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卷 滄玥
新人新語:
我是阿卷,文學愛好者,業(yè)余碼字工,文學網站簽約作者,喜歡開開腦洞,寫寫心中的那片江湖。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落筆之前醞釀靈感的過程,當鮮活的人物鼓噪著要從腦海里蹦出來時,一行一行的字從筆下流瀉出來,自然而然就會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或許是幼時那些武俠劇的影響太過深刻,那些高來高去的俠士承載了我年少時的全部夢想,于是當有朝一日想提筆寫下屬于自己的故事之時,首先出現在我腦海里的,就還是當年那些恣意灑脫的俠士形象。
《誰家梁上燕雙飛》并不是我寫的第一個故事,但就跟我之前寫過的故事一樣,也帶上了一點武林色彩,在將府侯門的愛恨情仇中摻雜了一點江湖氣息。我并不只想寫一個愛情故事,我還想看看侯門千金為愛情奮斗的模樣,也想看看江湖兒女在權貴門第中演繹出來的愛情,當這兩者相遇,這個故事或許就有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我知道,在寫文章這條道路上,我還有很遠很遠的路要走,脫去舊桎,方能新生,只是幼時銘刻于心的俠義精神,將會一直存在我心中,伴我前行。
一
長樂侯府的千金長胡子了!
一排細密濃黑的胡須從她嬌嫩的嘴唇下巴一直蔓延到腮幫,昔日的侯門千金竟成了個不男不女的怪人。
我湊近去瞅了瞅,趁她不注意揪住一根胡須猛地一拔——
“啊——”一聲高亢的慘叫響徹侯府上空。
我訕訕地縮回手。
其實,今天之前,侯府千金,我家小姐,還是一副嬌嬌嫩嫩的貴族小姐模樣。至于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兒,還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那一天春光明媚,在我的極力游說下,小姐終于答應去踏春,順便去京城鼎鼎有名的南禪寺上香,求個好姻緣。
踏春沒什么好說的,侯府千金出門,前呼后擁一群人,賞個景還要興師動眾地搭帷幕、拉幔帳,免得外男見了小姐的尊容。
上香時倒不好搭帷幕,也不好前呼后擁,所以小姐屏退眾人,只留下最貼心的我跟在身邊。
趁著小姐虔誠許愿的當口,我也很虔誠地看著菩薩,心里默默合十,菩薩啊菩薩,保佑我心想事成,事成之后必定供個大豬頭來謝你。
上了香,小姐領著我在寺里走了走。南禪寺的風景是很好的,后山也清凈,我和小姐走了半晌,不知不覺越走越偏。正要往回走時,前頭拐角處突然冒出兩個人來,還是男子。
小姐吃了一驚,不防腳下青苔濕滑,哎呀一聲驚呼,纖足一扭,身子一歪,就摔倒了。我趕緊去攙扶,沒料想自己也腳下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就尷尬了。
尤其,當我睜開眼睛時,那兩個人正站在旁邊看著,打頭一個臉上還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的臉都燒起來了。小姐不愧是侯門千金,摔個跤都那么優(yōu)雅好看,只恨我不爭氣,摔跤姿勢太丑,丟了侯府的臉面。
好在,過路的兩人都是君子,打頭那一個還是藺家的小將軍,沒有過多地笑話我們主仆。藺小將軍還貼心地問小姐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去幫忙叫人。
小姐拿袖子遮了臉,含羞帶怯的目光往藺小將軍臉上飛一眼,再飛一眼,嬌滴滴地說:“那就勞煩藺將軍了。”
我在旁邊看著,老懷甚慰,養(yǎng)了十幾年的白菜終于會拱豬了。但是屁股又實在太疼,我不免又有些幽怨,小姐哎,可看看你忠心的丫鬟吧,我的屁股都要裂成八瓣兒啦!
可惜小姐只顧與藺小將軍眉目傳情,并沒有注意到我,倒是藺小將軍的隨從蹲了下來,目光緊緊落在我臉上,有些遲疑地說:“你——”
我無辜地眨眨眼,我怎么了?
