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

一

文蒙高速通車后，從州府所在地的文山市城區(qū)到薄竹鎮(zhèn)，就只需20多分鐘了。加之兩年前實施了行政村村村通水泥路項目建設，從薄竹鎮(zhèn)上到單位掛鉤扶貧點幕詩沖村委會所在地的龍樹腳村，就更為便捷了。

即便通高速和通水泥路早不再是新聞，但每當想起過去進村的艱難，我和同事們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記得有一次春節(jié)前夕我和同事們準備進村慰問，明明是等著天晴了四五天，想著路應該干了才去的，沒想到泥土路的排水不順暢，有一段路路基上底層的泥并不干，越野車拉得又太重，就陷在那里動不了，三四個人一起推車，弄得全身沾滿了泥土才使車子順利通過。平時進出，因下雨滑坡的泥土擋住去路無法驅(qū)車前行，那也是常有的事。其實天晴的時候也沒見好過。滿地的塵土隨著車輪滾滾的節(jié)奏飛揚，把路邊開得驕艷的萬壽菊都蒙上一層灰，像鍍了膜一樣。而我每次，也常常因為難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暈車暈得半死。

如今，文山市200多公里的山間道路上，汽車、摩托車由過去的蹣跚爬行，變?yōu)榱藭惩o阻的快速行駛。綠色的大山釋放著氧氣，住在路邊的群眾再也不用苦惱每天水缸里總飄著厚厚的灰塵。我居然也不暈車了！不用再像過去一樣一步三搖地倒騰著腸胃?？粗巴庹克{的天空、山坡上綠樹叢中或多或少點綴的各色山花，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每次下鄉(xiāng)，心里都覺得愜意得很！想象著那些頗為講究的村民，到了城里不用立即去找個地方擦鞋也干干凈凈、信心滿滿地進出于步行街的商店，我的心花一下子燦爛開來。

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到了村上，見村委會的門開著人卻不在，有同事?lián)芡舜逯魅蔚碾娫?，信號不好，同事便揚起嗓門大聲說起話來，把村里的狗都引得叫了起來，在場的人一下子笑了。原來，他倆已經(jīng)沒有依靠信號在通話，而是放開嗓子吼上了。這樣的通訊方式在當時并不鮮見。如今，隨著電力網(wǎng)絡的改造完成并固定，一批10千伏線路、低壓線路新建、改造項目的實施，文山城鄉(xiāng)通信網(wǎng)絡覆蓋率的增強，行政村（社區(qū)、衛(wèi)生院）通信有線、無線覆蓋率均達到了100%，停電、停信號、“通訊基本靠吼”等現(xiàn)象也基本成為歷史。

二

“一雨成冬”是文山市新街鄉(xiāng)最明顯的氣候特點。2018年4月27日的新街，乍暖還寒，市文聯(lián)組織的脫貧攻堅主題采風活動正在這里進行。連續(xù)幾天的雨，使新街鄉(xiāng)易地搬遷集鎮(zhèn)羊耳底片區(qū)搬遷安置點不得不停止了建設。一排排二層鋼筋混凝土的建筑已經(jīng)現(xiàn)出了雛形，村中道路還沒有澆灌。鄉(xiāng)政府的領導向采風團的文友和影友們介紹：等雨過天晴，施工隊就要加班加點進行項目施工，爭取讓百余戶群眾在2018年6月末就入住。一幢幢房屋整齊排列，樣子如同城里人建蓋的二層小別墅那般。為了解決搬遷群眾的收入問題，在新居的后面，鄉(xiāng)政府已經(jīng)劃了地塊準備給群眾統(tǒng)建雞圈、牛圈;引入了馬瑞斯服裝廠到新街辦分廠，有的群眾已經(jīng)到距離新街鄉(xiāng)十幾公里的平壩鎮(zhèn)該服裝總廠里學習縫紉技術(shù)了，學成之后群眾就可以在分廠里打工。

距離羊耳底項目點大約2公里的新街街頭，新街鄉(xiāng)易地搬遷集鎮(zhèn)就坐落在這里。這里的房屋結(jié)構(gòu)也是磚混的，只是兩種規(guī)格的寬度和深度不盡相同。這個搬遷點與新街現(xiàn)有的街道緊緊相連，房屋全是按照商住一體的格局來建設的。即將遷到這里來住的百余戶群眾中有建檔立卡戶25戶。按照易地搬遷的補助政策，以2人戶為例，群眾可獲得的獎補總額與建設要求自籌的資金相抵后，不用再從腰包里掏一分錢，就可以入住50平方米的商住房。入住后的收入主要依靠出租門面或做零售經(jīng)營而獲得。在這個搬遷點旁邊的菜市場里，相同面積的房屋租金可達2萬元左右，這里少說也可以租到幾千塊錢。

