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話:
一方小院里,一個跑,一個追,驚了一樹的蟬鳴,也擾亂了一巷的夏風(fēng)。
(新浪微博:@易元寶哈)
作者有話說:
繼上次過稿后,我又幸運地過了一篇稿子。這是一個我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我的故事,寒冬難過,希望你等待的人,也正好在等著你,而你們的小幸運正好如約而至,暖你一冬。
01 時間啊,果真是宇宙最大的反派
顧炤從日內(nèi)瓦回來時,貓兒巷鬧哄哄的,巷頭巷尾的人都跑出去瞧熱鬧。
只有許歲歲充耳不聞地在院里給許爺爺量血壓聽診,老人家心臟不好,她卻聽了一耳朵擂鼓滔天的心跳聲。
“不去瞧瞧?”
許歲歲好似沒聽見,搖搖頭,一抬手卻打翻了桌上的白瓷杯。
“我是老花眼,還沒瞎!”許爺爺揮手趕她,“心猿意馬,都是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了,聽診器攥在手里都沒發(fā)現(xiàn)?”
許歲歲動作磨蹭,呆坐在院子里看了半晌的茶花,可早已經(jīng)百爪撓心。
她趕到院口時,只遠(yuǎn)遠(yuǎn)看見顧炤的身影,立在巷口那棵老柏樹下,青空湛湛,白云悠悠,像幅陳年的水墨畫。
這是她和顧炤認(rèn)識的第五個年頭,鬧過好過,也決裂過,非他不可地喜歡過,也真心實意地憎惡過……而圍墻上他們一起喂過的老貓還在上躥下跳,院里的茶花依舊熱鬧非凡地開放,天空很高,老樹還在,陽光正好。
然而,當(dāng)年的校服早換了顏色,單車廢棄在墻角,竹馬青梅成了街頭陌客。
時間啊,果真是宇宙最大的反派。
02 顧炤,該你夸我了
全家搬到貓兒巷的那年,明明是個大夏天,顧炤卻得了重感冒,生了一場大病,折騰了大半個月還沒見好。爸媽沒轍,只好將他送到巷尾老中醫(yī)家瞧瞧。
一來二去,久病成醫(yī),顧炤竟然對中藥著了迷。
江浙出生的少年,雖然沉默如迷,但人情世故樣樣精通,再去小院時,雙手提了些小東西,街頭茶花、梁記新酒、剛出鍋的海棠糕……
可老中醫(yī)不在。
晃眼的太陽光底下,各類中藥材擺了滿院,藥房里突然躥出個灰頭土臉的小女孩,帶著一口京腔,脆生生的。
“嘿!終于來了,你是不是爺爺新收的病貓小徒弟?我叫許歲歲。”她胳膊一伸,海棠糕塞了滿嘴,“爺爺吩咐了,讓我教你認(rèn)藥材,你叫什么名兒?”
“顧炤?!?/p>
“顧炤?不好聽,太繞口了,叫顧珍珠吧?!彼砹艘话颜渲榉郏犷^嘻嘻地笑,“清肝明目、延年益壽、寧心安神,還可以美容養(yǎng)顏,特配你!”
顧炤臉都黑了,許歲歲還在一堆中藥里挑挑揀揀。
“不喜歡啊,那……顧丁香?顧紫蘇?顧白芷?”
“嗯,知道了,你手里的是丁香,腳邊的是紫蘇,左邊藥箱里的是白芷。”
顧炤不為所動,跟著一起收拾院里的藥材箱。
許歲歲說話倒豆子似的:“咱們暑假得天天待在一塊呢,顧炤顧炤的,多官方呀,我又不是你的班主任,那……炤炤?行嗎?”
許歲歲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等著答案。
顧炤認(rèn)真地思考片刻,上下打量著她,手掌擦過她的頭頂,比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好像也沒你這么發(fā)育不良的班主任?!?/p>
一擊即中,這人……能不戳人軟肋嗎?!
