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呼嘯山莊》講述了兩個莊園三代人的沖突與斗爭，兩大莊園的愛恨情仇代表著兩個不同文明階段的矛盾沖突——原始生命力與文明法制。兩個莊園的沖突又主要表現(xiàn)為人格的沖突。恩蕭家族和林惇家族由各自獨立到碰撞排斥，最后在第三代人的努力下走向共存。本能生命力與文明法制的融合彰顯了艾米莉·勃朗特渴望建構(gòu)的理想人格。這不僅是艾米莉?qū)ψ髌啡宋锏南＜?，更是對個體人格構(gòu)建的思考，對人類文明發(fā)展進程的反思。

一、《呼嘯山莊》故事梗概

《呼嘯山莊》講述來自文明社會的外來租客洛克烏德探訪神秘怪異的呼嘯山莊，并對孤僻冷漠的山莊主人希刺克厲夫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后來在女管家丁耐莉的敘述中揭開了兩大山莊的故事。

呼嘯山莊位于荒原之上，四周都是白色的戈壁和原野，宅子盡頭長著幾棵生長不良，過度傾斜的矮小樅樹，一排瘦削的荊棘斜歪向一旁。整個宅子由巨大的石塊堆砌而成，結(jié)實嚴密，保持著原始的力量。三十年前呼嘯山莊的老恩蕭從物利浦帶回一個孤兒，取名希刺克厲夫。深受老主人寵愛的希刺克厲夫與凱瑟琳青梅竹馬，卻經(jīng)常遭到辛德雷的嫉妒和打壓。老恩蕭去世后，新主人辛德雷更是竭盡所能地拆散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把希刺克厲夫趕到了仆人之中。但希刺克厲夫面對辛德雷的打壓絲毫不害怕，只要能夠和凱瑟琳到荒原上痛快地玩一場，即使回來要被鞭打一通也在所不惜。恩蕭一家擁有著頑強的原始生命力，他們野蠻無禮卻也真誠執(zhí)著。在荒原的另一邊便是畫眉田莊，田莊擁有經(jīng)過精心改造的富饒土地，井然有序的林苑環(huán)抱著華麗舒適的家園。林惇一家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林惇老夫婦總是一副高貴端莊、頤指氣使的文明人模樣；兒子埃德加文雅知禮，卻也膽小懦弱；小女兒伊莎貝拉端莊好學卻也單純?nèi)涡?。畫眉田莊肥沃整齊的土壤孕育出林惇家族美麗文雅、好學知禮的風度。兩個莊園地處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因而形成了兩大家族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文化。

原本互不來往的家族，卻因為第二代人凱瑟琳在畫眉田莊的意外冒險打破了各自封閉的生活。凱瑟琳結(jié)識了林惇一家，在他們的改造下變成端莊美麗的大小姐。沒多久她就答應了埃德加少爺?shù)那蠡椤Ｏ４炭藚柗蛞粴庵码x家出走，而凱瑟琳也因此一病不起。后來她在林惇一家的悉心照料下逐漸康復，三年后嫁入畫眉田莊成為新一代女主人。不多久，希刺克厲夫的歸來復仇打破了他們生活的平靜，他用賭局騙取辛德雷的山莊家產(chǎn)，又引誘伊莎貝拉與他私奔，以此來奪取田莊的繼承權(quán)。事情敗露后，希刺克厲夫和埃德加大打出手就此決裂，而凱瑟琳在悲痛交加下舊病復發(fā)一蹶不振，生下瘦弱的小凱蒂便香消玉殞。第三代人小凱蒂在埃德加的教導下讀書識字，在畫眉田莊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時期。后來希刺克厲夫利用凱蒂對表弟林惇的喜愛，囚禁并脅迫她與命不久矣的林惇結(jié)婚。埃德加得知愛女失蹤后一命嗚呼。而希刺克厲夫終于把兩個莊園攥在了手心，兒子小林惇在他的淫威下命喪黃泉，凱蒂也淪為女仆備受折辱。然而復仇成功的希刺克厲夫絲毫沒有獲得勝利的喜悅，反而在內(nèi)心的折磨下日漸消瘦。希刺克厲夫死后，小凱蒂和哈里頓結(jié)為夫妻，重新搬回了畫眉田莊，開始了新的生活。

