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 哲 洪 麗,2
(1.遼寧大學 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36;2.鞍山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遼寧 鞍山 114007)
孟子的修養(yǎng)論體系是一個較為完整的倫理思想體系,窮達觀是其修養(yǎng)論的核心命題。從“存心、養(yǎng)心、放心、正心、明心”五個方面,對孟子的窮達思想加以研究,梳理孟子窮達思想的大邏輯,通過“窮于心——達于道”的思想路徑,建構孟子修養(yǎng)論視域下的窮達觀。
孟子的修養(yǎng)論也可稱之為修養(yǎng)實踐論,心、性、天三者在孟子修養(yǎng)論視域下達成了和諧統(tǒng)一。孟子把存心看作是君子與小人的本質區(qū)別。在“存心”方面,孟子主張存有“四端”。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1]?!泵献铀撌龅乃亩藦母旧象w現(xiàn)出人與動物之間的根本區(qū)別,人之四端是天賦的,是生而有之的。但是,這四端還受到外在的、客觀的、實在的環(huán)境的影響,其本身有著固有的局限,故而需要后天的擴充和完善,需要對四端進行發(fā)散,不斷從外界的社會環(huán)境、道德環(huán)境、生態(tài)環(huán)境中獲得動心忍性的正能量,獲得增益其所不能的內在動力,獲得內心中的淡定和從容。這樣四端的理念和思想才能像火之始然,泉之始達。
存“惻隱之心”,以建立關于“仁”的價值與尺度。人皆有不忍,一個年幼無知的孩童不慎掉進井里,我們會想象到,如若我們不施以援手,井水陰寒,井壁光滑,難以支撐,他必將喪生,這是“感同身受”,簡言之為同感,抑或通感。以同感為前提,人就會在不考慮種種利害關系的情境下,純粹出于善的潛意識去加以援救,這種情感叫作同情,這是人的本性、本質和本能。救人這一行為不是出于同感而是同情,危機的瞬間也不由得人加以思考和想象,完全是出于“惻隱”之心。“惻,傷之切也。隱,痛之深也。[2]”這反映出人們的心性與他人的痛楚是存在某種情感性關聯(lián)的,這種關系之所以可以建立,原因有二:第一,惻隱之心的具體性,這是因為人們產(chǎn)生同情的對象是具體的、有內容的、豐富的實體或者事實;第二,惻隱之心的指向性,惻隱源于通感,也就意味著人們在用自己的心靈之鏡反映別人的痛苦和悲哀。故而,惻隱之心永遠指向他人、他事、他物。
存“羞惡之心”,以建立關于“義”的本源和基礎?!皭骸睉斉c“誤”同音,作動詞,表“厭惡”之意?!靶摺笔菍ψ约貉孕兄e誤表示慚愧和懊悔,而“惡”是對他人行為之過失表示憤慨和譴責。在哲學倫理學的研究背景下研讀《孟子》,其“羞惡之心”應然是人的內心所具有的內在的本能,羞恥感和厭惡感是“義”的緣由,人們根據(jù)羞惡的標準來判斷好壞對錯,來辨別是非曲直。倘若一個人缺少了羞惡之心,那結果便是此人對于外在事物的感知有失偏頗,失去了對與錯的分辨力,也就是失去了人所應然具有的批判力和創(chuàng)造力,其審美變得麻木,在行為上的外在表現(xiàn)也必然失去其應有的道德規(guī)范。
關于“羞惡之心”是人心固有的還是后天形成的問題中西方仍未達成統(tǒng)一的意見。通常意義上,學界對于惻隱之心和羞惡之心的差異有既定的認知,對孟子心性思想的研究已然非常成熟。惻隱之心是一種實能,而羞惡之心則是一種潛能,人們的同情心源于通感,但羞惡之心卻不一樣,它和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行為習慣相關,就如同各種社交禮節(jié)、衣著打扮一樣,需要后天去學習、去鍛煉、去補充。各種觀點和視角不一而足,各有其意義,綜合比較來看,我們可以嘗試著把羞惡之心作為惻隱之心的延伸和展開,一方面表現(xiàn)為關乎自我的自尊和自愛;另一方面表現(xiàn)為關乎他人的批評和指責?!靶撸瑦u己之不善也。惡,憎人之不善也。[3]”前者可以為我們建立“自尊、自愛、自強”的人格提供助力,后者可以引導我們見賢思齊,見不賢而自省。在兩種心理的共同作用下,形成并完善我們的人格,提升我們的精神境界。
