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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朋友

2019-05-05 01:05晶達
廣州文藝 2019年4期
關鍵詞:姚遠青青酒吧

對面墻上,時鐘的分針已經過了三格。

時鐘的形狀不是圓的,也不是橢圓的,可以說,它就沒有形狀,幾個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塊圍著圈粘在墻上,中間有一個圓點,圓點上伸出兩個觸角一般的黑色指針,長度差不多,一個粗點一個細點。

我就這么一動不動地看著分針過了三格,眼睛沒眨一下,也沒有酸痛的感覺,我又想那幾個黑色方塊說不定是釘在墻上的,但是我現(xiàn)在沒法站起來走過去核實這個疑問,也沒法問她。

我聽見她在不遠處廚房榨果汁的聲音,她一定對現(xiàn)在這個狀況習以為常,其實我也是,只是以前榨果汁的那個人應該是我,但我從來不在早上喝果汁。

我不知道她最后會怎么處置我,這是一個獨棟別墅,只有兩層,她肯定不會把我從窗戶扔出去。

四個月前,在一場? “鴻門宴” 上我認識了她,她叫梁青青。本來我不應該記得她的名字,她并不是那晚的目標人物,盡管那頓飯打著讓我跟她 “ 交個新朋友 ”? 的旗號。

那是一家專門吃牛肉的飯店。我們只有四個人,卻訂了一個配有沙發(fā)和電視的巨大包間。我和姚遠像紳士那樣提前到場,坐在沙發(fā)上抽煙,正質疑那塊液晶電視的用途,李冬圓挽著一個高挑的黑發(fā)女人進了門。

紅棕色的木質圓桌漆光锃亮,像一個為了破吉尼斯世界紀錄制作的大月餅。我們四下而坐,均勻分布在桌子周圍,好像準備談判或者瓜分什么。

如果大圓桌這個時候變成一個鐘,我們四人的位置就是3、6、9、12,或者是點、點、點、點。誰當3誰當6不知道應該怎么判斷,也許今晚過后可以根據(jù)酒量排個名(但今晚過后這世上應該會少一個活人),但是現(xiàn)在,我們可以都把自己當成沒有特征和符號的點。

我和姚遠的計劃是把李冬圓灌醉,再把她弄上我的床。應該會成功,沒什么理由不成功,她還是姚遠女朋友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喝酒。

在說梁青青的名字之前,我一直沒看她。

李冬圓對著我舉起來的分酒器說:"我懷孕了,不能喝酒。"接著說:“今天的主人公又不是我,不是梁青青和葛小多嗎?”

梁青青。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名字讓我想起蛇,或許是因為徐克拍的那部叫《青蛇》的電影。

她揚起頭抬起手捋了捋頭發(fā),被撩撥上去的頭發(fā)很快由于地心引力紛紛垂落,重新遮住她臉的側面。

這是挑逗。

她的確長著一副不錯的臉,撥開頭發(fā)亮個相也是應該,否則那副輪廓明朗的下顎會展現(xiàn)得不夠完整。我以為她接下來會說什么,但她只是對我眨了一下眼睛。

姚遠坐在我對角線的位置,一臉慍怒。他用別人無法覺察的輕微動作晃了一下頭,我知道他的意思,準備撤。由于李冬圓不喝酒,今天的報復行動無法完成,他可不想白白請客,在這么一個必定昂貴的飯店。

我們以上廁所為借口一起站起身。

梁青青指著包間角落的一個門,說:“就在那兒,只有一個馬桶,你們準備一起進去么?”說完,她眼中流露出一種面對頑童時夾雜著輕蔑又愛撫的神情,我竟然產生了一絲困窘。

服務員端菜進來的時候,包間里的電視機也亮了,我并沒見誰對它按下遙控器。畫面是一些毛色棕黑的牛,大牛小牛,在草地上吃草,在河邊喝水,在牛圈休息。突然出現(xiàn)了古怪的畫面,一些茸毛機械刷子在牛的身上滾來滾去,牛躺在銀色的鋼制臺子上,穿白衣戴口罩的人給牛按摩,也不知按摩師是男是女,總之應該不是盲人按摩。

端上來的兩盤牛肉是生的。紅肉白脂絲絲糾纏,紋理精細得像老手藝人編織的阿拉伯毯子。

“涮火鍋???”剛才只好一個人去廁所的姚遠這時出來,一邊說一邊將手上的水統(tǒng)統(tǒng)甩在包間的地板上。

“生吃,很嫩。”梁青青說。她拿起筷子的模樣像醫(yī)生在使用鑷子,從剖開的活體以極為精致的手法取出一枚誤生其中的寶石。柔軟的牛肉在兩個筷子尖之間恐懼一般戰(zhàn)栗,被她決絕又輕盈地沾了醬油芥末送進嘴里,每一次咀嚼仿佛聽見慘叫。

梁青青在一種殘忍的想象中依然保持優(yōu)雅。

“吃吧?!蓖瓿删徛木捉乐?,她又做出了邀請。

“您來您來!”姚遠雙手合十以示五體投地。

“刺身平時不吃嗎?”她努著嘴問。

“吃是吃,可這太不傳統(tǒng)了,我們都是傳統(tǒng)的人?!币h說。

“我覺得牛肉肌理太粗糙,生吃口感不好?!崩疃瑘A顯然也無力接受。

“喏。” 梁青青指著電視機里的貴族牛們,說,“吃的就是它們,每天有人按摩。不像三文魚全身都可以生吃,這個牛肉只是牛身上一小部分可以生吃,口感很好,試試嘛?!?/p>

我們三人一動不動??粗怀缘舻膭游锷耙曨l不斷在眼前播放(盡管這一頭牛不是那一頭牛),我深切感到我們吃的不是肉,是生命,這讓食肉有了強烈的殺戮感——一種已經被人類的文明置于后廚閑人免進的罪惡。

“走不走?”手機屏幕亮了,姚遠給我發(fā)微信。

“單我買不起,肯定特貴?!庇盅a一條。

我垂眼看手機,正要拿起回復,梁青青突然站起身向我走過來,立在我旁邊,拿我的筷子夾一片生牛肉,蘸汁,遞到我嘴邊?!八麄兌疾怀?,別讓我一個人吃呀?!彼f。我僵硬地掙扎是否張嘴,我覺得她像天山童姥在給我喂生死符。掙扎之間,我悲哀地意識到不論是否張嘴,我已經被她徹底碾壓。

