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
我姓甄,叫甄奇怪,今年9歲,讀三年級,住在不奇不怪鎮(zhèn)。
和你們生活的地方一樣,我們不奇不怪鎮(zhèn)的一年也是365天。和你們不一樣的是,我們不奇不怪鎮(zhèn)的365天,天天都有不一樣的名堂。
遠的不說,就說大大大前天吧。
大大大前天是我們不奇不怪鎮(zhèn)一年一度的忘記日。不管你的記性好不好,不管你的年紀是大是小,都會不由自主地忘記一些很重要的事。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騙你。大大大前天的傍晚,媽媽就忘記了食鹽和白糖的區(qū)別,做了一大桶超咸的果汁和一大盤巨甜的烤雞。好在我們也忘記了咸味和甜味的區(qū)別,喝得津津有味,吃得唾沫橫飛。爸爸也忘記了那條“不到雙休日,就不許我看電視”的家訓,早早地打開了電視機,邀請我坐在他身邊一同收看節(jié)目??上У氖?,電視臺也忘記了播放節(jié)目,屏幕上只有閃爍的雪花。此外,我也忘記了做家庭作業(yè),誰讓老師先忘記了布置家庭作業(yè)呢?
再來說說前天。
前天是我們不奇不怪鎮(zhèn)一年一度的獨立日。不管是誰,只要站著,都必須保持金雞獨立的姿勢。這對爺爺奶奶來說,完全不是件難事。他們兩個天天在公園里鍛煉身體,一會兒學學丹頂鶴,一會兒學學火烈鳥,站得可穩(wěn)當了。爸爸媽媽就不容易做到了,一會兒身體一斜,撞倒一個花瓶;一會兒重心一歪,磕傷了自己的腦袋,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最慘的人當然是我,爸爸媽媽一大清早就單腳跳著,一把奪過我的書包,搶走了我所有的零用錢,還用幸災(zāi)樂禍的口吻對我說:“今天是獨立日,你必須學會獨立生活!”
至于今天……
今天更加特別,是我們不奇不怪鎮(zhèn)十年才一遇的酸溜溜日。
顧名思義,今天的一切,都將是酸溜溜的。
喝的東西必須是酸溜溜的。不管是爺爺最愛喝的綠茶,還是奶奶最愛喝的紅茶;不管是媽媽最愛喝的果汁,還是爸爸最愛喝的白酒;不管是我最愛喝的汽水,還是我假裝最愛喝的白開水,都必須加醋。
吃的東西也必須是酸溜溜的。比方說,炒個排骨得加醋,這個一點兒都沒問題,我本來就愛吃糖醋排骨。再比方說,燒條魚得加醋,這個也沒一點兒問題,西湖醋魚本就是我們家的家常菜。但是在酸溜溜日,吃個油條啦,啃個大餅啦,扒一碗米飯啦,剝一根香蕉啦,切一塊西瓜啦,都必須加醋。
就連吃虧,都必須吃一個酸溜溜的虧。比如說,明明是我發(fā)現(xiàn)樹上有只獨角仙,卻被表哥搶先捉了去,到處向人炫耀,好不得意。這個時候,我必須吃一顆大大的酸梅,還得酸得把眼淚掉出來才行。
不過,在酸溜溜日,還有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說酸話。
什么叫酸話呢?昨天恰好是叮囑日,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早就對我千叮嚀萬囑咐了。
在酸溜溜日,月亮不能說“月亮”,要說“蟾宮”或者“嬋娟”;在酸溜溜日,太陽不能說“太陽”,要說“赤蓋”或者“金烏”;在酸溜溜日,發(fā)小不能說“發(fā)小”,要說“賢弟”或者“仁兄”;在酸溜溜日,吃飯不能說“吃飯”,得說“用膳”;在酸溜溜日,寫作文不能說“寫作文”,得說“著書立傳”;在酸溜溜日,春游不能說“春游”,得說“踏青”??傊?,說得越文縐縐越好,說得越搖頭晃腦越好。假使說得酸掉了對方的牙齒,簡直好上加好,不能再好!
說起來,這還是我人生的第一個酸溜溜日,當真是滿懷期待呢!
