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en Barry

“大數(shù)據(jù)”這個詞出現(xiàn)之前，退休保險經(jīng)紀人蒂姆·奧多諾萬（Tim ODonovan），就用手中的鉛筆和紙將英國王室的應酬記錄成表格，每天更新，一記就是四十年。

在倫敦西部的達切特（Datchet），村莊里面有一棟紫藤花環(huán)繞的房子，這就是奧多諾萬的家。

房子中最貴重的物品就是那一排舊式皮革賬簿，無論是安妮公主去年十月份參加英國漁業(yè)公司舉行的秋季晚宴，還是王室成員出席蘇格蘭皮布爾斯圖案織造工廠的開業(yè)典禮，以及在牛環(huán)購物中心旁圣馬丁教堂做禮拜等等，這些事件全部都被奧多諾萬記錄在賬簿里面。

今年87 歲的奧多諾萬并不是那種會大肆評論英國王室的人。他不僅不活躍在社交媒體上，還聲稱自己從來沒有在社交媒體上看過東西?！拔铱梢院苄牢康卣f，我和社交媒體沒有一點關系?！彼悬c古板地說道，“總之，我聽到的都是關于社交媒體的負面評價?！?h3>麻煩制造者還是英雄？

每年，奧多諾萬都會發(fā)布一份清單，上面詳細羅列了英國王室最高層成員參加應酬的次數(shù)。他的這一行為，引發(fā)了英國各大主流媒體的一系列尖銳批評。主流媒體之所以產(chǎn)生這種批評，原因在于，奧多諾萬在有意無意中發(fā)明了一種計算王室成員工作量的方法——通過參加應酬的多少來判斷王室成員的工作效率。

與英國主流媒體的批評態(tài)度相反，奧多諾萬的數(shù)據(jù)卻成為英國八卦小報競相追逐報道的新聞來源。這些八卦小報每年一月都會收集奧多諾萬記錄的數(shù)據(jù)，讓王室成員如同賽馬一樣相互競賽，并最終決出輸贏。

有一年，伊麗莎白女王應酬了407次，《每日鏡報》對此卻不以為然，稱其為：“女王頗為輕松的一年?！薄睹咳湛靾蟆钒l(fā)出疑問：“猜猜最辛苦的是誰？”——這一年安妮公主應酬了 624 次。

2011 年，《每日星報》抨擊稱：“卡米拉是王室成員中‘最懶的?！碑敃r她一共露了 243 次面。

2月7日，英國達切特，奧多諾萬整理2018年的英國王室應酬的記錄（東方IC 圖）

2017 年，威廉王子在“排名表”上的名次掉至第九，《太陽報》稱他為“懶漢威爾士”（Workshy Wills），專欄作家則形容他“顯然覺得自己無需對誰負責”。

對于負責英國王室的官員們來說，以上這些數(shù)據(jù)的公布，也使得奧多諾萬成為了王室的一個麻煩制造者。他們認為，奧多諾萬記錄的數(shù)據(jù)并不能準確反映王室成員的實際工作量，尤其是對于那些年輕的王室成員而言——他們有自己的工作（威廉王子曾經(jīng)是救護飛機飛行員），而且還要撫養(yǎng)小孩。

“他（奧多諾萬）做這件事純粹是出于興趣，并沒有什么惡意，不過他沒有考慮到這些事會不斷地發(fā)酵?！币聋惿着醯陌l(fā)言人、查爾斯王子的媒體顧問迪基·阿比特表示，“他全身心地在做這件事，我很佩服他，不過最終的結果并不讓人滿意?！?/p>

“記錄王室成員的活動已經(jīng)成了他的愛好，”阿比特充滿懷疑地說道，“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通常會選擇出去打網(wǎng)球。”

相比王室官員的不滿，其他人則視奧多諾萬為默默無聞的英雄：如果沒有他的記錄，一些大事件將會被歷史的洪流淹沒。

林肯大學的政治學家安德魯·德菲迪將奧多諾萬比作是十九世紀學者厄斯金·梅和沃爾特·白芝浩——前者是英國議會下議院的主事官，將自己在議會的經(jīng)歷寫成了書，成為后人了解當時政治運行的重要資料;后者是一名記者，曾任《經(jīng)濟學人》雜志主編，他所記載的訴訟記錄最接近于英國的成文憲法。

“我并不想過分夸大奧多諾萬的功勞，”德菲迪表示，不過作為王室的記錄者，奧多諾萬“在英國憲法中占據(jù)了小小的一席之地”。

“它拓寬了我的生活”