“你在想什么?”她問。

“Nothing!” 我說,我用了《哈姆雷特》里的雙關意橋段——什么也沒有,那時也指女人的下體——什么也沒有。

“哈哈哈,我的嗎?”她問。

她像女巫一樣洞悉了我的心思?我不確定。她還舉著那片牛肉,之前蘸的汁水正一滴一滴掉落,她又說:“快吃了?!蔽覐堥_嘴,以一種奴仆般屈辱的心情將牛肉接受進體內。

畢竟不是三文魚??诟斜任蚁胂蟮膬?yōu)良,但也并不享受。

“要不你就把梁青青辦了。”姚遠的第三條信息。三條我一條也沒回。

后面的菜都正常,蒸煮煎烤,將牛肉以各種手法改變原本狀態(tài)。然而并沒能拯救我的味覺,它全被一直重播的牛視頻和一片生牛肉摧毀了。李冬圓是最早離開的,這是孕婦特權。姚遠企圖把梁青青灌醉的野心熱烈到服務員都很難無視,以睨視和竊笑的方式表達他們對此事的看法。

直到梁青青坐上出租車離開,我們也沒能辨認出她是否醉了。

“哥們兒你干嗎呢?!”姚遠看著她乘車而去瞪著眼睛質問我。

“沒干嗎??!”我說。

“我不是叫你辦了她嗎?兩千多塊!白花!”他吼。

“這事兒和她沒關系吧。”我說。

“哎喲我去,你都多少了, 差這一個了?”他又吼。

他盯著無言的我良久,突然壓低聲音,問:“你丫的不會是喜歡她了吧?”

“沒有?!蔽艺f,聲音像一個故障風扇的風一樣不穩(wěn)定。實際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只知道不是不喜歡。

他說:“你怎么會喜歡一個妞?妞與我們是被使用的關系?!?/p>

這話是我以前給他上課的時候說的,現(xiàn)在他反過來說我。激將的作用不大,一想到要和梁青青睡覺我就很害怕,胸口像縮水的布料遇水一樣一緊。姚遠又說:”辦了她,相信我,第二天早上你就還是原來的你了。“

接著他換了一種邪惡的眼神說:”你要是不去就我來,我總得撈點好處吧?!?/p>

我條件反射地伸出拳頭給了他胸口一下,他滿頭自然卷在這個動作的余震之下晃了晃。他以前所未有的高分貝大吼:”葛小多!你大爺!“簡短直接的憤怒炸裂可以讓陌生人因產生理解及好奇紛紛轉頭看我們。我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但被背叛的感受在他心里已經發(fā)生,我竟然為了一個妞給了他一拳。我們的聯(lián)盟出現(xiàn)裂縫,由基石動搖引起,由暴力本能導致。

但我不能得罪他,他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是不是跟那天全城大停電有關,那天我站在我22樓公寓的大落地窗看到了一個間歇性閃爍著藍光的圓盤在漆黑的城市上空懸浮著,我腦子里浮現(xiàn)出《蝙蝠俠大戰(zhàn)超人》《復仇者聯(lián)盟》或者湯姆·克魯斯演的《世界大戰(zhàn)》的混合畫面,我想象那個圓盤下一秒就會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柱把這個由于停電就死去一般的城市炸個火光沖天,可這個圓盤的身材實在有些嬌小,要說它像個專門訓練邊境牧羊犬而投擲的飛盤有點侮辱它,畢竟它閃著藍光呢,然而我總覺得毀滅地球(或者說,終于不是從美國的某個城市開始毀滅地球)這個重任應該交給更大的被稱為“飛船”的伙計。

這么想著,它似乎窺伺到了我的思想一樣,閃爍的光驟然停止,盡管它離我很遠,我卻有一種我們正面面相覷的感覺,我有些不安,想轉身回到床上去,結束這場一點也不精彩也不驚悚的夢,就在我剛剛轉身的一刻,我身后突然炸開一片無聲的光亮,我看著自己在地板上投射的倒影越來越大,像發(fā)怒的綠巨人,我的后腦勺猛烈地麻了一下,便暈在了地上,第二天一早就發(fā)生了那件事——

我醒來的時候一絲不掛,天已經亮了。當初非要租一間有落地窗的屋子顯然沒有預料會有這么一天。沒來得及拉上窗簾的透明落地窗完好地向對面公司的員工們出賣了我,幾個爺們兒(只可能是爺們兒)擠到窗前爭先恐后像看電影似的看我——一個不明原因倒在窗前的裸男,一動不動,無聊效果堪比安迪·沃霍爾的《帝國大廈》,但他們會津津有味地看我,不會看《帝國大廈》,也許因為現(xiàn)實的波瀾很近顯得更有沖擊力,也許因為他們一直將期待放在我會在不確定的時刻動一下、翻個身、醒過來——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我得在他們的目光之下保護隱私,于是將命根子用一只手擋住,再站起身用另一只手把窗簾拉上,幽暗更適合盛裝赤身裸體。我的房間還有另一個赤身裸體,應該是,她總不可能夜里見到我倒在地上不管不顧就自行離開,她應該是一直沒有醒過來。

我走到床邊,看到她的裸體被保護得很好,完完整整被夏涼被遮裹住。墨綠色的被子像粽葉,她在其中是甜是咸尚需重新確認,昨晚與她魚水之歡的感受不明原因被遺忘了(也許跟發(fā)光的飛盤有關)。她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好像連呼吸的起伏都沒有,我更喜歡睡覺老實的姑娘,最好像小龍女一樣躺在一根繩子上就可以睡。不過這只構成某種附加愉悅的功能,實際上不論是睡覺的時候喜歡練武功,或者因為胸脯太大打呼嚕,甚至是卷被子狂魔,我從不跟一個女孩睡第二次。

我站在床邊猶疑了一會兒,是現(xiàn)在就撕開粽子皮饕餮一頓還是將在地板上僵了一夜的身子沐浴一下。哦,我想起來,和她纏綿之后并沒來得及洗澡就遇上大停電。我決定先好好照顧一下我的“兄弟”,畢竟它只是我的,完完全全是我的,是我之所以為我的根本。

這個姑娘是昨晚上認識的,在一個叫 “真愛”的鬼地方。

昨晚上我和姚遠在街上閑逛,正琢磨去哪兒蒯貨,看見兩個長腿大妞進了一家招牌特別不起眼的酒吧,藍的黃的條形霓虹燈像盤絲洞里的蛛絲似的彼此糾纏,“你方唱罷我登場”地閃爍,讓招牌上“True Love”兩字忽明忽暗。

真愛。

“哈哈哈哈!”我跟姚遠對視了幾秒之后笑得差點嗆了嗓子。

“葛導,請做名詞解釋。”姚遠說。

“就是一種很土鱉的形容男女之事的詞匯?!蔽艺f。

“男女之事是什么事?”姚遠問,揚揚眉毛。

“兩個結構互補的生殖器短時間結合的事?!?/p>

“你說的這個事有另一個名字叫性。”姚遠撇撇嘴。

“愛是性的夢境。愛是假的,性是真的。愛是火光短暫的,性是永恒久遠的。” 我說。

“你剛才還說是短時間結合。”

“這之間是戰(zhàn)役和戰(zhàn)爭的關系。性從有生物開始就一直主導繁衍。”

“得得得。你的性是哲學的性,我還是當我的飲食男女。進不進?”

