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羅偉豪再也不打擊朱砂了。畢竟,比起擁有一個驕傲自信的老婆來,一個懦弱自卑多疑的老婆則更加糟糕。
朱砂又一次離家出走,沒有像往常那樣是去閨蜜家,那樣羅偉豪一找一個準,特別沒有意思。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吵架了,而他們結(jié)婚,才剛剛一年。吵架的理由則比較搞笑,就因為朱砂說自己最近好像又胖了,而羅偉豪來一句:“你瘦過嗎?結(jié)婚那天我抱你上樓,暗中運了三次氣,才勉強沒有丟臉?!?/p>
如果朱砂記憶庫沒有出錯的話,羅偉豪向她求婚的時候說:“嫁給我吧,你太瘦了,把你養(yǎng)胖是我的責任。”而現(xiàn)在,朱砂一米六的身高,體重剛剛一百斤,在羅偉豪眼里,卻儼然是個大胖子,立馬就能進屠宰場的那種。
其實,朱砂生氣的,并不是自己的體重問題,而是,羅偉豪太喜歡打擊她了,像患了強迫癥一般,不把朱砂的好心情攪得一團糟,他就沒有成就感。
在羅偉豪面前,朱砂不能提起自己當年全省第二的高考成績,更不能提及自己前五的大學校名,以及曾經(jīng)通過的門薩試題。因為羅偉豪會說:“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的月收入,只有我的三分之二?!?/p>
朱砂也不能說自己瘦,皮膚白,眼睛大,頭發(fā)黑。
因為羅偉豪會說:“只有最不自信的女人,才在意并強調(diào)自己的容貌。真正的美女,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美。所以親愛的,你不是美女,真的不是。”
甚至和羅偉豪一起出門,如果有男人不小心看了朱砂一眼,朱砂還沒任何反應,羅偉豪已經(jīng)“善意”地提醒她,你今天的發(fā)型是不是有點亂?或者這件衣服不太合適?給人怪怪的感覺?
如果朱砂賭了氣,硬要指出真相:“人家看我是因為我漂亮,謝謝。”羅偉豪便會發(fā)出夸張的怪叫:“漂亮?得了吧,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你根本不知道男人認為什么樣的女人才漂亮,肯定不是你這種!就算他認為你漂亮,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他也同樣認為街口賣烤紅薯的大媽很漂亮,不信你去采訪一下?”
不得不承認,羅偉豪很幽默,而且反應迅速,口才敏捷??墒侵焐靶乜诰拖穸铝艘粓F棉花,一股氣出不得,進不得,活活憋成內(nèi)傷。
除了語言,朱砂做的任何事都可以讓羅偉豪吐槽,比如她精心烘焙的蛋糕,被羅偉豪批評是牛糞,盡管他在看電視的時候,就將“牛糞”吃個精光。朱砂自己動手組裝的書架,羅偉豪每經(jīng)過一次,便要問朱砂一次:“你要不要給我準備個頭盔?”
他說:“我怕它忽然哪天就散架了,砸到我的頭。”于是吵架不可避免。朱砂一生氣,羅偉豪便很委屈,說:“你這個人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開玩笑都開不起,沒勁?!?/p>
朱砂把一本雜志摜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女人是需要贊美的!不是整天讓你挑刺的!”羅偉豪雙手一攤:“娶了你,就是對你最大的贊美!”
這天朱砂在家附近的肯德基坐到晚上十一點,羅偉豪打來十七個電話,她都沒有接。因為她在冥思苦想,對付這個嘴賤家伙的辦法。最好的辦法,不外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朱砂想起周末羅偉豪的公司有個野餐會,家屬都會參加,她在心里打定主意,然后篤定地笑了。
從小到大,羅偉豪一定沒有受過什么詆毀和打擊,所以才不把別人的自尊心當回事。
婚姻是成年人的課堂,有些規(guī)則必須遵守,有些戒律必須制定。如果不把羅偉豪這個壞習慣扭轉(zhuǎn)過來,朱砂已經(jīng)預感到今后幾十年的悲哀,那可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當羅偉豪打來第十八個電話時,朱砂大度地接聽了。
二十分鐘后,她已經(jīng)坐在羅偉豪的車子副駕上,虛心地聆聽羅偉豪的“懺悔”。
羅偉豪是這么“懺悔”的:“我這個人講話就是太直接,讓你難過了,我很抱歉?!?/p>
然后又慢悠悠地繼續(xù)說:“我也是為你好,希望你更完美。當然,你現(xiàn)在的體重已經(jīng)很標準了,就是肌肉不太緊實,摸著的手感就像摸著一砣沒發(fā)好的面團,應該多抽時間去健身房。”
朱砂忍得快爆炸了,才沒有推開車門狂奔而去。
轉(zhuǎn)眼到了周末早上,朱砂在鏡子前化妝時,羅偉豪照例嘴賤:“粉是不是打得太厚了,悠著點行嗎?別讓我的同事以為我娶了一堵墻。”朱砂淡定地說:“好,我會注意的。不過親愛的,如果你講話的時候不要老是縮著脖子,像只怕打雷的巴西龜,那我們這一對就會更加完美了。”
然后她繼續(xù)化妝,故意不瞧羅偉豪那張憋得青紫的臉。其實,她還有更精彩的語言,早在幾天前就打好了底稿,藏在肚子里,今天都會當著羅偉豪同事的面一一展示。
比如,她準備說——我家偉豪是個天生的GPS,能找到這城市的任何一條街道,任何一家飯館,任何一家私人診所。然后她會扭過頭來對羅偉豪說,上次那家診所開的藥效果不錯,你身上的狐臭味兒沒那么大了。比如,她還會對大家說,我家偉豪修理的本事一流,我從來不擔心家里的東西壞掉。就是上次當他修好馬桶后,卻發(fā)現(xiàn)廁所的鎖壞掉了,于是他被關在里面四個小時出不來。大家會哈哈大笑吧,一定會羨慕羅偉豪有個幽默有趣的老婆。
至于羅偉豪本人的感受,就讓他自己慢慢體會吧!
