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對于間歇泉的最早認識,源于一篇《像夢一樣飄起來》的文章。作者廖飛雪在文中以主人翁的口吻描寫了興義周邊的很多美景和美食:萬峰林、納灰河、馬嶺河峽谷、巴谷山;泡蘿卜、松林狗肉……不一而足,如數(shù)家珍。字里行間流露出的熱愛和自豪感,深深地感動了我,讓我突然間對離自己這么近。說實話,作者筆下的景點,大多地方我都是去過的,有的還不止一次。不過這些熟悉的山山水水,就是我和朋友聚會的地點而已,從來沒有像作者那樣的體驗和感悟。
后來,因為兒子考進興義的一所小學,我也欣欣然地把家搬到了這里。丈夫在一個業(yè)務部門工作,總是很忙。所以興義的家大多時侯也只有我和兒子。
那時候兒子還小,對外面的一切總充滿好奇,在家里根本呆不住。而我也早就動了循《像夢一樣飄起來》的文字去重新體驗、感受這一方山水風物的心思。每到周末,我們娘倆便會備好食物,一出門就是一整天,或徜徉在萬峰林花海,或穿行于馬嶺河的谷底……
后來,兒子通過努力也留在了這座小城上中學,我滯留興義的時間也就更多了。閑暇之余,總喜歡帶上家人或約上朋友出去走走。其實內(nèi)心,我一直有一種循著那位作家的文字去體驗、感受這些景點及其風土人情的心緒。漸漸的,興義周邊的山山水水我己經(jīng)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墒俏闹卸啻螌懙降纳衿娴摹伴g歇泉”,我卻是一直沒有去過,心里不禁有些懷疑,這“間歇泉”是不是作者虛構出來的呢?
一天和文友建梅在微信上聊天,談到一些對文字的理解,覺得通過微信隔空對話不盡其意,便相約找個安靜的地方邊走邊聊。
建梅在興義生活工作多年,對興義周邊的環(huán)境自然比我熟悉得多,她說要帶我去一個神奇的地方,只是她也只是多年前去過一次,現(xiàn)在的路怎么走得慢慢地找。我心里充滿著期待和好奇,會不會是我去過的地方?突然,廖飛雪筆下的“那一汪清泉”又在我心中“咕咚咕咚"地響起來,我飛快地在對話框里寫下“間歇泉嗎?”不到一秒的時間,建梅發(fā)過來一串驚嘆的表情,緊接著是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間歇泉?”我大笑:“哈哈,因為這是我一直想去,卻只是在夢里見到過的地方……”
我下樓開了車,直奔建梅的處所,其間她又聯(lián)系了田老師。
我們駕車從一個小村子中間穿過。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一幢幢白墻青瓦農(nóng)家小院。初冬的晌午,對于村民來說是悠閑的,就著暖暖的太陽,女人們曬了一院子五顏六色的衣服、被子,男人們好像沒事做,扛著一袋旱煙,看著幼童嬉鬧……狗見了車子也不叫喚、不躲閃,旁若無人地在路上踱著方步,我減慢車速輕輕地從它們身邊繞過——不敢按喇叭,生怕驚擾了這一方寧靜。
過了村子,匯入大道向前行駛了大約三四公里,終于在路的右邊看到一個“間歇泉”的路牌。循著箭頭的指向一路向前,行了大約十多分鐘,導航便提示著:“已到間歇泉附近,導航結束?!?/p>
“快到了!”我減慢車速,大家睜大眼睛在路邊搜索,可沿路走了好長一段距離都沒發(fā)現(xiàn)有“間歇泉”相關的提示。建梅說,她記得間歇泉就在路邊不遠處,旁邊還有一個村子??筛浇鸵粋€村子,而且這條路也沒有叉到村子里的支路呀。看來只有在附近找個人問問了。”
我們把車停在路邊,正好有一輛轎車開過來,田老師趕忙下車招手。
開車的是一位30多歲的男子,他把車停在路邊,看了看我們的車,笑著問田老師:“美女,車出問題了嗎?”
“沒有,我是想問一下去間歇泉往哪里走?”