存“辭讓之心”,以建立關于“禮”的系統(tǒng)和譜系?!稗o,解使去己也;讓,推以與人也。[2]”辭讓心乃是恭敬心,是禮的根源,其最大作用就是教導人們秉持謙遜泰然的意向去對待生活,克己以復禮,肯定自我的超越性,不為外物所累,志于道而據(jù)于德,將自我轉化成一個純粹的實體,進而實現(xiàn)超我,不為物役,實現(xiàn)全面的自由個性,達于人性、達于大道、達于逍遙。此外,對于自我之外的他者,肯定其具有的道德品質是純善的,這種本然的善使得萬物皆備于我,萬物萬法與我同一。
存“是非之心”,以建立關于“智”的求索和判斷。“是,知其善而以為是也;非,知其惡而以為非也[2]?!闭劶啊笆桥c非”,就給我們提出了“做出判斷”的要求,要求我們能夠分辨是非、善惡、真假、對錯、好壞等。故而,“智”的作用便在于施加某種引導,使人的言行舉止傾向“是”并成之為“是”,這不僅是價值的判斷,更是道德的判讀。
孟子認為,四心乃是人之“常情”,所謂“?!笔侵钢黧w自身,生而有之。所謂“情”,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情也。而仁、義、禮、智,性也。四者是“性”之所“及”,心統(tǒng)性情者也。而“端”即是“緒”。所謂心統(tǒng)性情,孟子所言及的四心、四端都歸攝于“心”,就如同心控制四肢一樣,是人自覺的能力,如果有人不具備這種能力,那便是“物欲蔽之”的結果。四心加之整全的“心”的統(tǒng)覺,為孟子構建性善論的完備體系提供了邏輯可能。
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共同構成了孟子先天人性論的基礎,四者之間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具有相互聯(lián)結的內生性邏輯結構和系統(tǒng)性思維模式。惻隱之心是善的根源,是良知的基礎,是其他三顆心的始發(fā)站;羞惡之心從惻隱之心出發(fā),與身邊經(jīng)歷的人或事產(chǎn)生通感,也可以理解為“共情”,然后對萬物產(chǎn)生憐憫之心,開始反思自己言行當中的不當之處,時時反省自身,產(chǎn)生愧疚感,產(chǎn)生自愛之情;辭讓之心從惻隱之心出發(fā),移情于他者,能夠帶著欣賞的目光看待周圍的世界,發(fā)現(xiàn)他人、他物的美感和好處,心生敬畏,敬畏自然、敬畏科學;是非之心從惻隱之心出發(fā),移情于物,人以“善”為價值標準明辨是與非、對與錯、好與壞,進而能夠棄惡從善,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三顆心最終又能統(tǒng)一于或是復歸于惻隱之心,以人的現(xiàn)實的活動為依據(jù),對惻隱之心予以發(fā)散和補充,造就一顆更強大的知覺靈明之心。知羞而后存敬,知敬而后揚棄,心存好惡,知恥后勇,志于道而據(jù)于德,學會見賢思齊,學會見不賢而自省。明“是”知“非”,知非后知羞,知羞后能自慚,過而后能改,進而能夠引人向善;對“是”存恭敬之心,是其所是,能夠幫助一個學者樹立應然的使命感和價值觀;對“非”存有敬畏之感,理性地加以批判,加以修正,在“是是非非”(第一個是應當取判斷動詞之意,第二個是應當是名詞;非,同理可知)的過程中,實現(xiàn)自我人格的陶冶、修養(yǎng)和完善。
孟子的四端學說正是建立在這樣一個相互聯(lián)結、相互印證、相互作用、相互補充的邏輯基礎和思維模式上,得以發(fā)揮并且日益完善,進而使學者們能夠以此為基礎成就自身,使社會中的人們,能夠以此為基礎懲惡揚善,為善去惡。由于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體現(xiàn)出天的至善至公;由于天人合德,故人能夠達于天道、求其公正、求其本善。
“存心”的最主要方法是居仁與行義?!叭剩酥舱玻涣x,人之正路也[4]”?!叭蕦W”應然是一門“道德之學”“心性之學”。義由羞惡之心發(fā)出,根本在于惻隱之心,在于“仁”且內證于人,所以義是人路,是由仁心所指向的正路,是人能夠實現(xiàn)“仁”的有效途徑,是找到“仁心”之宅院的羊腸小路,曲徑可通幽。