許歲歲挺著小胸脯跳起來就要揍他,兇巴巴地喊他的大名,手腳并用地踢他,卻傻乎乎地樂著。
顧炤伸手制住,擰巴胳膊,抓著衣領(lǐng),一路將她提溜到墻角。
許歲歲乖乖地背手站好,一抬起頭,少年站在一片爬山虎之下,葉影斑駁,襯衫上是零碎的陽光,一把紫蘇攥在手里,正看著她笑。
真好看。
許歲歲這樣想,也這樣大大咧咧地說了,末了,齜著一口小白牙討好地笑。
“顧炤,該你夸我了?!?/p>
顧炤愣住,半晌才開口:“你……你也很好。”
許歲歲得了便宜還刨根問底,湊近了問:“哪里好?”
顧炤退后一步,憋了半天。
“口才好,會夸人?!?/p>
他表面上是夸別人,其實還在拐著彎夸自己。
許歲歲再也忍不住,彎腰哈哈大笑起來,撒丫子往藥房里跑,邊跑邊喊。
“爺爺,你聽見沒,我逗得顧珍珠夸我呢,誰說他是悶葫蘆。你打賭輸啦,給錢,給錢,我要去巷口喝豆汁!”
滿院丁零的笑聲,顧炤嘴角一勾,也跟著笑了,卻忍著沒有回頭,小心藏好掌心細(xì)細(xì)密密的汗。
03 一只手抱貓,一只手牽人
許歲歲領(lǐng)著顧炤東西南北地瞎逛,糖耳朵、麻團(tuán)兒、驢打滾……把她喜歡的小吃給嘗個遍。
可顧炤不解風(fēng)情,一心撲在藥房里,百種藥材倒背如流,許歲歲帶他吃過的美食,他一個都沒記住,話少到讓許歲歲以為自己認(rèn)識了個啞巴。
許歲歲氣得飯都吃不下,蜷在院里的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醫(yī)書,讀一行,吃一個云豆卷,滿手油漬,弄得滿書都是。
顧炤在院里忙上忙下地搬藥材,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許歲歲越看越氣,想著法子折騰他。
“顧炤,我口渴了,給我倒茶?!?/p>
“顧珍珠,我熱,幫我拿風(fēng)扇出來。”
……
兩人你來我往,見招拆招,等發(fā)現(xiàn)闖入院子的小野貓時,滿盒的珍珠粉被撞翻撒了一院,云豆卷被掃了個底朝天,小貓將爪子伸向滿是香味的醫(yī)書,正要逃跑。
許歲歲和顧炤一路追出去,跑得滿頭大汗,眼見著“偷書賊”躥進(jìn)了貓兒巷七十八號。
木門上掛著鎖,顧炤剛要說話,許歲歲卻輕車熟路地從門口的花盆底下摸出一把鑰匙,院門大開,醫(yī)書破爛似的被扔在地上,小貓?zhí)稍谝慌裕瑧袘械貢裉枴?/p>
“你……”顧炤皺著眉,欲言又止。
“愣著干嗎?”許歲歲招手,“進(jìn)來啊,這是我家。”
許歲歲其實早就不住貓兒巷了,她爸爸一路高升,生意越做越大,帶著街坊鄰居發(fā)家致富,也帶著老婆孩子住進(jìn)了高檔小區(qū)。
可許歲歲并不開心,一放假就泡在貓兒巷,美其名曰——陪爺爺安度晚年。
“你家?”顧炤跑進(jìn)跑出,從冰箱里拿出兩根東北大板,“這……不是我家嗎?”