二
小姐從南禪寺回來后,就魔怔了,天天拿著一只小瓷瓶,愛不釋手地摩挲。
那只瓷瓶半掌高,細頸圓肚,瓶上只有一簇花草,和一個暗色的款識:回春堂。
哦,這只瓷瓶里面裝的,是當時在南禪寺藺小將軍特意送來的藥油,還特別囑咐是給小姐用的。
就為了這句話,小姐天天臉泛桃花,秋波如水,摩挲著小瓷瓶,睹物思人。哎呀呀,那模樣簡直沒眼看。
不過,誰叫我是小姐最忠心最貼心的丫鬟呢?貼身丫鬟,就是要急小姐之所急,想小姐之所想,是故,我開始絞盡腦汁給小姐想主意。
我說:“過幾天,大長公主不是說要辦個賞花會嗎?”
賞花會也就是變相的相親會,大長公主這般年紀的人,就好做媒,到時候滿京城的公子千金都得到場,藺小將軍當然也不例外。我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給小姐面授機宜。
小姐聽罷眼含春水,捏著帕子欲拒還休,道:“這、這會不會……太不矜持了?”
我苦口婆心地勸說:“藺小將軍是有軍功在身的人,人又生得俊武非凡,滿京城哪個閨秀不惦記他?手快有手慢無,小姐啊,關鍵時刻太矜持如意夫婿就要飛走啦!”
很快就到了賞花會。
小姐一大早就開始梳妝打扮,最后攬鏡一照,那叫一個美喲!我也暗搓搓換上了新做的襖裙兒,唔,這次說什么也要挽回之前摔跤丟失的顏面!
賞花宴上各家千金爭奇斗艷自不必細說,幾家行情好的公侯子弟也是叫人看了又看,閨秀們各個捏著帕子捂嘴吃吃地笑,扭捏著不肯先示好。
趁著大家都忙著害羞,我連忙拉扯了小姐一把,小姐心領神會,動作十分迅速地離開閨秀們的聚集地,與領著隨從隨意賞花的藺小將軍在廊橋上來了個很有緣分的偶遇。
眼看藺小將軍迎面走來,我連忙一拐子戳到小姐腰眼兒,試圖讓她來個立足未穩(wěn)跌入懷抱的戲碼。結果小姐不知是臨場退怯還是怎么的,居然扛住了我的手拐子,堅挺地站在原地不動。
藺小將軍就要走過去了,我心里一急,猛地拐了小姐一下。不想這一拐使的力氣稍大了點兒,就聽小姐一聲驚呼,身子一歪,翻下了欄桿,滾進了荷花池。
糟了!
我嚇得趕緊跳下去,試圖把小姐撈起來。但是——娘耶,我不會水??!
我撲騰了幾下,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連小姐的衣角兒都沒摸到,反而自己開始沉底了。小姐劃開水波游過來,一把撈住我的手臂往上提。
不過大約是我太沉了,小姐不僅沒有把我撈起來,自己也被帶累得往下沉去。
要命了。
就在這時,一條鐵一樣的胳膊穿過我腋下,嘩啦一聲把我?guī)щx水面。我半睜著眼模模糊糊看到,小姐正躺在藺小將軍的懷里,虛弱地喘著氣。
我就放心地暈了過去。
三
落水事件后,我因為保護小姐不力,引得侯爺和夫人雷霆震怒,叫我狠狠吃了一頓家法,還被關進柴房,三天不給飯吃。
好在小姐心腸軟,偷偷摸摸溜到柴房來給我投喂糕點,我才免于餓死的命運。小姐還有點兒愧疚,說當時要是站穩(wěn)一點,就不至于害我被罰了。
嚶!
小姐真是太好了!我包著一嘴糕點熱淚盈眶,同時還有些慚愧。小姐掉下去后,我雖然第一時間就跳了下去,但其實我在那瞬間閃過的念頭是,萬一小姐沒了我上哪兒找借口去接近藺小將軍?
相比小姐的人美心善,我真的是太自私自利,太丑惡了。而且,咳咳,當時要不是小姐舍小命來拉我,說不定我已經伸腿兒了。
我沉痛地反省了自己的內心,然后開始熱情地追問小姐和藺小將軍的進展。按照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guī)矩,小姐和藺小將軍都這樣那樣了,這門親事怎么也該板上釘釘了。
小姐臉兒紅紅,悄悄跟我說,藺小將軍說了,過幾天就請媒人來說媒。
這可是件大好事兒!只要小姐和藺小將軍成了親,何愁我的事不成?
