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芳本
有一個清初大名人叫洪承疇,他是英都人。英都有一條水叫英溪。
英溪長長的流水發(fā)源于英都鎮(zhèn)內(nèi)的云頂山,流經(jīng)鎮(zhèn)內(nèi)的士林、坂頭、當溪、秋蘆、西峰,然后貫穿英都平原,再從安溪的敦坂、玉溪的英溪口蜿蜒曲折流入晉江西溪,成為晉江最大的支流。
英溪長流水,流向遙遠的古代。
遙遠的古代,這里富甲一方,盛產(chǎn)稻、麥、花生、番薯,享有“金英”之譽,一向被稱為南安糧倉。歷史上英都還盛產(chǎn)絲綢和茶葉。雖然陸路交通不發(fā)達,但是因為有了英溪,有了英溪的長流水,這些農(nóng)產(chǎn)品,還是能通過駁船載運到四面八方。
于是我們看到英溪上的千帆競發(fā),于是我們聽到了船工的號子,于是我們見到了纖夫們弓著腰,在回程的路上勒著纖繩在岸上艱難的跋涉。
英溪中段有一處河道較寬坦天然泊船之處,名為董林碼頭。據(jù)傳說,清代董林碼頭經(jīng)常有30多艘駁船進出。董林溪邊有一小角落名為陳厝,宋代時為陳姓船夫聚居的地方。男人個個都會放船拉纖,以行船為生。英溪,險灘多,彎曲河段多,順水行船曰“放船”,逆水行船,“拔船”(即拉纖),是一項膽大心細的苦活。為祈求順風,陳姓船夫從九日山昭惠廟分靈來英都的董林碼頭建廟,他們奉祀海神就是為祈求風調(diào)雨順,庇佑航行順利。宋元交替的時候,泉州蒲壽庚獻城投降元兵。陳姓作為宋室功臣后裔,拒不歸順,為避殺戮,遷到了別的地方。從此以后,英溪流域的運輸全部由洪姓經(jīng)營。到了明朝,洪姓人丁繁衍眾多,昭惠廟成為洪氏當境神廟,海神鄭和也在廟里供奉。
正月初九,祭天的日子,玉帝的生日,民間叫做“天公生”。做完“天公生”,當?shù)厝罕娊又压┢诽舻秸鸦輳R供“仁福王”諸神。
這是祭祀昭惠公的日子,也是祭祀航海英雄鄭和的日子。這一天對英都人特別重要。一年一度,年年春秋,什么時候都沒有斷過。
“拔拔燈”會開始了。英都人用“拔拔燈”來祭祀,用“拔拔燈”來回憶,用“拔拔燈”紀念。這一種獨特的民俗形式,也回放了“放船”拉纖的過去。
昭惠廟前,水泄不通,火樹銀花,燈光閃爍,燈籠匯聚宛如一個燈的海洋,此起彼伏的吶喊聲震山動地,數(shù)萬名群眾、幾十支燈陣參與“拔拔燈”會。
敬神之后,吃過午飯,英都鎮(zhèn)中民山村和英東村兩個村就開始排列“燈陣”,一條近百米粗的長纜繩上懸掛數(shù)十乃至上百盞紅燈籠,稱為一陣。
傍晚,所有燈陣到昭惠廟前會合,稱為“會燈”。紅紅的燈籠被粗粗的麻繩連成串,燈籠上寫滿了“恭喜發(fā)財”“招財進寶”等喜慶字眼。每個燈陣由一名青壯年胸前縛扁擔做領(lǐng)頭。領(lǐng)頭肩負大繩,像船夫拉纖一樣弓身,拉動燈陣向前行進,就像過去的“拔船”, “拔拔燈”就是這樣來的。燈陣會齊后,抬出神轎,仁福王“起駕”出宮,“拔拔燈”隊伍正式出動,各路燈陣“脫殼”了,按次序巡游,并向洪氏家廟行進,拜會祖先。拜完祖先,燈陣開始在村落之間穿梭。無論走到哪里,家家戶戶都在門口燃放焰火,也就是“迎燈”,男女老少笑逐顏開,雞鴨豬狗也鬧翻了天,到處充滿節(jié)日喜慶的氣氛。每隔一段距離,燈陣里頭就有一個人扶住燈繩“護燈”,整個長陣伴著整齊響亮的“號子”聲蜿蜒前行,仿佛是船工的號子又在此時回響。遠遠望去,燈火長明一盞接著一盞,一站接著一站,在村道里回穿,綿延數(shù)里,猶如一條條蜿蜒的“火龍”飛舞。一雙雙護燈人的腳,像極了往日船隊劃出的漿,從村頭劃到村尾,又從村尾劃到村頭。隊伍繞著英都鎮(zhèn)區(qū),走了十幾公里,男女老少眉開眼笑,家家戶戶在門口燃放焰火,不少人還燃燒稻草篝火, “迎燈”納福。