君子“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5]”。四端生發(fā)君子之道德,在這一層面,四心于仁可視為同根、同源、同義,道德由仁愛之心生發(fā),進而在“義”的漫漫長路中上下求索,孔子所說的“藝”即所謂“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便是實現(xiàn)“仁”并且歸于道德的必然途徑。
窮四端以盡心,盡心立志達“道”,此道應然是天理人倫的高度統(tǒng)一,以此為人性之本,立足于君子仁心,內化愛的動機,外化的表現(xiàn)便是“義”,多樣的表現(xiàn)為“孝義”“忠義”“俠義”“道義”“信義”,以至于生發(fā)“創(chuàng)義”“法義”“疑義”“釋義”等諸多概念和意義。
孟子修養(yǎng)論視域下的窮達觀首先是對孔子、子思等儒家思想的直接繼承,而且也在百家爭鳴的過程中,受到了道墨兩家思想的深遠影響。老子主張“尚仁”“見素抱樸”“寡欲”,而孟子在與道家的論戰(zhàn)和相互批判中,吸收了道家關于 “寡欲”的部分理論,為儒學理論的系統(tǒng)化服務。
孟子修養(yǎng)論視域下的窮達思想的核心就在于“養(yǎng)心”,或者說孟子的整個修養(yǎng)論體系的核心方法是“養(yǎng)心”?!梆B(yǎng)心莫善于寡欲[6]”,孟子提倡寡欲,人的欲望一旦不加節(jié)制地泛濫開來,就會完全將內心修養(yǎng)、道德觀念等拋到九霄云外,存在于內心當中的四端不能生發(fā),那么就會“非人也”,也就是說人與動物基本沒有任何區(qū)別。因此,寡欲的“寡”可以理解為“少”,我們常說心房,如果我們把心比作一個特定大小的空間,那么欲求的增多勢必會擠壓或者占據(jù)內心中“修養(yǎng)與善”的空間,眼耳鼻舌身各有各的喜好和欲求,好聲、好色、好味等不但占據(jù)了人的心理空間,而且也浪費了人的時間,其對于養(yǎng)心的危害不言而喻,因此,要養(yǎng)心必須要寡欲。
養(yǎng)心之道重在“養(yǎng)”字,而養(yǎng)心最根本的方法在于節(jié)制自己的欲求。欲望也可以稱之為后工業(yè)社會最大的悲哀,所有的一切在發(fā)達資本主義大機器生產(chǎn)之下都顯得不那么重要,擁有批判精神的個人在工業(yè)流水線的作用和影響下變成單向度的人,于是,物質變得極其豐富,但人性卻變得越來越卑微。人也在“歷時態(tài)”中經(jīng)過長期的努力,走出了“人的依賴”性的誤區(qū),可悲的是,與此同時,人類也在“共時態(tài)”領域中墜入了“物的依賴”的深淵。
墨家的“兼愛”思想與孟子或者說整個儒家的“親親尊尊”原則是背道而馳的,孟子也曾言辭激烈地批判墨子,“墨氏兼愛,是無父也[7]?!钡?,孟子也潛移默化地受到了墨家學派的影響,比如說墨子擴展“兼愛”為“兼相愛,交相利”,而孟子則提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推己及人,行忠恕之道,這與墨家的思想也大有關聯(lián)。在修養(yǎng)身心方面,孟子與墨家的觀點也有一致性,都承認并且看重客觀環(huán)境對于道德主體自身的人性建構的影響。
養(yǎng)心的途徑和方式大體有兩個方面:一方面,以心齋、坐忘的方式清心寡欲,其修在內;另一方面,則養(yǎng)于身體之外。墨子見染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8]?!苯栌眠@一典故來說明客觀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正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故孟母三遷以求芳鄰。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皆知所以養(yǎng)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養(yǎng)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9]。”對于小的樹苗而言,它的培育方式是眾所周知的,那么對于自身而言,自我對心性的培養(yǎng)、充實和發(fā)展卻感到混沌和迷惑,實則愛身一如愛樹,關鍵在于是否下功夫,是否用心做,小樹苗的培育尚且要客觀環(huán)境賦予其生長條件,那人心的培養(yǎng)是否更應該如此呢?植物的成長需要良好的溫度和濕度條件,人心的培養(yǎng)則更需要一個積極的、健康的氛圍,包括家庭環(huán)境、校園環(huán)境,還有社會的氛圍。
