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1
男人女人去郊游。今天的郊游和昨天一樣,也許也和明天一樣,乏善可陳。像吃多了一種美味,再好吃,也會乏味的。他們的車從高速公路上,到達了一條鄉(xiāng)間道路上,農(nóng)村散漫的氣息瞬時撲面而來,這和他們?nèi)粘I畹某鞘惺清娜徊煌?。再往前走,就是他們的目的地,這個位于江南的古鎮(zhèn)。古鎮(zhèn)不大,卻已經(jīng)是名馳遐邇了,吸引一批又一批的游客接踵而來。男人車開得突然慢了下來,緩緩地停在了路邊。女人原本是閉著眼睛的。昨晚沒睡好,女人還在琢磨一個文案,即便隔著一個周末,要周一才需要解決的問題。女人還是心有牽掛。在大城市里待著,天天都存在危機感,指不定的,哪天老板把你叫進辦公室,冷冷地說,明天,你不用來了!女人感受到了車停住的平靜,不由睜開了眼睛。男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女人說,車壞了嗎?男人搖搖頭,說,沒有。女人說,那你為什么不走了呢?男人停頓了幾秒,說,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一成不變的生活,怎么樣?不怎么樣!女人愣了幾秒,突然冷笑了,說,不過,你有什么好的辦法解決我們這些問題嗎?男人抬頭看了眼車前鏡上的天空,天空是蔚藍的,一朵一朵的白云正風(fēng)一般地快速游走,又有一朵一朵的白云接踵著跟了上去。男人說,我們現(xiàn)在假裝,到了古鎮(zhèn)后,我們倆是不認(rèn)識的,明天下午4點,準(zhǔn)時到達這里,開車回家。你知道,這是我們從未體驗過的生活。男人說得很緩慢,像下了很大的決心,邊說,男人還在看女人,想從女人的臉上捕捉到她此刻的情緒,或者惱怒、驚訝,或者微笑。但是,女人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像一汪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的水面。女人淡淡地說,可以呀。女人淡淡的表情,倒讓男人不由驚詫了。
午后,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打開車門的女人身上,也照在去后車廂取行李的男人身上。兩個箱子,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像有預(yù)謀似的。昨天晚上,女人整理箱子時,男人掐滅了香煙從陽臺走了進來。女人討厭男人吸煙,更討厭男人在房間里吸煙。男人說,衣物裝兩個箱子吧,你一個,我一個。女人說,好啊。女人沒問男人什么原因。以往,他們都是用一個箱子,塞得滿滿的,像被塞滿的房子。男人的東西,女人的東西,擺滿了房子的每一個角落,不留一點空隙。原本,兩個人剛進來時,房子是空的。女人說,好寬敞。男人也笑瞇瞇的。男人說完話,又去了陽臺。男人點了一支香煙,城市的夜空星星點點,還有遠處高樓燈光的明明暗暗,有些房是住著人的,有些房是不是常年空著?對面的一個房,從來就沒亮過燈。
2
古鎮(zhèn)的方向。女人先走,拖著行李箱,箱子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咔嚓咔嚓”摩擦地面的聲音。女人走了幾步,想等等男人。女人等了一會,沒看到男人過來。女人看到那輛車的黑點,一動不動,像靜止的。女人想,男人一定又在車上抽煙了。女人在車上,男人是不抽的。女人會說,你這煙有什么好抽的,特別美味嗎?男人笑了,說,是的,美著呢。你要不要嘗嘗?女人搖著頭,手也搖擺著,說,不要不要,你一邊去——男人抽煙,車窗一定是開著的,即便如此,那煙味,也會像一只只無孔不入的蟑螂一樣,使勁地往車內(nèi)鉆,鉆到座椅的空隙、車頂?shù)鹊?。女人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遠處古鎮(zhèn)的方向,已經(jīng)人頭攢動了。女人沒再多想,拖著箱子“咔嚓咔嚓”地往那里走去。