這真是老百姓的節(jié)日??!紅紅火火,喜氣洋洋。老百姓活著為了啥?一輩子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忙忙活活,真應(yīng)該圖個快樂!真應(yīng)該找到自己的喜慶日子!喜慶日子是老百姓的慰藉,喜慶日子是老百姓放松的時光。
為了這個盛會,在外地的英都人都來了。早在明代,英都人就已經(jīng)八方闖蕩,他們漂洋過海,篳路藍縷,足跡走遍五大洲。新時期后,英都也成了有名的水暖之鄉(xiāng),土地肥沃、糧食富足的農(nóng)耕時代業(yè)已成為歷史。大多數(shù)農(nóng)民轉(zhuǎn)為從事工業(yè)、商業(yè)活動。許多英都人出外打拼,許久都沒辦法回家,家鄉(xiāng)是他們魂牽夢繞的地方,是他們的精神寄托,是他們的鄉(xiāng)愁。一提起家鄉(xiāng),他們就會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家鄉(xiāng)情結(jié)割不斷,理還亂。多少輩人望斷南飛雁,每年一度的“拔拔燈”活動,成了凝聚親緣族緣的紐帶。許多人不遠萬里,回歸故里參加“拔拔燈”活動盛會,“拔拔燈”成了每年一次的懇親聯(lián)誼活動,人們借此契機共敘親情、交流信息,促進了宗族感情的融洽。有意思的是,一年一度的“拔拔燈”,也成了各族各房爭相顯耀富裕的場合。試想,在這樣的日子,他們不回來找尋贊揚的眼光,什么時候能回來呢 ?他們說,回來拔燈可以多沾點喜氣,討個好彩頭,可以幫助他們事業(yè)興旺。有的年輕人想借燈會的喜氣,找個好對象,生個好孩子。
外國朋友也來了,在這里他們打開了眼界,親眼目睹了中國民間的文化瑰寶。他們真沒想到,在中國的南端,也有像他們國家一樣的節(jié)日一樣的狂歡。廈門、泉州市區(qū)等地的攝影愛好者也來了。他們說,很少看到這么宏大的場面,明年有機會還會來。而來自英都本鎮(zhèn)區(qū)的幾位攝影愛好者,更是裝備齊全,人人肩上配備對講機。他們年年都參加“拔拔燈”拍攝,希望用鏡頭將家鄉(xiāng)的民俗記錄下來。中央電視臺及各地的媒體記者也來了,“拔拔燈”會成了他們會師的地方,成了他們記錄鄉(xiāng)情民意的的好素材,成了他們民俗風情的典范。全國各地、世界各地都知道了英都的“拔拔燈”。
有更多在外地的英都人來了。長年累月在外打拼,他們的心時刻與家鄉(xiāng)牽連。新年的日子里,他們回到家鄉(xiāng),參加“拔拔燈”盛會,寄托的全是濃濃的鄉(xiāng)愁。
每一場燈會,還會見到一個叫廖榕光的老人,他是地道英都人, 10歲便開始游燈,“拔拔燈”伴他一輩子。他成了英都“拔拔燈”的傳承人之一。這個老人還是英都的秀才,寫了很多書,寫了很多詩歌,他對英都充滿了感情,他把對英都的愛都寫在一首歌詞中了:
淙淙英水,千年流淌;
紅墻綠瓦,寫滿滄桑。
悠悠歲月,千年流淌;
巍巍翁山,寫滿輝煌。
魂牽夢縈的故土,
可愛的南安英都!