我暢想未來,嘿嘿嘿地笑,小姐好心遞給我一條帕子,說:“擦擦,糕點渣子都掉下來了?!?/p>
我和小姐等啊等,沒等來藺小將軍的媒人,反倒等來了他要定親的消息,定親對象還是那個和小姐不太對付的忠勇伯府嫡女。
聽到消息時,小姐的臉色都白了。
我義憤填膺地說:“負心薄幸,呸,渣男!”
小姐強顏歡笑,道:“早知結果如此,我又何必勉強?”
這時候就要說到侯府和將軍府之間的淵源了。長樂侯和藺老將軍,一個文臣,一個武將,兩人雖同朝為官,卻天生八字不合,別說做兒女親家,就是做點頭之交都難。
但是,雖然客觀環(huán)境不太理想,藺小將軍作為一個大男人,怎么就不能積極主動一點,努力爭取為迎娶小姐創(chuàng)造條件呢?
渣,實在太渣了!不打一頓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悄悄換了一身夜行衣,打算去找藺小將軍的麻煩。小姐拉住我的衣角,說:“我也去!”
于是我拖著小姐翻出了侯府的高墻,趁著夜色,直奔將軍府。
將軍府守衛(wèi)森嚴,不過這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就是小姐不會武功,我只好背著她在房檐上疾奔,跳進院子的時候,承受了兩人體重的我不小心發(fā)出了一點聲響。
“誰?!”一個身影瞬間閃了出來,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倆。是藺小將軍的隨從。
我二話不說,放下小姐就直奔過去,拳腳毫不客氣地往他身上招呼。
隨從左躲右閃,就是不肯與我交手。我步步緊逼,他萬般無奈,最后只好制住我,說:“師妹……春華,別鬧了。”
四
我其實是個沒什么出息的人。
比如說,一句話就能讓我眼睛酸澀起來。
那年,師父把我叫到一邊,跟我說大師兄走了,去搏他的富貴功名。那時我的眼睛也十分不爭氣地酸了半天。
哎,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居然又冒了出來,果然年紀大了就愛東想西想。
我一用力掙脫禁錮,橫眉怒目瞪著他,道:“趙無極,誰是你師妹?!”
趙無極就蹙著眉頭看著我,我趕緊轉頭。不得了,都過去這么久了,我這每次見他這么看著我就覺得頭暈目眩的毛病還是沒有痊愈。
我捂了捂心口兒,假裝他不存在,拉著小姐就往藺小將軍屋里闖。
趙無極一伸手攔住我,皺著眉頭說:“你一個未婚女子,擅闖男子居處,成何體統?”
我憤怒了,先把小姐往藺小將軍的房間方向一推,轉頭冷笑地看著他,道:“你是不是想打架?”這話我說得其實有點兒虛,畢竟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的,真要打架,兩個我都不是他對手。
但我也不能弱了小姐的場面,實力不足,就要靠氣勢來補。
小姐很機靈地溜到藺小將軍門前,推開了門。趙無極看了一眼,又轉過臉來看著我,看了一會兒,忽然說:“胖了點兒?!?/p>
本來,他看著我的時候,我還有點兒小緊張,他張嘴時,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耳朵也支棱起來。結果他看我半天,居然就說一句“胖了”?