“求放其心”[10]是孟子居仁行義的根本方法?!叭擞须u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放心而已[11]”。人之初,性本善。這個善良的品質是先天固有的,雖然這也沒錯,但是,這樣的說法極其容易混淆我們的認識。善的品質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但是這并不代表著擁有就不會失去,因此,孟子提出了“求放其心”。也就是說,我們在日常學習和生活的過程中,要不斷地進行反思,要不斷地放逐消極能量,并始終以積極的態(tài)度去堅信善念、堅持善感、發(fā)動善心。
對于現(xiàn)實社會生活當中發(fā)生的種種被物質污蔽人心的現(xiàn)象,孟子感到非常悲哀,并對此做過一個比喻,人有小雞小狗丟失,都會焦急地去尋找,而固有的良心不見了,卻不知道去尋找,渾然不覺,這是非常悲哀的事。
關于“求放心”的方式方法問題,孟子提出了“思誠”,即時時刻刻都思考“誠”,以“誠”為標準反省和叩問自己的內心,“思誠”也可以直接理解為“求善”。思誠的本質是不斷發(fā)掘自己的知覺靈明之心,是通過自身不斷擴而充之的人生智慧去反省和檢討自身。作為反求諸己的根本方法,思誠即反身而誠,是以反己的方式不斷地完善自己,不斷地遇見更好的自己的過程。
“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12]?!狈凑吒惨?,指引我們要回歸自身去尋找原因,以放心為前提,在放逐不善之后,回歸于自己的心性,尤其是心性中善的本質的部分。早上起來照鏡子,覺得鏡子里的人很丑,這絕不是鏡子的事,這就是所謂的“認識你自己”。我們要充分地自我反思,使得自己的心性獲得穩(wěn)定的、持續(xù)的、健康的正義理念,這便是不忘初心,繼續(xù)前行。在這個前進的過程當中,我成了一切的根源,善則構成了這一切的起始點。
“反求諸己”也是“存心”的一個方面,即返回自己的內心,時刻檢討自己,進行自我批評,尋找自身的不足,予以改正,尋找回自己丟失的本心,尋找回善良的本質。這種方法在具體環(huán)節(jié)方面可分為四個步驟,四者相互聯(lián)系、相互交織,不可分割。
其一,反身而誠?!皭廴瞬挥H,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治;禮人不答,反其敬[13]?!蹦銓e人施予愛心,卻感到別人不親近你,得不到別人的認可,那么就要進行自我反思,尋找原因,是不是自己的仁心不能夠滿足對方呢?你管理別人,他人卻不買你的賬,是不是自身的管理方式又笨又蠢呢?孟子這種“自問法”是行之有效、用之有益的,這是一種嚴于律己、及時反思的行為方法。
其二,知恥明理?!盁o恥之恥,無恥矣[14]。”所謂知恥而后勇,這個“勇”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做到。人應當有這種勇于認錯、勇于改正的大情懷,但是這種恥感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擔當起來的。孟子說,“無羞惡之心,非人也[15]”,在孟子看來,這樣的人已經(jīng)不成其為人了,這是關于“美女與野獸”的大問題,是人與獸的道德選擇問題,是社會人生觀的價值選擇問題。