許歲歲驚得一口咬掉半根冰棍,小尾巴似的跟著顧炤在房子里亂轉(zhuǎn),小院換了風(fēng)格,書房里布置了照片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原來我媽把院子租給你家了,”許歲歲眼巴巴地看著墻上的全家福,滿眼羨慕,手指滑過書架上的層層書脊,“你媽是律師呀?真有品位,真好?!?/p>
許歲歲的聲音落下去,坐在臺階上發(fā)呆,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小奶貓喵喵地叫著,晃著尾巴,施舍似的一下下拱著她的褲腿。
許歲歲的傷心如風(fēng)吹云散,還沒等人察覺,又開始咋咋呼呼了,可顧炤一低頭,還是看見了她眼角的一抹淡紅。
“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叫什么好?”許歲歲縮成小小一團(tuán),自言自語,“珍珠這名字,小病貓不要,賜給你這只小野貓吧。”
正午的烈日火辣辣地懸在頭頂,顧炤向前一步,將小人和小貓都籠罩在陰影里,一只手抱貓,一只手牽人。
“就叫許珍珠吧,”他逗貓也逗人,“你好啊,許珍珠?!?/p>
許歲歲圓圓的眼睛中的水汽散去,瞬間瞇成兩道月牙,笑了,像叮咚的泉水,也有了鬧騰的力氣。
“住我家的房子,喝我的媳婦茶,顧珍珠,你是不是爺爺給我招的小媳婦?”
一方小院里,一個跑,一個追,驚了一樹的蟬鳴,也擾亂了一巷的夏風(fēng)。
04 顧珍珠是渾蛋、王八蛋
暑假結(jié)束時,許歲歲胖了五斤,離開貓兒巷的第一晚,她就失眠了。
顧炤現(xiàn)在在干什么?在看爺爺?shù)尼t(yī)書嗎?會記得喂許珍珠嗎?他……會想我嗎?
胡亂想了一晚上,開學(xué)第一天,許歲歲就頂著兩只熊貓眼遲到了。
沖進(jìn)教室,她才發(fā)現(xiàn)講臺上站了個人,藍(lán)白色校服,黑色書包,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站在那做自我介紹。
老師給顧炤安排座位時,許歲歲的心怦怦直跳,目光熾熱地盯著老師——選我,選我。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真誠,顧炤被安排坐到了她的前桌。
許歲歲在字條上寫寫畫畫,有好多話要講給他聽。
炤炤,以后在學(xué)校,我罩著你啊。
炤炤,咱們真有緣,不僅同師門,還同窗呢。
炤炤,食堂的香油炒面特好吃,明天帶你一起去,我怕你迷路。
……
字條丟過去,顧炤手指一蜷,字條被扣在手心里,卻沒有回復(fù)她,可她盯著顧炤的后腦勺傻笑了一節(jié)課。
下課鈴剛響,許歲歲還沒來得及搭話,顧炤就被簇?fù)碓谌硕牙?,枯燥無味的高中生活里,突然來了個好看的新同學(xué),大家都沒有招架力,何況顧炤還從書包里掏出一大袋零嘴,都是許歲歲帶他吃過的。
許歲歲擠不進(jìn)去,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顧炤的側(cè)臉上映著明亮的光斑,在一群面目模糊的高中生里,有著少年獨特的美感。
最后一塊海棠糕也被瓜分完了,許歲歲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奪了心愛的布偶的小孩,突然沒來由地難過起來。
一整天,許歲歲都支著腦袋,在吱呀亂轉(zhuǎn)的吊扇底下沮喪地打著瞌睡,鵪鶉似的。
顧炤幾次想轉(zhuǎn)過頭來找她說話,欲言又止,老師正好讓他們分組自由討論題目,有同學(xué)來請教問題,他只好轉(zhuǎn)頭認(rèn)真地講解。
教室里鬧哄哄的,可許歲歲只聽見顧炤給人講題的聲音,不大不小,徐徐地鉆入耳朵里,像一支為她量身定做的催眠曲。
小白眼狼,渾蛋,王八蛋!
許歲歲憋了一肚子氣,掏出記號筆,往顧炤的校服上亂寫亂畫。她剛收手,就后悔了。
因為,下一秒,顧炤就被點名回答問題了。
他站起來,還沒開口,后排突然爆發(fā)一陣哄笑聲,“顧珍珠是渾蛋、王八蛋”九個大字歪歪扭扭地爬在他的背上,前排的同學(xué)抻著脖子瞧熱鬧,整個教室都沸騰了。
“許歲歲,你,出去罰站!”