我頓時炸了,張牙舞爪地向他撲去,忽然卻聽到小姐的一聲低呼。我心里一急,一個箭步就往屋里沖,趙無極伸手來抓我,被我劈手一掌打了回去。
我擔憂小姐安危,結果沖進去一看,小姐好端端地站著,藺小將軍卻衣衫半解,坦露出精壯的胸腹。
我眨了眨眼睛。一只闊大的手掌覆上我的臉孔,將眼前的景象遮擋得嚴嚴實實,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別看。”
我沒好意思說我都看清楚了,而且歷歷在目,包括藺小將軍身上的道道鞭痕,和搭在他肩頭的一只纖纖素手兒。
藺小將軍沒等到我來教訓,先在他爹手底下吃了一頓鞭子。
回去的路上,小姐心疼得直掉眼淚,說藺小將軍傻,咬定了要娶她,也不知變通,才受了這么大一通罪。
老實說,我聽出來了一股甜蜜蜜的味道,有點兒齁人。
好在,藺小將軍用他的寧死不屈,終于換來了他爹藺老將軍的首肯,可以請媒人去侯府說親了。
小姐守得云開見月明,躺床上了嘴角還帶著笑呢。我也挺替她美的。
就是,我倆都沒想到,夫人第二天就把小姐叫去了,說是給她定了興安伯府的二公子。
小姐呆了,我傻了。
有情人要成眷屬,怎么就這么難?
五
這可怎么辦呢?
總不能讓小姐也被侯爺打一頓吧?況且,這個法子,可能還會叫侯爺更加生氣。
本來,小姐落水后,侯爺念著她的閨譽,忍著惡心要和藺老將軍坐下來談兩家的親事,這都做好藺家媒人上門的準備了,沒想到藺老將軍做人太頑固,居然直接給藺小將軍定了親。這是鐵了心不要和侯府談親事。
侯爺就怒了,立刻也張羅著給小姐定親。長樂侯府的千金,哪怕名聲上有些妨礙,也多的是權貴子弟求娶!
興安伯府的二公子有幾分文才,相貌也還說得過去,只是高嫁低娶,小姐這等人才,配一個伯府不襲爵的公子終究委屈。
侯爺也心疼,說要給小姐置辦最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她出嫁。小姐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堅決不肯嫁,惹得侯爺大怒,將她關在閨房中,一步不許踏出房門。
小姐抱著我哭,問道:“春華,我該怎么辦?”
我也,一籌莫展。
到最后,小姐仿佛哭累了,坐在窗前木愣愣地發(fā)了半天呆,而后翻出了繡花用的剪刀。我嚇壞了,連忙飛撲過去把剪刀搶過來,急聲道:“小姐,你可不能做傻事?。 ?/p>
小姐的神情很平靜,她說:“既然不能嫁給所愛之人,不如我剪了頭發(fā)做姑子去,從此青燈古佛,了此一生?!?/p>
我想了又想,覺得,既然要做姑子,還不如叫藺小將軍帶著小姐遠走高飛,在江湖上做一對恩愛鴛鴦。
小姐聽了我的話,眼里忽然又泛出了些光彩,只是又擔憂藺小將軍不肯拋下榮華富貴帶她走。
我覺得,如果藺小將軍舍不下富貴,那么他就不是托付終身的良選。但當著小姐的面兒,這句話卻不能說,我就拍著胸脯告訴她,如果藺小將軍舍不下,那我就打到他舍!
小姐幽幽嘆了口氣。
我又翻了一次侯府的高墻,去找藺小將軍商量私奔的事兒。為免我不在時小姐做出糊涂事兒,我特地把剪刀揣進了懷里。
熟門熟路地翻進藺小將軍的院子,我恰巧又碰上了趙無極。他驚訝地看著我,我卻沒心思和他糾纏,直接闖進去找人。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說:“春華,你又來干什么?”
我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問道:“他呢?”
“你——”他頓了一下,眼里似乎閃過不可置信,抓著我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你何時對他、對他……”
我眼角余光看見藺小將軍的身影,連忙甩掉趙無極的手直沖過去,摸出懷里的剪刀抵在他脖子上,低喝道:“我要讓你帶著小姐遠走高飛,你肯是不肯?”
藺小將軍嘆了口氣,說:“我只怕委屈了她?!?/p>
六
我沒想到,藺小將軍都同意了的事兒,趙無極居然反對。
他看了我一眼,說:“聘為妻,奔則為妾,既然心里有她,就當為她謀取一世榮華,豈能讓她毫無名分地跟在身邊,遭人看輕和白眼。”
我氣得恨不能過去打他一頓,難道為了他嘴里的名分,就要眼睜睜看著小姐去當姑子嗎?