二、拒斥與融合

兩大莊園雖毗鄰而居卻互不往來，獨自生活。而恰恰是第二代人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的一次荒原探險打破了兩大家族的獨立局面，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開始了莊園命運的改變。一個是原始自然的狂野力量，他們是荒原上的野狼，在自然的優(yōu)勝劣汰下生存，他們有尖利的爪牙也有熾熱的心靈；另一個是文明社會的法制和人性，他們是嬌貴的金絲雀，在鳥籠中長大，美麗乖巧也嬌弱單純。兩大莊園在交往中既相互融合又相互排斥。而莊園中的“狗”“窗”“門”“荒原”“書”則成為展示兩個莊園拒斥與融合的標志性元素。

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一同來到畫眉田莊，凱瑟琳被狗咬住留在了田莊，而希刺克厲夫卻因為身份低賤被鎖在了門外。屋內(nèi)的凱瑟琳不愿淪為文明馴服下美麗軟弱的寵物狗，終日眺望著窗外的荒原，而屋外的希刺克厲夫遭到一再的欺壓和打擊，最后化身為復仇惡魔。兩大家族也因此卷入了愛恨的漩渦，一心讀書的林惇家族與熱愛荒原的恩蕭家族逐漸由對立仇視發(fā)展成最終的融合統(tǒng)一。在這個融合過程中，會咬人的“狗”是抵抗和捕捉入侵者的守衛(wèi)形象，而被吊死的“狗”卻象征著文雅美麗外表下的無力與怯懦?！按啊弊鳛闇贤▋蓚€世界的橋梁寄托著主人公凱瑟琳內(nèi)心世界的轉(zhuǎn)向；而“門”則象征著兩個世界的相互排斥和阻隔?！皶焙汀盎脑弊鳛閮纱蠹易宓牡湫鸵庀髲姆至⒉蝗莸阶詈蟮墓泊?，展示了文明和原始的融合。

(一)會咬人的“狗”與被吊死的“狗”

小說中“狗”這一意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并且在兩大莊園的交融中起著聯(lián)系和拒斥作用。會咬人的“狗”在這場融合中起著連接作用，被吊死的“狗”則表現(xiàn)了交融中不可避免的拒斥和傷害。“狗”是捍衛(wèi)莊園精神世界的守護者，更是莊園與外來者發(fā)生聯(lián)系的伊始。會咬人的“狗”前后三次出場無疑見證了三次入侵行動，也見證了兩個莊園的三次往來。第一次是凱瑟琳從呼嘯山莊誤入畫眉田莊，象征著凱瑟琳由原始走向文明的開始，也是打破兩個莊園獨自生活的伊始。而狗在這里成為凱瑟琳與畫眉田莊的連接點。第二次入侵是小凱蒂意外之下游歷呼嘯山莊的經(jīng)過，成為展開第三代人恩怨情仇的開端。小凱蒂騎著她的小馬駒帶著三只獵狗同行，老狗跟不上步伐歸來，兩只年輕的獵狗陪伴著小凱蒂冒險游歷卻在呼嘯山莊遭到了哈里頓隊伍的襲擊，兩只狗受傷嚴重，不得不留在呼嘯山莊休息。小獵狗化身為護送者，也成了小凱蒂與呼嘯山莊的連接者。第三次入侵是洛克烏德作為外來文明人探訪呼嘯山莊的過程，洛克烏德拿走提燈冒犯主人，被兩只大狗撲倒，受傷的洛克烏德被管家齊拉安置在已故凱瑟琳的房間。桌面反復刻寫的名字，舊書中的日記和驚險詭譎的夢境把他帶入了凱瑟琳的世界。從敘述角度來說，這是敘述者溝通過去與現(xiàn)在兩個不同時間段的橋梁，也是展開兩大莊園三代人故事的開始。

