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青
我1歲時,父母南下廣東,開始了他們長達(dá)16年的打工生涯。后來奶奶告訴我,父母離家那天,我不知何時吞了一瓣橘子,結(jié)果它卡在喉管里。眼看著我就要斷氣,她硬是用食指把它掏了出來。我從小到大,奶奶跟我說過無數(shù)次“橘子事件”,每次說起,她都為當(dāng)時的疏忽悔恨不已。但我總是一臉歡快地聽著,并為1歲時的自己感到自豪,因為那時的我就已經(jīng)知道用自己的方式表達(dá)抗議了。
毫無疑問,抗議是無效的。父母南下廣東打工,我跟著爺爺奶奶從1歲長到17歲。逢年過節(jié),父母偶爾回來。他們見我說的第一句話多年未變:長得真快呀,衣服鞋子怕是又買小了!
對兒時的我而言,眼前那兩個風(fēng)塵仆仆的人是陌生的。我不記得他們上次出現(xiàn)是什么時候,待了幾天,我也無法知道他們下次出現(xiàn)會是什么時候,又會待幾天。見我遠(yuǎn)遠(yuǎn)躲著、低頭一言不發(fā),場面十分尷尬,奶奶便一邊走來拽我一邊說:平時嘰嘰喳喳吵個不停,見了父母倒成了啞巴,你怎么這么奇怪?其實我是想說話的,比如期末考試考得不錯啦;比如我學(xué)會騎單車了,甚至可以單手握把;比如我水下憋氣的功夫在村里的小伙伴中排第一,最高紀(jì)錄是1分20秒……
記憶中,父母在家待的最長的時間是7天。那次他們本來計劃只待3天,返程的火車票都已買好。但他們準(zhǔn)備離家的前一天晚上,我突然長起了水痘,渾身瘙癢,寢食不安。母親與父親商議后,決定等我病情稍緩再離開。就這樣,他們在家多待了4天。這4天里,母親在我床前日夜守護(hù),父親則特意去了一趟縣城的新華書店,為我買了些書回來。后來一直被我擺在書架上最醒目位置的《魯濱遜漂流記》《一千零一夜》《湯姆·索亞歷險記》這3本書,就是父親那次給我買回來的。父親給我買書的時候,肯定沒想過我會成為一名專業(yè)寫作者。在一次又一次的閱讀中,那3本書早已遍布油污、缺頁卷角,我卻仍不時地把它們從書架上取下,撣去灰塵,摸一摸、翻一翻。盡管時過境遷,但它們帶給我的溫暖與力量一如當(dāng)初。
長水痘那次,當(dāng)我身體已基本無礙,父母便再度南下。他們臨走時,奶奶讓我送他們到村口。我推說肚子痛,躲開了,后來卻抄小路跑上了村口的小山。在山頂上,我看見父母一步三停地朝村子里回望,行李碰著腳踝,走得磕磕絆絆。我的眼淚溢出了眼眶。此時下山給父母送行已來不及,他們要坐的那輛中巴車已緩慢停靠在村口。
“爸、媽,兒子等你們回家!”我在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地默念。
寫 法 探 討
1歲的孩子就知道用吞橘子的方式表達(dá)抗議;把3本書翻得“遍布油污、缺頁卷角”,卻依然視若珍寶;表面上不愿意送別父母,卻偷偷地跑到山上去“目送”……在這篇文章里,我看到了平平常常的人物和生活,也看到了“平常”背后的“奇情”——好的文章就應(yīng)該這樣,平中可出奇,奇中又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