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瑋如
1
古老的游蕩的欲望,
在習(xí)俗的鏈條上跳躍;
從寒冬的睡夢中,
再次喚醒了野性的旋律……
美國南方格外瑰麗的陽光照進(jìn)了圣克拉拉山谷的一所大房子里——米勒法官之屋。故事的主人公巴克住在這里。一條狗。
從幼犬期到現(xiàn)在的四年中,他過的是心滿意足的貴族生活。他享受著優(yōu)質(zhì)的食物、也從未套上過頸圈、在一次次為米勒法官效力的過程中感受到認(rèn)可和褒獎。他很驕傲,有點自我中心意識,并不可一世地俯視這里的所有爬行、匍匐、飛行的生物,包括人類。因為他得到了米勒法官的絕對信任。
在這樣一個近乎烏托邦的世界里,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動物與動物之間的精神需求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滿足。
可是,親密人的背叛往往比陌生人的冷漠更出乎意料。
又是在一個陽光瑰麗的早上,曼紐埃爾,一個仆人,把巴克賣給了去往南極淘金的探險隊。巴克安靜而莊嚴(yán)地接受了項圈,卻發(fā)出威脅的咆哮聲。他只是暗示自己的不悅,驕傲地以為這種暗示就是命令。項圈絞緊了,巴克舌頭伸在嘴外,巨大的胸脯也只能無奈地喘著氣。
他在一輛飛奔的火車?yán)锇み^那討厭的夜的剩余時光。不理解這一切是為什么,但他有預(yù)感,有種災(zāi)難即將來臨。巴克喉嚨里曾經(jīng)顫抖的歡叫聲被扭曲成野蠻的嚎叫。
生活的現(xiàn)實呈現(xiàn)出的是更為兇殘的一面。
當(dāng)巴克再次醒來,看到的不是法官的微笑,而是一個穿著紅毛衣拿著一把斧頭和一根木棒的的蠻漢。
巴克的確是個急紅了眼的惡魔,他在兩個晝夜積累的憤怒迸發(fā)而出,猛地調(diào)動起了140磅的身子,向那個人撲了過去。然而半空中,身子遭受棒喝,猛地一震,狠狠地摔在地上。進(jìn)攻了十幾次,他都被大棒擊退,摔在地上。在一次猛烈的攻擊后,他趴在地上,邁著綿綿的步子,血從鼻孔嘴里耳朵里流了出來。緊接著那紅毛衣故意狠狠地朝他的鼻子給了一棒。巴克如兇殘的雄獅般怒吼,像公牛一樣再次撲向了紅毛衣。但是那家伙只是把木棒從右手換到左手,用右手冷靜地抓住了他的下顎,一擰,巴克便在半空中劃了整整一圈半,然后頭和胸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被打了,但他沒有被打倒。
從此他一生都記得一個道理:面對一個拿著木棒的人,他是沒有勝算的,除了低下驕傲的頭別無他路。
那拿著木棒的人是規(guī)矩的制定者,是要服從的主人,雖然巴克不一定能同它和解,但也了解了這套法則。
2
在棍棒與獠牙法則的初級改造后,他隨著一行哺乳動物們——人和狗,踏上了“納華爾號”前往南極。白色荒漠中,今天和昨天也沒什么兩樣。日日夜夜,納華爾號在不知疲倦的推進(jìn)器的跳動中顛簸地前進(jìn)著。這樣極端的自然環(huán)境面前,人和狗是一樣的,都只能是謙卑于自然的哺乳動物。
然而,對于自然的敬畏,并沒有深化對同伴的仁慈,反而,激化了一種你死我活的敵意。
在南方,在愛和友誼的法則下,尊重私有財產(chǎn)和私人情感是正義的;但在北方,在大棒和獠牙的法則下,生存即正義。