許歲歲低著頭走出去,路過顧炤的身邊時,飛快地說了聲對不起。
顧炤冷著臉,雙目直直地望著她,像看一個陌生人,他又成了那個少話的寒冰少年,沒了雀躍,失了溫度。
05 少年的溫柔是一片沼澤
許歲歲被罰承包放學(xué)后的值日,走出教室時,校園里已經(jīng)變得空蕩蕩的,可走廊的盡頭里站著一個人。
許歲歲拉著書包帶子,直奔過去,到了跟前,卻不敢湊近。
“顧炤,我錯了。”許歲歲委屈巴巴地說,“我都道歉了,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不像道歉,反而像在理直氣壯地撒嬌,顧炤仰著頭,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墨水點點的校服眼見著就要消失在長廊的拐角。
許歲歲心一慌,一步步緊跟著,急得快要哭了。
顧炤突然停住腳步,將許歲歲堵在走廊的一角,囫圇地將校服脫了下來,伸手一揚,許歲歲整個人被罩住。
哭過的鼻子被堵住了,她用力地呼吸著,能夠聞到校服內(nèi)襯上淡淡的香味。
許歲歲整個人都蒙了,甕聲甕氣地喊他:“顧炤……”
校服遮住了微紅的臉,許歲歲不安地挪動,顧炤湊到她的耳邊說:“許歲歲,別以為你在我后面,我就治不了你。”
“我再也不犯渾了,炤炤……你別討厭我?!?/p>
顧炤無奈地嘆氣:“不討厭?!?/p>
那不討厭是不是約等于喜歡?許歲歲沒問,只是抓著顧炤的衣角不放手,小心翼翼地說:“顧炤,我想許珍珠了,我還想吃海棠糕。”
校服被顧炤脫了,拿在手上,許歲歲緊追幾步,抓著另一頭,乖乖地跟在身后。夕陽余暉下,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她聽見少年的聲音,溫柔而透亮。
“鬧了半天,就因為沒吃著海棠糕?”他輕輕地笑著,笑聲全都落在許歲歲的心尖上,“海棠糕冷了不好吃,回貓兒巷,我讓我媽給你做新鮮的?!?/p>
“那……以后天天給我?guī)В唤o我?guī)?,行嗎??/p>
“當(dāng)然。”
少年的溫柔是一片沼澤,時光流轉(zhuǎn)而過,才會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來一生都陷在了這里。
后來,許歲歲如愿以償?shù)爻粤撕枚嗪L母猓羌床桓蓛舻男7凰⌒牡貟煸谝鹿窭?,藏了好些年?/p>
而那幾年,她也將謊話說盡,將貧乏的語言天賦發(fā)揮到極致,想顧炤時,她不說想你,只說想許珍珠,明明喜歡得要命,卻只字不提喜歡,只眼巴巴地討要一塊海棠糕。
06 歲歲有朝朝
這些小心思,顧炤知不知道?青春的暗戀就如薛定諤的貓,在沒有戳穿之前,誰都不知道結(jié)果,許歲歲也不例外。
許歲歲沒事就往貓兒巷跑,可顧炤一得空就忙著跟許爺爺學(xué)藥理,認(rèn)真地謄寫藥方,絲毫沒察覺許歲歲的少女情懷。
許歲歲撐著下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顧炤:“顧炤,你的字寫得真好看?!?/p>
顧炤頭都沒抬:“我媽教我的?!?/p>
“那你教我吧,我以后就可以教我兒子,告訴他師承他姥姥!”
顧炤不明所以:“他姥姥是誰?”