說完,姚遠邁開他踢足球踢得無比強壯的雙腿沖了進去,我緊隨其后。剛走到門口,他又退了出來,一個后腳跟踩在我腳面上,我“哎喲”還沒完事,他卻轉過頭一臉嚴肅,撇著嘴說:“門口一個大木牌子上寫著‘NO SEX WITHOUT LOVE,下面畫個骷髏頭?!?/p>

“那怎么了?”我一把把他推開。

“別去了,我想起來了,我聽說過這個酒吧,好多年前,說是不尊重愛情的人不能進去?!彼麧M臉遲怯。

“進去了會死嗎?”我反問他。

“那不能吧,我不知道,反正別去了,又不是沒地方蒯貨,換一家?!?/p>

我皺著眉頭使勁盯著他,就像看著幾年前他剛被甩的時候,那一臉懦弱的樣子,就跟好幾年沒吃過一頓飽飯似的。

“我想起來了,圓圓帶我來過這。”他又說。

“所以,是李冬圓告訴你,不尊重愛情的人不能進去?那尊重愛情的人進去了又怎么樣?被保佑?”

姚遠點點頭,看他那熊樣,我知道他又進了李冬圓給他特制的監(jiān)獄里。

“看見了嗎?這就是愛情的結果,它是以性為基礎的夢境,可笑的是,像你們這種人從夢里醒過來還悵然若失,你要懂得夢的本質,虛妄!”

“那是因為你沒做過夢!”

“我是不是白教你了?你到底去不去?”我有些惱怒,恨鐵不成鋼。

“不去!”

“滾你大爺?shù)?,你自己走吧,我這么多年白教你了,你就是個讓娘們兒玩的命?!?/p>

我將他們所謂愛的過程等同于玩。在一段(比性)長時間的感情當中,最終的結果往往只有三種:甲受傷、乙受傷、甲乙受傷。而女人,她們的心和雙腿之間一樣好似無底洞,無論是對感情保持熾熱或更熱的需求還是她們的子宮,總是可以一直處于渴望狀態(tài)。她們痛恨在感情之中受到傷害,但并不會因為傷害就停止尋找感情,她們會和下一個男人戀愛,下一個再下一個。傷害本身在她們身上的存在是否值得質疑?而男人,注定無法一輩子只跟一個女人睡。否則為什么我們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有本能沖動?這是上帝的安排。

姚遠幾年前被李冬圓甩了要死要活的時候我這么告訴他的。我從不會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繼續(xù)浪費時間,我與她們歡好一次,還會有后繼者接班(盡管由于不相識并沒有交接過程),毋庸置疑。我順應上帝的安排,姚遠則是逆天而行,要死要活,該!

“該!”我對他噴。

他白了我一眼,說:“行啊,你去,你蒯一貨出來,明天早上你要是沒死,我特么再提李冬圓我就自宮謝罪!”

我只好一個人進了“真愛”酒吧。

當我雙腳站進酒吧,Chet Baker催眠曲一樣的爵士樂淌進耳膜,這個癡情漢子所有的歌都是愛來愛去,倒跟這酒吧提倡的“無愛即無性”很應景,可酒吧里非男即女的酒客們的裝扮卻跟音樂有極大違和感——他們要么是像cosplay日本漫畫的死忠粉穿得五顏六色花里胡哨,要么是像《星球大戰(zhàn)》里瑪茲卡塔納的小酒館一樣充斥著各種戴著奇形怪狀外星人頭套的家伙,酒吧里氤氳的詭異氣氛讓我覺得這像是某個邪教組織的集會。

我有點想撤,我可不想勾上一個妞兒之后,正魚水之歡,她突然給我來一句: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我最后將目光網(wǎng)進人群之中,開啟我的搜索雷達,看看之前進來那兩個長腿尖果兒藏身何處,瞅了半天沒見蹤影,說不定藏進了什么外星頭套里,我掃興正欲作罷,在吧臺的一隅瞥見一個風格非常清新脫俗的姑娘,我的意思是,她穿得像個正常人。

我越過重重怪胎擠到了這個短發(fā)姑娘旁,來到吧臺前。倒不是說這個穿得像正常人的姑娘有什么特殊魅力,我一想起姚遠剛才那德行,心里就躥著股不信邪的勁頭,非要從這裝神弄鬼的酒吧弄走一姑娘不可。

吧臺的服務員“長”著尖耳朵,讓人想起了阿凡達,但她不是藍皮膚,我剛一??吭诎膳_的邊緣,她就推過來一個個頭很小的橢圓形杯子,里面紅紅的液體像血,像燒著的火焰。

“這是什么?”我問。

“送的。”她說,她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我的臉。

我端起杯子聞了聞,那東西有些腥臭,伴隨著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我皺著眉頭跟她說:“謝謝,我不需要,來半打百威?!?/p>

“喝了這個才能點別的酒?!边@話來自旁邊的短發(fā)姑娘,她聲音酥軟,擊打在我身上,險些讓我雙腿軟著跪了下去。我自從挪過來就一直沒有看她,這是伎倆,越想泡的妹子,越要先表現(xiàn)得毫不在乎。

我順著她的話將眼神拋了過去,一雙紫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正盯著我,嘴唇像個圣女果,鼻頭小巧讓我想起了一牙山竹肉,臉頰的緋紅則像是兩瓣兒橘子貼在上面,她的臉簡直是讓人垂涎欲滴的一個果盤。

“為什么?”我問她。

“這是酒吧的規(guī)定,是一個契約,代表你接受了門口木牌子的標語?!?是那個“ 阿凡達”冷冷地作了回答。

“你也喝了?”我問那個短發(fā)姑娘,她輕輕點頭。

“所有來這的人都得喝,不喝就離開?!?“阿凡達”繼續(xù)說。

我看看她,又看看短發(fā)姑娘,覺得她的一雙紫葡萄現(xiàn)在不摘就要掉在地上摔碎了一樣望著我,我舉起杯子捏著鼻子一飲而盡,那液體從口腔開始就像是化成了無數(shù)正在游動的細菌一樣行遍我的全身,我似乎聽到它們邊游走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嘟囔聲。

