重大改善，節(jié)省了村民時間、降低了村民開銷，村民關系也更加和諧，村民也可以將更多時間投入到外出打工和賺錢中去，并且取得了長久效果。

（二）糖村治理濫辦“人情酒”中的社會力量

實際上，治理濫辦“人情酒”并不是糖村一個村莊的行為，而是整個貴州省自上而下的行為，從2014年開始，貴州省范圍內都開始治理濫辦“人情酒”的風氣，并且為此出臺了一系列規(guī)范文件。因此，黨和政府的支持對糖村整治濫辦“人情酒”確定了方向，提供了政策支持。畢竟，在糖村整治“人情酒”過程中，也有村民提出不同意見和表達不滿，而地方政府則堅定的支持糖村治理濫辦“人情酒”的行為，從而為糖村的整治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環(huán)境。但同時，糖村村委會和村民的積極參與也為整治“人情酒”提供了重要社會力量。

1．村組織的大力配合。村組織包括了村委會，以及村委會下屬成立的“酒席理事會”和“老人協(xié)會”。

首先，村委會對整治濫辦“人情酒”提供了關鍵作用。村民自治是符合我國憲法規(guī)定的一項法規(guī)制度，通過基層民主實現(xiàn)農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務的目的，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相關規(guī)定，因為村規(guī)民約具有一定的法規(guī)效力，所以村民必須遵從村規(guī)民約的規(guī)定，而村委會有權力來處理不遵守村規(guī)民約的人。由此，通過村委會的支持，村里就可以對濫辦“人情酒”的行為采用包括不準開飯、斷水斷電等在內的一些強制性的行動，從而彌補了政府部門治理資源不足的問題（案例3）。

案例3：糖村之前有一個老板認為村里“八菜一湯”的“人情酒”標準太過寒酸，打算自己辦規(guī)格更高的“人情酒”，在村里多次做思想工作無效的情況下，糖村決定采取強制措施。于是，在該老板辦酒席當天，糖村就派村里治安聯(lián)防隊員在村口堵住該老板從外面酒店請的廚師，然后要求該老板必須按照村里規(guī)定讓村里的“餐飲服務隊”按照“八菜一湯”標準幫他辦“人情酒”，否則就不能辦“人情酒”。無奈之下，該老板最后只能按照村里的規(guī)定進行辦理。

其次，“酒席理事會”的具體執(zhí)行作用。糖村的“酒席理事會”并不僅僅是一個管理機構，同樣是一個服務機構，糖村通過“酒席理事會”不僅監(jiān)督全村辦“人情酒”的執(zhí)行情況，同時將全村的酒席工作無償承擔了下來。在糖村“酒席理事會”的安排下，凡是按照糖村規(guī)定辦“人情酒”的人家，其辦酒所需要的桌椅板凳，做菜、上菜、洗碗等工作都由“酒席理事會”負責，負責辦酒的人家只需要花錢買做飯的材料即可。同時，對辦“人情酒”村里每次紅事補貼在1600 元左右，白事補貼則達到4000 元左右。從村民的角度而言，辦“人情酒”的開支極大節(jié)省，自然也非常愿意支持村里“酒席理事會”的行動。

第三，“老人協(xié)會”為整治濫辦“人情酒”提供了民間權威。濫辦酒席的產生其實也有社會文化方面的原因，而控制濫辦“人情酒”同樣需要社會文化的支持。當村里得知有村民要違規(guī)辦“人情酒”的時候，村委會就會安排村里有威信的老人去給村民做思想工作，讓村民服從村里關于辦酒的村規(guī)民約。而村莊本就是一個“熟人社會”，村民之間都互相熟悉，村里的老人則幾乎是對村里的所有人都熟悉，在村里又有一定社會地位，所以當老人出面，且本身出于好意，很多村民出于情面自然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也就遵從了村里對辦酒的統(tǒng)一安排。

2．村民的積極參與。其實，糖村整治濫辦“人情酒”并不僅僅是當?shù)卣痛逦瘯囊粠樵?，而是絕大部分村民的共同訴求，因為往常人情的開支經常占據(jù)村民經濟開支的很大一部分，對很多村民而言，人情已經成為一種負擔，村民迫切的需要改善這樣一種環(huán)境，但因為人情是一種大范圍的社會規(guī)范，僅憑單個村民的抵制恐怕無法實現(xiàn)。所以，當提出要控制“人情酒”的時候，實際上得到了絕大部分村民的積極支持。