其三,改過自新。知恥只是人心理活動的一個方面,是人內心之中對善本的感念,本質上仍是心理活動過程,而改過則是其在客觀物質層面的積極的、樂觀的回應。孟子主張及時改過,改過方能自新,這個“新”,是有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的,新之于自身,是干凈的、明了的,是棄惡從善的整潔;“新”之于他人,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驚喜,是見賢思齊的清新和喜悅。
其四,從善如流。三人行,必有我?guī)?,見賢思齊的思想在此處得到了恰當?shù)陌l(fā)揮和表現(xiàn),君子與人一道為善,志同道合,真的是其樂無窮。這種善于向他人學習、善于聽取他人意見,同時也善于表達的人文環(huán)境,正是孟子的大理想。孟子于行文和行為中都表達了這種大丈夫氣節(jié),這種思想不僅僅是孟子提倡,這更是孔學之門一以貫之的社會性人格,“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16]?!?/p>
人到無求品自高,正心首先就要不動心。孔子四十而不惑,旨在不為外物所蒙蔽,能夠做到“不動心”,反而會大有感通,以一顆清正之心看穿一切事物,透過表象看事實,透過映象看本質,進而明理,“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17]。”不動心得以養(yǎng)“勇”,勇于存心、勇于養(yǎng)心、勇于放心,每一種抉擇都需要割舍,每一次自省都是一次自責。勇之于人,是“大我”的成就,是成就的大我。
孟子在關于“氣”的概念和思考方面,提出了兩種不同的“氣”。第一種是“夜氣”,夜里的氣經(jīng)常性地呈現(xiàn)出祥和靜謐的色彩,給人的心以安寧、以修養(yǎng)、以平和,幫助人靜思和體悟,感受生活的變化,反思和反省自身;第二種則是“浩然正氣”?!拔抑裕疑起B(yǎng)吾浩然之氣[18]?!倍鄶?shù)人談及養(yǎng)浩然之氣的方法,往往都在關注“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后面的部分,卻忽視了孟子所說的“我知言”,養(yǎng)浩然之氣貴在知言,重在傾聽,學然后知不足,見賢思齊,才能成就浩然。
孟子對“浩然正氣”這樣解釋:“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痹诿献蛹捌浜髞碚呖磥恚@種浩然之氣在沒有被耗損的情況下,始終環(huán)抱著我們生活的空間,始終充斥著整個宙宇,但是至大至剛的前提是必須與道義、仁心結合起來。反之,一旦失去了道德品質,它便什么也不是了,會變得極其軟弱無力。因此,孟子主張求于內,不間斷地反省自身行為,叩問本心,進行浩然之氣的修養(yǎng)。
實際上,“浩然正氣”是以儒家的道德為精神內核的精神品質,它生生不息。在孟子看來,它就是人之善端,是一種在本能道德之心的驅動下,形成的一種道德責任感和使命感。因此,要多行正義之言,做正義之事,使內心的浩然之氣不斷充實不至于疲軟,使自己的心志堅定不至于受蠱惑。古今之人都對“以心控物”做過論證,不管是內證還是實證,其結果殊途同歸。孟子養(yǎng)浩然之氣,配義與道,以主觀的心性之義控制行為,而不是以客觀之義強加于心,制約萬物。四端之心、清正之心、寡欲之心賦予了“義”以價值,進而使人能夠參天地、贊化育。
人生是一個由生至死卻又向死而生的圓周,在一定意義上展開,也在一定意義上消亡。人,生而有窮達,窮達知力命,力命分貧富,貧富現(xiàn)榮辱,具體關系如下:
人生而有窮達,窮易認命,達易算命,但窮達的“窮”更意味著困厄的處境,而非單指物質上的匱乏,這也正是“窮”不等同于“貧”的原因。窮并不可怕,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終成大我。這個“大我”便是由窮而明的結果。窮心之本在于明心,所謂明心即心思澄澈、心境澄明,窮到極致故生明,明到窮處自放達。明心以窮心為手段,窮心以明心為終極追求。明心作為一種終極追求,求而不得者眾,得者便是大賢,一如顏淵,一如朱熹。明心之“明”主要指明理,意圖獲得內心深處的澄澈、澄明;明理之“理”主要是“天理”,而不是單純的經(jīng)驗知識,這個“天理”蘊含著倫理追求。