聽了新街鄉(xiāng)領導的介紹，我心里想，這一招著實高??！將集鎮(zhèn)建設與易地扶貧搬遷工作有機結(jié)合起來，把全鄉(xiāng)范圍內(nèi)居住存在安全隱患的獨樹、老寨、瓦土白、小新寨等村的群眾搬遷到鄉(xiāng)政府所在地聚集，針對不同的情況幫助群眾考慮了創(chuàng)收的路子，對群眾原來的一些土地實施退耕還林，既保護了生態(tài)，又使群眾獲得了國家補助。這樣，搬出來的群眾就住得安穩(wěn)、留得下來了。群眾安居問題解決的同時，新街集鎮(zhèn)人口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了三成，面積也擴大了約三分之一，人口的聚集給集鎮(zhèn)的發(fā)展注入了活力。這真是一條雙贏的路子啊！

工棚屋角的木頭上掛著一個鳥籠，一只畫眉在籠子里跳上跳下，不時唱起歡快的歌，仿佛是在歌唱這即將落成的新居。同行的市作家協(xié)會的文友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國家政策的好，羨慕著農(nóng)村群眾能夠享受國家的各種政策支持。有文友打趣地說，早知道現(xiàn)在國家政策這么好，小時候也不用拼了命地讀書出來找工作，現(xiàn)在背負著一身的房貸、車貸，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為采風活動提供交通服務的一個師傅說：“國家這么幫扶貧困農(nóng)民真是讓人妒忌，別人都以為跑班車的能掙大錢，卻不知道我們投資大、風險大，有多不容易”。我笑了，說：“你們讀過書、懂技術(shù)、起點高，已經(jīng)自己跑在小康路上了，可那些群眾還在為實現(xiàn)‘兩不愁三保障'而掙扎著，你們就不能把心態(tài)放好點？”

三

話雖這么說，后來，我有機會到了幾個易地扶貧搬遷點看過，特別是當我置身于那個叫依白格的村子里，看著規(guī)劃建設頗為講究的村莊，也忍不住心生嫉妒了。

那是2018年9月的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來到了依白格。只見村中道路空闊，白墻青瓦與鋼筋混凝土澆灌合成的兩層房屋整齊劃一，小橋、流水、亭臺一應俱全。若不是前方是綿延的老君山山脈、后方是尚未改造完結(jié)的舊村莊，每戶外墻上繪有鄉(xiāng)土氣息的飾畫、小院里停放的是拖拉機一類的車輛，還有那進進出出于各幢“別墅”、身著少數(shù)民族服飾或勞作服裝的村民，我真的以為自己走進哪家房地產(chǎn)的精品樓盤了。

精致的村莊就這樣躺在靜謐的山林里，如一朵盛開的月季，又如深閨中待嫁的妙齡賢淑的少女。微風吹起，外墻飾畫中金黃的銀杏葉飄了下來，如一只只蝴蝶，在我的眼前忽閃忽閃地飛舞著。一些調(diào)皮地撓著我裸露的手臂，一些靜靜地飄落在我的發(fā)際，有的徑直朝著遠方飛去，將我的視線引入一片夢幻般的景象。朦朧中，我看到各地的游客接踵而來，分散入住于各幢民居之中。一些中年人牽著老人，沿著一條美麗的銀杏大道邊走，邊指點著、聊著;一群又一群的小孩歡叫著，在滿山金黃的銀杏林中奔跑著、追逐著，不時又故作摔倒，在厚厚的銀杏葉上打起滾來;陽光透過粗壯的銀杏樹灑在一對對戀人的身上，是那樣的溫馨、那樣的浪漫！

一陣鑼鼓喧天，把我從幻境中拉了回來。村活動室門口的廣場上，一場文藝演出正在進行。一打聽，原來是為了祝賀村民喜遷新居，別的村級文藝隊獻藝祝賀來了。擺衣寨文藝隊表演的舞獅，那可真叫是硬功夫。只見那擊鼓的漢子身著褂子，表情專注，用腳打著節(jié)奏，整個身體隨著鼓點的節(jié)奏協(xié)調(diào)地律動，一旁的鑼手應和著。臺上舞獅的倆人配合默契，把獅子的活動表演得惟妙惟肖，睡醒、出洞、玩耍、覓食，行走、跳躍、翻滾、搖尾……舞獅人不斷變化著套路，加大動作的難度，引得觀看的群眾發(fā)出陣陣喝彩。

舞獅，民族舞蹈、旗袍走秀……除了演員和舞美不夠?qū)I(yè)外，那音樂、那服裝，竟與專業(yè)的演出隊伍不相上下。我想，這些文藝隊的隊員們，恐怕將所有的業(yè)余時間全用來排練了。

一陣風吹來，飄出農(nóng)家菜的香味。蔚藍的天空下，一片銀杏葉從遠處朝著我飛來，我伸出手接住，就接住了一個正在成真的夢想……

四

初到合掌，是因為那里的地羊湯聞名文山。那是夏季正午的時分，村口一棵大樹擋住了炎炎烈日，村里人砌了一個大圓臺將這棵大樹圍著，并從中開了個口，人們可以順著臺階爬上圓心的中央小坐，在那里乘涼。如此看來，這個圓臺既像是為了保護這棵大樹而做的一個保護措施，又像是專門給村里人修建的閑時小憩之地。圓臺的中央專門制作了桌子凳子，太陽當空的時刻坐在那里，看進村出村的牛車馬車，看彝族婦女們鮮艷美麗的服飾，聽著知了大聲地叫喚，忽地一股涼風襲來，倒是真的愜意得很。我叫不出那樹的名字，但卻從它裸露的根系、分叉的枝干、茂密的樹枝看出，它的樹齡應該不是幾十年上百年那么短。只覺得，一個村里有這樣一棵大樹，確實是村民們的福氣。

