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00年義和團運動期間,俄、日等國試圖利用危機從中國攫取土地,美國由于其主張“門戶開放”政策,被視為對中國最沒有領(lǐng)土野心的國家。然而,通過對該時期美國國家檔案館藏外交與軍事檔案的挖掘考查可以發(fā)現(xiàn),就在倡導(dǎo)維護中國的領(lǐng)土與主權(quán)完整的同時,美國也曾覬覦過中國的領(lǐng)土,努力想要重新獲得天津美租界,建立鼓浪嶼公共租界,并在中國占領(lǐng)一個海軍基地。上至美國總統(tǒng)、國務(wù)院、陸海軍,下至美國駐華公使、領(lǐng)事等,都曾對此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關(guān)心,甚至有積極推動者。但迫于已經(jīng)對外宣布的政策,美國政府尋求中國領(lǐng)土的行動十分隱秘,施行起來也不夠徹底,體現(xiàn)了近代美國對華政策的兩面性和矛盾性。
關(guān)鍵詞: ?美國;義和團運動;中國領(lǐng)土;租界;海軍基地
在近代中國歷史上,美國一直以來被認為是對中國最沒有領(lǐng)土野心的國家,尤其是它先后于1899年9月和1900年7月兩次發(fā)布“門戶開放”宣言,提倡要維護中國的領(lǐng)土與行政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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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鮮有人注意到就在宣布“門戶開放”政策的同時,美國并沒有完全放棄占有中國土地,而且當時恰逢庚子事變,在美國政府內(nèi)部曾有過利用義和團造成的危機在中國攫取幾處落腳點的激烈討論,并且付諸了實踐。本文挖掘利用美國國家檔案館藏的外交、軍事檔案,試圖揭露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探尋美國在義和團運動期間曾試圖在中國獲取土地的行動與經(jīng)過,并嘗試分析美國對華政策的兩面性與矛盾性。
一、爭取重獲天津美租界
1900年7月14日八國聯(lián)軍攻陷天津后,在天津建立了軍事統(tǒng)治。雖然有一個聯(lián)合統(tǒng)治的政權(quán),但各國軍隊仍歸各自統(tǒng)帥管轄,列強展開了一輪對租界土地的瘋狂搶奪。
俄軍在紫竹林人數(shù)最多,是攻打清軍的絕對主力。攻取天津后,俄軍于紫竹林租界附近安營扎寨,占據(jù)了英、法租界對面的大片土地。10月4日,英國司令官向天津臨時政府抗議說,數(shù)名俄國士兵聲稱英租界對面的土地屬于俄國,阻止英軍向該處架設(shè)電報線。英國人認為,“這段土地既不屬于俄國也不屬于其他國家,而是由臨時政府托管”,請求臨時政府出面干涉。 《第48次會議》(1900年10月4日),倪瑞英、趙克立、趙善繼譯:《八國聯(lián)軍占領(lǐng)實錄:天津臨時政府會議紀要》上,天津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49頁。接到抗議后,臨時政府委員會致函俄軍統(tǒng)帥阿列克謝耶夫,指明上述地段屬于臨時政府管轄范圍,應(yīng)以維護政府權(quán)威為主,避免在列強之間引起摩擦。 《第49次會議》(1900年10月5日),倪瑞英、趙克立、趙善繼譯:《八國聯(lián)軍占領(lǐng)實錄:天津臨時政府會議紀要》上,第50頁。然而,臨時政府的警告非但沒有使俄國有所收斂,它反而在隨后向所有國家發(fā)送了一個循環(huán)照會,聲稱“6月17日起清軍聯(lián)合義和團襲擊了由俄軍占領(lǐng)的外國租界和火車站。6月23日由于俄軍的增援,圍困才得以解除……俄國人靠流血犧牲才占有(這塊土地)”,因此白河左岸這段長約兩英里的土地,已經(jīng)“成為俄國軍隊通過6月23日的軍事行動而取得的財產(chǎn)”。 Russian Circular Annoucing Occupation of Left Bank of the Peiho, Opposite Foreign Concessions at Tientsin, Nov6, 1900,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1
美國駐華公使康格(Edwin Conger)對俄國的做法相當震驚,極力反對這種“攫取”行徑,他在向美國國務(wù)院報告并命令美國駐天津領(lǐng)事抗議的同時, MrConger to MrHay (telegram), November 14,1900,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October 1-December 15, 1900, Vol109,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自己向俄國公使格爾思遞交了一份義正言辭的抗議:
鑒于俄國政府明確宣稱無意在中國獲取領(lǐng)土,我無法相信它批準了這樣的行動。天津是一個開放的口岸,土地應(yīng)該為所有國家共同使用。即使在和平時期,如果有必要占領(lǐng),也理應(yīng)通過國際協(xié)定,如同最近擴大上海租界的辦法一樣。這片土地上有一個很重要的火車站,目前聯(lián)軍在中國的行動更有力說明了必須由各國公用,而不應(yīng)該被單獨一個國家占為私有。因此我抗議如此占用土地,請求您調(diào)查此事;若屬實,請求俄國政府下達阻止此類占有的指示。 MrConger to the Russian Minister at Pekin, November 14,1900, Enclosure 9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很顯然,康格在抗議中特意強調(diào)了俄國對美國第二次“門戶開放”的回復(fù),認為這個行為已經(jīng)違背了它原本對“維護中國領(lǐng)土與行政實體”的認同,對列強來說更是一個“很危險的先例”。國務(wù)卿海約翰果斷支持康格的抗議,同時也指出這與列強宣稱的目標相違背,擾亂了各國的一致行動,該問題應(yīng)留作整體和談的一部分解決。 MrHay to MrConger, November 16, 1900,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39在國務(wù)院的支持下,康格更加堅定了他的看法,嚴厲批評了天津領(lǐng)事若士得(James WRagsdale)沒有按照其指示第一時間向俄國領(lǐng)事抗議。 康格反駁了若士得“沒有美國人的財產(chǎn)牽涉其中”的理由,指出“如果俄國或其他國家想要一個新的租界,或延伸原有租界,都需要首先得到中國政府的同意,其他國家公開的和國際的權(quán)利應(yīng)該得到尊重”,進而催促若士得盡快提出抗議。