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心

在南京長江大橋服役50年，輾轉回到母親懷抱的4根“爭氣鋼”毫無倦色，展于鞍鋼博物館內，安穩(wěn)、沉靜。撫摸歲月在它堅硬身軀上留下的斑駁，依稀可見當年意志：用自己的鋼，建自己的橋！

國內第一家生產橋梁鋼的鋼鐵企業(yè)是鞍鋼；長江上第一座由我國自行設計建造的特大型公鐵兩用橋是南京長江大橋。1960年代，資源與技術雙重匱乏的情況下，鞍鋼供應了6.6萬噸優(yōu)質鋼材，南京長江大橋竣工通車，使火車過江時間由依靠輪渡的1.5小時縮短為2分鐘。大橋被稱為“爭氣橋”，鞍鋼生產的橋梁鋼也便有了這樣一個名字“爭氣鋼”。

“爭氣鋼”是一種叫做16錳的鋼種，更為確切的說法是“16錳橋”。鐵道部決定南京長江大橋的鋼材不再進口的時候，鞍鋼已經能生產16錳鋼，但成材率非常低，只有15%左右。“當時任務下來的時候，鞍鋼搞科研的都很緊張。咱們那時候技術方面主要依靠蘇聯(lián)，但人家不是什么都告訴你。你就得花錢自己試驗。”原鞍鋼總工程師龍春滿已經88歲，憶起當年橋梁鋼的研制生產，思路仍然清晰順達。

老人個子很高，大概跟鋼材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緣故，腰板硬朗直挺。接受采訪的前一晚，有些孩子般的興奮，沒能休息好，惹得家人很是擔心。雖有猶豫，最終還是答應見面。親歷“爭氣鋼”歲月的老鞍鋼人現已寥寥無幾，他要把鞍鋼的艱苦和榮耀與世人分享。

“我1954年進入鞍鋼，是黨一手培養(yǎng)的知識分子。我們無條件聽黨的話，為共產主義奮斗終生！”老人此言不虛，他從見習技術員做起，當過段長、值班長、副廠長、設計院院長、總工程師，數十年的職業(yè)生涯，崗位不斷變化升級，初心卻從未改變。“我是一個樓梯一個樓梯爬上來的，沒坐過直升機?！?/p>

鞍鋼的生產卻像坐了直升機。因為時間太緊，任務太重，鞍鋼的技術力量和生產設備還有欠缺。鐵道部、山海關橋梁廠、大橋局等單位派了專家駐廠?！笆紫却_定化學成分，然后確定物理性能。確定完之后就開始實施，澆鑄鋼錠，完了開坯，送到成材廠軋成各種厚度不同的中厚板。一年多就完成了?！饼埓簼M說那時候無論產品檢驗是否合格，都得分析原因。合格的，找出為什么合格，是不是瞎貓碰死耗子；不合格的，更得找出問題所在，因為多做一次實驗就多花一次錢。

在當時的背景下，鋼材屬于稀缺商品，到處都需要鋼。運輸鋼材的司機可謂最吃香的工作，半夜12點之前，裝到火車上發(fā)貨。得到的，可以大施拳腳；得不到的，項目就報廢，因為沒有原料。龍春滿老人說當時鞍鋼也不情愿接這個中厚板的制作，生產1噸中厚板就少生產5噸板卷，那時候產量就是錢。龍春滿找公司領導商量，軍工1萬噸實驗鋼不變，民用1萬噸鋼的基礎上再增加5000噸。“我也是后來才明白，軍工鋼啥樣都有人要。成功了交出去，失敗了廢品偷著賣別人，有的是人排隊買?！边@樣一來，才把損失的部分補了回來。

鋼鐵之重要，早在19世紀日本蕃府就已認識到：一個國家鋼鐵的生產量決定了其將來在全世界的競爭力。1916年，日本人在鞍山建造了“昭和制鋼所”，這是鞍鋼的前身。1948年，中國共產黨接收了這座工廠。同年12月26日，鞍山鋼鐵公司成立。《鞍鋼六十年回憶錄》里這樣描述當時的鞍鋼：雜草叢生，有的高爐被炸壞了，爐料和鐵水凝結在爐子里；焦爐因為多年不生產，爐頂長了草，爐內卻淋了水；設備銹蝕得厲害，倉庫個個是空的。

“日本人撤退時就揚言，這個地方從今之后只能種高粱?！饼埓簼M回憶說。可是，鞍鋼人沒有放棄。于是很快有了這樣的生產畫面：幾個老工人操著長長的鋼釬，朝著出鐵口猛力捅去，一條金色的鐵流瞬間奔騰而出……

其實，在老鞍鋼人的印象中，新中國的鞍鋼是“捐起來的”。1948年末，當地開展了獻交器材運動，最初組織起來的工人到處去回收和揀拾散落的零件。這里面有一個人，“領著工友們起早貪黑，從地上到地下處處回收，不到兩個月，就揀了足夠修復三座高爐的器材。他還用破鐵板搭起個小倉庫，把隨時撿到的‘寶貝放到里面”，這就是著名的“孟泰倉庫”。

1949年7月9日，鞍鋼舉行盛大開工典禮時，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的錦旗為這家企業(yè)的未來指引了方向：為工業(yè)中國而斗爭。鞍鋼不負眾望，1949～1952年，累計生產生鐵211萬噸、鋼191.9萬噸、鋼材109.9萬噸，分別占全國產量的45.9%、63.58%、46.83%。

