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貴

“‘赤身裸體臥街頭被美女抱走……取這種標題有什么用？”我抖著手中的稿紙，皺著眉頭對實習(xí)生小李說，“標題很重要！題好文一半！你要想想，什么樣的標題貼切、準確、體現(xiàn)主題，還吸引人。你看看我們以前報紙的標題?！?/p>

“唔。”小李說。小李翻起以前的報紙。

“你看我怎么改！”我取過筆來，用力將小李取的兩個標題重重劃去，連紙都劃破了。

我“刷刷刷”地寫下新標題，一邊寫一邊絮叨：“不是‘赤身裸體臥街頭被美女抱走，而是‘愛心女士街頭抱走流浪貓！不是‘這種職業(yè)的人即將下崗，大家都叫好，而是‘懸崖溜索即將消失 ?高山峽谷一橋連通！不要搞那些華而不實、嘩眾取寵的標題，會讓人生厭！寫新聞不要投機取巧，要腳踏實地！”

“唔?！毙±钣终f。

當(dāng)然，這都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而今，在互聯(lián)網(wǎng)洶涌大潮的沖擊下，報社東倒西歪，不幾個回合，終于“撲通”一聲轟然倒下，作為全省“十佳記者編輯”的我捧著最后一期“告別刊”，黯然離開報社大樓，在門口幽怨地看了熟悉的報社標牌最后一眼，轉(zhuǎn)身匯入茫茫的失業(yè)大軍中。

而當(dāng)初跟著我實習(xí)的小李，如今已成了一家大公司宣傳科的科長。我在勞務(wù)市場幾番求職碰壁后，錢包越來越癟，不得不惴惴地投奔了他，應(yīng)聘做公司微信公眾號的編輯。

“標題很重要，題好文一半！”年輕的李科長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直射過來，鎖定我，讓我感覺到陌生，“你在報社呆過，文字水平不錯，今天你就先把這篇新聞改一下發(fā)公眾號?！?/p>

我打開電腦，點擊李科長發(fā)給我的新聞鏈接，顯示是一個副機長在飛機上抽煙誤關(guān)空調(diào)導(dǎo)致客艙缺氧的事。

“題好文一半”，我這當(dāng)年指導(dǎo)過小李科長寫作的名記者當(dāng)然知道。憑我在報社十多年、取標題無數(shù)的工作經(jīng)驗，這小小的標題豈不手到擒來！

我很快擬就標題：

“副機長高空抽煙錯關(guān)空調(diào)

眾旅客氧氣不足天上驚魂”

我打印出文章，遞給李科長。

“取這種標題有什么用？”李科長抖著手中的稿紙，皺著眉頭對我說，“你不要受報紙的影響，你要想想，什么樣的標題吸引人？你看看我們以前公眾號的標題?！?/p>

我坐回座位，心里頗為不服：“報紙的標題難道就不講究吸引人嗎？”

我靜下心，納悶地翻看以前的所謂公眾號文章。終于，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的路數(shù)。我“啪啪”打出標題：

“震驚！副機長萬米高空竟做這種事”

我再次打印出文稿，遞給李科長。

李科長抖了抖稿紙：“這種標題有用嗎？吸引人嗎？有特色嗎？流量！流量！什么樣的標題有沖擊力、能帶來流量？你仔細想了嗎？”

李科長將稿子“啪”地一聲扔在桌上。我誠惶誠恐地撿起稿子，灰溜溜地回到座位。我絞盡腦汁，如坐針氈，不知如何著手。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勉強寫道：

“震驚！副機長萬米高空竟做這種事致旅客驚瑰”

當(dāng)我忐忑不安地把稿紙遞給李科長的時候，李科長將桌子拍得“啪啪”直響，拍得我膽戰(zhàn)心驚：“這也叫標題？！改了這么多次還這樣？！你看我怎么改！”

李科順手抓起一支筆，用力將我的標題打了個大大的叉，連稿紙都被劃開兩條長長的裂口。

李科長接著龍飛鳳舞，不假思索地寫下一串長長的標題，一邊寫一邊念：

“震驚！副機長為滿足私欲竟隱瞞空姐在萬米高空對男女旅客做這種事令人銷魂”

“知道怎么寫了嗎？！”李科長將筆一扔，輕蔑地說。

“這……這種標題……”我看得目瞪口呆，我驀然想起以前教那時的小李不要嘩眾取寵、不要故弄噱頭的話，不由感慨萬千，“這不是故弄玄虛嗎，有什么意義……”

“你以前寫的新聞很有意義嗎？”李科長嘲弄似的笑道。

我默然無語，轉(zhuǎn)身坐到位置上，攤開稿紙，面對著李科長龍飛鳳舞的潦草字跡，一個字一個字工工整整地打入電腦：

“震驚！副機長為滿足私欲竟隱瞞空姐在萬米高空對男女旅客做這種事令人銷魂”。

選自《水月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