幾千年鄉(xiāng)音不改,
幾萬里夢回故鄉(xiāng)。
幾千年鄉(xiāng)音不改,
鄉(xiāng)音不改。
幾萬里夢回故鄉(xiāng),
南安英都!
鄉(xiāng)情鄉(xiāng)土鄉(xiāng)音,不盡的牽掛,不盡的思念。
幾萬里夢回故鄉(xiāng),英溪長流水流到了現(xiàn)在。
或許為了祭神,或許為了娛樂,或許為了紀念,英都的“拔拔燈”幾百年了。薕蕸蒼蒼,白露為霜,歲月交替,質(zhì)樸、粗獷,勇于拼搏,樂觀向上的精神不變,民俗信仰和生產(chǎn)勞動是那樣緊密地結(jié)合。那一條粗粗的繩子其實就是纖夫們拉纖的韁繩,那一個個掌燈的人其實就是一個個拉船的纖夫,那一盞盞燈,其實就是一簇簇揚起的水浪。那一盞盞亮起的燈沖破了黑暗,照亮了田野,照亮了人心。古代的繁榮,現(xiàn)代的文明就這樣交集在一塊,成了一種文化的盛典,成了一種全民的狂歡。那保佑生命的海神,也得到了應(yīng)有的崇高的地位。人和神,在此刻共同歡歌,達到了高度的和諧。忘了艱難困苦,忘了山阻水險,忘了風云變幻,只是為了一方的安寧,只是為了一世的平安,只是為了風調(diào)雨順,只是為了五谷豐登。
我在找,英都的“拔拔燈”,哪一盞是我的,那一句祝福的詞是為我寫的。我不是英都人,可我有一樣的鄉(xiāng)音,我有一樣的愛鄉(xiāng)情結(jié)。我吃著家鄉(xiāng)的飯,喝著家鄉(xiāng)的水,行走在家鄉(xiāng)的路上,那么的不舍,那般的依依。為了信仰、為了憧憬。
英溪長流水,載得動英都厚重的鄉(xiāng)土文化。英都的“拔拔燈”跟英都的歷史文化相映成輝。
英都的歷史很漫長,比英溪水還漫長。早在三四千年前,那是新石器時代,就有人在此居住。到了隋朝就有了英山的地名。元代改為都,民國時將兩個名字各減一字,叫英都。英都這個名字便成了響亮名詞。有一個在清末做官的華美人曾經(jīng)寫到:“英都為吾邑最文明發(fā)達最早之鄉(xiāng)?!?/p>
歷史文化的積淀,讓英都有了許多上百上千年的名勝古跡。有了雄偉莊嚴的佛殿、規(guī)模浩大的宗祠和秀麗清幽的巖洞。并且,名人故居、書院也得以完好的保留,許多文人學士留下了不少的名篇佳構(gòu),不知道為后人留下多少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
確實,英都的人文發(fā)達,自有雄才散九州。先后出過文進士16人,武進士1人,舉人65名,貢生63名。名宦輩出,星光閃耀。
關(guān)于洪承疇,有人說他是民族罪人,有人說他是國家棟梁,千古功罪,自有評說。無論如何,洪承疇的存在,無疑加重了英都的歷史文化分量。更使得英都的翁山加高了一截。因為洪承疇的存在,英水也似乎流得更寬、更長、更遠了。
英水長流古鎮(zhèn)春,水勢重環(huán)別有天。只是為了英溪長流水,永遠不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