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初,我獲得了瑞士國家科學基金會的“優(yōu)秀青年自然科學獎學金”,去瑞典皇家卡羅琳斯卡醫(yī)學院諾貝爾神經(jīng)生理研究所繼續(xù)科研工作。
這個研究所十分講究開明和平等,每天下午大家坐在一起喝咖啡,從所長到清潔工,不分貴賤,進來以后就坐在桌邊。最令我驚訝的是,當所長不在的時候,他的辦公室總是敞開的,每個工作人員都可以自由進出,翻閱他書架上的書,只要留下借條,可以隨時將書借回家里。
剛到所里時,我對這一切還感到很不習慣,一時適應不過來,更不敢輕舉妄動。有一天,所長不在,一位年長的同事看到我動作拘束,就主動幫助我。
他帶我走進所長的辦公室,告訴我進門的右墻邊的書架上放的雖是所長私人珍藏的書刊和文獻,但我們可以自由閱讀;進門前方的書桌上放的都是所長的私人信件,我們不能亂動等,給我細細地講解了很多注意事項。
最后,他指著書桌旁邊的一個有點像金屬制成的抽屜柜,莊重地告訴我:這是所長的絕密保險箱,里面放著有關(guān)當年諾貝爾醫(yī)學獎被提名者以及所長為此收集的所有資料。那是我們的絕對禁區(qū)!
這次經(jīng)歷以后,我發(fā)現(xiàn)除了找人開會、談話,或者打電話,所長辦公室的門確實總是敞開著。
我又發(fā)現(xiàn),每星期六上午九點到下午一點他都準時來到辦公室,然后一反常規(guī)地將門關(guān)上。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所長將周末這段沒有日常煩事、沒有電話和旁人干擾的時間用來審閱一些有關(guān)下一屆諾貝爾獎被提名者的資料……
一個星期一早上,所長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他的秘書今天病了,問我能不能幫他跑一趟。然后他將一個密封的信封交給我,要我將它交給諾貝爾獎評選委員會秘書處的A女士,并一再強調(diào):一定要帶回A女士簽過的收據(jù)。
到了那里,那位A女士接收了那個信封以后,首先檢查了它是否完整無缺,然后在收據(jù)上簽了字。隨后,她又從身后的書架上拿下一個厚厚的、密封的A4信封(里面裝著以前復印的文獻),要我在一張表格上簽了字以后,將信封交給我。
回到所里以后,我將這個厚厚的信封交給了所長,檢查了它的完整無缺以后,他在一個接收表格上填了日期和時間,我們各自簽了字,然后他將這個厚厚的信封放進了保險箱里,我的差使就算完成了。
在斯德哥爾摩工作的兩年中,我也借了光,結(jié)識了好幾個“未來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其中一位是德裔美國人托馬斯·祖德霍夫博士,后來我們也成為好朋友,長年合作,先后在《自然》和其他一流雜志上共同發(fā)表過一些文章。記得2013年祖德霍夫博士獲得了諾貝爾獎以后,我第一時間給他發(fā)去了祝賀的電郵:“祝賀你終于如愿以償!”他回答說:“謝謝你的祝賀!是的,我現(xiàn)在終于可以去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了!”
卡羅琳斯卡醫(yī)學院有一個不成文的老規(guī)矩:諾貝爾醫(yī)學獎的獲得者不僅要做一次公開的學術(shù)演講,還必須在諾貝爾獎頒發(fā)儀式前一天的晚上參加醫(yī)學院的青年學生和學者舉辦的啤酒派對,他們有義務跟年輕人喝酒聊天。
1994年的得獎者是美國的吉爾曼和羅德貝爾,我也參加了那次啤酒派對,跟他們喝酒聊天,談得海闊天空。我記憶最深的是有一個學生問吉爾曼:“怎么才能獲得諾貝爾獎,有沒有什么竅門?”吉爾曼聽了以后大笑起來:“如果你要為獲得諾貝爾獎而搞科研,那你還不如去買彩票,因為獲彩票頭獎的概率要比獲諾貝爾獎大得多!所以你只能憑著個人興趣去搞科研,至于誰才能獲得諾貝爾獎?”隨后他抬起頭來往天上看,“那只有上帝才知道!”——這也許就是西方人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一種解釋吧。
摘自《文匯報》
圖:小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