一方面，政策制定中的支持。村規(guī)民約作為一種社會資本，可以有效利用傳統(tǒng)文化資源，低成本的實現(xiàn)農村社會治理①賴先進.發(fā)揮村規(guī)民約在社會治理中的耦合協(xié)同效應和作用[J].科學社會主義，2017（02）：120-124。。而2014年，正是在村民的積極支持下，糖村才能通過村民代表大會表決的形式將整治“濫辦酒席鋪張浪費”的情況列入了村規(guī)民約，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整治濫辦酒席的村規(guī)民約已經具有了法規(guī)效力。如果違背就可以受到村規(guī)民約的處罰，處罰包括村里將不為其提供任何公共服務，如斷水斷電和不給蓋章辦證等，同時可以對一些違反村規(guī)民約的行為將通過強制行為進行制止。根據(jù)該村規(guī)民約，村里除了紅白喜事之外的其他所有“人情酒”都不能再辦理，且紅白事辦“人情酒”的規(guī)模也有嚴格限制，從而對“人情酒”的數(shù)量和規(guī)模進行了控制，以此改造村風民風。而因為有了這條村規(guī)民約，所以讓村委會對濫辦“人情酒”的治理行為也有了合法性。

另一方面，政策執(zhí)行中的支持。絕大部分村民通過自身嚴格執(zhí)行不濫辦“人情酒”的村規(guī)民約，不但孤立了極少數(shù)不聽勸告的村民，并且為村莊治理少數(shù)不服從村規(guī)民約的村民提供了堅實的群眾基礎和輿論支持。而因為有群眾的支持和監(jiān)督，所以村規(guī)民約也得到了有力的執(zhí)行。實際上，在村民和政府要求下，村委會的對“人情酒”的治理是“順勢而為”的在政府和群眾之間做了銜接。以前，如果村民自己辦“人情酒”太節(jié)儉，就會被其他人看不起，現(xiàn)在有了村委會的參與，村民節(jié)儉辦“人情酒”就可以表示不是辦不起，而是迫于村委會壓力而沒有辦法。這樣，村民就有了借口，從而既維護了村民的“面子”又維護了村民的“里子”，所以絕大部分村民非常擁護，保障了村規(guī)民約的執(zhí)行。

四、“社會治理社會化”下的鄉(xiāng)風再造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加強社會治理制度建設，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提高社會治理社會化、法治化、智能化、專業(yè)化水平?！逼渲袑ⅰ吧鐣卫砩鐣狈旁谔岣呱鐣卫硭降氖滓恢?，可見“社會治理社會化”的重要作用。

簡單而言，“社會治理社會化”是相對于傳統(tǒng)的“社會治理國家化”而出現(xiàn)，是通過黨政引領，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等方式，積極發(fā)動各種社會力量參與到社會治理中，擴大社會治理主體，拓寬社會治理渠道，豐富社會治理資源，從而達到提高社會治理效果的目標。在雙方關系上，根據(jù)社會學的社會互動理論，“社會治理社會化”是“社會治理國家化”的補充，指的是在具體的社會治理活動中，國家作為社會治理主體而社會進行有效補充協(xié)助，雙方互動合作，從而提高社會治理效果。

而“社會治理社會化”之所以能夠提高社會治理水平，是因為在傳統(tǒng)“社會治理國家化”的視角下，國家作為社會治理的唯一主體，在進行社會治理過程中，主要是通過法院等司法機構或地方政府等行政部門進行治理，而這些主體在進行治理中往往存在一定局限性。一方面，從法院而言，法院在進行社會治理中存在一定技術難題，因為法院在處理問題過程中需要嚴格遵循既有的法律規(guī)范，面對很多缺少法律規(guī)范的事情則難以有效應對。在社會治理中，法院就不能解決所有矛盾糾紛，原因是法律無法細致到將社會上所有已知和未知矛盾進行規(guī)范，隨著新情況、新形勢的發(fā)生，社會上必然發(fā)生因為法律規(guī)定不到位的法治剩余問題②桂華.論法治剩余的行政吸納——關于“外嫁女”上訪的體制解釋[J].開放時代，2017（02）：164-183。。因此，大量無法進入法律渠道的社會治理問題就難以通過法院來解決；另一方面，從地方政府等一線行政部門而言，政府等一線行政部門主要是通過行政介入的方式進行問題調解的處理方式也有很多問題：其一，一線行政部門受到官僚體制約束，反應比較慢，成本高。具體而言，當出現(xiàn)一些新矛盾、新問題的時候，這些矛盾和問題如果超出了常規(guī)行政體制的處理范圍，此時行政部門經常會借口超出范圍或者缺乏依據(jù)而進行責任推脫，從而產生官僚體系內部互相推諉而產生治理效果低下的問題；其二，一線行政資源有限，處理問題中難免遇到人手不足的問題，也導致處理問題不及時和問題久拖不決；其三，采用行政介入的處理方式因為成本太高，一旦行政介入無法負擔其成本的時候，治理效果有可能會降低。