眼看藺小將軍神色松動了,我再也忍不住,沖上去給了他一腳。趙無極沒有閃躲,反而傾身一把拉住我的手,眼神莫名,好似閃著光芒,說:“春華,你還記得,那年我?guī)阈凶呓幔俊?/p>
我當然記得。
那時,師父外出訪友,趙無極帶著我偷溜下山,美其名曰要闖蕩江湖。只是現今的世道,女子出門多有不便,趙無極便替我易容,裝扮成一個小子。
我還記得他從師父的箱子里翻出來易容的物什,將一縷假胡須沾了特制的藥水兒,一根一根地黏在我臉上。他的眼神極其專注,熱熱的呼吸撲在我臉上,撲得我的小心肝兒撲通撲通地跳。
我也是從那時候才發(fā)現,我的師兄趙無極,生得真是好看。好看得他一對我笑,我就暈暈陶陶不知身在何方。
可是他后來卻拋下師父拋下我,獨自去謀他的榮華和富貴了。
我垂下頭,冷冷淡淡,說:“那又如何?”
趙無極的手一動,道:“侯府小姐若是長了一副絡腮胡,不知還有誰人敢娶?”
我驚訝地抬頭,瞬間反應過來,看向藺小將軍。
藺小將軍不知底里,堅定地說:“我娶!”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于是我揣著剪刀又翻回了侯府,如此這般對小姐一說,就開始為她炮制胡須。
師父的藥水特別好用,一根胡須粘上去,長得比自己身上的毛發(fā)還要牢固。我特別細致地把假胡須一根一根地往小姐臉上粘,足足忙活了半個晚上,才算是大功告成。
小姐照著銅鏡,有些擔憂,問道:“這假胡須,能洗掉么?”
我拍著胸脯保證,道:“除了我?guī)煾傅乃幩?,什么水都不用怕?!?/p>
小姐放心了。
翌日一早,來伺候洗漱的丫頭對上睡意朦朧的小姐,嚇得手里的水盆都掉了。
長樂侯府的千金小姐,一晚上過去,居然長出了茂密的胡須!
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侯府,夫人匆匆趕來,看到一臉絡腮胡子的小姐,眼睛一翻,好懸沒當場暈過去。
夫人定下心神,趕緊命人來給小姐絞面。卻不想那胡須長得甚是牢靠,疼得小姐眼淚都出來了,一根兒也沒見少。
夫人抱住小姐,哀聲哭道:“我苦命的兒啊!”
小姐也哭得眼兒紅紅,真?zhèn)€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我在邊上也拿袖子抹著眼睛,袖邊浸的姜汁兒辣得眼睛生疼。
七
侯府與興安伯府的親事,終究是沒有做成。
且不說小姐在這邊兒尋死覓活,興安伯府那邊兒似乎也聽到了一點風聲,隔了沒幾天,就提著禮物上門來賠罪了。
我低著頭從侯爺會客的花廳溜過,悄悄回去給小姐匯報好消息。小姐樂得蒙面的紗巾都要從臉上掉下來了。
我也很是開心,說:“晚上我就去將軍府打探消息,問一問藺小將軍什么時候來提親?!?/p>
誰料,到了晚上,我正要翻墻,卻被侯爺領著人拿了個正著。
我懵懵地看著侯爺從后方踱步出來,臉上還帶著冷笑,道:“本侯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搗鬼!”
