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亮
內(nèi)容摘要:從現(xiàn)有的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措施看,刑罰承擔著主要角色,且是持一種嚴罰態(tài)度。嚴罰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威懾作用有限。為了實現(xiàn)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最佳效果,需深入研究該種犯罪的生成模式,分析刑罰規(guī)制之不足,并從中尋找刑罰替代措施。不同的刑罰替代措施在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存在差異。刑罰替代措施的不徹底性決定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在信息社會存在的必然性和不可避免性。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對策只能定位為控制犯罪,而非消滅犯罪;在適用刑罰替代措施的時候,需進行“成本—效益”評估;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應重視公眾參與。在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予以刑罰規(guī)制的時候,應有所寬容、有所例外。
關鍵詞: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 刑罰替代措施 刑罰規(guī)制 犯罪生成模式
中國分類號:D9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039-(2019)02-0016-0028
問題的提出
隨著信息社會的來臨,云計算、物聯(lián)網(wǎng)、大數(shù)據(jù)等全面融入社會生活,公民個人信息的用途變得更為廣泛。信息社會在給人們工作、生活和學習帶來巨大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個人信息泄露的高風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應運而生。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不僅是對個人私權(quán)的侵犯,還給國家安全帶來新的隱患;〔1 〕不僅可能引發(fā)下游犯罪如敲詐勒索罪、詐騙罪、綁架罪的發(fā)生,還可能增加公眾的恐懼感及對政府的不信任。在此背景下,切實采取有效措施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迫在眉睫。
從現(xiàn)有的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措施看,刑罰承擔著主要角色,特別是“兩高”在2017年5月發(fā)布《關于辦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之后,輿論一片看好?!跋蚯址腹駛€人信息犯罪‘亮劍”“史上最嚴之解釋”“更精準地打擊犯罪”“可以終結(jié)徐玉玉悲劇” 〔2 〕等樂觀評論頻頻出現(xiàn),似乎解釋一出臺,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就可以休矣。
現(xiàn)行刑法與司法解釋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規(guī)制體現(xiàn)出一種嚴罰的態(tài)度,入罪標準較低。具體體現(xiàn)在:司法解釋從五個方面對“情節(jié)嚴重”的認定標準作了明確規(guī)定,把非法獲取、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條數(shù)“50條以上”、甚至對特殊主體只要“25條以上”、違法所得“5000元以上”、甚至對特殊主體只要“2500元以上”作為入罪標準。
雖然,在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高發(fā)時期,嚴罰有其治標意義。但現(xiàn)行刑法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嚴罰規(guī)定本身也存在諸多問題。首先是過于迷戀嚴罰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在“向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亮劍”的浩大聲勢中,犯罪人的權(quán)利保障問題很容易被一些司法人員淡忘;過分看重形勢需要,審判獨立難以充分保障;追求一時轟動效應,忽視日常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防控。其次,在刑法實施過程中難免會遭遇各種難題:僅以非法獲取、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條數(shù)“50條以上”、甚至“250條以上”即可入罪,這與《刑法》第13條對犯罪的定量規(guī)定有無沖突,即是否存在“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情形;僅以違法所得“5000元以上”、甚至“2500元以上”的違法所得即可入罪,相對其他更為嚴重的罪(例如貪污罪、受賄罪)的處罰而言,是否過于苛刻,是否會導致罪與罪之間的刑罰失衡;由于入罪標準規(guī)定較低,必然導致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的數(shù)量大增,在司法資源難以快速增加,特別是警力不足的情況下,選擇性執(zhí)法不可避免,進而引發(fā)司法不公。第三,徒法不足以自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的證據(jù)收集異常困難,使得“精準”打擊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效果大打折扣,刑罰規(guī)制的目標難以實現(xiàn)。
不僅如此,更值得關注的是,從犯罪生成模式角度考察,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形成因素是多方面的,刑罰規(guī)制并不能從根本上干預這些因素,因而有其天然的局限性。要想有效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還需刑罰替代措施的跟進。
刑罰替代措施指的是刑罰之外的最有效的控制犯罪形成的手段。刑罰替代措施由意大利著名犯罪學家菲利提出。通過對犯罪統(tǒng)計資料的研究,并在化學中飽和定律的啟發(fā)下,菲利提出了著名的犯罪飽和法則?!? 〕犯罪的飽和性存在說明了刑罰的威懾作用十分有限。菲利認為,刑罰并不是簡單的消滅犯罪的萬靈藥,“它對犯罪的威懾作用是有限的。因此,犯罪社會學家自然應當在對犯罪及其自然起因的實際研究中去尋找其他社會防衛(wèi)手段”?!? 〕“為了社會防衛(wèi)的目的,我們必須求助于最有效的替代手段?!?〔5 〕按照菲利的觀點,刑罰替代措施主要有經(jīng)濟領域的替代措施、政治領域的替代措施、科學領域的替代措施、立法和行政領域的替代措施、教育領域的替代措施等。
除菲利之外,法國著名的社會學家迪爾凱姆從犯罪現(xiàn)象的正常性視角思考犯罪的必然性,〔6 〕也強調(diào)了刑罰替代措施的意義。迪爾凱姆雖然承認“如果犯罪是一種社會疾病,那么刑罰就是醫(yī)治這種疾病的良藥”,〔7 〕但他還是強調(diào)制裁方式應該隨違法犯罪行為影響的不同而不同,除了有組織的壓制性制裁(如刑事制裁)之外,還應考慮純粹的恢復性制裁,包括民事制裁、行政制裁等其他法律形式的制裁。〔8 〕
刑罰替代措施觀點對于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有著重要的借鑒價值。刑罰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威懾作用是有限的,其也不是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最有效手段。為了實現(xiàn)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最佳效果,就應該深入研究該種犯罪的生成模式,分析刑罰規(guī)制之不足,并從中尋找刑罰之外的社會防衛(wèi)手段,即刑罰替代措施。
一、刑罰規(guī)制之局限性:犯罪生成模式視角分析
從犯罪生成模式角度考察,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刑罰規(guī)制不可能改變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的生成規(guī)律,因而有其天然的局限性。
(一)犯罪生成模式分析的提倡
在選擇治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對策的時候,必須以犯罪學為指導,用科學的方法分析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原因。只有弄清楚了這些原因,才能正視現(xiàn)實中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現(xiàn)象,才可能制定出有針對性、行之有效的犯罪治理策略。在我國,由于犯罪學長期得不到重視,〔9 〕面對日益嚴重的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犯罪,輿論界表現(xiàn)出的刑法“亮劍”觀念,也就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