被吊死的“狗”與會咬人的“狗”有所不同，它代表著外表美麗卻缺乏生命力，容易受到傷害的林惇一家。埃德加和伊莎貝拉的第一次出場就在爭搶一只雪白的寵物小狗，他們相互拉扯差點把它撕成兩半，而當他們搶到了這團小東西時又大哭起來不要它了。希刺克厲夫和凱瑟琳雖然羨慕他們擁有這天堂般的家園，卻對他們自私愚蠢的行為嗤之以鼻，甚至忍不住發(fā)出大笑。多年后，希刺克厲夫與伊莎貝拉私奔時，寵物小狗凡尼也跟了出來，希刺克厲夫毫不客氣地用它主人的絲帶要將它吊死。被吊死的小狗第三次登場是伊莎貝拉從呼嘯山莊逃出來時，她看見哈里頓正在椅背上吊起一窠小狗。狗原本是屬于原野的動物，擁有與獵狗、財狼一般的力量和野性，卻在人類一代又一代的馴化之下成為任人擺布的寵物玩具。它們被養(yǎng)護得乖巧順從，卻也被拔掉了爪牙變得軟弱無力。被吊死的“狗”是經(jīng)過人的改造和馴服后失去生命力的事物。因而，被吊死的“狗”代表了可愛溫順卻缺乏戰(zhàn)斗力的林惇一家，也反映了原始自然對文明的敵對和摧毀。

(二)向往的“窗”與緊閉的“門”

如果說“狗”是象征著原始和文明的聯(lián)系與敵對，那“窗”這一意象則象征了主人公凱瑟琳內(nèi)心的轉(zhuǎn)變，“門”是將外來者阻擋在外的標志?！按啊边@一意象在小說中也出現(xiàn)了多次，具有典型意義的主要有三次。第一次出現(xiàn)在凱瑟琳發(fā)現(xiàn)畫眉田莊的冒險之旅中，她透過明亮的窗戶看到林惇家華麗亮堂的客廳，由此萌生了要入住畫眉田莊的心思。第二次是已經(jīng)成為田莊女主人的凱瑟琳，被希刺克厲夫和埃德加的爭斗傷透了心，引發(fā)舊病，神志不清下不顧嚴寒打開窗戶，眺望著呼嘯山莊。在精神崩潰的情況下她終于看清了內(nèi)心的渴望。而窗戶的另一次重要出場是在洛克烏德留宿呼嘯山莊的夜晚，他在似夢非夢之中聽到凱瑟琳敲窗喊著“二十年啦，我已經(jīng)作了二十年的流浪人啦！”[1]19。凱瑟琳這次敲窗表面上是回歸呼嘯山莊，實際上是渴望原始與文明的融合。因為死亡已經(jīng)給了她荒野流浪者的身份，她選擇在洛克烏德這一文明人入侵時歸來，無疑是渴望著文明和原始的融合。因而窗戶在故事中象征著凱瑟琳內(nèi)心的三次轉(zhuǎn)向，從盼望進入文明世界，到渴望回歸荒原，再到希冀原始和文明的融合。

如果說“窗”展現(xiàn)的是原始和文明的相互聯(lián)系，那緊閉的“門”則是原始和文明的相互抗拒。在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的田莊冒險中，凱瑟琳被抱進了屋，而希刺克厲夫因為滿口臟話外貌丑陋被關(guān)在了門外，只能趴在窗戶上看著凱瑟琳；在凱蒂和林惇一次次羞辱下，哈里頓氣急敗壞把他們趕出去鎖在了門外；當洛克烏德再次拜訪呼嘯山莊時，他在門外不停地敲門卻無人理會，被鎖在了門外。被關(guān)上的“門”是原始和文明的相互抗拒和隔離。希刺克厲夫不同于凱瑟琳，凱瑟琳是內(nèi)心向往著自由的田莊小姐，但希刺克厲夫卻是實打?qū)崄碜曰囊暗墓聝海羌召惾说暮⒆?，甚至是“魔鬼的禮物”。因而希刺克厲夫作為荒原的入侵者自然而然被攔在了門外，始終不能被林惇一家所接納。而小凱蒂和小林惇又與哈里頓截然不同，小凱蒂和小林惇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們以文明人姿態(tài)恥笑哈里頓的粗野無知，使哈里頓憤懣不已一把將他們倆鎖在了門外。而當洛克烏德這一外來文明人試圖探訪呼嘯山莊時，作為來自異域的文明人被排斥在呼嘯山莊之外。所以“門”在這里表現(xiàn)的是原始與文明勢不兩立的局面。

