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嘉
初二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他坐在我左后方兩排的位置,恰好和我好朋友是同桌。一個課間,我去好朋友那里閑聊,也不知說了句什么,他在一邊居然也聽得莞爾。我一向很不起眼,從沒想過能感染別人,他的微笑一下子在我心里扎了根。
我開始注意他,和我的好朋友整晚整晚地談他,為他寫詩、畫畫。每天上學,還沒有進教室,我就迫不及待地從窗戶里尋找他的身影,為了見到他,我每節(jié)課至少回頭兩次。
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我的注意,也開始關注我。我轉過頭去看他時,常常會撞到他的眼睛,然后兩個人心慌意亂地別開臉;他離開教室時,也不再走后面,而特意繞個彎從我身邊經(jīng)過,那時我們的距離肯定不超過10厘米!
初三的一次期中考,我們恰好分在一個考場,他的成績比我好,很快就做完了,我還在吭哧吭哧地演算。算到一半,我習慣性地抬頭找他,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卷子,半側身坐在座位上,一副想要交卷的模樣。但是他始終沒有交,只是看看我、看看老師,直到考試結束。我猜他是在等我一起,不想把我一個人落下。雖然直到那時,我們還幾乎沒有說過話,但不妨礙我心底的甜蜜如熱帶風暴一樣肆虐。
快中考的時候,他連著三天沒有上學。我很擔心,托我的好朋友偷偷去打聽,才知道他病了。幸好,那時候大概全國都有一人生病、全班皆去探望并送課堂筆記的風氣。我就跟著一群人,忐忑又歡喜地去了。
他們家住在縣郊的一個村子里,從縣城唯一的一條柏油馬路拐下去,還得走過很長的幾段土路,并經(jīng)過一片田埂。5月的陽光明媚,照得莊稼葉子和土路都明晃晃、干燥燥的。快到他家時,一陣熱風突至,卷起漫天的塵土向我們直撲過來,把幾個縣城里的女生都裹挾得驚叫起來。直到進了他家,大家還心有余悸。他正在家里,聽到這件事時很內(nèi)疚,不停地向大家道謝。我熱切地看著他、看著他的家和他的家人,卻又膽怯地往人群后躲,怕被他看見。
后來高中時不在一個班了,偶爾在樓梯遇見,我們假裝不認識,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追隨;大學不在一個城市,倒開始通信,卻總是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類似于革命青年的互相勉勵,或者同鄉(xiāng)之間的寒暄慰問。我很想問他,到底有沒有動心,為何還不來靠近,可直到畢業(yè)、直到音訊漸無,也沒能問出口。
十幾年后,因為工作的機緣,我居然意外地和他聯(lián)系上了。約定會面的那天,我很興奮、很緊張,心情起伏得沒辦法形容。他一如當初我喜歡時的那個樣子,不同的是,他第一次坦然地直視我,向我走過來,伸手,握手。我一邊努力地保持矜持,一邊壓抑不住激動,和他回憶當年的班級、同學。
講著講著,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在唱獨角戲,而對面的觀眾只是出于禮貌給我零星的掌聲。一瞬間,委屈、難堪全涌上來。我就轉了話題,跟他說起當年的那陣風沙,如何把我眼睛迷得睜不開。他臉上顯出訝異的神情,問道:那次你也去了嗎?我完全沒有印象,當時還真沒有注意到你。說完,他歉然一笑,又彌補一般地告訴我,現(xiàn)在老家已經(jīng)完全改造了,所有的土路都鋪上了柏油,“再也不會有灰塵了,歡迎你回老家看看!”他用發(fā)言人的口吻,做了個總結陳詞。
他的話讓我所有的不甘變成了沮喪,我一直以為自己有過的烽煙彌漫的青春,原來連塵土都不曾留下。
(劉名遠摘自《哲思》2018年第11期 圖/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