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

最近拿到了陜西作家寧可的中短篇小說集《明天是今天的藥》。這部小說集收錄了寧可創(chuàng)作的五個中篇小說和十六個短篇小說。我主要看了其中五個中篇小說，這五個中篇反映的都是城市。我在閱讀中發(fā)現(xiàn)，寧可特別擅長安排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失衡關系，小說的懸念和發(fā)展在這種失衡關系中得以推動。寧可是一位積累了豐富生活經(jīng)驗積累的作家，同時也有一顆敏銳的心。他通過對現(xiàn)代社會城市生活的深入觀察和了解，捕捉到了人與人之間復雜微妙的關系：商戰(zhàn)中夫妻、朋友、情人之間的利益、競爭、控制，合作、相互制衡的關系;城市生活中同事、夫妻之間的隔膜、猜忌而導致的互不信任。寧可把這些生活中的不同素材凝注于筆端，在失衡關系一次又一次對人性進行拷問：最難琢磨的是人心，同樣最難控制的也是人心。被財富、欲望控制并遮蔽了雙眼的人最終會在生活中吞下自己親手培植的惡果。

《三角債》是由債務關系引出的一場都市情感糾葛。在商場催生出的三角債務關系的掩蓋下，是一出更為復雜的三角感情債。小說中的男女看似生活得光鮮亮麗，但是在華麗生活包裝之下，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情感隱秘。楚彬是游走在生意場和女人叢中的鉆石“王老五”，他遵循自己的需要找尋自己喜歡的的紅玫瑰和白玫瑰。女人對他來說喜歡的時候是甜蜜的糖，不喜歡的時候就成了揮之不去的苦藥。他追逐自己的獵物，同時也踏入了別人的陷阱。女強人楚莎嫁了一個性無能的丈夫雷一鳴，在受盡折磨和凌辱之后，愛上了生意場上認識的楚彬。嬌滴滴的梅茹芳是對男人沒有興趣的女同。梅茹芳的丈夫趙二寶是楚莎公司的副總，他不喜歡自己那個花瓶一樣的老婆，因為他對自己的上司楚莎情有獨鐘。寧可筆下的這幾個性格迥異的人物之間上演了一場錯綜復雜的情感糾葛。他們懷揣不同的目的展開了一場商戰(zhàn)和情感欲望的較量。他們生活在一個陰差陽錯的世界，也在放逐一場錯位的情感游戲。最終，追逐權(quán)利的失去了位置，追逐金錢的失去了自由，追逐情感的封閉在了自己的世界。寧可用悲憫的心去寫他筆下的都市人物，他看到了現(xiàn)代人的生活已經(jīng)被欲望占據(jù)，人成了自己欲望的奴隸。

《馬二寶治廠》寫的是一個懷揣夢想的青年在進入社會之后的成長史。馬二寶技校畢業(yè)初入工廠的時候?qū)ι畛錆M了熱情和希望，是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裝配工人。他喜歡同時進入工廠的同學李惠，心里有對美好愛情的無限渴望。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撞上李惠和車間主任之間的茍且之事，這件事打碎了他的愛情夢想，也讓他在這個世界中失去了平衡。他開始自暴自棄，和廠里的牛大，朱四，茍三結(jié)成了兄弟同盟，一起對抗外部的世界。他對女人失去了信心，也不再相信愛情。在破罐破摔的生活中，馬二寶趕上了廠里改革，并被推舉為分廠的廠長。馬二寶那顆熱愛生活的心再次復蘇了，他想活出個人樣證明自己。馬二寶不想辜負楊廠長的信任，于是冒著破壞兄弟情誼的風險治理工廠，讓工廠走上了良性發(fā)展的軌道。但是，馬二寶發(fā)現(xiàn)他又一次被生活欺騙了。在權(quán)力角逐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不過是楊廠長和徐書記權(quán)斗之間的一枚棋子，朱四也不是那個讓人信得過的兄弟。馬二寶再次陷入人生的迷茫。可以看出，寧可非常善于安排生活的矛盾，并把筆下的人物一次又一次推進失衡的現(xiàn)實生活中。小說中，主人公馬二寶在難以揣摩的人心中一次次跌倒。寧可大抵想告訴讀者的是，馬二寶的經(jīng)歷是每個人在踏入社會后都會補上的一堂生活課。在一次又一次的跌倒爬起中，我們是不是真的認識了生活？這個應該是寧可留給讀者思考的問題吧。