“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我還以為可以撿個美女做伴呢……”男子聽了,開了句玩笑,踩著油門一溜煙跑了。
我和建梅也下了車。
雖是初冬,路邊的三角梅依然爭奇斗艷,粉的、紅的,一簇簇。周圍是高高的山峰,一峰繞著一峰,綿延不斷,山上的植物不管是喬木還是灌木,都是郁郁蔥蔥的樣子,和這些盛開的三角梅交相輝映,給人一種陽春三月的錯覺。我們所在的這條公路,如同一條長長的巨蟒,在群山的縫隙中穿行,前不見頭后不見尾。道路中間的隔離帶上種著銀杏樹,黃澄澄的葉片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金光,讓公路變得更加靈動起來。若要尋找冬天的印跡,我想唯有這一樹樹金黃吧。
終于,在一個騎摩托車的帥哥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前往間歇泉的路——原來,因為道路施工,之前豎立的路牌被挖倒了,而修路的工程隊就住在里面的村子里,他們在路口上架了一個又高又大的工程牌,剛才我們走到這里時以為里面是工地,所以錯過了。
記得在廖飛雪老師的筆下,這里是一壩稻田,那個叫清禾的布依族女孩曾在某個夏季的夜晚,聞著這里的稻花香,聽著青蛙的低吟淺唱,經(jīng)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可如今,稻田早己荒蕪,長著各種各樣的野草。一條青石砌就的水渠從壩子的中間逶迤而來,渠中的涓涓流水慢慢地注入依壩而修的一方池塘。池塘邊建有一排吊腳樓,雕花的木格窗子襯著傳統(tǒng)的青色瓦片,古樸而雅致。建梅說,那里曾經(jīng)是餐館。有一段時間這里很熱鬧,來玩的人絡繹不絕,后來不知怎么又冷清了。
站在壩口放眼望去,四周綿延起伏的山脈,像母親張開的懷抱。建梅說,間歇泉就在山腳下的樹林里。我們順著水渠往前走,那些原本在草叢中慢慢悠悠地吃草的黃牛,不時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們。一頭可愛的小黃牛見我拿手機對著它拍照,竟搖頭甩腦地做起了鬼臉,那樣子簡直萌化了!
進了樹林,沒有人工溝渠的束縛,溪水變得更加生動活潑起來。它們調(diào)皮地在樹林里繞來繞去,一會穿過這棵樹根,一會又在那棵樹下扮鬼臉,然后轉(zhuǎn)身跑開,撒一路清歡,給寂靜的山林平添了無限的生機和靈動。
沿著小溪的足跡向前。幾十米后,忽見一處蓋著青瓦的神壇,上面堆滿了香燭和紙錢的灰燼,周圍則掛滿了紅布條。這里的村民供奉的是何方神圣呢?我好奇地駐足觀望,卻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往后看去,卻見后面凸起的幾個石塊上,有字。因長時間的風雨剝蝕,字跡己不是十分清析,仔細辨認,才看出是“間歇泉”三個字,間歇泉的泉眼就在三個字下面的石窩里。
我們靠近泉眼,凝神靜氣地盯著,想親眼目睹她的潮起潮落。記得廖老師在文中這樣描述:“間歇泉每隔八到十二分鐘漲潮一次,漲潮時會有‘咕咚咕咚的聲音?!笨晌覀兡坎晦D(zhuǎn)睛地盯了二十多分鐘,泉水都是那么平靜,不緊不慢,緩緩地向外流……我們不免有些失望。建梅說:“聽說這間歇泉的水是有魔力的,喝了它,運氣好身體棒?!薄皼]看到間歇泉漲潮,喝點神水,沾點靈氣也不錯?!碧锢蠋熣f著,蹲下身子,準備用手去捧泉水,可泉眼離地面還有一段距離,徒手捧水還差那么一點點。而泉眼左則的石壁腳有一塊露出水面的石塊,剛好落得下一雙腳的樣子,上面光滑平整,如同經(jīng)過打磨的大理石一樣,想必常有人踩在這石塊上取水了??梢鹊侥鞘瘔K上取水也是不容易的,因為這石窩就一個立方大小,且呈壇子形狀,身材高大的人一下去,整個泉眼就會被自己的身體塞滿,根本無法取水。我們?nèi)齻€人中我的個子最小,自然義不容辭地下到泉眼,取水分給大家喝。
