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群
我喜歡普希金這個浪子。普希金的每一句尋常的詩句都能讓我血液像火苗一樣燃燒。如果這位稀世天才不是把時間用到更多的與美人調(diào)情上,他的成功會更巨大。
那年在西影廠舞會的靜場期間,在小提琴曲《梁?!返穆曇糁?,我即席朗誦了一首普希金的《致大?!贰N铱谥心е湟话隳畛觥斑@是一座峭巖,一座光榮的墳?zāi)梗聊缭谶@寒冷中的,是那些威嚴(yán)的記憶一一拿破侖就在這兒逝去。而在他之后,正像風(fēng)暴的喧騰一樣,另一位天才,我們思想的另一位王者,也隨他而去!”
我朗誦的途中臺下一片蕭然。這些西部電影的制作者們說,許多年已經(jīng)沒有聽到這么崇高的聲音了,記得這聲音,只有當(dāng)年孫道臨在朗誦《哈姆雷特》的那“活著或者死去”的著名獨白中有過。
高爾基稱普希金是俄羅斯文學(xué)“一切開端的開端”。普希金直接的學(xué)生是《死魂靈》的作者果戈理和《當(dāng)代英雄》的作者萊蒙托夫,間接的學(xué)生是小說三巨匠(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作為過渡人物,契訶夫也是一個應(yīng)該注意的短篇大師。蘇俄文學(xué)中,我喜歡低吟著“金黃的落葉堆滿我心間,我已經(jīng)不再是青春少年”的葉賽寧,和被稱之為資產(chǎn)階級貴婦兼蕩婦的阿赫瑪托娃。
美國文學(xué)從一個叫華盛頓·歐文的名氣不大的作家開始。歐文的游記《阿爾罕伯拉》,描寫對象是西班牙的蒼涼高原,寫得棒極了。他的一篇類似中國的《秋翁遇仙記》式的短篇,描寫一個人到山里睡了一覺,回到村里,世界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據(jù)說這小說開美國文學(xué)之先河。
不過奠定美國小說牢固根基的是霍桑的《紅字》。自后,美國的小說藝術(shù)就像美國的國力一樣,呈現(xiàn)出王者之相。美國有許多不拘一格的好小說家,要列舉出他們的名字會是長長的一大串。而美國的現(xiàn)代戲劇則從一個叫尤金·奧尼爾的人開始,他的《榆樹下的欲望》是真正的經(jīng)典。他的女兒據(jù)說嫁給了滑稽大師卓別林,而女兒的女兒是好萊塢的一位憂郁的女明星。
法國有許多好作家,雨果的沉雄、巴爾扎克的包羅萬象、盧梭的歇斯底里、大仲馬的粗放耕作和小仲馬的婉約抒情,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里好像是一個出小說家的地方。不過法國人生性輕桃,缺少深刻和哲思。當(dāng)然我這樣說也許有失偏頗,這個偉大國家出過盧梭,出過羅曼·羅蘭,出過薩特和加繆。思想即力量,他們的思想的太陽越過世紀(jì),至今還照耀在我們頭頂上。
不過你千萬不要小覷了德國人。日耳曼大地是一片出思想家的土壤,馬克思、弗洛伊德、尼采,這些人簡直就是一個時代,就是人類的精神教父。
中國新時期二十年,出過一些好的作品,例如張賢亮的《習(xí)慣死亡》,例如王小波的《天長地久》,等等。不過新時期最好的一本書,是張承志的《心靈史》,這位作家是如此真誠地走進了人類一個群體的心靈空間里。記得不久前,一位美國訪問學(xué)者和我對話,她說,高行健先生的《靈山》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肯定會受到中國主流文學(xué)的冷遇的,這是他們早已料到的事情;但是,令他們迷惑不解的是,中國的非主流文學(xué),甚至甚于官方,對此事表現(xiàn)出了更大的冷漠。她問我這是什么原因。我說,你看看張承志的《心靈史》,你就自己有答案了?!缎撵`史》是純粹的東方和中國的,較之《心靈史》,《靈山》對東方和中國的理解,只是得其皮毛而已。
“有書真富貴”這句話,是我十多年前在西安街頭簽名售書時,一位讀者朋友要我寫的話。十多年過去了,許多事過去了,獨獨這一句話始終記得。此刻寫這篇文章,于是用它做了標(biāo)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