《資本的游戲》是夫妻之間控制與反控制的一場游戲，更是一個人和自己的欲望間的一場斗爭。主人公雷一鳴靠自己的能力贏得了富二代趙娜的青睞，雷一鳴娶了趙娜，也順理成章地接手了趙娜的家族公司，成了公司的管理者。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話來講就是，雷一鳴是一枚優(yōu)質(zhì)的鳳凰男，入贅到了趙娜的家族之中。在事業(yè)發(fā)展中走得越來越遠，飛得越來越高的雷一鳴不再是趙娜的驕傲，而成了趙娜的心病。趙娜變得坐臥不寧，她享受丈夫的才華帶來的財富，同時也因丈夫的才華而心生恐懼。為了控制丈夫雷一鳴，趙娜在他的身邊安插了一個又一個的眼線，包括他們的兒子和準兒媳。趙娜的不信任和強勢的控制欲直接導致了他們夫妻關系的失衡。在這場控制斗爭中，看似雷一鳴被牢牢掌控，實則是二人越走越遠，夫妻關系到了崩潰的邊緣。雷一鳴因為趙娜的壓制，反而催生了內(nèi)心對自由的更大渴望。求而不得的永遠是最好的，對于小孩子來說前方的誘惑可能是一塊糖果，而對于成年人來說，前方最大的誘惑則來自于自己對所渴望生活的一種向往。雷一鳴以冷暴力的形式反抗妻子的控制，并把北京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當成了自己向往生活的目標。但是，當雷一鳴在權(quán)衡之后放棄現(xiàn)在的生活奔向目標時，發(fā)現(xiàn)他也只不過時另外一個女人在幻想時的替身。一個人急于投奔的自由可能只是另外一個人張開的一張網(wǎng)。對一個人來說，婚姻，權(quán)利，金錢，欲望都可能是一堵看不見又讓人特別想逾越的墻，墻外也可能只是瓦礫一片。

《三角關系及變化趨勢》讓我們看到利益競爭之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利益之下每個人都是保證三角關系的一個穩(wěn)定因素。楊左右被龔一和施山聘請為公司的總經(jīng)理，三個人組成了穩(wěn)定的等邊三角形。但是接下來的人事任命和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不斷打破這種穩(wěn)定和平衡，楊左右成了維持穩(wěn)定的關鍵人物。說到底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利益的制約。作家寧可熟知公司里的利益紛爭和人事之間的制約作用，他們之間的關系既復雜又簡單，所有一切爭端的背后只有兩個字：利益。

《裂隙》講述了更為復雜的人性。人的一念是天使，另一念就可能是魔鬼，對人來說，最難逃離的魔咒是心魔。邱杰是來自農(nóng)村的鳳凰男，單純的梅一一看上了他的淳樸善良和積極進取的精神。于是，梅一一不顧父母的反對和朋友的勸阻，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邱杰。梅一一認為她嫁給了愛情，從此可以和自己的王子過上幸?？鞓返纳?。但是，邱杰對于這場天上掉餡餅一樣的愛情并不是那么信任。邱杰對梅一一的感情有愛，同時也摻雜了感激和不平等，這種復雜的感受為后來的悲劇的種下了禍根。梅一一放棄尊嚴為邱杰換取了上大學的機會，但是得到的并不是感激而是從此無休止的猜忌和背叛。邱杰身上強烈的自卑和自尊毀了梅一一也毀了他自己，更摧毀了他們的生活。從梅一一的身上可以看到，對一個人來說最無價值的奉獻就是自我犧牲，她的忍讓和付出并沒有換取到邱杰的尊重和愛情。等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已是滄海桑田，無法回頭。寧可一開始就把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放在了不對等的關系中，看似幸福的結(jié)合，實則是悲劇的開始。女人的善良并不是獲得幸福生活的砝碼。寧可在失衡的關系中再次拷問了人性的復雜和善惡，令人唏噓。

寧可用《明天是今天的藥》作為他這部小說集的名字，大約他篤信這些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演繹的故事是現(xiàn)代生活的一種病，明天不是藥，但是治愈現(xiàn)代生活頑疾的希望一定在明天的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