隨后又來了幾拔游客,樹林里熱鬧起來。一位提著鞭子的老人坐在不遠處的大樹腳,靜靜地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們,目光慈善、溫暖。
沒有看到間歇泉的潮漲潮落,我始終有些不甘心。我便欲尋人問個究竟。
村里一位老人見我向他走去,便微笑著挪了一下身子,讓我坐在他的身邊。老人有七十多歲的樣子,精氣神很好,面色紅潤。若不是看到他拿著趕牛的鞭子,根本不會把他和當?shù)氐拇迕衤?lián)系起來。我指指在溪邊吃草的大黃牛說:“老人家,那頭牛是你家的吧?”老人捋了捋手中的鞭子,抬頭看著我說:“年輕人,你想知道的是有關間歇泉的事吧?”面對老人的率真直接,我有些尷尬,趕忙應道:“是的,是的……”
老人說,他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這里,到現(xiàn)在誰也說不清多少年了。他打小就跟著大人們來這里拜“阿娣廟”,祈求布依女神阿娣保佑風調(diào)雨順。關于間歇泉的來歷和阿娣的故事,他也是從上輩人的口中代代相傳下來的。
我這才知道,關于間歇泉,還有一個美麗的傳說據(jù)說。很久以前,這里的人們過著自給自足、安寧祥和的日子。后不知從何方來了一條孽龍,相中了村里一個叫阿娣的布依族女子,便幻化成人的樣子,天天到村里來找阿娣。阿娣己經(jīng)有了心上人,便回絕了孽龍。孽龍惱羞成怒,立馬變回原形,頓時翻云覆雨,洪水滔天,房屋被沖毀,良田變成汪洋。為了拯救鄉(xiāng)親,阿娣趕忙焚香設壇,拜請姊妹神,向七仙女求助。七仙女給了阿娣一條銀項鏈,說只要阿娣親手給孽龍戴上,七仙女便可施法用鏈子將孽龍的喉嚨鎖住,讓它不能大口吐水便可。
阿娣拿了項鏈,趕忙去找孽龍,說自己后悔了,愿意嫁給孽龍。孽龍得意地幻成人形,把阿娣抱在懷里動手動腳。阿娣假裝害羞,拿出項鏈說:“這是我家的傳家寶,只要親手給心愛的人戴上,就能不離不棄,白頭到老。”孽龍非常高興,隨手將阿娣甩到背上說:“小美人,你快給我戴上吧,我馱著你,咱們回龍宮去?!卑㈡返男纳先税⒏缈吹侥觚堃寻㈡穾ё?,趕來相救。孽龍舉起劍要殺阿哥,阿娣趕忙把項鏈套在孽龍的脖子上,向著天空大喊:“套住了!”七仙女一邊施法一邊大喊:“阿娣趕快離開!”阿娣眼看項鏈要被孽龍扯下來,就用雙手抓住項鏈勒緊孽龍的脖子,大喊:“不要管我,快快施法!”孽龍漸漸變回原形,一時間天昏地暗,山崩地裂!阿娣使出渾身力氣勒緊項鏈。七仙女也不忍看到更多的人受苦,情急之下,隨手抓起一把花生往孽龍身上一撒?;ㄉ涞侥觚埳砩献兂闪艘蛔椒?,將孽龍壓在下面,動彈不得。阿娣因害怕孽龍掙脫項鏈,一直緊緊抓住項鏈不肯離開,也被壓在了山下……
人們?yōu)榱说磕畎㈡罚阍谶@里設了一個神壇,供奉阿娣。
老人說,關于間歇泉的漲落,并不像大家現(xiàn)在傳說的那樣有規(guī)律。據(jù)說,當年孽龍被壓在山下,因脖子被項鏈鎖住,自然不能大口吐水禍害人間。但它吸氣出氣,還是會影響水流的大小,出氣時泉水上漲,吸氣時泉水回落。早年的時候,孽龍的戾氣太重,喘息粗重,泉水的漲落比較頻繁,落差也比較大;后來,時間長了,孽龍的戾氣也漸漸減退,呼吸平穩(wěn),泉水漲落也平緩稀疏了;特別在現(xiàn)在這種國泰民安的盛世里,所謂邪不勝正嘛,所以,那孽龍也怕是偃旗息鼓了,這泉水也就如你們看到的一樣,不急不緩地靜靜流淌了。
老人的子女們都已舉家搬進城里生活。而他因為放心不下這眼泉水,和這座小小的阿娣廟,沒有離開。他說,阿娣是他們布依族的英雄,是這方山水的守護神?,F(xiàn)在的年輕人不信這些,田地對他們也不那么重要了……可在他的眼里,這里才是他們的根,他要留下來守護阿娣廟,守住這根……
理智告訴我,間歇泉的潮漲潮落,不過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但在情感上,我寧愿相信這些有血有肉有溫度的傳說故事,至少,它讓我們心懷敬畏,篤定信仰,懂得感恩。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