MrConger to MrRagsdale, November 30,1900, Enclosure 5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俄國公使格爾思一面辯解稱“既沒有俄國通過侵略獲取領(lǐng)土的問題,也沒有占領(lǐng)火車站的問題”,因而假如那個照會“所包含的任何詞句能夠讓人有這樣的解釋,那一定是在文字表達上的錯誤”,一面在最后補充說,這個事件中俄國軍事當局的目的是防止自6月以來俄軍為軍事目的占領(lǐng)的地區(qū)被其他集團奪取。 Russian Minister to MrConger, November 16, 1900, Enclosure 10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康格故意無視格爾思回復(fù)的最后一部分內(nèi)容,依據(jù)前半部分認定這是俄國的否認聲明,但不管他如何敦促俄國修改占領(lǐng)聲明,都沒能成功。若士得從俄國領(lǐng)事處得到的也僅是“所有關(guān)于此事的問題都將由軍方處理”的通知。 MrConger to Russian Minister, November 22,1900, Enclosure 11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 M92,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 Russian Acting Consul at Tientsin to MrRagsdale, December 5,1900,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5
同俄國的交涉尚未取得成效,康格對各國效仿的擔憂卻很快變成了現(xiàn)實。就在俄國循環(huán)照會發(fā)出的次日,比利時駐天津領(lǐng)事也正式通知各國,比利時當局即日起將占據(jù)一塊德國租界對面、俄國租界沿河下游的一塊土地,并已插上比利時國旗,標明了界限四至。 Notice Addressed by Belgian Consul to Consuls of Other Nations at Tientsin, November 7,1900,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2緊接著,法國當局宣布將法租界向西擴展。 French Circular Announcing the Occupation of Certain Territory at Tientsin in addition to its Formaer Concession, November 20,1900,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2奧匈帝國和意大利也都要求在天津設(shè)立領(lǐng)事館并與其他列強一樣獲得一塊租界土地。 Austrian Minister to MrConger, November 28,1900; Italian Minister to MrConger, December 1,1900, Enclosure 14 and 15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日本也要求擴大日本租界。 Notice Promulgated by the Japanese Consul at Tientsin, December 28,1900,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7對于這些行為,美國公使和領(lǐng)事都一一提出抗議,康格聲稱不能允許在任何合法租借地之外的地方損害任何美國人的財產(chǎn)利益,并堅持所有擴充租界的舉措都應(yīng)等到秩序恢復(fù)之后依法解決。 MrConger to Belgian Minister, November 14,1900; MrConger to MrRagsdale, November 30,1900; MrConger to MrRagsdale, December 31,1900, Enclosure 12, 6 and 17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但各國對于美國的抗議,除了禮貌性的說明之外,均未予以理會。 Belgian Minister to MrConger, November 18,1900, Enclosure 13 of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康格對此十分憤慨,他斥責(zé)各國的“攫取競技”是不公平的和前后不一致的,因為通商口岸的所有居留地都應(yīng)該是國際共有的,各國軍隊也都曾宣稱他們不以獲取某種特殊權(quán)益為目標。然而短期內(nèi)列強相繼都獲得了土地??蹈裨趹嵟啵庾R到要按照他最初的想法在天津建立一個國際租界是很困難的。美國極有可能被排擠出這項利益分配的現(xiàn)實,迫使他在1900年12月31日謹慎地向美國政府提出在天津擁有一塊美國租界的建議:
如果美國在天津擁有租界,將對我們有許多好處。雖然這需要錢和公民來運營,我們兩者都缺。國務(wù)院很清楚我們曾經(jīng)維持租界的努力,不得不在1896年放棄。但如果美國政府都可以承受這個負擔,鑒于其他國家正在瓜分所有可獲得的領(lǐng)土,我建議我們考慮取得一塊租界的權(quán)利。 Conger to Hay, December 31,1900, No49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December 16, 1900-January 31, 1901, Vol110,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康格的建議無疑是想避免美國在庚子事變后在天津一無所獲。這一建議意外地獲得了在中國的美國軍方和駐天津領(lǐng)事的支持。駐華美軍統(tǒng)帥沙飛(Adna RChaffee)將軍在2月21日致函美國公使,提出“我覺得我們政府應(yīng)該會愿意恢復(fù)在天津的租借地”,不僅是為了未來的貿(mào)易,也是出于為軍隊獲得一個立足點的軍事需要。 General Chaffee to MrConger, February 21,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9這源于美國駐津第9步兵團指揮官福脫(Morris C Foote)少校的報告,福脫少校向美軍當局指出,天津的白河兩岸都正在被各國掠奪,右岸有德國、日本和法國,左岸是意大利、奧匈帝國、比利時和俄國。這樣就僅留下右岸的美國原有租界的一片大約1300英尺的土地,且美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暫時占有了這塊地方。福脫認為,“重要的是我們至少應(yīng)該明確我們在租界南北兩邊的界限,宣布我們占領(lǐng)的意圖……這將明確我們沿河的權(quán)利,在未來河流開放航行中對我們是便利且必要的?!?Major Foote to Adjutant-General, China Relief Expedition, February 17,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9為此,福脫還利用他身為天津臨時政府委員會委員的便利條件,申請將連接河對岸俄、美兩國租界的一座浮橋置于臨時政府管轄下,以保證美軍的管理和使用。 《第99次會議》(1901年1月26日),《八國聯(lián)軍占領(lǐng)實錄:天津臨時政府會議紀要》上,第152頁。