在那樣的背景之下，鞍鋼的生產報表會直接報到共和國總理的辦公桌上；鞍鋼工人創(chuàng)造煉鋼新紀錄時，會給毛澤東寫信報喜，而毛澤東又親自回信鼓勁?！澳菚r候，一提鞍鋼，都翹大拇指，是老大哥。國家也厚愛，集全國的財力和人力建設鞍鋼?！饼埓簼M認為正是這樣的支持，才有了鞍鋼的“爭氣”。

1960年3月22日，鞍鋼站上榮耀巔峰。毛澤東在鞍山鋼鐵公司《關于工業(yè)戰(zhàn)線上大搞技術革新和技術革命的報告》上批示，“《鞍鋼憲法》在遠東、在中國出現了”。

有著這樣的積淀和奮進，“爭氣鋼”在鞍鋼誕生順理成章。順利使用，不僅與研發(fā)人員相關，更與老工人的經驗和能力密不可分。

鞍鋼的兩位專家認為生產的橋梁鋼上有白點?！八^白點就是氫氣集中的地方，它是鋼材斷裂的根源。如果真如專家所說有白點，那可不得了！”龍春滿很緊張，頻繁地跑現場找人反復確定。有個老工人用500倍的顯微鏡給龍春滿分析，跟他說這個不是白點，是晶點，金屬難免有晶點。龍春滿結合現場實際，選擇相信這位老工人。但因為關系重大，總要有人負起責任。最終，龍春滿給山海關橋梁廠出了書面證明，明確保證不是白點，并愿意承擔法律責任。實踐證明，這些鋼建造的橋梁從沒發(fā)生事故?！斑@事上，我們就能看出工人師傅的偉大。他們積累一生的經驗，很寶貴?，F在得稱這樣的人為大工匠了吧?！?/p>

在鞍鋼博物館文化保護部辦公室放著5根銹跡斑斑的鉚釘，它們曾與爭氣鋼搭檔，安置于南京長江大橋上。胡佳川部長介紹說，當年全靠人工，把鉚釘燒熱了，然后甩出去，正正好好進到鋼板上的孔內。三分鐘一個釘，練就這門技能卻是不止三年。

2016年10月，南京長江大橋實施維修改造，大橋主體結構的一小部分被拆下來，而90%的“爭氣鋼”仍矗立著。

其實，南京長江大橋鋼材的質量，早在1969年時，就經受了一次巨大考驗。毛澤東主席視察南京長江大橋時，問陪同的許世友上將，大橋能否滿足戰(zhàn)備需要。于是，有了裝甲團從大橋上穿過的壯觀之景。

時任裝甲某師師長的許楓老首長受命指揮此次行動。為了防止坦克碾壞橋面，許楓建議在大橋路面上鋪設三四層草墊，車隊行走前用水澆濕，同時嚴禁坦克在行駛過程中調整方向或調頭。

9月25日前夜，許楓指揮所屬裝甲團早早出發(fā)。118輛坦克一字排開，車與車間隔50米，整個車隊綿延近10公里。隔天上午9點左右，4輛摩托前行開道，兩輛宣傳車邊開邊廣播，第三輛是許世友的指揮車，裝甲車隊緊隨其后，緩緩在橋上駛過。當然，大橋毫發(fā)無損。

爭氣鋼為鞍鋼樹立了品牌形象，隨后的九江大橋、世界第三大跨徑懸索橋——江蘇省潤揚長江公路大橋，世界最長拱橋——重慶朝天門長江大橋，世界首座跨度超千米的公鐵兩用橋——滬通長江大橋，都選用了鞍鋼提供的優(yōu)質橋梁鋼。鞍鋼用“鋼筋鐵骨”撐起中國橋梁的半壁江山。

在走出去戰(zhàn)略中，鞍鋼的橋梁鋼也實現了多點開花。出口歐洲，參與挪威和德國境內橋梁建造。美國最大懸索橋——韋拉扎諾海峽大橋橋面翻新工程中，亦使用了鞍鋼的橋梁鋼。2012年2月，鞍鋼更是獨家獲得美國塔納納西河橋6000多噸耐候橋梁鋼訂單，成為國內首家大批量供貨耐候橋梁鋼的企業(yè)。

當年爭氣鋼的故事也曾走出國門?！度嗣癞媹蟆返挠浾吲牧艘环掌?，是橋基安裝設計者趙吉坤，助手李中福和負責審核的室主任龍春滿，看著鋼板樁比比畫畫的情景。“后來，這張照片被盧森堡的工人看見了，非常驚訝，認為中國建國這么幾年，就能生產這么復雜的高難度的東西很厲害?！饼埓簼M記得非常清楚，他說，盧森堡的工人還把盧森堡生產的鋼板樁切了一片寄到畫報社。畫報社又寄給鞍鋼的工程設計師?！拔覀兎浅s耀，也很高興！”

【典典滴滴】

1965年，鞍鋼起草制定了我國第一項橋梁鋼國家標準；2000年及2008年，鞍鋼分別對國家標準進行了二次修訂；2012年，國家標準委又將橋梁鋼國家標準修訂的工作交給了鞍鋼。鞍鋼橋梁鋼牢固樹立“創(chuàng)新才有競爭力”的理念，努力站在技術的制高點，以技術創(chuàng)新推動市場發(fā)展，不斷取得驕人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