“我最開始做這件事情是出于好奇心，”奧多諾萬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稱，“我從中收獲了很大的樂趣，因為我見到了以前不可能見到的人。從某些方面來說，它拓寬了我的生活?！?p>

3月11日，英國倫敦，英國王室成員出席英聯(lián)邦紀念日活動（東方IC 圖）

奧多諾萬出生于一個熱衷于收藏的家庭，四十多歲的時候，他迷戀上了統(tǒng)計學。在此之前，有一名男子利用公共記錄將嬰兒名的流行趨勢制成表格，每年一次將結果用信件的形式寄給《泰晤士報》并發(fā)表了出來，這件事給奧多諾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決定從英國王室入手進行自己的統(tǒng)計工作。奧多諾萬首先在《宮廷公報》上找到了素材——那是在《泰晤士報》上刊登的關于英國王室應酬的報道。他把每一份相關報道都剪下來，然后粘在一本賬簿上，最后再計算次數(shù)。1979年年末，他首次發(fā)表了關于王室應酬的記錄結果。

“我非常癡迷于他們（王室成員）做了什么事情?！眾W多諾萬說，“他們中有些人的事務相當繁重?！?/p>

但這個統(tǒng)計項目剛開始沒多久就引起了白金漢宮的注意。幾年后的一天，當英國女王和奧多諾萬同在溫莎圣喬治禮拜堂參加禮拜時，禮拜堂的主任牧師將奧多諾萬拉至一邊，向他傳遞了一條信息：主管王室的官員希望他停止王室應酬統(tǒng)計的項目。后來，奧多諾萬特意去拜見了女王的私人秘書，希望能說服后者相信這個統(tǒng)計項目的作用。

“我當時非常焦慮，因為我不想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彼f道，“如果他們當初對我說，‘奧多諾萬，我們不想你繼續(xù)做這件事，我會聽他們的話停下來。”

奧多諾萬和女王私人秘書的談話并沒有公開的記錄。不過據(jù)奧多諾萬透露，經(jīng)他說服后，女王的私人秘書相信他的用意是好的。為解決后顧之憂，奧多諾萬增加了一項條款，聲明表格不可以用作助長王室成員之間的競爭。他表示，八卦小報繼續(xù)鼓吹競爭是“非常不可取的”。

“我所做的不過是記錄他們參加的活動，”他說，“這個只是一張簡單明了的事件表而已?！?h3>“只要還能寫，我會繼續(xù)記錄”

任何一個走進奧多諾萬家中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對女王的愛戴之情?，F(xiàn)年92歲的英國女王比他大五歲，因為同在一個教堂禮拜的緣故，兩人成為了點頭之交。有一次，他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然后頭上纏著繃帶去教堂禮拜，女王嚴肅地警告他，“你以后再也不準去爬梯子?！?/p>

“女王下個月就93歲了，而我們的黃金時代也快要落幕了。我覺得我們很幸運可以擁有一位這么棒的女王?！痹谡劦接鯐r，奧多諾萬自豪地說，“王位的持續(xù)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就像世界上的其他元首一樣，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不正當?shù)摹Ｔ谖黄陂g，她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瑕疵?！?/p>

奧多諾萬同時也敏銳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老了，在家里走動都已經(jīng)相當困難。他的妻子維羅妮卡患有老年癡呆癥，兩年前就已經(jīng)搬去了養(yǎng)老院居住。

他的幾個兒子也在保險公司工作，不過他們都沒有興趣繼承他的王室記錄事業(yè)。他曾考慮讓他15歲的孫子繼續(xù)他的事業(yè)，不過他說他孫子在考試，不想給他增添負擔。

奧多諾萬擔心自己要是死了的話，那統(tǒng)計該怎么辦——譬如在六月份死了，那時候剛好過去半年，而他才剛統(tǒng)計到一半。“我不知道我死后，我的統(tǒng)計該怎么辦。我目前沒有安排誰來延續(xù)我的記錄。毫無疑問，這件事情最終會不了了之?！?/p>

奧多諾萬認為他不會記錄到女王逝世的日期。“我們注定會比父母活得長?！眾W多諾萬說道，“女王的母親活到了102歲，而等女王活到102歲，那時候我應該早就離開人世了?！?/p>

不過他會記錄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強調(diào)：“只要還能寫，還能使用剪刀，我就會繼續(xù)記錄。”

● 摘自《紐約時報》，徐鵬霖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