打從小姐落水后,侯爺就開始留意到我,后來一查,小姐身上樁樁件件的事都有我在身邊,這次小姐突然長了胡須,侯爺立刻疑心是我在搗鬼。直等到今天,才抓了我一個現行。
我又被關進了柴房,而且,這次小姐也不許靠近柴房一步。沒了小姐的投喂,沒過兩天我就餓得奄奄一息。
我這人膽子賊大,生平就怕兩件事兒:一怕趙無極討厭我,二怕餓。
我是熬過饑荒的人。七八歲那年,娘帶著我逃荒,半路上娘就走了,我差點被人抓住下了鍋。要不是師父出現,沒準現在的我下輩子都七八歲了。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特別怕大人,連救了我的師父也不敢接近,要不是趙無極每天陪著我,給我拿好吃的,或許我也沒命活到今天。
從那以后,“饑餓”這兩個字就仿佛刻進了我的三魂六魄,我練功不上心時,師父就經常用這招來嚇唬我。不過,每次師父生氣要罰我的時候,趙無極都會悄悄給我留點心和燒雞腿兒,我一次也沒真的餓著過。
真的好餓啊。我抱著肚子蜷縮在柴房角落,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逃荒路上,餓得腸胃都絞成了一團兒,似乎下一刻就能羽化升仙。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得我似乎出現了幻覺,小小的趙無極拿著點心揣著雞腿兒,小心翼翼翻過柵欄,來給我送吃的。
我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意識清醒了一瞬,接著就看到趙無極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柴房門口。
“春華!”他匆匆過來抱起我,我感覺自己像是騰云駕霧一樣,整個人都輕飄飄地不著力。
我虛弱地抓住他的衣襟,不知為何,眼淚不由自主就流了下來。
隔了這么久,他終于又肯接近我了。
還在山上時,他就總是找借口躲著我,嘴上也老是說些“男女授受不親”的話,到后來,他突然下了山,臨走也沒跟我道別,我以為,他是因為討厭我才不得不下山躲避我的糾纏。
八
自我醒來后,趙無極就好似變了一個人。
哦,忘了說一句,我被侯爺趕出侯府了,現在正在將軍府落腳。
藺老將軍對趙無極甚是看重,藺小將軍也與他稱兄道弟,還特地在府里給他留了一個小院。
如今,我就躺在這小院里,喝著趙無極親自熬的粥,吃著他親手洗的水果,聽著他前前后后地噓寒問暖,老實說,就跟做夢一樣。
我疑心他是被哪個孤魂野鬼奪了肉身,明里暗里地試探了好幾回,最后趙無極無奈地說:“我知道你最愛吃燒雞腿,最不喜歡練功,最怕挨餓……你還想問什么?”
那,好像也沒什么好問的了。我有些訕訕,不過還是堅持問了一句,為什么他的變化會這么大。
趙無極沉默片刻,突然抓住我的手,那雙隱含英氣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說:“我以后,不會再離開你了?!?/p>
我有些心慌。因為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隱隱流露出來的情意,但是,趙無極會對我有情么?
我深恐這是南柯一夢,一覺醒來,又會被打回原形。
趙無極卻絮絮叨叨和我說了很多。
他說那天得到消息闖進柴房,看到我蜷縮在角落的模樣,他嚇得手腳冰冷。他說那天我抱著他哭,哭得他心都疼了。他說他不是因為討厭才躲著我,而是少年情思不知如何訴說。他說他想下山建功立業(yè),為他將來的妻子搏一個富貴榮華。
最后,他又說:“我如今功未成,名未就,春華,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我望著他忐忑的神情,萬萬沒料到故事會有這樣一個發(fā)展。
當年,他下山之后沒幾個月,我也辭別師父下了山,打聽了一年時間才打聽到他在將軍府落腳,跟著藺小將軍沖鋒陷陣,如今在軍中已經小有名氣。
只是,我又不敢正大光明上門去找他。
要不是偶然見到藺小將軍英雄救美,我恐怕還不知道要怎么辦。我悄悄打聽到那位小姐是哪家千金,而后絞盡腦汁進了侯府。
侯府小姐與藺小將軍情意互許,早晚能結成良緣,等到他們成親后,我便也能借口是小姐的丫鬟,多看他幾眼。
沒想到,我朝思暮想,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意,竟然也有得到回報的一天。
聽到這句話,我哭得一塌糊涂。
藺家請了媒人去侯府提親。我聽趙無極說,侯爺對著藺小將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刁難了好大一通,才萬般不情愿地在小姐的哀求下同意了這門親事。
小姐和藺小將軍,也是苦盡甘來。
小姐成親那天,我看著鳳冠霞帔的小姐被藺小將軍跨過火盆,抱進家門,不用看也能知道,那張嬌艷的臉上,此刻必定飛滿紅霞。
手背一暖,我的手被一只寬厚的大手包裹住。悄悄轉頭看去,趙無極正一本正經地目視前方,被我盯了一會兒,忽然低頭看了我一眼,把我的手包裹得更加嚴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