巴克沒有思考這件事。適應(yīng)了,就夠了。在過去的日子里,不管情況是多么糟糕,他都沒有臨陣脫逃。但是穿紅毛衣那人的大棒把一種更為根本更為原始的法典敲進(jìn)了他的腦子里。
他受過南方文明的教化,可以為道義而從容赴死,可現(xiàn)在證實他已經(jīng)不再文明了:他有能力擺脫保衛(wèi)道義的想法,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竊取其他同伴的食物,因為胃在大吵大鬧。不過不是明目張膽的rob,而是暗度陳倉地steal,這是出于對大棒和獠牙的敬畏。
一種原始的本能沖破了文明的束縛在他的身體里橫沖直撞——那野性的呼喚牽動魂魄。
3
他想成為排頭狗,因為只有這樣,可以得到更多的食物,來滿足最基本的生存。
在無數(shù)次挑釁之后,巴克和現(xiàn)任排頭狗斯佩茨的最后決斗終于開始了。呼出的氣息緩緩上升,他們極其沉默,只有眼睛里閃著攫取的光。他有撕裂和破壞的欲望,敵人同樣如此。獠牙與獠牙相撞,直接沖著喉嚨而去,那是生命搏動最強烈也是表皮最脆弱的地方。
巴克落了空。
但在最后一刻,巴克的牙緊緊地咬住了斯佩茨的左前腿。隨著骨折斷裂的聲音,斯佩茨只有三條腿了。
白色的雪地中,紅色的血像水的波紋般一圈圈擴散出去,直到染紅了圍成一圈的其他雪橇狗們的腳。這些雪橇狗們在這里等待著把倒下的那個吃個精光。
北極光在頭頂上空發(fā)出冷冷的光芒,星星在霜凍中跳躍,大地在雪的幕布下仍然麻木僵硬,只有那翻滾的銀白色的氣息仍然在血地里呼呼地上升。
4
此后,一次次勝利的快感激發(fā)了巴克對進(jìn)取無止境的渴望,那野性而古老的呼喚在黑夜里不斷嚎叫,這是身體里原始本能的驅(qū)動和覺醒。
野蠻生存之下,巴克也收獲了溫情。細(xì)聲細(xì)語的約翰·桑頓從不攜帶大棒,更不用大棒恐嚇別人,更難得的是約翰·桑頓蹲下來撫摸巴克的時候,像是一種滿心說不出的溫情,也是一種不必說出的依偎。巴克也把他看做唯一親近的人類。
當(dāng)巴克得知約翰·桑頓被印第安人殺害了之后,他第一次讓激情壓倒了理智,復(fù)仇的欲望讓野性的呼喚達(dá)到了頂峰。
一聲可怕的咆哮聲,讓正在廢墟前跳舞的印第安人汗毛直立,他們仿佛看見一只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動物向他們撲來。
是巴克。
他猶如活的憤怒的颶風(fēng),向他們瘋狂地卷去,企圖毀滅他們。他撲向那個制定規(guī)則的印第安首領(lǐng),撕開他的喉嚨,直到鮮血從頸動脈噴涌而出。但他沒有糾纏那個人,而是咬完就走,第二次跳起把又一個人的喉嚨也撕開,一個接著一個。
黑夜來了,一輪圓月升上樹梢進(jìn)入天空,照亮了大地,大地沐浴在陰森森的白晝之光里。巴克在潭邊沉思著:為了給愛它的主人報仇,他自己殺死了那些拿著大棒的人類!
仇已報,但愛它的約翰·桑頓已經(jīng)死了,巴克和人類最后的紐帶斷了。那留在他記憶中的另一個世界里聽過的聲音——古老而野性的呼喚空谷回唱。與前幾次不同,這一次,在失去唯一摯愛之后,巴克選擇接受本能的野性。
當(dāng)唱起原始世界之歌時,他那巨大的喉嚨轟轟作響,那歌就是狼群之歌。
在這本《野性的呼喚》中,杰克·倫敦沒有一句話寫人,卻處處在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