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曉琪
朱凱警院畢業(yè),進(jìn)了鐵路公安處,入職培訓(xùn)期間他表現(xiàn)極佳,處里上下都認(rèn)為他會被機關(guān)留用。誰知調(diào)令下來,他被分到了乘警支隊。朱凱一下子泄了氣:乘警嘛,跟乘客打交道,無非維持秩序、調(diào)解糾紛,還不如刑偵反扒,跟犯罪分子真刀真槍干得來勁呢!
朱凱帶著悶氣到隊里,剛報了到,之后立馬被安排跟車了。在出勤值班室,他見到了值乘搭檔──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乘警。
聽說這老頭兒姓桂,在行內(nèi)還有點兒名氣,有“空警”之稱,意思是他值乘的列車,這些年基本上沒案情,他的報警登記本上,總是空空的。不過抓不到罪犯,就出不了成績,沒成績,也難怪他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是個基層民警,但他資歷可熬夠了,警銜跟隊長平級。
朱凱想到這兒,嘀咕道:“怎么稱呼您呢?依咱們處慣例,都是姓氏后掛職務(wù)簡稱,比如王處、張科,看警銜叫您桂隊吧,可您又沒職務(wù)?!敝靹P心里不痛快,口氣也暗含不遜。按行規(guī),他得管對方叫師父,可想讓他開口叫師父,對方得有兩把刷子才成。沒想到對方脾氣挺好:“得,你就跟列車上的老乘客一樣,叫我桂老警吧!”
桂老警帶著朱凱辦完出勤手續(xù),就搭車到了車站。接車時,不斷有列車長以及列車員來與桂老警合影。沒想到他人緣倒不錯,朱凱正感嘆著,突然,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吵鬧聲──有個民工打扮的瘦小老頭兒,背個小竹篼,篼里滿是大條的熏干臘肉,老頭兒登車時把竹篼抱在胸前,一不小心,油汪汪的臘肉頂在了前面一個胖小伙的登山包上。
胖小伙像被蜜蜂蜇了似的,猛一回頭,小老頭兒呢,眼見胖小伙的包被蹭出了幾道醒目的油漬,便趕緊賠不是。胖小伙不耐煩地一擺手,道:“算了,算了?!比思疫@樣大度,小老頭兒更覺過意不去,于是忙不迭地伸手去擦包上的油污,可他剛歸整過臘肉,手上全是肥油,這樣橫涂豎抹,把包擦得更花了。
胖小伙不樂意了,吼道:“你有完沒完!”這一吼,嚇得小老頭兒擦得更起勁了。胖小伙氣得舉起拳頭,朱凱忙上前攔住了對方:“冷靜!”見驚動了警察,小老頭兒哭喪著臉,車也不敢坐了,他正要離開,被桂老警攔住了:“車快開了,都上去說!”
這趟車的終點站是花市站,途中在隆苗站會有一次??俊I宪嚶浜米?,朱凱就看見桂老警和小老頭兒聊上了,只聽桂老警說:“咦,你這臘肉不錯?!毙±项^兒不好意思地說,他老家在方果縣,他和兒子進(jìn)城打工好幾年了。這次過年,兒子在工地上還有點兒活兒,就讓他帶年貨先回家。兩人東拉西扯,聽得朱凱直冒火:天啊,以后工作要是這么個狀態(tài),那可乏味透頂了。
好容易桂老警起了身,帶朱凱開始例行巡視。這一圈下來足有兩個多小時,朱凱正累得扶腰,桂老警一回頭,道:“幫我查查從花市到方果縣的長途汽車時刻表。”朱凱用手機一查:“早七點首發(fā),晚九點末班車,怎么了?”
桂老警遠(yuǎn)遠(yuǎn)望著小老頭兒,嘆道:“列車到花市站十點半,看來那老頭兒出站后要天亮才能搭上回家的班車,其實他完全可以坐別的車次啊……”
還挺會替乘客著想!朱凱正哭笑不得,一抬眼,見那小老頭兒朝他們走來了:“我手機丟了!”