古鎮(zhèn)的旅館都很古樸,女人走過了好幾家。女人想,要不要和男人打個電話,告訴他自己住哪個房。女人掏出了手機,又放了下來。女人的身邊,時不時有人幾乎是擦著她的身子過去,小而窄的弄堂,哪怕是兩個人并肩走,也是困難的。女人走到了一家類似民宿的地方,招牌很前衛(wèi),也有現(xiàn)代感:秦家小筑。男人姓秦。女人想,就這家了。如果男人走過這里,一定就知道自己是住這家的,那男人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走進來。從巷子的石板路,走進大院的水泥路,有一處小小的水泥坎。女人拉不過去,就提了一下箱子。男人在的時候,從來是不用女人提的。那一次,女人買了好幾瓶化妝水,還有其他的物件,把箱子塞得沉沉的。過臺階時,女人先拉了一下,馬上放了下去,好沉!男人笑得挺歡,說,沉什么沉,這根本就不是個事兒……男人說著,一把拎起了箱子,表演般地在臺階上還跑得飛快,緊張得女人一個勁喊,等等,小心,小心哦!女人是心疼箱子里的化妝水。男人回過頭,很得意地笑。女人還記得男人第一次抱起自己,像抱一只輕盈的小鳥。那個時候,男人在另一個城市上班,女人要過生日。男人說,我加班,回來不了。女人很失落。晚上,門鈴響了,女人去開門,看到了滿頭大汗的男人。男人說,我坐了最快的高鐵,從高鐵站飛奔過來的……男人說話有點急促,一身臭汗,一臉笑瞇瞇。女人站在那里,突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哪怕爸媽的不同意,哪怕男人是外地的沒有房……那個晚上,男人抱起了女人……
3
小筑的前臺,站了個年輕的姑娘,一頭長長的黑發(fā)。姑娘看到了女人,臉上甜甜地微笑,說,您住店嗎?女人說,還有房間嗎?我要個大床房。姑娘說,有的。女人交給姑娘身份證,又交了押金,姑娘給了女人一張房卡。女人拖著行李,進了二樓的光潔明亮的房間,窗啟開著,風(fēng)兒輕輕地吹進來,潔白的墻,柔軟的大床,還有兩張沙發(fā)椅,中間有茶幾。女人去了衛(wèi)生間,水輕輕地被打開,女人用手先洗了把臉,水在臉上像萬物生長般地打開。女人在想,男人說女人是水做的。女人以前沒聽過這句話,以為這話是男人說的。男人居然還能說出這么有水平的話。后來才知道,這話可不是男人說的。女人說,你怎么騙我?男人悻悻然地,說,是你自己這么以為的啊。女人說,那也不行,你告訴我的時候,要說這話不是你說的。男人一臉苦笑地看著女人。女人也在這一刻,發(fā)覺自己有點蠻不講理。女人明知自己錯了,也沒有道歉。女人不就是應(yīng)該被原諒犯錯的嗎?女人喝了口礦泉水,水像頑皮的孩子一個勁地往肚子里鉆,嘴里清清爽爽,心里也是清清爽爽的。
女人要睡一個午覺。女人拉上了一層窗簾。窗簾有兩層,一層灰的,能遮光,另一層白的,遮的是情調(diào)。女人遮住了光,并沒遮住情調(diào)。女人洗了個澡,換了身干凈的衣衫。女人想,男人這個時候在干什么,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住在這里,一下子闖進來……一想到“闖進來”這個詞匯,女人的臉突然就燙了。在這么燙著的時候,女人進入了夢鄉(xiāng)。男人情意綿綿地向女人走來,講著暖心的情話。男人一般是不講情話的,男人的表現(xiàn)都是在行動上。女人一直希望男人對她講情話。男人說,寶貝……我愛你……你是我的最愛……女人覺得自己是那個最幸福的人了……女人醒過來時,已經(jīng)快五點。女人的身旁空空的,還有些錯覺,想,男人是去哪兒了?然后,女人笑了。女人起了床,又去衛(wèi)生間補了點妝。鏡子里的女人,長著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還有微紅的臉蛋,細膩的能捏出水來的肌膚,腿又修長,再配上那一身裙裝,別提有多美了。