許歲歲臉一紅,認(rèn)真解釋:“你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嗎,他姥姥就是你媽,我未來丈母娘。”
這句話露骨、大膽,也拐彎抹角,許歲歲臉紅似血,可提問的人對答案絲毫沒有孜孜以求的興趣。她筆尖一頓,卻寫錯了一味藥,回手給了她一個栗暴。
“許歲歲,你解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腦子要是也轉(zhuǎn)得這么快就好了?!?/p>
一擊不中,許歲歲有備而來,又賊心不死地問:“顧炤,我們給許珍珠過個生日吧。”
生日會定在城東的游樂場,許珍珠當(dāng)然沒機會來。
周末的游樂場人潮洶涌,許歲歲沒話找話說,指著不遠(yuǎn)處正在施工的建筑群,拍著小胸脯,驕傲地告訴顧炤,那是她爸爸新開發(fā)的項目。
兩個人擠在人堆里,把所有項目玩了個夠,許歲歲還不過癮,拉著顧炤去夾娃娃。
花了兩百塊才夾出一個機器貓,許歲歲在一旁興奮地哇哇大叫,可娃娃還沒到手,就被一旁的熊孩子搶了過去。
許歲歲手疾眼快地拿回來,小孩子眼尖,看準(zhǔn)自己媽媽走過來,小嘴一噘,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不就是一個娃娃嗎?我家小孩挺喜歡的,給你錢唄……”說完,小孩的媽媽就給了許歲歲兩塊錢。
顧炤舉著棉花糖回來時,只看見許歲歲抱著個娃娃,手足無措地立在人群里。
他將許歲歲拉到身邊,護(hù)犢子似的說:“對不起,我家小孩也喜歡。”
身邊人來人往,看得許歲歲眼花繚亂,她突然有了囂張跋扈的力氣,因為手被顧炤緊緊地攥住,黏糊糊的,好似永遠(yuǎn)不會松開。
許歲歲抱著機器貓在人聲鼎沸里橫沖直撞,左手被顧炤牽著,一蕩一蕩。
她站在人群中大喊:“顧炤——顧丁香,你真好!”
“不是顧珍珠嗎?怎么又成丁香了?”
“顧珍珠王八蛋,顧丁香護(hù)犢子。”
最后四個字怕他聽見,她囫圇帶過,偷偷摸摸的樣子,像個偷著絕世寶貝的小賊。
在無邊的熱鬧里,他們被人潮推著擠著,許歲歲的肩膀碰到顧炤的胸膛,手臂上的皮膚相觸一秒,下一秒又迅速分開。
許歲歲小聲地嘟囔:“今天不是許珍珠過生日,其實……是我生日。”
“我知道?!鳖櫈莞┥砼c許歲歲平視,“許歲歲,祝你歲歲平安,年年有今日,歲歲有朝朝?!?/p>
會不會歲歲平安,許歲歲不知道,因為,下一刻,她便沖過去,隔著一個機器貓,抱住了顧炤。
她小聲地說:“歲歲有炤炤,就很好。”
長街喧鬧,路燈昏黃,兩個少年人都紅了臉,耳邊歡聲笑語,他們借著掩護(hù),各自笑了一路。
07 許歲歲,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日子一天天地過,那一個擁抱什么都沒改變,只是為許歲歲無數(shù)次的夢中增添了一個旖旎而曖昧的場景。
顧炤還是那個不知道她的小心思的顧炤,可是……他們至少已經(jīng)牽過手,萬里長城,已經(jīng)跨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這個世界善變而殘酷,可許歲歲永遠(yuǎn)能夠在不完美的事情里,汲取出用不完的開心快樂。
可惜,快樂終于也有用完的一天。
最后一輪摸底考試結(jié)束,高考即將來臨,語文老師拎著試卷進(jìn)來時,他們才知道敘利亞爆發(fā)了內(nèi)戰(zhàn)。怕高考題里會提到,語文老師開了教室電視,讓他們看新聞報道。
電視屏幕上,槍林彈雨,光著身體的孩童孤零零地站在街頭,哇哇大哭,無數(shù)個面目模糊的人在殘垣斷壁中尖叫著,四散逃跑。
懵懂無知的高中生從來只在歷史書上見過用寥寥數(shù)語描述的戰(zhàn)爭,望著一幀幀鮮活而殘酷的畫面,教室里炸開了鍋。
新聞主播冷漠的聲音還在繼續(xù),MSF的人員在接受采訪,許歲歲怔怔地看著,猛地抓住了顧炤的手。
她后來才知道MSF是無國界醫(yī)生組織,里面有一群互不相識,卻為世界另一頭流離失所的人提供醫(yī)療幫助的人。
在緊張的備考期,許歲歲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召集大家抽出時間背著愛心箱,穿街串巷地呼吁捐款。
響應(yīng)的人寥寥無幾,萬人都在擠高考的獨木橋,除了前途,沒有人在意千里之外與自己無關(guān)的戰(zhàn)爭。
貓兒巷的老柏樹下,許歲歲捧著碗豆汁唉聲嘆氣,愛心箱的帶子掛在她的脖子上,勒出一條紅印,顧炤撈過來,一只手拎兩個。
“顧炤,大學(xué)你想念什么專業(yè)?”