康格起初并沒有想到這塊所謂原為美租界的地盤,據(jù)天津領(lǐng)事若士得給福脫的情報,1860年清政府在天津劃了三塊地分別給英、法、美三國,1880年美國領(lǐng)事通知海關(guān)道建議將租界降到“以前的狀態(tài)”,但條件是如果任何美國領(lǐng)事將來希望使該租界恢復(fù)現(xiàn)行管理制度,他在與海關(guān)道臺商定后可以恢復(fù),1896年美國再次宣布建議放棄對這塊土地的管轄權(quán)。 MrRagsdale to Major Foote, February 15, 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0美國國務(wù)院在1895年給時任駐美公使田貝(Denby)的一則訓(xùn)令中,曾詳細說明了天津美租界的實際狀況,即1860年以后曾有幾個美國人在美租界范圍內(nèi)購買土地,英、法兩國租界的土地是由這兩國政府從中國政府那里購買,然后賣給想要購買的人,而美國政府從未采取過這種行動,美國購買者是直接向中國政府購買的。1860年至1880年間,美國駐天津領(lǐng)事對這塊土地進行了管轄,設(shè)立警察并清掃街道。 Jules Davids edited, American diplomatic and public papers: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series III, the Sino-Japanese War to the Russo-Japanese War, 1894-1905,Vol12,Washington,Del:Scholary Resources, 1981, pp156-159美國人據(jù)此認為,美國從沒有放棄對美租界的“所有權(quán)”,而是可以在它所愿意的任何時刻重新主張這一權(quán)利。 最近也有中國研究者通過挖掘早期的美國檔案,得出了與1895年這則訓(xùn)令相同的結(jié)論,肯定了美國對美租界所有權(quán)的模糊性不能成為否認這種所有權(quán)存在的依據(jù)。參見田肖紅:《美國檔案中的早期天津美租界》,《歷史教學(xué)(下半月刊)》,2013年第8期。既然這是一塊原本就屬于美國的土地,外加此時已形成的美軍占領(lǐng)事實,天津領(lǐng)事若士得呼吁說:“美國政府從來沒有在國外取得土地,這項政策在多數(shù)時候是明智的,但我認為在天津我們的政府擁有一些我們可以控制的地方才是明智的?!?MrRagsdale to Major Foote, February 15, 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0
康格十分贊同領(lǐng)事與軍方的看法。鑒于美國已經(jīng)宣布的不會以軍事行動攫取中國領(lǐng)土的宣言,康格自我解釋說,幾乎所有國家都利用現(xiàn)在的狀況取得大片土地,而他們也都有過類似的聲明。因此,他既贊許美軍對天津美租界的事實占領(lǐng),也指示天津領(lǐng)事,為了避免所有可能的地方都被其他國家占領(lǐng),美國如果想要得到一塊租界,至少可以重新獲得以前那片土地,如果遭到質(zhì)疑,他要若士得聲明這是“眾所周知的美租界”。 MrConger to MrRagsdale, February 24,1901; MrConger to General Chaffee, February 25,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1在康格的授意下,若士得也向天津的其他各國領(lǐng)事聲明,美國政府將在天津保留這塊“眾所周知的美租界”,不允許其被攫取或占有。 Copy of Notice to be Served on Foreign Consuls by United States Consul at Tientsin Relative to Preservation of the Tract of Land Known as the United States Concession in Tientsin,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12月26日,康格向國務(wù)院請求允許獲得這塊“正式的美租界”的一小塊地,27日他在報告中還附上了天津領(lǐng)事與軍方的全部意見。 MrConger to MrHay (Telegram), February 26,1901; MrConger to MrHay, February 27,1901, No551,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February 5-March 29, 1901, Vol111,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當天收到回復(fù),國務(wù)卿贊同康格到目前為止在天津租界問題上采取的一切行動。 MrHay to MrConger (Telegram), February 27,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48
有意思的是,隨后1901年4月德國駐天津領(lǐng)事宣稱要擴大德租界時,美國依然進行了抗議,盡管它自己也已經(jīng)保留了一塊地。 Squiers to Hay, April 22, 1901, No614,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April 1-May 30, 1901, Vol112,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美國人大概仍“正義”地相信他們有責(zé)任維護中國的完整,對抗任何對中國土地非法的占有,而他們自己保留的僅是原本就屬于美國的一小塊地,而且會等到秩序恢復(fù)時通過合法的渠道重新獲得。但美國人很快發(fā)現(xiàn),那塊所謂的美租界土地由于長期無人管理,缺乏衛(wèi)生與警察系統(tǒng),現(xiàn)實狀況十分混亂,“集合了許多壞人”,因此很有必要重新管控。在美租界邊上的英國租界市政當局提出愿意替美國管理這塊地區(qū)。在北京的美國公使館主持了跟英國的商議。1901年7月24日,英國公使薩道義(Satow)通知美方,全盤同意了若士得提出的轉(zhuǎn)讓美國在天津租界的所有條件,包括:1美國政府保留在必要的時候?qū)ψ饨鐚嵤┸娛驴刂频臋?quán)利。
2美國政府保留在必要的時候在美國租界停泊炮艦的權(quán)利。
3至少要有一名美國公民參加新增租界理事會。如果在正常情況下新增租界理事會中沒有美國公民,美國領(lǐng)事有權(quán)利提名一名美國公民加入。
4所有對美國租界土地的轉(zhuǎn)讓都需在美國領(lǐng)事館注冊。
5未經(jīng)美國領(lǐng)事批準,不得指定僅適用于美國租界而不適用于英國新增租界的特別規(guī)定。
