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紹波
兒時,大年三十幫助父親貼年畫,是我每年的必修功課。
不過,在那個年月,年畫總是稀缺,對于我們家來說,貼年畫是一件重大而嚴肅的事情。父親貼得很講究,先揭去陳年的舊畫,再用干布把墻上的灰塵擦拭干凈,接著用磚頭角做成的重錘在墻上拉出一條豎直的線,然后沿著線在墻上涂上糨糊后才貼上年畫。
年畫貼好后,父親又叫我拿來干布,擦去兩面墻上的灰塵??吹綁ι详惸甑呐f獎狀,灰暗、斑駁,擺放在剛貼上的年畫旁邊,顯得特別丑陋,我忍不住說:“把舊獎狀揭去吧!”父親笑了,俯下身子,眼睛直視著我,摸摸我的頭認真地說:“舊獎狀怎么啦?我還要看看你們兄妹五個得的獎狀,什么時候才能把這兩面墻貼得滿滿的呢?!?/p>
父親的聲音響亮干脆,不容置疑,我仿佛得到了某種暗示,興沖沖地跑到房間里打開箱子,從里面捧出一沓碼得整整齊齊的獎狀,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爬到凳子上,高高舉起兩只小手,把一張張獎狀工工整整貼到墻上,仿佛把一枚枚勛章,別在凱旋的戰(zhàn)士胸前。
墻上的獎狀一天天地增加著,父親的驕傲一日日遞增著。然而,在小學三年級時,我迷上了小說,并完全失去了控制。一直對我學習放心的父母,并沒有注意到我的成績開始直線下滑,并遭遇到了讀書以來第一次“滑鐵盧”。毫無意外,過年時,我沒有拿到獎狀。
當我背著書包空著手回家時,父親震怒了,破天荒地揚起手,在我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那一天,我被罰跪在院子里,喝了半天刺骨的西北風,晚上母親求情,父親才讓我站起來。而墻上那塊留給我貼獎狀的地方,在哥哥姐姐通紅的獎狀中間寂寞地空著,裸露著灰白的土坯,像一個空洞無神的眼睛漠然地注視著我。
我真的有些不懂,一張薄薄的獎狀究竟有什么好,墻上有那么多,不在乎少上我的這一張。但是懾于父親的威嚴,我沒敢說出來,只是春節(jié)一過,我就重新拾起書本,認真溫習功課。
如今,我也成了父親,眼看著新年又快到了,我思忖著上學的兒子期末能否拿到獎狀時,不禁想起父親當年對我的情形,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原來,獎狀才是父親最好的年畫——里面包裹著父親最樸素最簡單的期待和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