“阿凡達”盯了我一會兒,將手里一提六瓶的百威蹲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突然變得笑臉殷勤,像個日本人,她微笑著說:“請慢用?!?/p>

我和短發(fā)姑娘開始推杯換盞,我喝酒走腎,喝了兩三瓶之后只好撇下她奔向衛(wèi)生間,臨走前拍拍她的頭讓她好好等著我。

衛(wèi)生間里一切瓷白,包括白熾燈,白得有些晃眼,又讓人覺得像是出離了塵世一樣一塵不染。我進門之前,就有一個肥胖的背影站在小便池前顫抖著身子,抖個不停,像電影里被電擊或惡靈附體的人,我想離他遠點,走到和他相隔較遠的小便池,可這人褲子也不提就走到我面前,眼睛直瞪著我的家伙。

“你干嗎!”我惱怒地問,趕緊封護好褲襠。

“你的,還正常嗎?”他問。

“廢話!”我不想跟他多話。

“我不是第一個了。”他繼續(xù)說,“你趕快走吧,這里不能待, 這里都不是人, 真的。”

“對,我知道,都是精神病,但也有幾個正常人?!?/p>

“他們都是從那兒來的?!彼襁哆兜刂噶酥干钒椎呐?,“他們專門懲罰不守他們規(guī)則的地球人,你看,我的,已經變成了蘑菇,你看?!彼贿呎f一邊裸著自己的下體往我跟前湊過來。

“滾蛋!”我趕緊別過臉去大喊,跑出了衛(wèi)生間,門即將關上的一刻,我聽見他又神叨叨地說:“千萬別喝那個紅色的酒。”

多半是性取向有問題的暴露狂,或者嗨藥產幻的癮君子,反正整個酒吧都是精神病,我選擇將那位我發(fā)現(xiàn)的唯一正常人以最快速度帶走。

花了三個小時,我成功說服她來我家安靜地繼續(xù)“聊天”。

我在洗手間的鏡子把裸露的全身照個遍,把頭發(fā)一綹一綹地扒開仔細檢查頭皮,又把兩腳分別踩在洗臉池的邊緣,掰開每個腳趾頭縫看了看,我全身沒有一絲一毫被電光擊中過的痕跡,如果不是一絲不掛在地上醒來,我會認為那個閃著藍光的圓盤是一個夢。

它到底是什么?我更傾向于認為是“真愛”酒吧裝神弄鬼的監(jiān)視器。監(jiān)視吧,我并沒有做違法亂紀的事。

我開始洗澡,一邊竭力回憶昨晚上到我家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大腦費力的程度仿佛在健身房里推超過身體負荷的杠鈴。我不記得她的名字,通常我很難記住她們的名字,名字的運用總是在相識的下一次,而我與她們極少有下一次,這在我是某種缺乏理論根據(jù)的基本原則。

我想起她是令我非常費口舌的那種姑娘。慣常使用的手法沒有奏效。

實際上我不太喜歡用欺騙手段讓妞們委身相許,這會讓我產生人格魅力值的縮減感。我是一個導演,許多年與姑娘們交手的過程中,“導演”這兩個字仿佛咒語一般對她們充滿魔力,她們也并非渴望通過你成為演員,只是有一種莫名的對神秘獻祭的自我毀滅本能,這種本能必定能帶來某種無法取代的快感。而我這種懷揣偉大夢想?yún)s囚陷于現(xiàn)實的浪子形象,又仿佛可以激起她們天然的母性憐憫,常常,在搭訕進行到某個合適的階段時,我指著她們手里的康師傅茉莉清茶或者雀巢牛奶棒,無奈長嘆,你喝這飲料或吃這雪糕的廣告是我拍的,可我多么想成為英格瑪·伯格曼啊。

但是我騙了昨晚上這個姑娘。

她看上去很溫柔,留著齊耳短發(fā),她告訴我是紫顏色的,我告訴她這個顏色在霓虹閃爍的陰暗酒吧等同于黑色。于是她跑到一盞燈下,讓光柱照射在她的頭上,讓光替她作證。可這事情本身對仿佛法官身份的我來說并不重要,我點頭以示認同,表示認同是世界上最好用的話題句號——對對對。我只想讓她多喝點,酒精像臥底一樣進入她體內,瓦解她部分防衛(wèi)。喝了五六瓶之后,她從一開始羞澀地把我摸她的手推開變成將她的細腰供我摟著,一直將她摟到我的房間,將她和我的衣服脫掉,只剩內衣。

從沒想過內衣會成為堅硬壁壘。正準備順理成章繼續(xù)脫,她突然兔子一樣竄下床,瞪著她紫葡萄一樣大的眼睛直挺挺站著問我:“你會娶我的對吧?”

“媽的!”我心想。

“娶你?”我反問。

“NO SEX WITHOUT LOVE,你接受了這個契約,你想跟我睡覺,就肯定是出于愛,既然愛,就會娶我。”

如果她在酒吧問我這個問題,我肯定早就離開那個邪教組織集會似的2B鉛筆地方。顯然她是被該組織洗腦相當成功的一員,顯然她只是相對穿著打扮比較正常,顯然我們對正常的理解仍有偏差。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很麻煩的姑娘。大概是被家教森嚴又自以為很有經驗的老媽教導過“不能立即跟男人上床否則男人會不珍惜你”之類的話。每次約她都欣然前來,但不讓我碰一根毫毛,要求認識我所有的朋友,要求我宣布她的女友身份,要求我擇時跟她去見父母,以所有方式彰顯廝守一生的誠意,我都照辦 ——被要求的 “誠意” 總是容易兌現(xiàn)并且真假難辨。三個月后,她終于上了我的床,此前的“誠意”全部成了一種投資。我當然不會因為她要求的種種就允許她破壞我的原則而持續(xù)不斷上我的床。

況且,三個月之間,我并沒有中斷與各種姑娘戰(zhàn)斗。

那個麻煩的姑娘可沒有問過我這句話:你會娶我的對吧?她只是用一種曖昧不清和約定俗成的行為模式試圖推進這個事情,做到她要求的事情并不讓我成為騙子,因為我沒有承諾任何事,只有諾言才會成為把柄。

我從來不怕甩不掉她們,我有自己的方法。

現(xiàn)在她問我:你會娶我的對吧?