我們通常說“窮心達道”,所達之道便是天理,知天理便意味著心思澄明。也就是說,明心即達道?!斑_”有著兩方面的含義,一指飛黃騰達,二則是癡狂放達,兩者彰顯出不同的思維模式,更是兩種迥然不同的人生志趣和境界,由此可見,“達”也不等于“富”。窮則更加注重“力”,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達則更注重“命”,多少高官求神拜佛,由此可見一斑;由力命之不同則出現(xiàn)貧富差距,兩極分化,貧者更加一貧如洗,而富者愈發(fā)富可敵國。況且人道不同于天道,人們往往都是損不足而奉有余,貧富的分異造就了整個社會的不平等。社會的不平等現(xiàn)象導致公平與正義逐漸喪失,使得人們以物為榮,以財富的積累量來評定榮辱。
每個人都經(jīng)歷一個時空的圓周,一個循環(huán)下來,人的意義也同時被這個圓周碾壓得所剩無幾。實際上,窮達問題的根本在于“活著”,但是怎樣活著,怎樣勾勒自己人生的軌跡,在軌跡當中又何以安身立命,對于每個人而言,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存心、養(yǎng)心、放心、正心、明心,我們在這一過程中釋放了自己,也找到了自己,我們在這一過程中失去了自己,也成就了自己,種種范式和樣法,旨在尋回遺忘的存在,旨在尋回遺失的美好。
若能夠尋找到遺失的美好,那便能夠達于道。達道是具有現(xiàn)實指向和現(xiàn)實意義的。達道的表現(xiàn)在于成己成人,無論是對個人修養(yǎng)還是對社會進步都能起到促進作用。放眼看現(xiàn)代中國,無論是英雄人物,抑或是大政方針,“達道”的例子不勝枚舉。例如,感動中國人物秦玥飛于耶魯大學畢業(yè)后放棄功名利祿,志愿回祖國農村做一名村干部;隨后又放棄被提拔的機會,跑去更困難的村落去幫助建設,并取得了傲人的成績。他放棄殿堂,扎根田壟,為建設祖國鄉(xiāng)村不遺余力,同時也證明了自己的價值。達道者,能夠在成人中成己,不但能讓自己變得更好,更能夠推動社會文化的進步、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深化與發(fā)展。
孟子修養(yǎng)論視域下的窮達觀是一個有著深厚歷史底蘊的思想體系,以“明心”(明確窮達的本質,求索人生的價值)為最終目的或最終境界。我們首先從“存心”(人之善端、四心)這一環(huán)節(jié)出發(fā)來逐步思考并加以論證,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三心出于一心”的觀點,隨后做出具體的論證;其次,先天的善并不完備,所謂“端”,僅僅是善的心性和善的概念的一個小小的起點而已,因此,在“存心盡性”的同時要通過“養(yǎng)心”(主體寡欲、控制環(huán)境)和“放心”(求放其心、切己有反)的途徑和方式對先天之善端加以后天不斷地完善和充實;最后,通過“養(yǎng)心、放心”這兩種修養(yǎng)方式,使得“善端”得到很好的保養(yǎng)、充實,進而就會使道德主體“正心”(對誘惑的不動心、自身的浩然正氣)。孟子認為,對于善端的存養(yǎng)不僅僅需要寡欲,更需要“氣”來充實,這種浩然正氣是道德主體長期“集義”產(chǎn)生的一種強烈的精神理想,可謂之信仰,助其堅定窮達之心,不會在人生由善端起點到窮達終端的過程中迷失自我,也不會放浪形骸,最終使道德主體回歸于窮達的本質,探尋到人生的價值——“窮不失義,達不離道”。
孟子的窮達思想是孟子修養(yǎng)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窮與達的關系貫穿于孟子修養(yǎng)論的始終,也是孟子的倫理譜系之中的一個核心問題。對于窮達問題的理解,對于人生價值的尋求,這不僅僅只是孟子的處世觀,更是孟子的倫理人生觀的重要觀點和態(tài)度。就窮達觀表層而言,是道德主體對于窮達的態(tài)度問題,但究其深層而言,則是道德主體核心價值觀取向的問題。孟子窮達思想源遠而精深,其人格與價值也遠非現(xiàn)代社會所能完全理解并效仿,但是對于我們現(xiàn)實生活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