女人走到了前臺,還是那個姑娘。女人像是不經(jīng)意地,說,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個兒在180左右,30多歲,帥帥的年輕男人,下午來住店嗎?姑娘幾乎是未作思索,說,沒有。女人說,那房間還有嗎?姑娘說,有啊。女人說,好。女人略有幾分失望。女人走出去時,又抬頭看了看天,快要黑了。
4
女人走到了小巷子里,人沒有下午那般多了。走過飯店門口,好多人在招呼著,吃飯不?要不要吃飯?并不怎么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女人肚子早已經(jīng)餓了,但吃什么呢?男人女人出去,男人總是報菜單一樣,請女人來定奪,說,吃海鮮?女人搖頭,說,不要不要。男人說,吃日料?女人搖頭,說,不要不要。男人說,吃燒烤?女人想了想,說,行吧。像是極大恩賜般地,男人還很響亮地回應(yīng)了一句:喳!像伺候主子的小太監(jiān),聽到了主子的招呼和認(rèn)可,無比激動地回應(yīng)。女人就說,不錯不錯,小秦子。男人灰著臉,裝作不高興。女人看著男人,眼睛一動不動,看過沒幾秒。男人噗嗤一聲,笑了,笑得像一個大娃娃。
女人走進了一家鍋蓋面館。小小的門面,里面兩個穿著當(dāng)?shù)胤椀闹心昱?。一個穿著飯兜,站在冒著熱氣的鍋前,等著下面。另一個站在賬臺前。就著門口的一張空桌子坐了下來,女人說,來碗豬肝鍋蓋面,謝謝。女人喜歡吃豬肝,男人也喜歡。女人看著眼前的飯兜女人,將一把面條倒進了鍋里,手上長長的筷子,在水里攪動著。鍋里,一個小鍋蓋漂浮在水面上,水完全沸騰開時,飯兜女人拿起長長的筷子,又在鍋里攪動了好幾下。再到面條起鍋,放入早已放好了湯水的碗里,再用筷子挑進幾根青菜,用勺子舀了些豬肝。熱氣騰騰的豬肝鍋蓋面到女人面前時,女人同時還看到了一個年輕男子,坐在了她的對面。年輕男子說,給我來份鱔絲鍋蓋面吧。年輕男子的眼睛四下望了一圈,就停留在了女人的臉上。年輕男子說,是來旅游嗎?女人剛吃下一口面,面條浸著湯汁的味道,很美味。女人說,對。女人抬起了頭,又低了下去。年輕男子說,第一次來嗎?女人說,嗯。年輕男子說,感覺這里怎么樣?年輕男子像是自來熟一樣,嘴巴不停地在講。女人沒再說話,咬了一口豬肝,又挑了一根青菜吃,青菜煮的生熟正好,還有幾分脆意。年輕男子有幾分沒趣,鱔絲鍋蓋面上來的時候,他坐在了另一張桌子前。那里剛坐下兩個女孩,女孩嘰嘰喳喳的聲音像一對歡樂的鳥兒,年輕男子奔著鳥兒而去。
女人再走在巷子上時,夜幕已經(jīng)降臨了。夜色中的古鎮(zhèn),不同于白天的美。像白天的女人,和晚上的女人也是不一樣的。哪怕是在肉眼里看到,感官中也是不同的。當(dāng)然,男人也是這樣的。女人看到一對對男男女女從身邊走過。昨天,還有前天,大前天的女人,和他們是一樣的,也是兩個人。只不過現(xiàn)在,是一個人。女人還在想,男人是不是就在附近,不遠處的某個角落,或是某個店的二樓三樓的窗口,在看著自己。女人沒有看見男人。但男人一定能看見自己。戀愛的時候,他們倆在一家商場躲貓貓,也是突如其來的孩子氣。女人說,半小時內(nèi)你能找到我,算你贏,我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若找不到,你背我回家。商場離女人家,走路10來分鐘,很輕松,但背著一個人,那是要累壞的。男人聳了聳肩,說,好。女人先坐電梯上了四樓,又走樓梯到了三樓。女人在三樓的女衛(wèi)生間躲了20多分鐘,再干凈的衛(wèi)生間總還是有味的。還差兩分鐘,女人實在是憋不住了。女人心里想著,這么大的商場,男人一定在某一個角落著急忙慌地找自己吧。誰知道,女人剛走出衛(wèi)生間,就看到了男人,一臉嘲弄地在看著自己。男人說,衛(wèi)生間的味道不好聞吧?女人愣了半晌,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男人說,你不知道吧,我是聞著你的味道找過來的,你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女人又問,什么特殊味道?男人神秘兮兮的表情,說,這個嘛,保密!輸了的女人,男人的要求是吻女人一下,女人愿賭服輸,同意了。感覺男人親自己時,女人緊張得要命。女人看男人,男人額頭上也微微有汗,居然也緊張。女人不由得,從心底深處笑了。這還是第一次,男人親女人。