我看著她,以超光速念頭掙扎究竟要不要當一回騙子。如果我說實話“不會”,她會安靜地穿上衣服走開,會突然人格轉換開始破口大罵之后走開,還是會歇斯底里給我兩耳光然后走開?反正應當不是什么美好的反饋。或者她會追問我為什么。我可以說實話“不會”,但我無法告訴她為什么不會,我無法直白地說:我從不跟一個女人睡第二次。

實話似乎會帶來一連串的麻煩。

作出這個判斷之后,我看著她最后面積很小的三點式城墻,說:“會的,合適的話,會的。”

她當然不會輕易相信。謊話的可信度與真話一樣,它們都需要大量證明,因此謊話與真話常常無法分辨。我只好跪在床上,像跟神父禱告一樣跟她詳細講述我的生平,包括生辰八字星座手相,又把姚遠的苦情回憶安裝在我身上證明我的癡心。我想我說了一個多小時,口干舌燥。

她在我講話過程中站累了,同時也許跟信任的增加有關,她先是坐了下來,隨著我講話內容的深沉度從一種武裝情緒慢慢轉化為柔軟的同情,最后終于給了一個 “可憐人”應得的安慰擁抱。那么我的手在擁抱中就不會像假肢一樣一動不動,它們很懂得如何在女人身上游走。有一點我很費解,像她這樣矜持推托的姑娘,叫床聲音分貝巨大,讓她之前的矜持顯得虛偽。

可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只記得她叫床的聲音,和她歡好的具體感覺始終無法想起,努力回憶就像辨認一碗糨糊里面粉與水混合的均勻度一樣艱難。

只好再來一次——這不算第二次,她還沒從我的床上走下去。

渾身濕漉漉清爽爽來到床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一直沒有動過地方,連被子的褶皺都沒什么改變的樣子。她是不是死了,我這么想了一閃。她把被子蓋得很高,將臉全部蒙住,如果不是腦瓜尖露出一點點頭發(fā),她很像停尸房隨時等待翻開白布解剖的尸體。她露出的那一點點頭發(fā),與昨晚的觀感不同,是一種醒目而明亮的紫顏色,紫得像兌了色素的碳酸飲料。

但一種發(fā)散的想象并不削減我的興趣。我輕輕蹲下來,把手伸進被子里像一個盲人一樣以摸索的方式尋找兩個彈軟的白面肉包。

彈軟的感覺并沒有如料想中發(fā)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硬而涼的觸感,就像塑料。我想我知道她一直一動不動以及將臉蒙住的原因了,一定是她見我昏迷之后換了一個塑料模特給我,而她在一個我不知道的遠處想象我一腔熱血準備調戲一個塑料模特的樣子,一定很得意吧!這興許是那個酒吧的連環(huán)惡作劇,除此之外我無法想到其他可能。

非常危險的是也許有攝像頭已經記錄下一切,畢竟在我昏迷的時間,他們可以完成更換塑料模特以及安裝攝像頭。我在房間內可能成為最佳機位的地方徹底搜查一遍,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讓我重新獲得安全感。

倘若事情是這樣,他們的惡作劇可謂損失慘重,而我所要耗費的只是將這個破塑料人扔出去即可。我還獲得了一個女人的肉身體驗,盡管這個體驗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我把被子一把掀開。

是一個塑料人沒錯,可它的容貌就像飛起來的塑料袋悶住我的臉令我窒息了——它的容貌與昨晚紫色頭發(fā)姑娘一模一樣,就像那些明星蠟像館里的劣質蠟像。這惡作劇的認真程度讓我產生了詭異感。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手機正放在旁邊的床頭柜上,她昨晚脫掉的衣服就在我腳下。

可怕的想法闖進我的大腦:她并沒有走,她變成了塑料人。

這個想法讓我仿佛來了一次 “冰桶挑戰(zhàn)”,寒意遍布全身,我止不住顫抖,一下子癱坐床邊。我又去摸了摸她的身體,手落在她身上的時候,發(fā)出了一種細小的令人惡心的“砰”的一聲,像無意中碰到一面中空的鼓。而她的內臟似乎都消失了。

不不不!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我一定是還沒有醒過來,實際上我的肉身現(xiàn)在還躺在大落地窗前,對面公司的男人們正在愉快地觀摩。他們看見我一直躺在那里,也許慢慢會認為我是不是已經死了,說不定他們會叫救護車,白衣天使會來救我……

得使用萬能叫醒辦法,無害而疼痛的實驗夢的唯一辦法。我狠狠摑了自己幾個耳光,打在臉上是啪啪啪,腦袋里面嗡嗡響,臉頰被敷滿辣椒。

突然她的手機開始震動,堅硬的外殼與床頭柜激蕩發(fā)出的嗡嗡聲與我腦中的嗡嗡聲混淆在一起。來電名稱顯示的是“蜜雅”,我僵直身體盯著她的手機,像盯著一個即將爆炸的定時炸彈,像所有面臨險境的人一樣,誤以為不動是躲過災難的最好方法。

震動停了。一連串微信消息排隊等候閱讀,有文字也有語音。其中好幾條都是來電話的“蜜雅”。

其中一條寫著:你昨晚上跟那個大眼睛的長發(fā)男走了嗎?

另一條寫著: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被奸殺了吧?

電話之后的新信息彈出來:你再不回信息不接電話我就報警了?。?!

報警。似乎辨認現(xiàn)實與夢境的緊迫性低于成為殺人嫌疑犯,因為我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如果眼前正在發(fā)生的是真實的,姑且算作它是真實的,那么我是這個姑娘變成塑料人之前最后接觸的人,并且有“蜜雅”尚不能確定的直接目擊或間接被告知的信息作證。

我將她手機關機,以免手機定位暴露位置。

我可以告訴警察她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不知何故變成了塑料人嗎?別說警察不會相信,我也無法相信。如果她再也不能從塑料人變成活人,她算不算死了?我想起一個電影叫《恐怖蠟像館》,他們抓活人做成蠟像,顯然他們是殺人犯。在警察眼里,我可能也是殺人犯,至少是殺人嫌疑犯。

警察會問我,她是怎么變成這樣的?或者,你是怎么把她變成這樣的?

可是我他媽的也不知道?。?/p>

我認為有必要將昨晚發(fā)生的所有經過仔細盤查。我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希望能將某種力量傳遞進大腦為它加油,但我仍然想不起來和她在床上動作的一絲一毫。這個可以略過,接下來發(fā)生的是她跑到衛(wèi)生間馬桶坐了一會兒,又打開噴頭洗了洗自己,全城大停電就是在那個時候發(fā)生的,突然的黑暗讓她短促地尖叫一聲,我翻身起來打開手機電筒將她接回床上,給她蓋好被子,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窗簾想看看一片漆黑的城市,卻遭遇了那個閃著藍光的圓盤。

是圓盤把她變成這樣的!