早晨醒來,推開窗子,撲鼻而來的是或濃或淡的酸溜溜的空氣,大概家家戶戶都打開了封存已久的酸菜壇子吧。抬頭望向天空,太陽也不再是紅艷艷的,而是黃中帶綠,好似一個腌制過的芥菜頭,又像是一張寫滿了嫌棄的臉,大概是被酸溜溜的空氣熏的吧。
背上裝滿了酸梅、酸菜、酸棗、酸牛奶、酸梅湯和酸醋的雙肩包出門,我來到了用酸性染料重新畫了各種標志線的大街上。我發(fā)現(xiàn)好多人都戴上了大大的墨鏡,大概是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的酸眉醋眼吧。
在路口的一棵大柳樹下,我又看到了那個老人。他像往常一樣,盤腿而坐,弓著背,手里抱著一把只剩下三根弦的琵琶。他的衣衫十分破舊,全身上下唯一沒有打補丁的衣物,便是那頂酸菜色的帆布帽子。此刻帽口向上,像一只碗一樣,擺在他面前的地上。說來也奇怪,平時我看到他,總是匆匆而過,今天卻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過去。
“今日乃酸溜溜日,汝也是害怕別人看到你的酸眉醋眼,故戴上墨鏡的嗎?”事實上,他每天都戴墨鏡,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是個瞎子。”老人慢悠悠地說。
“今日乃酸溜溜日,汝為何不說酸話?”我驚訝極了。
“我是個瞎子,這句話難道還不夠辛酸嗎?”老人嘆了口氣,“我一出生,眼睛就看不見了。什么紅的花、綠的草、藍的天、白的云,我統(tǒng)統(tǒng)看不到。有人說,瞎子的世界一片黑暗。真是可笑,我連光明都沒有見過,哪里知道什么是黑暗?唉,幸好我還能聽見,幸好我還有音樂,每當我撥動琵琶弦,我就覺得心里堆積的落葉飛起來了?!?/p>
“朝陽無限好,聊贈一酸棗。”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又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零花錢,只得把一包酸棗放在了他的帽子里。
“謝謝你!”老人說罷,為我彈了一支快樂的曲子。但我聽后,卻是鼻子酸溜溜,眼睛酸溜溜,心里也是酸溜溜的。
來到酸漿草公園門口的時候,一個陌生的小女孩拉了拉我的衣角。
“大哥哥,你能陪我走一走,聊聊天嗎?”小姑娘張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我。
“今日乃酸溜溜日,汝為何亦不說酸話?”我有一些驚訝。
“我是個孤兒,沒人教我說酸話,你能教我嗎?”小女孩一邊說,一邊拉著我的衣角,往酸漿草公園里走去。雖然上課就快遲到了,但奇怪的是,我卻不忍心拒絕她。
走了幾步,小女孩指著花壇里的一朵牡丹問我:“這朵花,用酸話怎么說?”
“這朵花呀……”我撓了撓腦袋,答不上來。
又走了幾步,小女孩又指著草地上的一棵松樹問我:“這棵樹,用酸話怎么說?”
“這棵樹呀……”我拍了拍前額,還是答不上來。
快出公園的另一扇大門了,小女孩又指著垃圾桶旁不知被誰丟棄的幾個爛水果問我:“這些東西,用酸話怎么說?”
“這些東西啊……”我的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依舊答不上來。
小女孩卻放開了我的衣角,快步跑了過去,撿起水果,放在同樣臟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去。
“別吃,這些東西壞了,吃起來是酸的,會吃壞肚子的?!?/p>
“今天不是酸溜溜日嗎?就該吃酸溜溜的東西呀!”小女孩說著說著就把頭低下了,“從來沒有人給我買東西吃,我都是撿著吃?!?/p>
“都給你!”我趕忙把包里剩下的酸梅、酸菜、酸牛奶和酸梅湯都給了小女孩,“拿著,今天是酸溜溜日,我只有這些。以后不管是什么日子,你想散步啊,聊天啊,肚子餓了啊,你都可以來找我?!?/p>
“謝謝你!”小女孩給了我一個微笑,盡管眼角有淚痕。
告別了小女孩,我一陣飛奔,來到了學校,幸好沒有遲到。
由于是酸溜溜日,今天不上常規(guī)課。因為沒有一個老師愿意裝出一副酸文假醋的樣子給我們上課,所以今天的上課內(nèi)容只有一樣:吃酸的東西,喝酸的東西。
“好酸啊——”“真酸呀——”“太酸嘍——”同學們只吃了一點點,只喝了一點點,便皺起了眉頭,連連抱怨,就差嘔吐了。
我卻“咕咚咕咚”把兩瓶醋都喝了個底朝天。
是的,我早就見識過更酸的東西啦,這些東西,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