桂老警和朱凱問明情況,三人來到車廂連接處。朱凱一邊挨個掃視車廂內(nèi)的乘客,一邊心里盤算:車廂里的人都在,多數(shù)都在打盹,也沒人離開,手機肯定還在車廂內(nèi)。不過,列車幾分鐘后將停靠隆苗站,到時上下人流一亂,贓物就可能被轉(zhuǎn)走。小老頭兒怯怯地說:“要不請警官幫忙撥打我的號碼看看?我那手機鈴聲大……”
朱凱嘀咕道:“晚啦,小偷得手后肯定先關(guān)機了?!币慌缘墓鹄暇肓讼?,對小老頭兒說:“一會兒停車了,跟我去車站派出所報案,就說是在車站丟的,這樣他們立案了好找,不然你跟我說也沒用!”
這時,好些乘客都被吵醒了,紛紛朝這邊張望,小老頭兒點點頭說:“好,我聽你的?!?/p>
好哇,把案子踢給車站派出所,這樣就把自己的責(zé)任摘干凈了。他這個“空警”,原來是這么混出來的!朱凱皺起了眉,說道:“列車只停三分鐘,報案加筆錄時間太緊,搞不好會誤車的。”
桂老警聞言,眼一瞪:“誤了,我陪他趕下一趟!要是我執(zhí)乘的列車出了案子破不了,我的名譽損失誰負(fù)責(zé)?”
過了一會兒,列車停了,桂老警拉著小老頭兒下了車。三分鐘后,一聲長笛,列車啟動了,桂老警和小老頭兒果然誤了車。
漸漸加速的列車上,朱凱正搖頭苦笑,突然車廂內(nèi)響起了洪亮的手機鈴聲,一回頭,只見桂老警舉著手機和小老頭兒就站在身后。朱凱一下子明白了:剛才八成是桂老警欲擒故縱,故意當(dāng)眾帶小老頭兒下了車,造成誤車假象。偷手機的賊見了,放松了警惕,忍不住開機,把玩起到手的獵物。不料桂老警帶小老頭兒又從別的車廂上了車,小賊猝不及防,想關(guān)機也來不及了……
朱凱沖上前去,將正舉著手機的胖小伙連人帶行李,帶到了餐車上。胖小伙卻大叫冤枉:“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覺腰硌得慌,伸手一摸,還沒看清是啥呢,它就響了呀!”
朱凱正想加大審訊力度,桂老警一擺手:“搜他的包。”朱凱把胖小伙的包翻了個底朝天,包里只有幾套衣物。桂老警拿起空包,往里嗅了嗅,就丟回給了胖小伙:“可能賊見動靜太大,也可能嫌這手機不值錢,所以趁亂把它拋在了你的座位后。好吧,謝謝配合,你可以走了?!?/p>
這么輕易就放走了疑犯,朱凱有些不服了:“這胖小伙說是出差的,包里洗漱用品、替換內(nèi)衣都不見帶,沒拆封的運動外套倒是背了好幾套,還有,他全身上下就褲兜里幾張零錢,手機、錢包都沒有,不可疑嗎?”
桂老警笑了:“剛才我在包內(nèi)聞到了臘肉味,他不是沒錢、沒手機,而是被‘老朋友掏去啦!”
朱凱半信半疑:“難道──”桂老警點點頭:“先別打草驚蛇。”
夜深了,列車到達(dá)花市站。小老頭兒隨人流下了車,沒想到在月臺一角,被胖小伙攔住了:“老家伙,拿出來!”小老頭兒一臉委屈:“小胖哥,你說啥?”