但不合理,如果我們同時被光擊中,我如何安然無恙。

現(xiàn)在使用排除法——倘若在我昏迷的時候沒有發(fā)生其他事情,昨晚上作用在她身上的事情也不和我一樣是被光擊中,那么就只剩下我注入她體內的大量小蝌蚪。福爾摩斯說過,當使用排除法之后,剩下的唯一答案即便再不可思議也是真正答案。因此,答案是——我的小蝌蚪將她變成了塑料人。

哈哈哈哈哈!至少我要將這個想出來的橋段用到我以后的電影里。現(xiàn)在我必須將此當作事實處理:要么我再次注入小蝌蚪,拭目以待會繼續(xù)發(fā)生什么;要么我把它拎到浴室將小蝌蚪盡力清理出來。

我懷著大義凜然的心情掀開被子,準備以獻身精神嘗試第一個方案,一邊質疑她的私處是否仍然彈軟,卻看到我忽略想象的這個器官已經不存在了。它的兩腿之間現(xiàn)在仿佛套著一個褲衩,平滑光整的兩腿之間還輕微反射著塑料的微光。

我產生了一種想嘔吐的感覺,我也感到很奇怪,準備去和一個塑料行房事的打算(也許這類似于充氣娃娃)竟然不比看到一個被我曾經進入如今又消失的洞更惡心。我茫然地坐在床上,忍住嘔吐,疲憊而絕望。

“嗡嗡嗡”,手機又響了起來,我的恐懼感仿佛頭上被罩了一個聲波血滴子,頭在不確切的時刻突然被切掉。Goldfinger的《Tell me》回蕩在整個房間,聲音分子與空氣分子結合產生一種無法感受的震蕩,被熟悉的聲音包圍令我重新感到安全,我意識到是我自己的手機在響或震動。我翻找手機,是姚遠的電話,他的名字在出現(xiàn)的那一刻才讓我產生了傾訴與求救的欲望。

“沒死呢?”他說。

“你來一趟!趕緊趕緊!”我說。

“你要死了?”他又說。

“叫你來就趕緊來!少廢話!快點!馬上!”我大喊。

我搬離了這個有監(jiān)控的公寓,搬到了一個舊小區(qū),我再也不跟姑娘在公共場合出雙入對,總是留下電話,再以各種借口讓她單獨來找我。每到第二天早上,她們都不負所望地變成塑料人,它們的結局都一樣,被我?guī)У礁鱾€空曠的高處摔碎。

這比我之前使用冷暴力方便多了。盡管使用冷暴力,也不防有的姑娘睜著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或者是梨花帶雨,也有可能破口大罵,不管戰(zhàn)線有多長,冷暴力最終都奏效??墒乾F(xiàn)在,這些都省了。這不能怪我,是某種神秘力量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我想,這依然是上帝的安排。

有不能認同的人問過我,究竟睡過多少姑娘,他的臉上擠著鄙夷,仿佛預言到我的未來是一個艾滋病患者提前嫌棄。我說,二百多個吧,數(shù)不清楚。他的嫌棄對我不造成傷害。他又問,你就不怕得病?我說,上帝保佑,從沒有得過任何病。因為我對女人有很好的判斷能力和審美能力。他繼續(xù)問,所以你沒有愛過任何人?哦,說愛太高尚了,你就沒有喜歡過任何人?我說,真的沒有,我不懂那是什么感覺,我甚至不知道那種現(xiàn)象在人類肌體的何處發(fā)生。

有一天,姚遠心事重重地來找我,拎著半打百威啤酒和薯片花生。沉默地喝了兩瓶之后,他對我說:“你能幫我把李冬圓辦了嗎?”

我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遞給他:“自宮吧!”

“我想讓她死?!币h沒看我,垂著眼皮說,我知道他是認真的。

“你這是讓我謀殺?”我說。

“反正都一大把了,也不在乎多一個?!币h說。

“我為什么被你說成了殺人犯,我沒殺人?!?/p>

“你找那些妞的時候不是知道她們會變成塑料人嗎?變完之后,你不是把她們都摔了嗎?你覺得那跟死有什么區(qū)別?”他眼冒紅光。

“滾你大爺?shù)摹D阌侄懒?。你給解釋一下死是什么意思。”

“你解釋啊?!?/p>

“人死有很多種,失血、窒息、癌癥、血栓,死了之后畢竟還有活著時候的樣子吧,只是生命特征停止了,那些塑料人是空心的,那是死人嗎?你覺得就算我不摔,警察發(fā)現(xiàn)一個塑料人會覺得是尸體嗎?會認為跟謀殺有關嗎?”

“對啊,無關,所以你幫我辦了她?!?/p>

“總感覺不太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的,都是女人,都變成塑料?!?/p>

我沒吱聲。

姚遠又說:“她給我打電話,說她要結婚了。媽的!為什么要給我打電話!”

“讓你隨份子?!蔽艺f。

“她大爺?!彼罅R。

“得了吧,喊她祖宗也沒用,省省吧。要不你去掘她祖墳?要不,你也去那個真愛酒吧弄個姑娘,說不定完事之后你也有我的功能了,然后你再跟她舊情復燃一下,自己搞定。”

“我不去,萬一哪天我又遇見真愛呢。話說,你現(xiàn)在有這個功能,萬一哪天真的遇上一個喜歡的女人,你怎么辦?”

“前三十五年從沒發(fā)生過,按照概率來講,后三十五年也絕無可能。等我七十歲了,遇到真愛也不錯。不用上床也愛,肯定是真愛。”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姚遠說,“動物都是按發(fā)情期來的,為什么人類365天都有興趣?”

“我也不知道,但我聽過一個故事。說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之后,玉帝要分配人畜繁衍事宜。牛先來到玉帝面前,牛問,玉皇大帝,我們一年可以交配幾次?玉帝說,一次。牛就老老實實點點頭走了。之后馬來了,馬問,玉帝,我們一年可以交配幾次?玉帝跟對牛說的一樣,一次。馬不像牛那么老實,聽了之后非常生氣,掉過屁股照著玉帝臉上就是一腳,踢得鼻青臉腫口耳齜血。這個時候,輪到人類了,人類來到玉帝面前,問了同樣的問題:我們一年可以交配幾次?玉帝被馬踢怕了,對人類說:隨便!隨便!所以說,我是聽從上帝的安排?!?/p>

姚遠說:“不是玉帝嗎?”

