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

- 1 -

濤哥說李微波太乖，他不能和李微波站在一塊兒，不然會拉低他獨樹一幟的不羈風(fēng)格。

今天語文課上，濤哥以超高頻率猛戳我的肩膀，我憤然回頭：“你不要忘了，下星期我們換座位之后，我坐在你后面！”

濤哥眉毛一挑，示意我往李微波那兒看：“你說，她是不是從小被她爸爸媽媽寵壞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扭頭往右邊看，李微波從語文課開始抽泣到了下課。究其原因，或許是晨讀課時，遲到的濤哥碰到遲到的李微波，隨口說了一句：“喲，‘微波爐也遲到??！”其實，濤哥完全沒有惡意，誰曉得李微波是不是從濤哥那痞痞的表情和語氣中感受到了嘲諷。

“哎。”我用手肘頂了頂李微波。她偷偷抹干眼淚，側(cè)過頭來看我?！澳愠悦姘鼏?？雖然是冷的，但你可以自動‘微波加熱?！?/p>

李微波破涕為笑，我感到小有成就。

“你奶奶還在賣鞋嗎？”我從抽屜里拿出面包，遞給李微波，“我去年買的那雙小了?！?/p>

“她現(xiàn)在不賣鞋子，改賣衣服了——老年人的衣服。不過，可能再過一個月就不賣了，也許不到一個月就不賣了?！崩钗⒉ㄗ炖锶麧M面包，說話時有些好笑。

“那……”我正要說話，濤哥在我背上又是猛地一戳?？上В业淖雷雍鸵巫邮沁B在一起的，這讓我難以拍案而起。我回頭，看到濤哥一臉“我就戳你了怎么樣”的得意表情。其實，我知道濤哥內(nèi)心愧疚得很，他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何況還是他給弄哭的，所以這次他戳我，八成只是想引起李微波的注意。

“哎，‘微波爐，我是說李微波?！惫槐晃也轮辛耍瑵珉p手抓住桌角給自己壯膽，“你有什么不滿就和我說，哭什么啊？”

“你管我?。　崩钗⒉ǖ纱笱劬?，“不關(guān)你的事！”

我能清楚地看到，李微波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一顫一顫的。或許，我能猜到“女漢子”李微波落淚的真正原因。畢竟，我和李微波同學(xué)多年，知道她和她奶奶生活在一起——問題的突破口一定是李微波的奶奶。

- 2 -

我和濤哥相約放學(xué)后在一大橋見面。一大橋下面是一條老街，老街上散布著不少店面，多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在經(jīng)營——這其中就包括李微波的奶奶。

說起來，李微波的奶奶并不是她的親奶奶，她的親奶奶在她小時候便去世了。由于李微波的爸爸媽媽常年在外，她就被托付給鄰居家的奶奶照顧，正好那個奶奶的子女也常年在外，這樣的互補剛剛好。

我之前在李微波的奶奶手上買過鞋子，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店面。我和濤哥三兩步走到店門口，發(fā)現(xiàn)店里除了掛著幾件大花衣裳，沒有其他東西，更不用說顧客了。店里的老板也不是李微波的奶奶，而是一位身穿白色背心、沙灘褲，挺著啤酒肚的中年大叔。

“怎么是個男的？”濤哥扯了扯我的袖子，低聲說。

我白了濤哥一眼，大步走上前去，問道：“叔叔，請問您是這兒的老板嗎？”

“是啊，你們要買衣服？”

“您認不認識之前在這兒賣鞋子的那位老奶奶？”我整理思緒，問道。

“認識啊，她以前賣鞋子，現(xiàn)在改賣衣服了?！贝笫宥读硕妒掷锏囊患蠡ㄒ律颜f，“不過呀，一個月之后就不賣了，現(xiàn)在清倉處理，你們要買就抓緊時間?。　?/p>

我側(cè)頭看看濤哥，濤哥盯著大花衣裳，拼命搖頭。

“老奶奶是要走了嗎？”聯(lián)想到今天早上李微波哭了一整節(jié)課的情形，我隱約猜出了些什么。

“對啊，我要接她回家住?！贝笫蹇戳宋覀円谎?，“你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以后等你們和我一樣大，就知道父母陪在身邊的好了。”

事情終于水落石出——老奶奶要走，李微波要一個人生活了。

濤哥說，所謂“愛莫能助”，就是看著李微波傷心難過，我們卻什么都做不了。

- 3 -

在李微波面前，我和濤哥假裝什么也不知道，也沒有問她任何關(guān)于一個月后她奶奶要走的事情，怕引得她傷心。我們偷偷商量著，一個月之后要如何安慰她。

結(jié)果，還沒到一個月，李微波就背著書包站在講臺上一臉興奮地宣布：“我要坐今天上午十點的火車離開這里了，大家再見啦！”

同學(xué)們一片羨慕之聲——聽說李微波要去的那座城市，有蔚藍的天空，有碧藍的大海。然而，李微波看向窗外時，神情中又添了幾分憂傷——和爸爸媽媽一起生活固然值得高興，可一場團圓發(fā)生在一場離別之中，不知道她是興奮多一點兒，還是傷心多一點兒。

我和濤哥相當默契地沒有多問。

李微波在離開之前，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矯情”地給每個同學(xué)寫了一張小卡片——不包括我和濤哥——對此她解釋，她想對我說的太多，對濤哥則無話可說。

濤哥聳聳肩，偏頭看向窗外。

“你說，李微波以后沒有奶奶陪伴，會不會偷偷落淚？”放學(xué)后，我問濤哥。

濤哥走在我前面，雙手插在褲口袋里，酷酷的。我聽見風(fēng)把他的聲音吹到我的耳邊：“這世上，并不是所有‘微波爐都有堅硬外殼，比如李微波。”

我以為，這只是濤哥又一次無心的調(diào)侃，但緊跟在后面的一句話，暴露了濤哥溫暖的內(nèi)心：“但是，我相信，這世上所有‘微波爐一定都有著堅強的內(nèi)心！”

綠森林摘自《小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