朱砂懷著躍躍欲試的心情,和羅偉豪出門了。然而,一整天過去了,她一個“笑話”都講不出來。因為她看到了羅偉豪在同事們面前,一如既往地活潑開朗,妙語連珠,而且對每個人都周到體貼,儼然是個最完美的紳士。她失去了拆他臺子的勇氣。確切地說,她不忍心在外人面前破壞自己丈夫的完美。這天她很沮喪,沮喪之后是難過。作為妻子,她本能地維護丈夫的自尊和體面,可是羅偉豪為什么就不停地打擊她,嘲笑她呢?
“因為他在害怕。他害怕你的優(yōu)秀,害怕你的完美,會令他最終把握不住你。為了撫慰這種恐慌感,所以他才一次次打擊你的自信?!遍|蜜蟲蟲斬釘截鐵地說。
朱砂有些懵了。羅偉豪本人已經(jīng)足夠優(yōu)秀,他有必要這么自卑嗎?
蟲蟲說,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其實不需要一個同樣優(yōu)秀的女人來搶奪他的光芒,他們更需要崇拜和順從。有時候,言語上的弱勢,換來的是精神上的強大,和實質(zhì)性的利益。還有,聰明的女人,不需要和自己的男人比高低。
蟲蟲結(jié)婚五年,與丈夫相處融洽,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吵架后離家出走這種事。
這段時間,羅偉豪發(fā)現(xiàn)朱砂有些不對勁,確切地說,是萎靡。
洗碗不小心打破一只碗,她會蹲在地上,沮喪半天,當羅偉豪問她怎么了時,她答:“你說得對,我太笨了,連碗都洗不好?!绷_偉豪怔了怔說:“其實,也還好,下次小心點就好了。”
朱砂又說:“不光是洗碗,我做許多事都做不好,又胖,還不肯去健身房?;瘖y技術也糟,今天出門,居然被人嘲笑,說我把眼睛畫成熊貓,是不是打算改行當國寶?!绷_偉豪忍不住罵起來:“哪個家伙這么嘴賤?有本事讓他當著我的面說!”
一個周末,朱砂的表妹忽然到訪,進門就興奮地問朱砂:“姐,你真的把那些衣服都送我?你都不穿了?”
然后羅偉豪在書房里清清楚楚地聽到朱砂說:“不穿了,又丑又胖的人,有什么打扮的必要?全拿去吧,都在柜子里!”羅偉豪再也坐不住了。朱砂的衣服,好多都是他去香港或國外精心為她挑的,說送人就送人?可是當著表妹的面,羅偉豪又不好說什么,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表妹把一堆漂亮衣服抱走了。
關上門,羅偉豪拉住朱砂,嚴肅地說:“我們得談談?!?/p>
朱砂有氣無力地說:“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不會再打扮,不再夸耀自己那狗屎一般的廚藝,不會再認為自己上的大學排名有什么了不起,因為我明白了,我什么都不是。不過你放心,我會改的?!?/p>
羅偉豪已經(jīng)崩潰了,他攬住朱砂的肩說:“你很能干,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你每次嘗試的新菜,都被我一掃而光,要真是狗屎我難道會吃嗎?你也很聰明,很多東西你只背了兩遍就記住了,而我為了不輸給你,偷偷背了兩天。”然后,他繼續(xù)艱難地說:“你也很漂亮,會打扮,會化妝,每次和你上街我都壓力很大,因為怕被別人說我老牛吃嫩草,雖然我只大你五歲,可是在朝氣蓬勃的你面前,我感覺自己像個老頭子。”
總之,羅偉豪徹底投降了,朱砂的忽然自暴自棄,讓他在一瞬間慌了神,難道自己需要一個自卑懦弱多疑的老婆嗎?不,這絕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朱砂差點把肺憋成氣球,才總算沒有大笑出聲。于是這一戰(zhàn),朱砂贏了,她再也不會被羅偉豪的嘲諷打倒,因為她知道他心里不是這么想的。而且,羅偉豪從此真的收斂了許多,畢竟,比起擁有一個驕傲自信的老婆來,一個懦弱自卑多疑的老婆則更加糟糕。
唯一的失策是,表妹竟不肯把衣服還回來,盡管當初和她說好了,只是演戲。于是朱砂摩拳擦掌地打算去表妹家取回自己心愛的漂亮衣服,羅偉豪胸口一拍:“我開車拉你去!她敢不還,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