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譽(yù)曉
熟識他的人都喊他“糖老”——別的不說,只稍站在門外喊這一聲,人們嘴巴里都得咂摸出點(diǎn)兒甜津津的味道來??烧嬲姷竭@人——尤其是那些挺有本事的大人——可就得撓幾下頭了!這個人其貌不揚(yáng):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稀疏的頭發(fā)有些花白。他總穿一件破破爛爛的老頭兒衫,冬天再加件破棉襖——扔進(jìn)人堆里保準(zhǔn)找不著!他的手十分粗糙,指腹長著厚厚的老繭,皮膚像蒙了層永遠(yuǎn)也洗不凈的塵土。這樣一雙働黑的,讓人想到農(nóng)田、土地與鐵鍬的手,卻是用來捏糖人兒的。
那是七月的一個下午,這個穿著破老頭兒衫的人一來,便被圍個水泄不通。好奇的、懷疑的、不屑的和面無表情的人都探出腦袋。糖老卻像什么都沒發(fā)覺似的,慢悠悠地將手伸進(jìn)冰水里冰著,好幾分鐘,周圍開始竊竊私語了,他的眉頭微微一凝,隨即將手猛地從水中抽出來,在旁邊的糖稀上掠過,挖出塊糖來。捏巴捏巴,湊到嘴邊,“呼”的灌口長氣,那紅彤彤的糖塊便一下子鼓起來。他的另一只手也沒閑著,掏出碧綠色的糖塊,轉(zhuǎn)眼就捏好了幾片葉子,按在那個紅糖球上,真是神了!幾秒鐘內(nèi),這些紅紅綠綠毫無形狀的玩意兒,就成了只油光水嫩的粉桃兒!那好奇的人一下子就驚嘆出聲來了,而那仍有些不屑的人也收斂了些神色。糖老拿破老頭兒衫擦了兩下手,微微呼出口氣來。一個小男孩在人群中喊道:“爸爸,我想買這個!”
多少小孩兒都眼巴巴盯著那桃兒呢!男孩的爸爸卻不感興趣:“街頭把戲!一文不值,和我去看絲綢去!”
這一聲,使得人群一下子都朝他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他正使勁拉著那想買糖人兒的小男孩往外擠。見自己成了目光焦點(diǎn),那男人索性把嘴一撇,道:“難道不是?!一點(diǎn)兒真本事也沒有,他還能捏出什么高貴東西?我們走!”
糖老聽罷只微微一笑。他又將雙手浸到了冰水里,這回,手抽出來的速度比上回更迅速。他將手向五彩的糖罐子里一伸,快如閃電——在這七月酷暑的天氣里,稍有遲緩,這糖就化在手上了。我們眼花繚亂,那五彩糖塊的形狀在他手上不斷變化著。那男人甚至還沒擠出人群,糖老就一連灌了三口氣,完成了新作品——一只五顏六色的鳥!嘿,這哪是糖呀,瞧那造型多逼真,色澤多鮮艷,鳥兒多么栩栩如生,這明明是能展覽的藝術(shù)品哪!這回,驚嘆的聲音更多了,那原本不屑一顧的人,如今也心生敬佩!
穿破老頭兒衫的老人渾黃的眼珠里閃著光,仿佛在說:“怎么樣,服了沒?”
我們這才回過神,去找那肥頭大耳的男人。只見他的滿臉橫肉漲得通紅,卻也不愿丟臉,扭頭對那已經(jīng)腳下生根、滿眼崇敬的小男孩咆哮:“你不是想要個齊天大圣嗎?還賴在這里做什么?這糟老頭兒也就能捏出些花花綠綠的東西,真要碰上活的就捏不出了!我們?nèi)ゲ┪镳^,去看真正的藝術(shù)去!”
他話音未落,糖老雙手翻飛起來。天知道他那又粗又短的手指是怎么捏出那些精細(xì)玩意兒的!齊天大圣在他手里幾下子就有了猴子模樣,再幾下又有了人的模樣!此時的糖老在孩子們的眼里就像一位神仙!他們看過的齊天大圣,甚至還沒這個逼真呢!等那赤色的眼珠一勾,一個活生生的齊天大圣就完成了!
老人慢慢把齊天大圣擺正——幾乎沒人能說得出話來!男人臉上的肥肉顫動著,從額頭紅到耳根,再也說不出什么。他一言不發(fā),“啪”的一聲把錢拍在那破攤子上,拿起第一只紅桃兒就走了。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爭先恐后地排著隊(duì)擁在攤子前。這回,糖老又恢復(fù)平常的模樣——那平庸的、丑陋的老頭兒。
教師點(diǎn)評
本文小作者嘗試用馮驥才《俗世奇》中慣用的筆法,以夸張、幽默詼諧的語言,采用相聲“捧哏”“逗哏”的表達(dá)模式,于質(zhì)疑中推進(jìn)情節(jié),營造出很強(qiáng)的喜劇效果。細(xì)節(jié)描寫出神入化,讀來如身臨其境,具有很強(qiáng)的藝術(shù)感染力。
(張廣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