“差不多都一樣,我覺得上帝洋氣點?!蔽艺f。

姚遠以一種莫可名狀的神情看著我,說:“你從16歲到現(xiàn)在19年睡了二百多個妞,你簡直是種馬,哦不對,我美化你了,剛說了,動物都是有發(fā)情期的,種馬也無法達到你見天來的境界。”

“我也沒見天來好嗎?” 我白了他一眼。

“唉,以后再有人問你做什么的,你也別說導演了,你就說 職業(yè)泡妞、業(yè)余導演 ,你對泡妞這個事業(yè)比當導演實在是盡心盡力多了?!?/p>

“你別在那兒五十步笑百步了,誰跟我歃血為盟組建的泡妞聯(lián)盟?”

“我這是某種治愈系, 跟你有本質區(qū)別?!?/p>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說來說去,我們的話題又繞回李冬圓。我搖搖頭說:“姚遠啊姚遠,你要是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做個使者,肯定也是完璧歸趙不辱使命,損了我半天又給你講了故事,也沒讓你忘掉此行的初衷。”

“我就問你幫不幫我?” 他又眼冒紅光。

我想了想,總覺得事先知道對象而不是新認識的經過自我選擇的姑娘,總是有些別扭??晌艺也坏嚼碛删芙^,畢竟我跟姚遠18歲認識到現(xiàn)在已經17年的兄弟,曾經在大學寢室同吃同住同洗澡整四年,也曾經一人一個睡過雙胞胎,就差睡同一個女人當連襟了(這個底線還是應當有)。我只好點點頭。另外,我覺得他約不出來李冬圓。

可是我錯了。

他打著給我介紹新朋友的旗幟約出了李冬圓。據(jù)說李冬圓的那位女朋友并不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多金貌美,只想兩個人能一起玩,應該就跟《權力的游戲》里多恩親王奧伯倫的伴侶差不多。

于是,我們四人就坐在那里吃了一頓詭異的牛肉餐。

“這事兒沒完!” 姚遠吼完補了這一句。

“她不是喜歡玩嗎?你再把她約出來?!币h又說。

“你跟這兒較什么勁!”我說。

“你要說你喜歡她了,我就閉嘴,我這兩千多當給你做媒?!?/p>

“我沒有!”

“那最好, 你三十五年沒喜歡過任何人,一來就喜歡我仇人的朋友,我這兄弟還怎么和你做!”

“我沒有?!蔽矣謴娬{。

“那你就把她約出來?!彼f,就像在使勁擰我大腦的螺絲。

“好好好!”我違心地說。

事實上,我一想到要跟梁青青睡覺就害怕,這種恐懼總比所有的理性來得迅速,壓倒性覆蓋一切感受能力和分析能力。我只知道自己卡在中間,我既不想讓她變成塑料人(我不知道原因,只是想到這個結果就恐懼),也不能失去和姚遠多年的友情。

我又找了幾個姑娘,跟以前的那些一樣,她們都變成了塑料人。每次找姑娘之前,我會先把梁青青的電話翻出來,但每次都打不出去。她現(xiàn)在就像生在我喉嚨里的刺,讓我跟其他姑娘也缺少了原來的快感。就像如果刺在喉嚨里,你還是可以吃飯喝粥,但每次下咽,它都要提醒你,它在這里。我又無論如何下不了決心把她也一并解決,一勞永逸。

我偷偷去了真愛酒吧。我是下午去的,里面人很少,看到吧臺里面那個長著尖耳朵的女人已經沒了尖耳朵,就好像在白天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要恢復人形的偽裝一樣。我到的時候,她正在用一塊白帕子擦那些玻璃杯,并整整齊齊地將它們在一個托盤里擺好。她頭上裹著一個紅頭巾,跟電影里那些用塔羅牌給人算命的人很像,我向她走過去。

“喝什么?” 她問,還是垂著眼皮不看我。

“可以選了嗎?”我問。

“當然?!彼?。

“那個橢圓形杯子裝的紅色的酒呢?”我問。

“聽不懂你說什么?!彼f。

“那不是跟你們門口牌子上寫的字達成契約的酒嗎?”我問。

“契約?這是什么時代的詞兒啊。”她終于抬眼睛看我了,我看到她的眼球就如那酒一樣,猩紅色。

“你的尖耳朵呢?你們酒吧里那些妖魔鬼怪呢?”我有些生氣了。

“你有病吧,你再胡說八道我叫保安了?!彼劬ν蛄司瓢蓻]有光亮照到的黑暗角落。

“我一年多前在這里騙了一個姑娘?!蔽矣煤苷\懇的口氣說道。

“這不稀奇。”

“但是之后我遇到的所有姑娘,在跟我那個什么了之后,都會……”

“會什么?”

“會變成塑料人。”

“哈哈,你真逗,我還遇到過說自己的小弟弟變成蘑菇的,哈哈,你們太逗了?!?/p>

我想起自己在酒吧白花花的衛(wèi)生間遇到的那個肥胖家伙,想起他神叨叨地指著白色的棚,也許,他手指的方向是更遠的地方。

“你不是地球人!”我壓低聲音說。

她瞪著我,猩紅色的眼睛里有一絲殺氣。她說:“你來錯地方了吧,你應該去精神病院!”

“別生氣,我只是想解決問題?!?/p>

“我們這賣酒,不解決問題,有問題找警察?!?/p>

她丟下白帕子,轉身消失在里面的屋子。

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來自紅眼女人剛剛探望的酒吧深處沒有光亮照到的黑暗角落,像一柄透明的劍正抵著我的太陽穴,我周身發(fā)軟,雙腳像是失卻了地心引力一樣飄到了那個角落。那里是一個沙發(fā)卡座,一個渾圓的身影窩在里面,我想這正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我拿出手機,用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是他,那個自稱小弟弟變成蘑菇的胖子,他的臉就像被刷了一層水泥一樣呈現(xiàn)青灰色,他耷拉著頭緊閉著眼,我把光從他臉上探照到他身體的別處,他劃開皮肉的手腕進入光線之中,從那口子中流出的鮮血散得到處都是,而那血上正生發(fā)著一朵一朵蘑菇,由小變大。

我差點抖掉了手機,趕緊飛奔出這個魔窟般的酒吧,而我也已經知曉我問題的答案了。我在想,契約是“NO SEX WITHOUT LOVE”,如果是跟我愛的女人,那又如何?可是愛又如何辨認?

姚遠丟下一句 “ 完不成任務就別聯(lián)系我 ” 之后消失了好多天。我給他打電話,他先問,怎么樣?我說,還沒有。他半天沒說話。

“我是想跟你說點別的。”我說。

“說啥?”他冷淡且短促地問。

“你這么多年一直愛著李冬圓是吧,為什么?”