總之，無論是法院直接裁決還是政府部門的行政介入，它們作為一種外部力量，都面臨處理中的資源不足、標準難以有效統(tǒng)一、政治性太強、政策統(tǒng)一性和現(xiàn)實靈活性、適應性難以兼顧等問題，都容易導致在社會矛盾處理和化解過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在缺少社會支持的情況下，政策執(zhí)行中經常會出現(xiàn)政策執(zhí)行扭曲的情況①劉升.信息權力：理解基層政策執(zhí)行扭曲的一個視角——以A 市中街城管執(zhí)法為例[J].華中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02）：145-153。。而治理不是控制，治理是一個上下互動的管理過程，它主要通過合作、協(xié)商、伙伴關系、確立認同和共同的目標等方式實施對公共事務的管理②俞可平.治理與善治[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5-6。。而通過引入“社會問題社會化”的處理方式，則能夠在“社會治理社會化”過程中動員各方社會力量參與治理過程：其一，治理主體多元化。通過引入各種社會組織的方式擴大治理主體；其二，治理方式和治理資源多樣化。通過各種社會主體的參與，能夠調用各種正式、半正式甚至是非正式的治理資源進行治理，例如糖村利用老人權威、道德約束、面子觀念等方式進行社會治理；其三，治理效果持久化。因為各方主體的加入，治理不再僅僅是政府的事情，其他社會治理主體都將其當成自己的事情，能夠更全面的起到監(jiān)督執(zhí)行作用，從而鞏固治理效果。

因此，社會治理不僅是政府對社會的治理，還應該包括社會自身的自我治理。而在社會化的社會治理過程中，因為可以引入多方治理資源，通過內部治理的方式解決社會問題，從而可以在復雜的關系中充分考慮個案的復雜性及其聯(lián)動效應，發(fā)揮各個治理主體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將孤立的事件還原到整個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結構中，將具體問題之外的各種直接和間接原因全部考慮在內，從而綜合運用多方資源來平衡各方關系，維護各方利益，主動援引，積極解決甚至創(chuàng)造適合當?shù)氐男乱?guī)則，動用各種正式、半正式甚至是非正式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緩和社會矛盾沖突，實現(xiàn)基層社會治理實踐中政策靈活運用的良好效果。因此，通過“社會治理社會化”的方式可以實現(xiàn)社會治理主體間的互聯(lián)、互補、互動，有效補充國家在社會治理中的不足，從而實現(xiàn)社會治理門檻低、成本低、效率高等優(yōu)勢，因此具有較強的社會問題解決能力和社會治理能力。

五、結論

綜上，在當前社會轉型期，社會結構日益復雜，社會利益關系不斷多元，人們的個體利益不斷凸顯的矛盾易發(fā)期，以“社會治理社會化”對“社會治理國家化”的有效配合，在黨和政府的積極引領下，借助社會協(xié)同和公眾參與等方式，通過治理主體的擴大、治理方式的多元和治理資源的增加，可以實現(xiàn)社會治理效果的提升，從而為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實施提供一種可行路徑。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支持各類社會主體自我約束、自我管理，發(fā)揮市民公約、鄉(xiāng)規(guī)民約、行業(yè)規(guī)章、團體章程等社會規(guī)范在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用。因此，應該通過“還權、賦能、歸位”等方式，進一步推進社會力量發(fā)展，讓社會更有活力，從而有效發(fā)揮社會力量在社會治理中的結構優(yōu)勢、組織優(yōu)勢和資源優(yōu)勢，有效承當社會治理中協(xié)助者、推動者和促進者的角色，以為實現(xiàn)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提供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