胖小伙強按著小老頭兒的脖子,正搜他的身,就聽背后一聲嘲諷:“行啦,你搜錯地方了?!币换仡^,是桂老警,他和朱凱帶車站派出所的人圍了上來。
控制好疑犯,桂老警從小老頭兒背篼里揀出一條干臘肉,用刀切開,那干硬如柴的臘肉中間竟是空的,里面藏著錢包、手機、金銀首飾以及幾張銀行卡。
回程列車上,朱凱接到了車站派出所的通報,不出桂老警所料,小老頭兒和胖小伙,一個是列車大盜,一個是流竄的入室盜竊犯。
朱凱按捺不住興奮,問道:“您是怎么瞧破的呢?”
桂老警淡淡一笑:“反常!”
桂老警說,小老頭兒背著臘肉一出現(xiàn),他就覺得不對:過年了,回家?guī)曦浭侨酥G椋衫项^兒卻從打工的城里把熏好的臘肉往鄉(xiāng)下老家?guī)?,這等于把石頭往山上背嘛。此外,小老頭兒說要回方果縣過年,卻選擇了時間最不合適的一班車,實在可疑,于是桂老警一路緊盯小老頭兒,察言觀色,旁敲側(cè)擊,看出了破綻,終將其繩之以法。
事實也證明,臘肉是小老頭兒的作案工具,他故意用肉去蹭別人的包,觀察對方的反應(yīng),再以替人擦拭油污為由,趁機打探包內(nèi)東西的價值,并伺機作案。
“胖小伙早就被老頭兒盯上了,老頭兒碰了他的背包,他很警惕,但并不想多事。他在我們搜包時才發(fā)現(xiàn)東西被竊了,卻反常地忍氣吞聲不張揚,說明失竊物來路不正?!惫鹄暇f,“小老頭兒呢,瞧瞧得手的‘豐厚贓物,便判斷出胖小伙是同行。他本想在隆苗站就逃下車,可被我盯得緊緊的,不得已才行險招以圖僥幸脫險,他故意用手機來栽贓,就是想到胖小伙心虛,即便受了冤枉也會息事寧人。”
朱凱邊聽邊點頭,理著思路說道:“老頭兒一開始就希望我們撥打手機,當(dāng)場拿住胖小伙,因為列車就快到隆苗站了,依常規(guī),乘警會把疑犯控制住,到站后移交處理,這樣老頭兒就擺脫了胖小伙。后來,您說要帶他先下車,他正巴不得呢,可沒想到您又把他帶回來了!”
朱凱說得眉飛色舞,桂老警也跟著笑了,朱凱忽然想起什么,又說道:“今天還有一事反常!”
桂老警來了興趣:“怎么說?”
“雖說您是隊里的名人,可大家一起共事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沒必要逮著您就合影,除非……”朱凱說,“您要離開這崗位了?”
桂老警點頭,道:“是,我要退休了。隊里人手緊,便要我跑這最后一班崗,好帶帶你們這些年輕人。本來我對你確實有點兒不放心,但現(xiàn)在瞧著你,我覺得能行?!?/p>
桂老警一揚眉,“你來隊里報到,竟連怎么稱呼隊友都沒想好。滿嘴‘王處張科的,說明你腦子里盡是機關(guān)領(lǐng)導(dǎo),全沒把乘警隊放在眼里。我剛才故意放縱疑犯,一方面看看你的反應(yīng),另外也想讓你知道,不法分子詭計多端,我們要懂得利用專業(yè)進(jìn)行反制。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任何行當(dāng)都不容小覷!”
見朱凱臉上騰起了紅云,桂老警又笑了:“說起來,你被分到乘警隊也是反常,但也許這是領(lǐng)導(dǎo)器重你,想給你考驗?zāi)???/p>
朱凱聽罷暗自點頭,良久,他問:“桂老警,您雖有‘空警之名,但沒實在成績。就像這次,功勞全被車站派出所得了,您不遺憾?”
桂老警樂了:“傻小子,沒成績才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成績??!”
朱凱聽到這兒,忍不住站起身,“啪”地敬了個禮,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