(三)“荒原”與“書”

呼嘯山莊和畫眉田莊都有各自獨具代表性的象征意象。在呼嘯山莊，原始荒原的力量可以說貫穿著整個家族?！盎脑毕笳髦匀坏目褚吧Γ彩菢?gòu)成恩蕭家族頑強生命力，殘暴性格的重要因素。對于凱瑟琳而言，“荒原”是她生命力的來源。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能夠在荒原上度過一天，在無憂無慮的游蕩和嬉鬧中盡享自由之風。因為擁有“荒原”的力量，凱瑟琳無所畏懼，敢于跟一切叫囂。無論是父親的責備懲罰，還是辛德雷的羞辱欺壓，亦或是約瑟夫的咒罵恐嚇，她都從不畏懼。但是當凱瑟琳嫁進了畫眉田莊，她失去了漫步荒原的自由。而無論是在她的夢里，還是在她精神崩潰的時刻，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獲得幸福。“我只是要說天堂并不是像我的家。我就哭得很傷心，要回到塵世上來。而天使們大為憤怒，就把我扔到呼嘯山莊的草原中間了。我就在那兒醒過來，高興得直哭?！盵2]64只有荒原能夠給她足夠的自由，給予她生存的土壤和空氣。被移植到花盆里的石楠花漸漸失去了生命力，變得瘦弱不堪。她害怕伊莎貝拉的爭吵，害怕埃德加的冷落，害怕希刺克厲夫的復仇。面對生活的糾紛，她只能在痛苦中日漸消瘦最后走向死亡。而希刺克厲夫更是荒原力量的體現(xiàn)，面對辛德雷的打壓和羞辱，他隱忍頑強絕不屈服。而當他失去摯愛后，至死不渝的愛變成了殘暴瘋狂的恨，他要所有人為愛人陪葬?！盎脑毕笳髦B強的生命力，但同時也隱藏著能摧毀一切的殘酷力量。

與呼嘯山莊的“荒原”相對立的是畫眉田莊的“書”。畫眉田莊出現(xiàn)最多的場所是“書房”，那是一家人常待的地方。埃德加從書中獲得知識，也通過書本回避現(xiàn)實的爭斗。和凱瑟琳爭吵后，埃德加躲進了書房一連幾天對她都不聞不問，而當他走出書房時，凱瑟琳已經(jīng)病重。書房成了他逃離現(xiàn)實的避難所也成了隔絕他人的孤島。當伊莎貝拉從書中獲得對愛情的假想后，她愚蠢地逃離安逸的生活，嫁給了她心目中的“傳奇英雄”，受盡折磨和凌辱。而此時的“書”便是對現(xiàn)實的遮蔽和歪曲，是引誘伊莎貝拉走向深淵的導火索。而在呼嘯山莊基本上沒人看書，恩蕭一家認為這些東西對實際生活沒有半分用處。唯一有用的讀物便是圣經(jīng)故事和宗教書籍。為的是勸服人們虔誠信教，或者作為懲罰不聽話孩子的“刑具”。恩蕭家族認為書籍是無用之物，而林惇家族認為書籍是知識的源泉，心靈的慰藉，躲避世事的港灣，因而深受他們的喜愛?！皶奔仁侵R和文明的象征，也通向不切實際虛無縹緲的假想。

在第三代人的生活中，“荒原”和“書”這兩個原本相互對立的意象緊緊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終日讀書的凱蒂正是在一次次對荒原的呼喚下走出家門，遇見了哈里頓，踏進了呼嘯山莊的大門，開始了不一樣的生活。“書”這一意象也見證了凱蒂和哈里頓的愛恨情仇。凱蒂入住呼嘯山莊后找不到一本可看的書。而哈里頓收藏了凱蒂送給林惇的書籍，私下里偷偷地學習。凱蒂嘲笑哈里頓的錯誤拼讀，將自己所受的折磨轉(zhuǎn)嫁到了想要親近她的哈里頓身上。哈里頓羞愧憤怒，將所有的書丟到了火中。“書”成為了兩個人爭吵的導火索。后來凱蒂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主動贈送哈里頓書籍，最后獲得了原諒?！皶庇殖蔀樗麄兘⒂颜x的橄欖枝。兩人一起閱讀和學習，不知不覺中陷入愛河。他們時常在讀完書后，攜手到荒原上散步，經(jīng)常到半夜才歸來。在凱蒂和哈里頓的相處中，“荒原”已經(jīng)拋開了殘暴和邪惡，保留的是對生命的熱愛；“書”也摒棄了虛假和軟弱，留下的是對知識的向往?！盎脑焙汀皶钡墓泊骟w現(xiàn)了兩大家族的融合，也體現(xiàn)了第三代人理想人格的建立。他們既熱愛荒原的自由，也能夠忍受原野的殘酷；他們不僅讀書識禮，也能夠遠離軟弱和虛偽。