5
女人到達了酒吧一條街,從小巷子里行走,燈光是黯淡的,路也是窄的。到達酒吧街,像別有洞天般,石板路是寬的,十幾米的寬度。白色的燈光是熾熱的,極有穿透力,似要把這漆黑的天空也完全照白。女人站在白晝的夜空下,聽著耳邊充斥著的各種音樂聲,有搖滾的,高亢的,還有柔情的。當(dāng)然,柔情綿綿的歌曲注定是要被蓋住的,因為在女人身邊不遠處,算是有了個地緣優(yōu)勢,那柔柔的歌聲,像陣風(fēng)般地吹進了女人的心脾。是一個女歌手,那一曲熟悉的《白天不懂夜的黑》,在女人的耳畔流連。酒吧的名字:夜黑,頗有幾分意境,也襯著這歌聲。門口的一個年輕服務(wù)生,看到了女人,做了個里邊請的手勢。在跨進去之前,女人又回過了頭,在石板路上浮光掠影般地走過的人群中,試圖想看到男人。女人至少掃了五秒。很遺憾,沒看到男人。
女人坐在一張靠墻的空桌子前,酒吧里充斥著各種的聲音,像一條條紛繁復(fù)雜的線?,F(xiàn)在,已經(jīng)換過一曲,也換過了唱歌的人。主線是臺上彈著吉他,撕心裂肺吟唱的女歌手,聲音要刺透著整個屋子般,還有一側(cè)猛烈敲打的鼓手,鼓手“叮叮咚咚”的聲音,像敲響在每個人心頭的那一下下的重擊,也敲打在了女人的心頭。還有那些人大聲講話的嘈雜聲,這就像一面鏡子,臺上的音樂聲越響,臺下交流講話的聲音也越大。一側(cè)的桌子,坐著兩男兩女,都很年輕。兩個女孩子,各是一頭挑染的長發(fā),長發(fā)披散,開懷地說著話兒,還發(fā)出響亮的笑聲。兩個男孩子,一個還戴著耳環(huán),金燦燦地懸空掛著,一說話的時候,耳環(huán)輕輕地蕩漾著,像蕩秋千般。還有一個,脖頸間很深的紋身印記,從脖子處,一直延伸至上衣內(nèi),像是某個動物的兩只爪子,在那里張牙舞爪著。女人要了半打啤酒,一個端著啤酒的姑娘,從一張張桌子前靈活地穿越而過,一副不胖不瘦年輕又健美的身子,胸前的傲人凸起,展示著她的美好和自豪。姑娘把啤酒給到了女人面前,女人輕輕地道了聲,謝謝。姑娘似是驚訝了一下,不經(jīng)意地笑了笑。
6
女人喝到第二瓶時,一個大胡子的男人笑瞇瞇地走了過來。大胡子說,美女,有人嗎?女人沒講話,只瞟了眼大胡子,繼續(xù)喝酒。大胡子也不見外,徑直就在女人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看了眼女人眼前的啤酒,說,這點酒哪夠啊,小姐小姐,再來兩打。端著啤酒的姑娘,裊裊婷婷地又過來了,兩打啤酒有點多,姑娘面前的桶塞得滿滿的。大胡子買過單,又很大氣地說道,給我全部打開!姑娘很熟練地,開瓶器輕輕地在那些蓋子上一點,瓶子就打開了。大胡子端起了一瓶,對女人說,來,我們干一口。女人冷冷地看著大胡子,說,怎么喝?女人已經(jīng)坐了半晌,也是想了半晌。女人在想男人,是不是到了這個酒吧街上,進了這家酒吧?也或者,男人壓根就沒來到這條酒吧街。甚或,這一切都是男人事先想好了。午后,男人說著話時的眼神,帶著一絲的隱忍,還有平靜。這不是男人的性格。男人是富有激情的。女人認(rèn)識男人,就是在酒吧里。