6美國政府保留終止與英國新增租界合作的權(quán)利,若終止將提前一年通知,并承擔經(jīng)美國領(lǐng)事同意的為了開發(fā)租界而產(chǎn)生的所有經(jīng)濟責(zé)任。 MrSatow to MrSquiers, July 24,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3-54若士得的提議參見MrRagsdale to MrSquiers, July 13,1901, No182,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3
美國公使館原本希望這塊租界地能成為公共租界的一部分,或者能努力將其納入正在進行的中外談判,但現(xiàn)在看來實現(xiàn)這兩個目標的希望都十分渺茫,因此美國公使在占領(lǐng)半年之后轉(zhuǎn)而傾向于接受英國的建議。 MrSquiers to MrHay, July 25,1901, No677,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2康格認為那塊地唯一的價值是在意外發(fā)生時軍隊可以在此登陸,這個方案似乎也得到了英國的贊同,因此他在9月間詢問美國國務(wù)院的意見。海約翰告知他可以與英國協(xié)商,只是要完全保留在那里的美國居民和商業(yè),尤其是要保留美國重新獲得這塊租界的權(quán)利。 MrConger to MrHay (Telegram), September 9,1901; MrHay to MrConger (Telegram), September 12,1901,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4
在正式交付英國之前,還必須通過與清政府的談判獲得許可。1901年9月14日,康格正式照會中國外務(wù)部,請中國“仍將前所退還人所共知之美國租界復(fù)行撥給”,并指出在和約未畫押之先,直隸總督李鴻章曾對他有過口頭允諾。 《美駐華公使為請將美租界復(fù)行撥給照會外務(wù)部》(光緒二十七年),天津檔案館、南開大學(xué)分校檔案系編:《天津租界檔案選編》,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5-16頁。然而,由于1896年美國第二次聲明放棄對美租界的管轄后,清政府曾有意將該地劃歸德國管轄,后來由于英國的干涉被迫拖延,此時李鴻章試圖利用英國與德國的牽涉以阻擾美國。最后在康格的強烈抗議下,李鴻章才被迫承認這塊土地事實上并沒有交給英國或德國,并坦白說真正反對的是一些現(xiàn)在占有那塊土地的外國投資公司,他們是最有權(quán)勢的一批華人,轉(zhuǎn)而勸說康格接受“白河下游一片更大的、未被占領(lǐng)的土地”。雖然康格繼續(xù)抗議說“這無法令我們滿意,而我們現(xiàn)在占領(lǐng)的這塊地,完全滿足我們的目的,是我們想要的唯一的土地”,但美國國務(wù)院似乎已經(jīng)漸漸改變了主意。一方面是因為考慮到這塊土地不適合給美國用作商業(yè)或軍事用途,以及在與中國商談收回過程中遇到的重重困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美國此時重新強調(diào)了它主要的目標和政策,即擴大交流,并維持與中國以及其他國家的親密關(guān)系,因此不愿意再費力做任何可能與此相背離的舉措。因此海約翰在11月27日通知康格,“似乎現(xiàn)在再推進此事是不合適的”。 MrHay to MrConger, November 27,1901, No417,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1901,p58-59同時,美國國務(wù)院也命令天津領(lǐng)事不在此事上再做努力,若士得直接表達了對這個結(jié)果的無限遺憾。 Ragsdale to Hill, April 22,1902, No94,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Tientsin, China, Jan1, 1900-June 26, 1903,Vol7,M114,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雖然美國不再出力,英國卻基于前期雙方達成的共識取代了美國同清政府進行談判。以往研究均強調(diào)美租界歸并英租界是英、美兩國的“私相授受”, 天津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天津租界》,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35-36頁。李德征、蘇位智、劉天路:《八國聯(lián)軍侵華史》,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1990年版,第191頁。但仔細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在劃歸之前清政府是知情的,并且正是在清政府的同意下才得以歸并成功。李鴻章去世后,英國的交涉對象變成袁世凱。1902年8月6日,英國公使薩道義致函袁世凱,詳細陳述了美租界現(xiàn)在的“鄙穢情形”,以及美國公使康格已允將此地歸于英國工部局管轄。 《英同意將天津美租界歸由英管轄事致函北洋大臣》(光緒二十八年七月初三日),天津檔案館、南開大學(xué)分校檔案系編:《天津租界檔案選編》,第16-17頁。鑒于英、美兩國已議妥,且英國管轄此處實對天津的治安和社會秩序有益,袁世凱次日就函復(fù)薩道義同意批準,同時他還札飭津海關(guān)道唐紹儀照此辦理。 《袁世凱為準美租界由英工部局管轄事札飭唐紹儀》(光緒二十八年七月初五日),《袁世凱致英駐華公使復(fù)函》(光緒二十八年七月初四日),天津檔案館、南開大學(xué)分校檔案系編:《天津租界檔案選編》,第17-18頁。1902年10月23日,天津海關(guān)道發(fā)出布告,正式承認美租界歸入英租界。英國工部局也以這一天作為其合并美租界的正式日期。在《駐津英國工部局1918年章程》中明確規(guī)定:“南擴充系該區(qū)域曾劃為美國租界,而于1902年10月23日由天津海關(guān)道布告聲明歸英當局管理者”。 天津市檔案館編:《天津英租界工部局史料選編》上冊,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05頁。至此,天津美租界不復(fù)存在,駐華美國外交官與軍方歷時近一年的努力最終以失敗收場。
美國沒能實現(xiàn)在天津獲得土地的目標,而其他國家多數(shù)如愿擴張了土地。美國在其他國家的租界內(nèi)還遇到許多麻煩。此前多國領(lǐng)事在宣布擴充租界時聲稱不承認1900年6月17日之后獲得的土地,美國政府在接到涉及其中的美國公民的投訴后,不得不出面抗議,強調(diào)它國總領(lǐng)事或市政機構(gòu)沒有權(quán)利評判美國人獲得土地的有效性, Radsdale to Hill, March 18,1902,No89; Ragsdale to Hill, March 28,1902, No91,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Tientsin, China, Jan1, 1900-June 26, 1903,Vol7,M114,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論爭不斷。擴大的租界土地上的中國人的權(quán)利則更加無法得到保障,美國牧師明恩溥為此嘆息道:
依據(jù)這一法令,許多遭到毀壞的中國人的房屋被吞并了,寬闊的馬路向各個需要的方向伸展開來。中國房屋的主人要求得到賠償?shù)乃型对V得到的回答,都只不過是聳聳肩膀而已。由于這塊土地大部分地段的房屋非常擁擠,所以無辜的房屋主人的痛苦十分巨大,而且無法彌補?,F(xiàn)在,這些不幸的人們需要每月支付幾元的稅,才有權(quán)繼續(xù)暫時地居住在他們自己的房子里! [美]明恩溥:《動亂中的中國》,路遙主編:《義和團運動文獻資料匯編·英譯文卷》上,山東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版,第142頁。
二、提議建立鼓浪嶼公共租界
1900年8月24日,日軍以寺廟著火為由派兵登陸廈門,在美、英各國的干涉下才被迫撤兵。 劉芳:《1900年日軍登陸廈門事件再研究——著重中國大陸、日本、臺灣三方的互動》,張海鵬、李細珠主編:《臺灣歷史研究》第二輯,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347-363頁。由于美國駐廈門領(lǐng)事巴詹聲(ABurlingame Johnson)自始至終在促使日本退兵的努力中發(fā)揮了主導(dǎo)作用,當?shù)氐闹袊賳T對他很是感激,尤其是興泉永道臺延年與閩浙總督許應(yīng)骙。外加八國聯(lián)軍攻陷北京后,清廷陷入混亂,廈門炮臺駐軍沒有領(lǐng)到餉款,幾乎嘩變,日軍登陸又引發(fā)各界的恐慌,“各官行店,紛紛將銀電匯上海福州外洋各處”,道臺一時無法籌措到足夠的款項,十分著急。巴詹聲得知此事后,設(shè)法湊了1萬元贈給廈門駐兵發(fā)餉,并親自規(guī)勸士兵繼續(xù)維持當?shù)刂伟?,由此避免了一次兵變的發(fā)生。 佘豐、張鎮(zhèn)世、曾世欽:《鼓浪嶼淪為“公共地界”的經(jīng)過》,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福建省廈門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廈門文史資料》第2輯,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廈門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1963年版,第88頁?!断臒o形》,《知新報》第131冊,光緒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第27頁。因此為了感謝巴詹聲,廈門事件解決后,閩浙總督許應(yīng)骙主動向美國領(lǐng)事提出他將上奏朝廷將鼓浪嶼變成“外國租界”(Foreign Settlement)。巴詹聲則建議可以將這個租界置于所有列強的控制之下,因為“公共租界”(International Settlement)將可以避免任何一個國家侵占廈門的土地,并保障當?shù)氐暮推?。許應(yīng)骙對此表示同意。巴詹聲就將此事報告給在北京的美國公使館。然而由于信函在中途遺失,巴詹聲只能在幾個月之后重新發(fā)送報告,于1901年3月接到北京公使館的通知,并且獲得了美國國務(wù)院的批準。在美國公使的要求下,巴詹聲詢問了各國駐廈門領(lǐng)事對公共租界的看法,獲得了一致同意,接下來就剩下與中國官員的談判了。 Johnson to Hill, April 17,1901, No100,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Amoy, China, January 1, 1895-December 23, 1901, Vol14,M10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Rockhill to Hay, April 24,1901, No75,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April 1-May 30, 1901, Vol112, M92,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將鼓浪嶼變成外國租界,既可以阻止有野心的國家的侵略,還能夠增進同友好國家的友誼,閩浙總督本意是要交給美國領(lǐng)事管理。為何巴詹聲拒絕擁有一個美國的專屬租界,而尋求一個公共租界?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與1899年初的一場租界紛爭有關(guān)系。那時是日本首先提出要求在廈門劃一塊地作為專管租界,美國領(lǐng)事巴詹聲知道后,馬上提出抗議,而且聯(lián)合英、德等國領(lǐng)事照會興泉永道,堅持廈門鼓浪嶼是各國通商口岸,不能有租界,甚至由美國駐北京公使康格出面向總署諫阻,最終日本人的計劃沒能實現(xiàn)。《美國駐廈門領(lǐng)事官不愿日本國在該處立有租界事》(1899年3月27日),《總理各國事務(wù)衙門檔案》,“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檔案號:01-18-040-01-007;福建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福建省志·外事志》,方志出版社2004年版,第326頁。巴詹聲本人正是這次阻止日本設(shè)立專管租界的領(lǐng)袖,因此他不可能在兩年后就做出當年他所抗議的行為,而且若是真的得到一塊專屬美國的租界,必定會遭到日本的強烈反對,甚至英、德、法、俄等國都不會同意。此外,限于美國在廈門沒有足夠的人員與財力去維護一塊專管租界,巴詹聲認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設(shè)立“公共租界”。