“我不愛?!彼f。

“你自動不愛了,還是決定不愛了?”我問他。

“什么鬼!”

“我是說,你覺得愛這種東西是一種闖入嗎?好像人自己沒有決定的能力,愛或者不愛。它不是電源按鈕,打開就有電,關上就斷電?!?/p>

“你想說你愛上梁青青了是嗎?”

“我是說,如果人有決定的能力,你早就可以不愛她了。如果你不愛她,你就不會恨她,這么希望她死?!?/p>

“滾!少在這繞我!”

“我在和你討論問題,你不覺得愛這種事,類似于某種意外嗎?像車禍、強盜、詛咒,是這么被動。”

“你還是想說你遭遇車禍、強盜、詛咒一樣的愛了?!?/p>

“我不知道,我覺得辨認的方式我還不能確定?!?/p>

“我只能告訴你,愛是這么回事,你愛梁青青,就算她死了或者變成了塑料人,你還是愛她。但不管你愛不愛她,你只要跟她睡,她都會變成塑料人。所以她變成塑料這事也不能改變你愛不愛她,所以你為什么會怕她變成塑料人?你選擇永遠不睡她或者她變成塑料人,本質上都是你不能擁有她,對你來說沒有區(qū)別。所以你為什么會怕她變成塑料人?”

“那李冬圓死與不死也改變不了你愛不愛她。”

“我明白,行了,我應該祝福你還是不祝福,你突然愛上一個妞兒,卻不能跟她同床共枕。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他媽的不講究!”

姚遠掛了電話。

隨后三天,我憋在家里作了一個決定——我不能為了一個就見過一次的女人失去我十幾年的朋友。姚遠說得對,如果我愛梁青青,她變成塑料我也愛她,如果我不愛梁青青,她變成塑料我也無所謂。大不了,我不像對待其他姑娘那樣摔碎她,我可以好好把她放在我的屋子里。

終于把梁青青的電話撥通了,決定既然已經作出,我忽略所有仿佛在耳邊碎念可能會后悔的念頭,將它們全部掐死。我沒有告訴姚遠我要做這件事、正在做這件事,我應當在做完之后給他一個驚喜。也不能叫驚喜,總之,可以讓他對我兄弟身份再次確鑿認定。

梁青青開一輛保時捷來接我,將我拉到地處偏遠的別墅區(qū)。挽著我的胳膊進入她的二層獨棟別墅。和我想象的一樣,是美式田園裝修風格。她并沒有邀請我更仔細地欣賞她的家,徑直引我入臥室。依舊美式,唯一違和的是床頭掛著一把古劍。

“那是什么?”我問。

“龍淵啊。”她說。

“什么龍淵?”我問。

“你知道歐冶子嗎?他鑄了第一把鐵劍就叫龍淵?!彼f。

“你為什么有這把劍?”我問。

“因為我是龍泉寶劍最大的股東呀。”

“嗬,這職業(yè)?!蔽倚π?,心想這最大的股東一會兒就變成塑料人了。

“你知道歐冶子鑄劍的時候,為了讓劍的誕生有生命感,把一個愛他的女人的靈魂注入劍里。這個女人變成劍之后,就想自己為什么會變成器物呢?我想這是很早物化女人的典范了吧?”

“你在哪聽的這邪門故事?”

“然后這個劍吸了日月精華之后,成了精,她干什么呢?專門把男人變成器物,變成沒有生命體征的東西。從春秋戰(zhàn)國時代一直到現(xiàn)在?!?/p>

“你說的不是你自己吧?”我尷尬地開一個玩笑。

“哈哈哈,就是我呀,我就是龍淵呀,你怕不怕?”

邊說邊笑我們就滾到了床上。我們像所有行茍且之事的男女一樣走完了所有的流程,我選擇睡覺,躲避神秘過程的發(fā)生。

睡著睡著,我突然感到身體有些異樣,從腳底開始,我的皮膚開始感覺不到蓋在上面的被子,這種感覺像潮水一樣從我腳底向上身蔓延,也像潮水一樣迅速,我睜開眼睛想掀開被子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來不及了,這感覺襲向我的雙臂、肩膀、脖子和臉。而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我聽見了腳步聲,拖鞋蹭著地板慵懶的腳步聲,梁青青出現(xiàn)在床邊,彎下身體,她黑緞子一樣的頭發(fā)從肩膀滑了下來,掃在我的臉上,但我什么觸覺也沒有,她微笑著說:“完成了呢?!?/p>

接著她掀開被子,用兩個手把我拖了起來,我很想看看自己的身體到底怎么了,可是我的眼睛不能四處轉動,只能固定地看著我的前方,突然廚房傳來蜂鳴聲,梁青青看著我說:“哦,水燒好了,請稍等。”她把我立在那里,這樣我的眼睛正好落在對面墻上的時鐘上。

我看著對面墻上的時鐘已經過了三格,然后我聽見她在廚房榨果汁的聲音,嗡嗡嗡,像是殺人的電鋸。她端著果汁又走了過來,站在我的面前,對我說:“味道還不錯,只可惜你喝不了了?!?/p>

她幾口喝掉了那一大杯果汁,又拖起了我,我沒有觸覺的雙腳摩擦著地板發(fā)出令人厭惡的長久的嚓聲,她拖著我開始下樓梯,每下一層,我的腳又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音,而后我們終于到了地下室。

她打開燈,隨著吱嘎一聲,她一定是打開了一個柜子。

接著她又拖著我來到柜子前,她先把我的身子面對柜子,我看到柜子里有十幾個赤身裸體長相各異的男性塑料模特,全部表情呆滯。梁青青附在我耳邊說:“看,你的新朋友?!?/p>

她又把我轉過來,擺在了柜子里最前面一排,我的身后和旁邊都有跟我一樣的塑料男模特。梁青青又露出了她迷人的微笑,兩個手搭在兩扇柜子門的邊緣,對我們說:“表現(xiàn)好的同學,我會把他帶到服裝店里穿上衣服玩一天哦?!?/p>

柜子門被她關上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漆黑,徹底的漆黑。

只是我不知道,這漆黑的日子,會持續(xù)多久。

作者簡介:

晶達,達斡爾族,1986年生于大興安嶺。2012年出版長篇處女作《青刺》(又名《鐵氣球》),著有兒童文學《塔斯格有一只小狍子》,中短篇小說、散文、詩歌散見于《當代》《青年文學》《小說選刊》等。曾獲第七屆中國作家·鄂爾多斯獎新人獎、兩屆內蒙古索龍嘎文學獎。現(xiàn)就讀于中國人民大學創(chuàng)造性寫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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