眼前,大胡子被頂在了杠頭上。大胡子說,你想怎么喝?女人說,你先喝三瓶,我再喝三瓶。我們?nèi)咳康南氯?,怎么樣?女人的聲音很大,甚或超過了臺前響亮的歌聲,好多個男女的眼神都瞟到了這邊。大胡子騎虎難下了,說,行啊,喝就喝,誰怕誰啊!大胡子一口氣喝完了手上的啤酒,又連喝了兩瓶!三瓶啤酒下肚的大胡子,抹了一口嘴角的啤酒沫,原本他是站著的,一屁股坐了下來。大胡子玩味地看了眼女人。女人依然冷冷的表情。女人端起一瓶啤酒,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女人又拿起了兩瓶酒,不費吹灰之力地,一下又喝完了。女人喝酒的速度,比大胡子快了許多。大胡子的臉有幾分抽搐,他顯然是意識到了什么,好多人的目光在圍繞著他們這張桌子。還有人嘲弄的眼神,定格在了大胡子的臉上。大胡子還算是能喝酒的,但眼前的女人,酒量更是驚人的。大胡子費了好大的勁兒,又把三瓶啤酒給喝了下去。大胡子打著重重的飽嗝。這個時候,女人很快又喝完了一瓶,另兩瓶啤酒,喝得也是何其的輕松。身邊都不由響起了一陣掌聲。掌聲是送給女人的,女人示威似的,朝大胡子揚了揚三只空酒瓶。女人說,還喝嗎?大胡子咬咬牙,說,喝!說完,好多人都笑了,笑得都挺歡的。女人也笑著。大胡子笑不出來。大胡子剛拿起一瓶啤酒,條件反射一樣。大胡子捂著嘴巴,直往衛(wèi)生間的方向跑!
看著大胡子狼狽的背影,耳邊的喧囂,在女人的心頭,卻是無比平靜的。女人的酒量好,唯一的輸,是和男人。女人心情不爽地坐在酒吧里,碰到了陌生的男人。男人是符合女人標(biāo)準(zhǔn)的男人。女人孤零零地坐著,男人也是一個人。女人說,要不要喝酒?男人木然地看了眼女人,說,好啊。那是一場如火星撞地球般的戰(zhàn)斗。女人以為沒幾個回合,男人就會敗下陣來。但男人卻是越喝越清醒。戰(zhàn)斗過半,女人畢竟是女人,肚子里的鼓鼓脹脹,很不舒服。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女人的窘態(tài)。男人還是和開初一樣的,明朗的臉,像根本沒喝酒。只是男人嘴角殘留的幾縷酒水,暴露了他是喝過的。男人微笑,又舒緩的表情,說,呵呵,我看我差不多了,我再喝下去一定要醉了。我認(rèn)輸。我認(rèn)輸。男人連著說了兩次“我認(rèn)輸”。女人面色平和地看著眼前這個體貼細致的好男人。女人也是后來才知道的。男人的酒量原本并不好。男人第一次喝酒,喝了一瓶多的啤酒,吐得一塌糊涂。那次,男人剛剛參加工作,被領(lǐng)導(dǎo)帶著去參加一次宴會。領(lǐng)導(dǎo)本來是讓男人去擋酒的,誰知道如此的不堪一擊。暈暈乎乎腦子像是被炸開的男人,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領(lǐng)導(dǎo)眼中的不屑和冷漠。男人的心里也不自覺地沉了沉,像一塊大石頭沉到了海底,一片漆黑,看不到天空的一抹白。男人開始有意識地訓(xùn)練起自己的酒量。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想要留下來,你要適應(yīng)這個城市所有的一切。男人記不得自己吐過多少次,也醉過多少次,那種醉酒后頭像炸開的感受,已經(jīng)麻木了。也只有這樣的麻木,才能讓男人少一點過于清醒地體會到那樣的痛苦。后來,讓男人驕傲的是在一次領(lǐng)導(dǎo)帶去的宴請上,除了男人外,一桌人都醉了。那個罵他像罵一條狗的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頭上是地中海,沒幾根毛,男人一直在想,什么時候真沒有了綠洲,完全成為了沙漠。領(lǐng)導(dǎo)像一灘爛泥般地癱軟在了桌上。還有對方的那個蘇總,清醒時耀武揚威、趾高氣昂的樣兒,男人真恨不得朝他吐上一口吐沫。這一刻,男人應(yīng)該是笑的。這一刻,男人突然就嗚嗚嗚地哭了。
7
