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穎
當(dāng)那只祖?zhèn)鞯睦乡?,又?dāng)當(dāng)?shù)那么蛄肆潞螅稍诖采系姆进櫇u,睜開了朦朧惺忪的雙眼。此刻,昨夜沒拉的窗簾,透出些許光亮,映透在他的身上,順帶著他的眼睛也漸漸清明起來,有著些許毅然決然的冷意。
也許在十二個小時前,如果孫嘉柔肯示好,那他們也許還有重圓的可能。但此刻,一切都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方鴻漸已經(jīng)默然在心里下了決定,要走出這座封鎖住他的圍城,告別這個囚禁他的靈魂的牢籠了。
九點十三分,火車的鳴笛聲從遠處駛來,遠處有濃煙滾起。這是火車即將進站的聲音,而在方鴻漸的耳里,這是自由的吶喊,是得到救贖的信號。他的心竟不受控制的,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他的心,就有些不自信起來,還帶著一絲怯弱,各種情緒紛雜而來。
然而一切的情緒,都在它躺在火車的鋪位上時,得到了平復(fù),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完全走出了那個圍城,她的耳朵里將不會再鉆進孫柔嘉和她姑媽的爭吵了,他也不會再面臨沒有工作的苦惱。只要一閉上眼,好好地睡一覺,一睜眼,火車只會帶她去往一個新的地方,屆時他便可以在那開啟新的生活,沒有人能夠知道方鴻漸的心情有多么的愜意和暢快,仿佛孫柔嘉就是他肩上的一個大擔(dān)子,他此刻卸下了擔(dān)子,心里沒來由的痛快。
火車不知道在漆黑的山路上行駛了多久,方鴻漸漸覺耳邊有些聲響,原是火車已抵達重慶站,也趕忙翻身爬起,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幸好來前忘未給趙辛楣拍了封電報,此刻他應(yīng)該在車站等自己了,這樣想著對這個全新的未知的城市的愜意也逐漸消散了,他抬頭挺胸,踱著步子出站了。
不幸的是一出站便見到眼前煙霧繚繞,人群中哪還看得清趙辛楣的影子。他在人流的出口傻站著,看著這個山城的迷霧,想著自己過往的生活也從這迷霧一般,混沌不清。
忽然,有人拍了下他的后背,竟是趙辛楣。他本異于他如何找得到他,但看車站已然空場,倒也不怪了。趙辛楣抽了支中華,拿出一根要遞給他,他擺手拒絕。趙辛楣倒也不惱,顧自問道:“前些日子你說要來與我做事,我以為你只是說說,我也不信孫柔嘉會同意你來。不料你竟真來了,莫非孫柔嘉是個母老虎,在婚后大現(xiàn)原形。”
看似打趣的話,卻讓方鴻漸眼眶微濕。他暗道,兩個人的婚姻無需太偉大的愛情,彼此不討厭,已經(jīng)夠結(jié)婚的資本了??墒撬钪?,也許孫柔嘉是愛他的,但是他卻不愛他,所以個中苦澀也只有自己知曉了。
此后的日子里,趙辛楣倒也沒辜負(fù)方鴻漸的托付,幫他在轉(zhuǎn)運公司找了份會計的工作,倒也不算辱沒了方鴻漸的才學(xué)。方鴻漸雖已年近三十,但是外形還算喜人,明里暗里也有人示好。想必經(jīng)歷過婚姻的圍城,對于他來說,平靜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吧,倒也不動聲色。
因為和孫柔嘉的事,被姑太太鬧到了方父那里去,方父一怒之下和方鴻漸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方鴻漸倒也樂得清靜,一直蝸居在重慶。
然不料,幾年后,西安事變,兩黨勢同水火。自己在轉(zhuǎn)運公司的工作也沒保住,轉(zhuǎn)眼卻又染上了惡疾。外面整天兵荒馬亂的,趙辛楣托人想個法子給他買一張船票,想將他帶去香港,現(xiàn)在香港是唯一和平的地兒。方鴻漸深知現(xiàn)在物資匱乏,自己的病怕是沒法治了。有時候他竟然莫名的想,如果在死前能夠看一眼唐曉芙,那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然而巧的是,幾天后在偷渡往香港的船上。方鴻漸竟然看到了當(dāng)初在自己生命中與自己有糾葛的第一個女人,鮑小姐。就是在幾年前也是在這樣的一艘船上,他們之間有了糾葛,而他又被她狠心拋棄,給他的情感之路做了一個不好的示范。他想,他應(yīng)該是恨她的。在這艘去往香港的船上,鮑小姐沒有了以前的風(fēng)雅,而他也沒有了當(dāng)年的英氣,命運卻讓他們在這個時候又有了交點,真是莫名的諷刺啊。但對于方鴻漸來說,一切都已經(jīng)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
方鴻漸終究還是沒有熬過這場病痛,也沒有來得及等赴往香港的船只靠岸。等趙辛楣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離去了。透過船上昏暗的燈光,趙辛楣可以看到他的眼角似有晶瑩在閃爍,而他將他的手臂緊握在胸前,趙辛楣打開它的手一看,里面是一張半寸的唐曉芙的照片。趙辛楣一愣,眼角也有些微光在閃爍,方鴻漸和他,歸根結(jié)底,都是同一類人。
船依然在往前行駛,海浪不停地拍打著兩邊的礁石,夜,似乎很安靜,安靜到能夠聽到風(fēng)呼呼吹過的聲音。趙辛楣走到了船頭,低頭從兜里掏出一包中華,抽出一根抽了起來。趙辛楣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思緒順著飄渺的煙霧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錯過了蘇文紈,而方鴻漸也錯過了唐曉芙,他們都沒有戰(zhàn)勝自己的軟弱無能,所以都錯過了最想相守的人,走向了婚姻的圍城。
也許在很多時候,婚姻就像一座城堡,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對于婚姻也罷,職業(yè)也罷,人生的愿望大都不過如此。
如果在方鴻漸歸國的那一天,他沒有選擇勾搭上鮑小姐,沒有在蘇文紈和唐曉芙之間搖擺不定 ,沒有放棄對唐曉芙的愛,沒有墮入孫柔嘉的情網(wǎng)。而是選擇,和唐曉芙一見鐘情后,就相守一生,也許,就沒有這么多的痛苦了。
可是,世間之事本就沒有那么多如果。最大的如果還是他如果能夠戰(zhàn)勝自己軟弱的人格,無能的個性,那么也許他也不會抱憾終身的。
也許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侵皇侨Q于你與一個不愛的人。所有愛情的悲劇,只是緣于選擇了一個不想與之長相廝守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