三、理想文化人格

(一)三代人的融合之路

兩個莊園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和文化特性形成了恩蕭和林惇家族迥異的性格。呼嘯山莊肆虐的北風養(yǎng)成了恩蕭家族暴躁野蠻的脾性。他們是舉止無禮、談吐粗俗的野蠻人，是從不讀書識禮、用拳頭解決問題的鄉(xiāng)野之輩，是背離上帝、殘酷無情的惡魔。但也不能否認，他們對愛人至死不渝的愛，他們頑強拼搏絕不服輸?shù)纳σ约白杂蔀⒚摕o所羈絆的野性。畫眉田莊溫暖的陽光滋養(yǎng)了林惇家族溫柔和氣的性情。他們是舉止優(yōu)美、談吐高雅的文明人，是知書達理、從不動手的才子佳人，是信仰宗教、溫和純良的天使。而不能否認的是，他們對底層人的剝削和欺辱，對待敵人時的膽小懦弱和缺乏遠見。所以無論是恩蕭家族還是林惇家族都是不完美的人格體現(xiàn)，一個缺乏知識和教養(yǎng)，容易淪為惡魔，一個缺乏理性和堅毅，容易喪失生命力。但他們的性格也不是固定不變的，兩個家族在往來中也嘗試著改變自己的原有性格。最具典型性的改變是呼嘯山莊的凱瑟琳和畫眉田莊的伊莎貝拉。

凱瑟琳三次搬進畫眉田莊的經(jīng)歷便見證了她從天真任性的小野人轉(zhuǎn)變成體面規(guī)矩的莊園夫人的歷程。她變得端莊美麗，時刻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舉止；她不再任性妄為，學會了遵守禮法規(guī)范；她不再意氣用事，而是開始照顧所有人的想法。但她也因此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生命力。無形的牢籠鎖住了凱瑟琳向往自由和荒原的心，內(nèi)心的野性無法認同畫眉田莊的文明法制，卻又不得不服從。被壓抑的痛苦，對心靈的背叛才是導致她死亡的根本原因。而畫眉田莊的嬌弱小姐伊莎貝拉一心愛上了幻想中的英雄，在丈夫希刺克厲夫的辱罵和刁難下變成了邪惡陰險的女巫。入住呼嘯山莊后，破敗的環(huán)境和無人伺候的處境讓她變得邋遢骯臟，丈夫的羞辱和折磨使她不顧舉止體面，丟棄了道德和憐憫，一心想報復希刺克厲夫。最后在與希刺克厲夫的爭斗中逃走他鄉(xiāng)。無論是凱瑟琳還是伊莎貝拉，她們在新環(huán)境中嘗試著改變自己卻又不能適應新生活，丟失了本真的自我。

第二代人沒能完成的融合在第三代人的努力下卻得以實現(xiàn)。在畫眉田莊長大的凱蒂，雖然受到所有人的嬌慣和寵愛卻有著一顆善良真摯的心，面對生病的父親和保姆耐莉，她都時刻陪伴精心照顧；面對難纏無禮的小林惇，她也總是耐心照拂；面對哈里頓受傷的自尊，她懊悔不已，真誠道歉；面對惡魔希刺克厲夫的打罵欺辱，她卻絕不屈服抗爭到底。正是她溫柔識禮、活潑熱情又頑強倔強的個性，成了艾米莉筆下的理想人格的典范。也正是她結(jié)合了兩個家族的優(yōu)勢，彌補了他們的不足，完成了兩個莊園的融合。在她的感召下，原本粗野殘暴的哈里頓也開始向善學好，兩人亦師亦友，最終結(jié)為伴侶。