雖然顧炤對中醫(yī)有著極大的熱情,但是,許歲歲知道顧炤的媽媽一直想讓他念法律,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他們的興趣愛好永遠(yuǎn)無法與大人眼里的光明前途相抗衡。
許歲歲好像怕知道答案似的,沒等顧炤回答,又急急地說:“說出來,你可別笑我,我好像第一次知道了自己人生的方向?!?/p>
“我想學(xué)醫(yī),我想像MSF一樣,去幫助那些與我們無關(guān)的人。”許歲歲仰頭喝完整碗豆汁,“再說了,我們老許家的本事,可不能斷在我爸那。”
“不管讀什么專業(yè),我都會和你在一個城市,我保證!”
許歲歲大聲喊著,耳尖發(fā)紅,握著桌角的手心全是汗。
顧炤嗯了一聲,抬起頭看她,目光深遠(yuǎn)。他突然伸出手,擦掉留在她嘴邊的豆汁。
好久之后,他說:“許歲歲,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08 回頭,顧炤,求你了
因為顧炤的一句話,許歲歲打了雞血似的備戰(zhàn)高考,然而,那個說好與她一起加油的人,卻已經(jīng)缺了一周的課。
一開始,許歲歲打電話給顧炤,他只說家里有事,需要回趟江浙老家,可后來幾天,手機卻再也打不通了。
許歲歲跑到貓兒巷,七十八號大院的木門關(guān)著,花盆底下的鑰匙已經(jīng)打不開那把鎖。
貓兒巷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顧炤媽媽負(fù)責(zé)的案子,惹了不該惹的人,回老家避風(fēng)頭,也有說是老家拆遷,回去發(fā)大財了……各種說法都有,連許爺爺也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許歲歲沒有辦法,只能像個守株待兔的傻農(nóng)夫,每天守在貓兒巷,等著顧炤回來。
可惜,她沒有等到顧炤,卻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了他。
城東的一個建筑項目由于負(fù)責(zé)人許峰挪用資金,導(dǎo)致安全不達(dá)標(biāo),發(fā)生了施工事故,二十個農(nóng)名工葬身工地,賠償事宜還沒有談妥,作為聲援律師的顧媽媽卻無故受到了襲擊。
躺在病床上接受記者采訪的顧媽媽,言辭激烈,毫不妥協(xié),顧炤的身影在鏡頭前一閃而過,許歲歲握著遙控器,渾身冰冷。
披上綠色遮擋網(wǎng)的建筑樓,在電視里被放了一遍又一遍。
她恍惚還記得那天自己抱著顧炤的胳膊,指著那群將要完工的樓宇,笑得一臉驕傲的樣子。
她說,顧炤,你看啊,那是我爸新開發(fā)的,到時送你兩套當(dāng)聘禮。
許歲歲拼了命地跑回家,電梯里不斷跳動的猩紅數(shù)字,映得她雙目通紅。她從來沒有如此盼望過,在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里,能夠獲得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電梯打開的瞬間,真相不再需要她去苦苦詢問,因為紅木門上貼上了白色的封條,她的腦子里嗡嗡作響,他們一家三口被一大群記者圍住,到處是拍照與質(zhì)問的聲音。
當(dāng)一切都塵埃落定時,許歲歲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爸爸也是這場事故的受害者,商場如戰(zhàn)場,在人心復(fù)雜的商場上,這是一場競爭對手蓄謀已久的陷害。
可沒人在意結(jié)果,只牢牢記住了駭人聽聞的開頭。
街頭巷尾永遠(yuǎn)不缺茶余飯后的談資,因為每天都有新鮮的事情上演,建筑工地的新聞事件早就塵埃落定,失去了談?wù)摰膬r值。
兩個少年人像是相交過的直線,任憑別人口里的故事如何發(fā)展,耳邊多少閑言碎語,他們只需扮演好陌生人的角色。
可是,許歲歲固執(zhí)地想要一個明確的結(jié)局。
她又去了貓兒巷,約顧炤在巷口的老柏樹下見面,明明有那么多問題想問,可是漫天繁星之下,許珍珠繞著兩人的褲腿打轉(zhuǎn),喵喵直叫,她卻如鯁在喉,無法開口。
許歲歲想問,顧炤,你是故意躲著我嗎?咱們說好的一起加油,還算數(shù)嗎?