女人走出酒吧時,里面的人,已經(jīng)少了很多。像一場轟轟烈烈的劇目,到了該散場的時間了嗎?女人又想到了男人,越想,越覺得這是男人一場早就安排好的計劃。對男人,女人有種天然的直覺。這種直覺,是什么時候有的,女人自己也說不清。男人,是不是在白天放下自己后,開車去別的地方,找了別的女人?男人把自己放在這里,是不是他的一場早就精心策劃好的陰謀?這個古鎮(zhèn),早就不是單純的一個古鎮(zhèn),這里聲色犬馬,到處都是陌生男女見面糜爛的地方?女人像打開了腦洞,腦洞里有太多太多的猜疑與想法,腦洞也是越挖越深,直到女人不敢再挖下去。真的挖下去了,還能埋起來?埋起來了,就不會再挖出來了嗎?女人突然怕,怕埋下去的突然也會從土里爬起來,像曾經(jīng)她和男人有的那個孩子。男人抽了好幾天的煙。男人其實是不抽煙的。男人站在夜晚漆黑的陽臺上,女人站在屋里,看著那里星星點點的光。男人走進來的臉,夜一樣黑。男人也像一個戰(zhàn)敗的士兵。男人說,要不,我們先不要吧,好嗎?男人說的話,很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想了好久,每一個字,都像重若千斤。男人說,我怕孩子來了,會和我們一起受苦,你,你也跟著一起受苦……
古鎮(zhèn)的天空,閃爍著幾顆點點的星光。女人在看星光,星光也在看女人。女人想,如果,如果當(dāng)時把孩子生下來,應(yīng)該是5歲了。5歲要上幼兒園。5歲,可以很流利地,叫爸爸,媽媽。5歲,像一只快樂的鳥兒,打開門,從門外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在屋里,跑東跑西地,到處在翻找著玩具。
女人回到了秦家小筑。坐在床邊,把窗簾拉開,把開著的燈都關(guān)了,夜色中的女人,就這么坐著,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有了困意。女人輕輕地倒在了床上。女人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來到了一望無際的大森林里,沒有旁人。齊膝高的灌木叢中,密不透風(fēng)的樹林里,有點不知所措。往前,還是往后?女人還聽到了淅淅索索的聲音,聲音由遠至近,連腳下都有幾分顫抖。女人突然一陣害怕。醒來后的女人,一臉的滿頭大汗。女人洗了個澡,暖暖的水澆在身上時,女人想到了男人。男人看到女人遠遠地離開后,發(fā)動了車,漸行漸遠……女人滿臉淚花。
8
天剛放亮,女人瘋了樣地跑出了秦家小筑。那個前臺的女孩似乎剛醒,直愣愣地看著越跑越遠的女人。女人跑過了小而窄的弄堂,跑過了走過的勤勞的當(dāng)?shù)厝耍€有晨曦時嘰嘰喳喳的蟲兒鳴叫的聲音。女人一口氣跑到了昨天停車的地點,車子原來是一個黑點,慢慢地,黑點越來越大,就成了一輛停的車。停的位置,與昨天無二。
剛到車子旁側(cè),女人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香煙味,味兒來自于車內(nèi)。男人平靜地坐在車內(nèi),臉黑黑地,像被煙熏黑的。一個大煙灰缸,已經(jīng)塞滿了香煙屁股。男人眼圈紅紅的,嘴唇干干的。男人看到了女人,淡淡地說,你怎么回來了?女人的眼睛直定定地看著男人,要在男人的臉上看出幾分端倪來。男人的眼睛,在女人的直視中低了下來。女人說,你還有什么事瞞著我,可以說了嗎?男人想了想,打開了車前的小箱子,翻出了薄薄的病歷卡。男人打開病歷卡時,手顫抖了一下,女人看到了上面的字:肝癌,前期……女人的手也顫抖了一下。紅著眼圈的女人突然笑了。女人說,傻瓜,前期,又不是晚期,你怕什么……女人說,你這么快就想著,把我放棄啊,你以為這樣就真能把我放棄了嗎?……女人說,你娶我的時候,怎么和我說的,你會對我負責(zé)一輩子!……女人說,咱倆是夫妻,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嗎?夫妻就是天塌下來,一起扛……
女人說的很激動。女人還拉扯了下男人的肩膀,男人的手不小心摁在了喇叭上。喇叭突如其來的一聲響,前面有個老頭子,在趕著一頭驢。被驚到了的驢,撒開腿使勁往前跑,老頭子愣了半晌,趕緊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