在經(jīng)歷了第一代人老恩蕭和老林惇夫婦的互不往來，到第二代人凱瑟琳和伊莎貝拉在莊園的交往中成為融合的犧牲品，最后在第三代人凱蒂和哈里頓的交往中由爭吵到交往結(jié)合，兩個莊園最終實現(xiàn)了融合。在故事的展開中，也顯現(xiàn)出兩種殘缺的家族人格。恩蕭家族過于野蠻殘暴容易墮為惡魔，林惇家族過于怯懦，缺乏理智容易遭受打壓。兩種人格在融合中相互抵觸，最后逐漸融合，形成了第三代人頑強和善、求知活潑的理想人格。

(二)艾米莉的理想人格

“散文作者如果不是故意割斷散文與人的存在的聯(lián)系，而是將散文作為對人的存在的敘述，他會以其理想化的人格為標尺，寫自己則寫自己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寫別人時會以理想化的人格為標尺對人物事件進行取舍，寫景狀物則象征性地指向這個理想人格?！盵3]87事實上，不僅僅是在散文作品之中，小說中的人物性格和情感都與作者內(nèi)心的理想標尺息息相關(guān)。因而在艾米莉的作品中也顯現(xiàn)了她心中理想的文化人格。

艾米莉自小生活在遠離塵囂的牧師之家，家境不算富裕，姊妹眾多。年幼時，她便失去了母親，后來又先后失去了大姐瑪麗亞和二姐伊麗莎白。整個家庭都彌漫著死亡的氣息，所以勃朗特家的孩子都更為早熟。勃朗特姐妹們從小便喜歡窩在書房的角落里安安靜靜地看書，或者姐妹幾個手牽著手去荒原散步。她們既熱愛讀書也熱愛荒原。因此對于艾米莉來說，荒原具有重要的意義。他們的家位于城鎮(zhèn)和荒野之間，一邊是浩瀚無垠的原野，一邊是正在快速發(fā)展的工業(yè)社會。艾米莉先后兩次離家外出，但只要一離開家園，她準要大病一場。其中原因夏洛蒂也作出過解釋“我的妹妹艾米莉熱愛荒原。對她來說，在石南叢生的荒原上最黑暗的地方，盛開的花兒也比玫瑰更鮮艷；在她心里，青灰色山坡中的陰沉山谷就是伊甸園?！盵4]107而生活在這片荒原之上的約克郡人不僅擁有粗野真摯的性情，也有著無禮兇殘的一面，就如同小說中的恩蕭家族一般。艾米莉熱愛他們卻又總是與他們格格不入。在《呼嘯山莊》中，艾米莉筆下的原始人不是單純的野蠻人，他們也擁有忠誠、頑強和執(zhí)著的優(yōu)點；而文明人不僅具有知識和物質(zhì)的豐富，也顯露了他們的虛偽、怯弱和無能。所以艾米莉并不是站在文明社會的視角來批判他們，也沒有以自然原始的標準來衡量他們，而是站在一個超脫原始社會和文明社會之外的歷史視角，試圖建構(gòu)更趨完美的人格類型。艾米莉的理想人格是樂于學習卻不落于虛幻，渴望自由卻不自私殘忍，禮貌熱情卻從不虛偽做作，純良真摯卻不軟弱退縮，擁有文明的學識和修養(yǎng)卻熱愛自由，頑強自立。

四、結(jié)語

無論是具體意象的暗示還是小說情節(jié)的展開，都反映了文明和荒野相互融合的過程。三代人的探索之路也是人類的必經(jīng)之路，小到在個人成長歷程中無法割舍的天性，教化中的痛苦，最終成為社會中的一員；大到人類的演進歷程，告別原始與野蠻走向文明秩序。在這個過程中必定有沖突和犧牲，但最終都將抵達彼岸?！逗魢[山莊》中的人格建構(gòu)反映了人類的發(fā)展進程，既擁有文明的制約力又保留原始的生命力，既和諧又不失自由，實現(xiàn)了自然天性和文明人性的一種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