是的,這些話,許歲歲都沒有說出口。
因為,她側(cè)過臉,看見那封關(guān)于許峰的公開信被貼在巷口的文化展示欄里,白紙黑字,逐點逐條地列出他的所有信息。
在公示欄的最后,竟然還貼著許歲歲的照片,他們一家在文字里被公開處刑,誰都沒放過。
許歲歲透過玻璃,認(rèn)真地看著,紙上的字跡熟悉到燙眼,她從來都不會認(rèn)錯,那是顧炤的筆跡。
那是顧炤寫的,可許歲歲還要固執(zhí)地刨根問底。
“這是你寫的嗎?”許歲歲狠敲玻璃窗。
“是不是我寫的,真的很重要嗎?”
顧炤低著頭,好似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聲音嘶啞到刺耳。
許歲歲猛地拉開玻璃窗,將那張公開信撕得粉碎,將碎紙攥在手心,硌得她手掌鉆心地痛。
她以為……以為,她與顧炤的感情,有一定的分量。
她以為,她可以得到一絲真情實意的憐惜與庇護(hù)。
沒有,什么都沒有。
許歲歲將手中的紙砸向顧炤的胸口,眼淚流了滿臉。
“顧炤,我討厭你!”
玻璃櫥窗上映出許歲歲那張臉,明明想要理直氣壯地罵他一頓,可不知怎的,偏偏變得低聲下氣、可憐兮兮的,顯得格外討人厭。
顧炤的身影隱沒在老柏樹的陰影中,他向前一步,好似要將許歲歲攬入懷里。
“顧炤,你站在巷口干嗎?回來看書!”
顧媽媽的聲音穿過貓兒巷,冷漠而嚴(yán)厲。顧炤的雙手僵在空中,下一秒,整個人都融入了黑夜里。
巷口的路燈光,只罩住了許歲歲一個人,她站在無盡的光明里,在心底無聲地喊——
“回頭,顧炤,求你了。”
可是,沒人回頭。
09 可能因為無關(guān)緊要,所以放棄得格外輕易
第二天,許歲歲就后悔了,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道歉。顧炤走了,沒有帶走許珍珠,更沒有帶走許歲歲。
許歲歲一家又搬回了七十八號院,一切又回到了老樣子,好像那個叫顧炤的少年從來都不曾來過。
可房間里的書架上,遺落了幾本舊醫(yī)書,書皮卷著邊,那曾是顧炤最喜歡的書,現(xiàn)在他卻不要了。
他養(yǎng)過的貓,種過的茶花,喜歡過他的人,他都不要了。
可能因為無關(guān)緊要,所以放棄得格外輕易。
顧炤的手機號碼,許歲歲忍不住打過一次,后來徹底地斷了心思。那個熟悉的號碼平靜地躺在她的通信錄里,沒有來電,也沒有未接電話。
后來,許歲歲曾經(jīng)從無數(shù)個人的口中,聽說過顧炤的消息,他們搬到城北的新房里了,顧炤考上了上海的名校了,顧炤在同學(xué)聚會上喝醉了,顧炤在律師所實習(xí)了……
曾經(jīng),他們鬧過無數(shù)次別扭,每一次都是許歲歲巴巴地道歉討?zhàn)?,顧炤永遠(yuǎn)高高在上,從不例外。
于是,他們循環(huán)往復(fù)地和好又決裂,像無數(shù)次被拼好又打散的魔方。
可是,這一次,許歲歲再也沒了豁出去的勇氣,他們明明就在一個城市,可誰都沒有再聯(lián)系誰。
是不喜歡吧,喜歡的話,應(yīng)該舍不得吧。
這個世界復(fù)雜、虛假、喧嘩,連感情都是論斤稱,她用盡一切奔向顧炤時,發(fā)現(xiàn)顧炤也在用盡一切地遠(yuǎn)離她,他們越來越遠(yuǎn),最后她看清楚了,擺擺手,自我安慰。
我不追了還不行嗎,再見啊,顧珍珠。