在征得美國政府與各國領(lǐng)事的同意后,巴詹聲隨即在1901年3月底致函閩浙總督許應(yīng)骙,詢問商談公共租界的程序。許應(yīng)骙回復(fù)說,按照規(guī)定的程序,必須等待慶親王的電報指示。 Viceroy Hsu of Min-Che to Consul Johnson (Translation), received April 1,1901,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Amoy, China, January 1, 1895-December 23, 1901, Vol14,M100,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直到5月中旬,在巴詹聲致電美國公使催促后,在北京正在商議和談的中國全權(quán)代表才給閩浙總督發(fā)了電報指示。5月20日,閩浙總督許應(yīng)骙邀請美國領(lǐng)事前往福州商談廈門租界事宜。在美國政府的批準下,巴詹聲于5月25日到達福州,當天下午會見了閩浙總督和洋務(wù)局官員。閩浙總督主要向他咨詢關(guān)于一份由洋務(wù)局草擬的章程條款的意見。其中一個條款稱鼓浪嶼設(shè)立公共租界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廈門重蹈庚子夏被日軍侵略的覆轍,呼吁所有的“列強永遠對抗這樣的侵略行徑”。美國領(lǐng)事認為這個條款是行不通的,因為日本領(lǐng)事可能會認為這是有意冒犯,進而否決整個提案,其他國家也不會贊同。巴詹聲試圖說服許應(yīng)骙說,事實上不需要這樣的許諾,上海也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各國保護的。此外,巴詹聲還建議加入一項條款,即中國政府同意讓與在鼓浪嶼征收的土地稅,將其移交給租界當局以緩解市政開支。在獲得同意后,巴詹聲十分得意地說,這個條款對廈門領(lǐng)事團來說是個驚喜,將極大地簡化他們的征稅。最終,在美國領(lǐng)事完成對福州的訪問的時候,總督命令興泉永道臺延年可以開始談判,經(jīng)過巴詹聲建議修正后的條款被作為談判的基礎(chǔ)。 Johnson to Hill, June 22,1901, No102,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Amoy, China, January 1, 1895-December 23, 1901, Vol14,M10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廈門公共租界一事完全由美國領(lǐng)事巴詹聲發(fā)起并全程組織,美國公使館頭等參贊斯奎爾(HGSquiers)原本希望巴氏能夠在任滿回國前完成談判,但由于廈門本地的討論仍須時日,后續(xù)工作只能交由他的繼任者費思洛(John HFesler)繼續(xù)完成。巴詹聲在移交時很是自得地認為,由于他本人已完成了初步談判,“現(xiàn)在看來談判的成功是可以保證的”。 Johnson to Hill, July 1,1901, No104,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Amoy, China, January 1, 1895-December 23, 1901, Vol14,M10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也確實如巴詹聲所預(yù)測的,后續(xù)談判僅修改了一些細枝末節(jié)處,最終于1902年1月10日由駐廈門的各國領(lǐng)事與閩浙總督的和談代表興泉永道延年、海防分府張文治、厘金委員鄭熙、洋務(wù)委員楊榮忠在日本領(lǐng)事館正式簽署了公共租界的土地章程,包括《廈門鼓浪嶼公共地界章程》與《廈門鼓浪嶼公共地界章程后附規(guī)例》兩個文本。 Fesler to Hill, February 4,1902, No8,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Amoy, China, January 3, 1902-August 13, 1906, Vol15,M10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清政府與各國政府也都批準了這個章程, Rockhill to Peirce, March 17,1902, Despatches from USConsuls in Amoy, China, January 3, 1902-August 13, 1906, Vol15,M10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廈門鼓浪嶼就此淪為公共租界。
鼓浪嶼公共租界是甲午戰(zhàn)爭后清政府唯一主動開辟的租界,本質(zhì)上是為了阻止割占臺灣后意圖侵略廈門的日本,試圖利用美、英等國的力量來牽制日本,尤其表現(xiàn)出地方官員對美國十分友好與倚恃的態(tài)度。閩浙總督許應(yīng)骙在商談公共租界之初還曾希望能排除日本,在巴詹聲的勸說后才勉強接受。在接到土地章程簽約的消息后,1902年3月3日他上奏朝廷說:“自臺灣外屬之后,廈門地當要沖,民心極為浮動,鎮(zhèn)撫維艱,稅務(wù)商情,關(guān)系繁重,所議各款,雖領(lǐng)事辦事之議無偏重,唯局董既可酌派華人,定章仍須彼此批準,揆以公地之議,大致尚屬相符,且廈門均歸一體保護,實于地方有裨益,亦不致失自主之權(quán)。” 王彥威、王亮輯編:《清季外交史料(光緒朝)》卷一六七,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8頁??梢娫诟=ǖ胤焦賳T看來,開辟鼓浪嶼公共租界,即使不是一項良策,也是在不失自主之權(quán)情況下有益地方的應(yīng)急之策。然而現(xiàn)實的情況卻十分諷刺,巴詹聲回國后,廈門地區(qū)的領(lǐng)袖領(lǐng)事變由日本領(lǐng)事?lián)?,而這位日本領(lǐng)事恰是發(fā)動了日軍登陸廈門事件的上野專一,設(shè)立廈門公共租界的目的本為防范日本,卻不料公共租界土地章程的細節(jié)談判最后基本上是由作為防范目標的日本領(lǐng)事所領(lǐng)導(dǎo),在他的堅持下,章程最后刪除了可能約束各國行為的“兼護廈門”等字樣。就這樣,中國僅在鼓浪嶼保留了主權(quán)與有限的行政權(quán),絕大部分的管轄權(quán)則歸屬外國在廈門的領(lǐng)事團。中國的犧牲也僅暫時性地、表面地保住了“地當要沖”的廈門,待到1938年廈門淪陷時,鼓浪嶼公共租界在阻止日軍侵略方面,并沒有起到任何的實質(zhì)作用, 《鼓浪嶼事件始末》,洪卜仁主編:《廈門抗戰(zhàn)紀事》,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版,第147頁。這是后話。
對美國來說,鼓浪嶼公共租界的出現(xiàn)可謂一個“驚喜”,并非其意料所及,以致在接到北京公使館的報告后,美國國務(wù)院沒有辦法表達意見,只能傾向于依靠巴詹聲的判斷與行動推進談判,兼顧北京公使館的建議。 Adee to Squiers, August 10,1901, No360, Diplomatic Instruction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June 24,1899-August 14,1906,Vol43,M77,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美國領(lǐng)事巴詹聲在這個事件中,從公共租界的提議、策劃到實施,發(fā)揮了極強的主導(dǎo)性。從根本上說,美國雖然主動放棄了在廈門獨占一塊租界的特權(quán),但卻以最小的代價獲得了最大的利益,尤其保障了美國最看重的商業(yè)與貿(mào)易利益。
三、尋求占領(lǐng)一個海軍基地
正當福建省地方官員興高采烈地以為借用美國的力量能夠有力地抵抗日本,美國實際上正在醞釀著在中國奪取一個海軍基地的計劃,目標地點主要包括福建省的三沙灣、廈門,還有長江流域的舟山群島。討論在美國政府內(nèi)部秘密地進行著,清政府方面卻一無所知,直到今日我們透過歷史檔案才能夠?qū)Ξ敃r的情狀窺探一二。
