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
二十四史從歷史角度對事件及意義、人物活動及作用進行敘述、評論,借鑒前世興衰,考量當今得失,總結(jié)出不少治國經(jīng)驗和統(tǒng)治謀略以及人生智慧。然而,史傳為文,淵浩廣博,修史者難以探賾索隱,致遠鉤深,況且還存在“毀譽以之不同,愛憎由其各異”情形,難免會出現(xiàn)如唐人劉知幾說的“鑒無定識”、清人章學誠說的“推求失旨”的流弊。后晉劉朐等編撰的《唐書》(即《舊唐書》)便是。
宋仁宗趙禎認為《唐書》“紀次無法,詳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實零落”,慶歷四年(1044)下詔命歐陽修等重修,至和元年(1054)7月,仁宗催促“速上所修《唐書》”。歷經(jīng)17年,《新唐書》這一記載唐朝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書于嘉祐五年(1060)完成。
在重撰《新唐書》的過程中,發(fā)生了一起歐陽修拒吳縝自薦的事件,令人玩味。
史載:吳縝,字廷珍,四川成都人,自幼聰慧,酷愛讀書。當聽到朝廷要重撰《新唐書》時,“初登第”(即剛成進士)的吳縝便毛遂自薦,上書給歐陽修,言甚懇切,“愿予官屬之末”,以小小的助手來參加纂修《新唐書》的工作。歐陽修當時官至翰林學士,對名不見經(jīng)傳的吳縝不屑一顧,認為他“年少輕佻”,斷然拒之。
然而,吳縝并沒有氣餒,一門心思欲顯示自己的學識和才智,其方式就是對重修的《新唐書》挑刺,寫就了《新唐書糾謬》一書。他自敘《新唐書糾謬》寫作經(jīng)過:“縝以愚昧,從公之隙,竊嘗尋閱《新(唐)書》,間有未通,則必反復參究;或舛駁脫謬,則筆而記之。元祐四年(1089),吳縝解秩還朝,取道長江東下,舟中閑暇,取昔日所記《新唐書》舛誤,整理成書,題名《新唐書糾謬》?!?/p>
那么,二十卷的《新唐書糾謬》到底對《新唐書》做了哪些“糾摘謬誤”呢?吳縝臚列了《新唐書》中的錯誤460條,歸納為二十類,諸如:“以無為有”“似實而虛”“書事失實”“自相違舛”“載述脫誤”“紀表志傳不相符合”“一事兩見而異同不完”“官爵姓名謬誤”“年月時世差互”等;并列舉了《新唐書》修書之失有八,諸如:責任不專、課程不立、多采小說而不精擇、務(wù)因舊文而不推考、刊修者各徇私好;還在自序中指名道姓批評裴煜、陳薦、文同、吳申、錢藻五位校稿者,“但循故襲常,唯務(wù)喑默”,以至于“訛文謬事,歷歷俱在”“未聞有所建明”。
鑒于當年吳縝自薦為歐陽修所拒,王明清《揮塵錄·后錄》卷二披露,史壇譏吳縝是對歐陽修“挾怨泄忿”,對《新唐書》吹毛求疵。這純屬皮相之論!總體而言,吳著不止是一部純粹的校勘學或考據(jù)學專著,還因其基于在具體考辨時所發(fā)的評論而成為一部很有歷史眼光、頗多真知灼見的史學批評力作,集中體現(xiàn)了這位后起之秀的史學成就。清代有多位史學大家充分肯定了吳著的學術(shù)價值,如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卷六中說:吳縝對《新唐書》“指摘處卻亦有精當處”;章學誠在《文史通義·外篇二》評論《新唐書糾謬》說:“觀其貫串全書,用心精密,誠有功于研唐事者。前人比之箴膏肓,起廢疾,殆將過之無不及也”;清代官修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則認為:吳縝所指出的《新唐書》中的錯誤,“原亦深中其病,不可謂無補史學也”。
歐陽修這次奉命纂修《新唐書》,在人才的使用上可以說是犯了一個錯誤。他以權(quán)威自居,論資排輩,沒注意從中青年中物色、提拔人才,相反把吳縝這樣的史學新秀拒絕在史館之外,使得《新唐書》留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也許章學誠說得不無道理:“且其所謂‘年少輕佻,亦恐言議之間英鋒铦鍔,有為歐公所不能御者,而因以‘年少輕佻目之,未必其有所不可也。”(文史通義·外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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