顧炤立在老柏樹下,一直到夕陽落下,都沒有走。
許歲歲倚著門從偷看,到光明正大地看,后來干脆搬了張?zhí)梢危贿吿芍?、一邊擼貓地欣賞,直到有人走近,都沒有發(fā)覺。
“看夠了嗎?”水墨畫里的人活生生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許歲歲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夠……了?!?/p>
“夠了的話,能挪個地,讓我坐下嗎?”顧炤倚著許歲歲坐下,“站了一下午,腰疼死了?!?/p>
許珍珠長成了沒臉沒皮的老貓,往日的主人一出現(xiàn),就躥到了對方的懷里,喵喵地討顧炤幫自己順毛。
“我去過日內(nèi)瓦,可你不在?!痹S歲歲突然出聲。
考上醫(yī)學(xué)院那一年的暑假,許歲歲在電視上看到過顧炤,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在非洲出任務(wù),在一眾藍(lán)眼睛、白皮膚的醫(yī)生里,他顯得格外出眾。
正好國內(nèi)也組織志愿者去支援,她義無反顧地報了名,可到了非洲,才知道顧炤已經(jīng)回了日內(nèi)瓦總部。
許歲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坐了二十個小時的飛機,飛到了日內(nèi)瓦。
可是,顧炤又去了下一個醫(yī)療點。
她參觀了顧炤工作的辦公室,桌上放著一本《南史·范曄傳》,她小心翼翼地翻看著,沒什么特別的,只有一句話,被顧炤重重地畫了幾筆。
去白日之炤炤,襲長夜之歲歲。
許歲歲仰著頭,繼續(xù)說:“我住在你隔壁的房間,偷拿了一張你的照片,用了你的洗發(fā)水,還吃光了你的泡面?!?/p>
顧炤輕聲問:“那你打算用什么賠償我?”
許歲歲渾身僵直,晚風(fēng)悶熱,吹得她暈頭轉(zhuǎn)向。
她想起她撥給顧炤的最后一個電話,是顧媽媽接的,電話那頭的顧媽媽,冷漠如冰。
“歲歲,公開信是我寫的,希望你不要誤會小炤。我知道你們是朋友,但是,不要來找他了,好不好?”
滴水不漏的話刺得許歲歲眼睛發(fā)脹,有些錯過的畫面在許歲歲的腦海中倏然成形。
顧炤隱在老柏樹下的身影,低垂著頭,臉上有可疑的紅,那是一個巴掌印,他倉皇離開的背影,是少年固執(zhí)的保護(hù),是怕顧媽媽再一次傷害她。
那幾本被顧炤遺落的醫(yī)書,內(nèi)頁的各個角落里,都隱藏地寫著一句話。
“記住我們的約定?!?/p>
許歲歲是在顧炤去上海之后的第二年,才考入上海的醫(yī)學(xué)院,雖然晚了一年,但好在終于可以如約而至。
如約而至是個多么美好的詞,等得辛苦,卻從不辜負(fù)。
巷口不遠(yuǎn)處駛來一輛車,前燈的光正好打在他們的身上,就像蒙了灰的珠子一樣,經(jīng)歷了大風(fēng)大浪,那層暗淡的灰褪去了,兩個人身上都發(fā)出絢麗的光。
“陪你一輩子喜樂無憂,歲歲有今朝,好不好?”
許歲歲小聲說著,顧炤目光灼灼,有個吻落下,月光如水,許珍珠好似不好意思看,晃著尾巴逃跑了。
這一次,薛定諤的貓,終于有了答案。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