合掌村衛(wèi)生室里，我看到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在忙著，五六個身著彝族服飾的女患者看起來都比她年長，有兩個已經(jīng)在輸液了，有的剛服下藥坐著休息，還有的在等待著看病。問診、配藥、輸液、收費，女鄉(xiāng)村醫(yī)生嫻熟有序地忙碌著?！靶〔〔怀龃濉?，在這里真的實現(xiàn)了。

后來，我從衛(wèi)生部門了解到，不只是合掌，熱水、卡莫等近30個貧困村的標準化村衛(wèi)生室已經(jīng)建好，10個老化破損的村衛(wèi)生室也得到了維修，100名具有大中專學歷的鄉(xiāng)村醫(yī)生已經(jīng)上崗，文山市各地的村民們都實現(xiàn)了“小病不出村”。建檔立卡貧困戶還享受到家庭醫(yī)生的簽約服務、住院取消預付款、“先診療后付費”、一站式結(jié)算、綠色通道等便民措施。如此豐厚的惠民政策，也就難怪一些地方出現(xiàn)了爭當貧困戶的狀況。

五

其實，國家給予建檔立卡戶的惠民政策，不只是醫(yī)療方面的。危房拆除重建、加固維修、產(chǎn)業(yè)扶持、勞動就業(yè)、技能培訓等方面，都有較好的政策給予扶持。我認為，即便有再好的政策，也不應該爭當貧困戶。一個人物質(zhì)上貧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貧困。我覺得，這樣的人不僅是物質(zhì)上貧困，而且精神上也極其貧困的。然而物質(zhì)上的貧困也好，精神上的貧困也罷，都與受教育的程度有著密切的關系。

我記得在某次會議上聽到文山市市長這樣講過：即使財政只剩下了一分錢，他也會主張把這一分錢投向教育。如此，就不難理解文山市人民政府立志斬斷窮根的舉措了：僅在2017年，便在文山城區(qū)新建、擴建7所義務教育學校，新建非義務教育階段學校2所，并配套招聘了100名特崗教師?？杉幢阏铝巳绱舜蟮臎Q心，還是有學生想要輟學。于是，學校教師、村干部、駐村工作隊員們，便只能一次一次往那些輟學的學生家里跑，給他們講明讀書的眾多好處，苦口婆心地勸說他們返校讀書。而那些想要輟學的學生心里雖然認同，惟有接受更多的教育，才能有更好的脫貧方法，但卻還是禁不住要選擇僅靠出賣力氣掙錢。他們不知道，科技的發(fā)展，諸如阿里巴巴已經(jīng)亮相的無人超市、無人加油站等，很快會使一大批技術(shù)含量不高的職業(yè)工人失業(yè)！而文化水平較低的工種，往往其收入水平也是較低的。

六

在我的記憶中，身處云南山區(qū)的文山人從來就沒有這樣熱議過臺風。新聞里老早就預報說臺風要來，我們周六、周日外拍的計劃取消，原定召開的會議也因此取消。作為駐村工作隊員的阿梅，周末回家來不及陪母親過生日便又回到了崗位。新聞聯(lián)播里說“山竹”越過廣西后更加減弱了，但朋友圈里發(fā)的小視頻中，我看到城郊的風雨“呼啦呼啦”個性極為張揚，并不如城里那般溫柔。身為駐村工作隊員的丈夫剛才打了電話來說，正在村里挨家挨戶通知群眾做好防范。一個人在家的夜晚，更是寫作的最好時光。我到窗前一站，見雨停了，地面仿佛是干的。等待，使夜晚似乎更加漫長起來。

在這個夜晚，大家都在等，等預報中說的那場暴雨的到來。我想，那些剛剛搬進安全住房的村民，曾幾何時，他們也因山洪的嘩嘩，家犬的吠叫而在那些暴雨來臨的夜里焦躁萬分，不敢在家里過夜。今晚，他們應該睡得很踏實才對吧？

忽地一聲提示音傳來，打開微信，見是朋友傳來某微信公眾號發(fā)來的一條消息：“山竹”跑偏，預計今晚八點入境富寧……原本氣勢洶洶的“山竹”一路西奔，來到廣西南寧已元氣大傷，至于云南這樣的高原地區(qū)，“山竹”想想，還是認慫了！

我的嘴角一彎，微笑浮上了臉?；蛟S，“山竹”聽到了“西疇精神”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了吧！

在這個等待臺風的夜晚，我聽到一個個搬遷點上，還有那些實施完危房改造后的地方，人們?nèi)胨笃椒€(wěn)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