早在提出“門戶開放”政策之前,美國就已經(jīng)有在中國獲取一個口岸作為海軍基地或加煤站的愿望。駐華公使與領(lǐng)事是主要的倡導(dǎo)者,1898年11月,美國公使康格上報國務(wù)院說中國的情況正在迅速變化,敦促美國“無論是通過談判還是實際占領(lǐng)”,“至少擁有或控制一個口岸,在那里我們可以充分行使我們的權(quán)利、發(fā)揮我們的影響”。 Conger to Hay, November 3, 1898,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Vol105,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4個月后康格的野心又有了飛躍,這次他明確盯上了還沒有被租借出去的直隸地區(qū),列出其他國家獲得勢力范圍的程序,建議美國也可如此行動,甚至連首先應(yīng)該占領(lǐng)大沽附近的某些不那么著名的口岸都設(shè)想好了。 Conger to Hay, March 1, 1899,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Vol106,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同時,各地的美國領(lǐng)事們也蠢蠢欲動。其中,駐鎮(zhèn)江領(lǐng)事福勒(John Fowler)提議在中國沿海建設(shè)一個加煤站的建議,在美國國務(wù)院和海軍部內(nèi)過行了反復(fù)討論,甚至獲得了某些官員,如海軍部設(shè)備局長布拉福德(Bradford)的熱烈贊同。 RBBradford, Coaling Stations for the Navy, Forum, 26:732-747 (February 1899)雖然這些建議在當時沒有獲得支持,美國國務(wù)院反而對外公布了“門戶開放”政策,但實際上,為了保留獲得海軍基地的權(quán)利,美國政府在“門戶開放”照會中一直沒有明確宣示放棄領(lǐng)土要求,而且此后海軍部的一批人仍繼續(xù)致力于推進這項事業(yè)。
就在1900年7月3日第二次“門戶開放”照會發(fā)布之前,華盛頓政府內(nèi)部對于此時應(yīng)該采取怎樣的對華政策也曾有過一番激烈的爭論。麥金萊(William Mckinley)總統(tǒng)和司法部長葛雷格(John WGriggs)傾向于主張美國追隨各國,在中國奪取一個港口作為立足點。海約翰個人盡管也想要個港口作為海軍基地,但認為如果采取這樣的措施是很不幸的,而且時機不合適。他召見了前助理國務(wù)卿、杰出的國際律師摩爾(John Bassett Moore),摩爾認為,“支持中國的獨立和完整將與我們?nèi)嗣竦母星橄嘁恢?正是幫助其他國家維持他們的獨立和完整的原則使得門羅主義如此受歡迎”,因此他建議發(fā)布一份公告,宣布美國的指導(dǎo)原則是維持中國的獨立和領(lǐng)土完整,并獲得其他列強的同意。 John Bassett Moores 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with Secretary of State John Hay, July 1, 1900, Moore Papers, Library of USCongress雖然海約翰最后采取了摩爾的建議,再次確認并強化了“門戶開放”政策,但此后海軍部卻在此事上逐漸加大了力度。
鑒于義和團運動在中國造成的軍事混亂與政治虛弱,1900年7月31日美國海軍部設(shè)備局長布拉福德(Bradford)少將敦促在中國獲得一個海軍基地。海軍部長朗(Long)簽署了這個備忘錄并提交給國務(wù)院。 Bradford to Long, June 29,1900, File 14661-9; Long to Hay, July 31, 1900, File 11324,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the Navy, RG8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10月23日,朗重復(fù)了這個請求,并特別指出目標地點是在福建省的三沙灣。 Long to Hay, October 23,1900, File 11324-3,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the Navy, RG8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海約翰在拖延了一個月后,于11月19日給駐華公使康格發(fā)去了一封內(nèi)容極度機密的密碼電報,命令他盡可能地抓住機會為美國取得三沙灣作為自由和單獨使用的軍港,而且附近地區(qū)在未來不能被其他國家控制或使用,也不得由中國政府在該地設(shè)防。 Hay to Conger (Cipher Telegram), November 19,1900, Diplomatic Instruction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June 24,1899-August 14,1906,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這樣的要求十分類似于對“勢力范圍”的宣示。雖然沒有證據(jù)直接表明海約翰為什么在沉默了許久之后在這時突然同意占領(lǐng)一個海軍基地,但在這個時間點上,促使他改變主意的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收到了俄國在天津擴充租界土地的消息,所以才將海軍部早就有的建議提上議程。
雖然康格此前對“勢力范圍”十分熱衷,但似乎庚子夏天的被圍經(jīng)歷1900年6月20日至8月14日,義和團和清軍對北京東交民巷發(fā)動圍攻,史稱庚子轉(zhuǎn)發(fā)攻使館事件。美國駐華公使康格在此期間被困于美國駐華使館。耗盡了他早期對中國領(lǐng)土的熱情,并使他深刻意識到“中國人能被中國人的方式輕易統(tǒng)治,但很難被西方人或西方的方式統(tǒng)治”,因此“最好是繼續(xù)我們的政策,試圖保持門戶開放,在其他方面保證我們的影響和貿(mào)易”。所以這次康格明確拒絕了海軍部的請求,他在11月23日回復(fù)說鑒于美國已經(jīng)宣布的政策,不應(yīng)該在和平談判達成之前提出這個問題。 Conger to Hay (Cipher Telegram), Nov23,1900,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October 1-December 15, 1900, Vol109,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12月7日,面對是否要占領(lǐng)先農(nóng)壇,他再次強調(diào)了相同的觀點,并詳細闡述原因:
在我看來,鑒于美國所宣布的政策,除非為了公使館或領(lǐng)事館的目的,當前要求租借任何領(lǐng)土都是不明智的。以后也許有必要為了居住和其他目的租借條約口岸或其他港口,現(xiàn)在若提出不必要的要求,反而會妨礙未來目標的達成。 Conger to Hay (Cipher Telegram), Dec7,1900, Despatches from USMinisters to China, October 1-December 15, 1900, Vol109,M92,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
出于“門戶開放”政策以及維持中國完整性的壓力,正在北京為中外和談做準備的康格認為在這個時候?qū)で笠粔K土地的要求是不合時宜的。何況清政府早就許諾日本不會將福建省租借給任何其他國家。為此,海約翰還命令美國駐日本公使“非正式而又謹慎地”向日本探詢對美國占領(lǐng)三沙灣的意見,當即遭到了日本政府的反對。 《國務(wù)卿海約翰致美國駐日本公使》(1900年12月7日),《美國駐日本公使給國務(wù)卿海約翰的報告》(1900年12月10日),《日本駐美國公使致國務(wù)卿海約翰》(1900年12月11日),閻廣耀、方生譯:《美國對華政策文件選編:從鴉片戰(zhàn)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84-185頁。海約翰本就更為看重“門戶開放”,對攫取領(lǐng)土不是特別熱衷,面對此事的重重困難,他很快就中止了,并將意見轉(zhuǎn)達給海軍部。
朗接受了美國國務(wù)院的回復(fù),但布拉福德則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舟山群島,這里雖然屬于英國的“勢力范圍”,但他認為似乎有希望能獲得英國的諒解,故而聯(lián)合海軍總理事會(the General Board of the United States Navy)不斷向海軍部和國務(wù)院施壓。海約翰無法滿足海軍部的請求,只能盡可能進行拖延。 Bradford to Long, January 14,1901; Bradford to Long, January 16,1901, File 11324-3, Office of the Secretary of the Navy, RG80, National Archives of the United States直到1901年9月中旬,由于《辛丑條約》已經(jīng)簽訂,中外和談結(jié)束,駐華公使康格向海約翰報告,他認為向中國政府提出海軍基地要求的時機已經(jīng)到來了,同時他也對目標地點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因為三沙灣太靠南,不是最有價值的,所以建議是否能考慮江蘇北部一個叫海州的港口。 《美國駐華公使康格給國務(wù)卿海約翰的報告》(1901年9月13日),閻廣耀、方生譯:《美國對華政策文件選編:從鴉片戰(zhàn)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第185頁。海約翰收到了這個報告,卻沒有做出任何批示。
1902年布拉福德設(shè)備局長收到了廈門副領(lǐng)事約翰遜(Carl Johnson)的信件,提議效仿在福州的法國領(lǐng)事,將他個人在廈門海灘上獲得的一塊土地用作加煤站,這種以私人財產(chǎn)租給國家的方式似乎不需要征得日本的同意,而且不會遭到中國政府的反對。亞洲基地的總指揮埃文斯(Robley DEvans)大力贊揚了這個提議。但海軍部經(jīng)過調(diào)查,認為那塊土地雖然能夠存儲煤,但無法設(shè)防,且廈門地理位置太靠南,菲律賓作為海軍基地已足夠應(yīng)付中國南方,遂于1903年放棄了廈門計劃。 參見Marilyn Young, The Rhetoric of Empire: American China Policy 1895-1901,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8, p206經(jīng)過多次轉(zhuǎn)換,美國海軍部最終還是著眼于舟山群島,但英國的不讓步也使美國在海軍基地問題上遲遲沒有進展。
在尋求海軍基地的問題上,可以看出海軍部一直是堅定的主導(dǎo)者,而國務(wù)卿海約翰始終較為中立,既沒有明確地反對,也沒有積極地支持,總體說來還是與他堅持想要貫徹“門戶開放”政策有關(guān),任何對土地的覬覦都會嚴重毀損美國近年來努力經(jīng)營的國際信譽和形象,駐華公使康格也基于他在北京的現(xiàn)實政治形勢,認為在和平談判完成之前不應(yīng)該破壞這種形象,否則將會給談判結(jié)果帶來不良的后果,只是在和談結(jié)束后海約翰在繼續(xù)堅持“門戶開放”上比康格走得更遠。
小?結(jié)
綜上所述,雖然與其他列強相比,美國的對華政策一貫以溫和著稱,而且標榜向來對中國無甚領(lǐng)土野心,但通過本文對美國國家檔案館藏外交、軍事檔案的挖掘,仍可發(fā)現(xiàn),美國并非從未考慮過從中國攫取土地,而且就在其發(fā)布“門戶開放”政策的同時,美國政府試圖利用中國自身的危機,在天津、廈門、福建等地獲得租界或海軍基地,作為美國未來在中國的立足點。
美國對中國領(lǐng)土的覬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受到其他國家在中國侵占“勢力范圍”的影響,又受到義和團運動的刺激,擔心政局動蕩萬一造成中國被“瓜分”的結(jié)果,美國不能落于其他國家之后。然而,由于這些舉措直接違背了“門戶開放”政策,有可能危及美國的國際信譽和形象,不僅在美國政府內(nèi)部反對聲不少,而且無法公開進行。最積極推進在中國獲取領(lǐng)土的,是美國的海軍部,總統(tǒng)麥金萊和司法部長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他們支持,而國務(wù)卿海約翰則更傾向于堅持“門戶開放”政策,對占有領(lǐng)土并不十分熱心。美國駐華公使和領(lǐng)事在領(lǐng)土問題上也比較積極,他們往往成為強有力的倡議人和直接操作者,只是在中外談判期間,康格為了不影響談判而有所顧忌。這些都體現(xiàn)了美國政府內(nèi)部并非鐵板一塊,而是政出多門,各項政策的最終出臺和實施結(jié)果都是各方勢力博弈的結(jié)果。
由于美國政府內(nèi)部并不一致,且限于已經(jīng)公布的“門戶開放”政策,美國試圖在中國占據(jù)幾塊領(lǐng)土的努力雖隱秘,但實施得不夠徹底。這說明了近代以來美國對華政策的兩面性與矛盾性,既有溫和的一面,也有侵略、強硬的另外一面。同時,美國宣稱維護中國領(lǐng)土與行政實體的同時,仍秘密覬覦中國領(lǐng)土,也反映了美國政府在提出“門戶開放”政策的初期,對該政策是否能夠充分保障美國的利益,是否能夠得到世界范圍的認可和推廣,仍缺乏足夠的自信,因此在公開宣揚自身主張的同時秘密追隨其他國家,體現(xiàn)了美國努力推行獨立的對外政策、成長為世界領(lǐng)導(dǎo)者的過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曾經(jīng)有過躊躇與反復(fù)。
責(zé)任編輯: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