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義勤

賀紹俊

丁力是典型的理工男。他在大學學習的專業(yè)是冶金。畢業(yè)后從事的就是該專業(yè)的工作，成為這一專業(yè)有成就的工程師，他做科研還獲得過科技成果獎。理工男憑借的是邏輯思維能力。但丁力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形象思維能力也不差，他寫起了小說，并且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

直率不知道是不是理工男的特點，反正自認識丁力以來，就覺得他與人打交道從來不拐彎抹角、裝模作樣。當然，我更看重的是丁力將理工男的思維方式帶入了文學。這使他的小說有了新異之處。新異之一是明晰的邏輯力量。有人總愛強調(diào)文學與科學的區(qū)別，認為文學是形象思維，憑的是豐富的感性和想象力；科學是邏輯思維，憑的是嚴謹?shù)耐评?。其實，科學研究同樣不乏想象力，只是科學的想象力不是像文學的想象力那樣最終結出藝術的果實，科學想象力是科學家為發(fā)現(xiàn)真理而開通的一條隧道。丁力曾在科學研究中培育和磨礪過自己的想象力，這種想象力具有一種對邏輯和因果的無限追問性，當他轉向文學創(chuàng)作時，想象力雖然改變了目標，是要結出藝術的果實，但對邏輯和因果的無限追問性這一特點并沒有因此而消失，這是他講述故事特別注重內(nèi)在邏輯的主要原因。新異之二是經(jīng)濟時代的現(xiàn)代眼光。我們已從過去的冷戰(zhàn)時代進入到全球化的經(jīng)濟時代，但不少作家仍以過去的革命思維來處理經(jīng)濟建設的新現(xiàn)實，顯然很難準確把握新現(xiàn)實。丁力作為一名經(jīng)濟建設活動的積極參與者，不僅有著切身體驗，也能自覺對其進行認真思考，他將自己的體驗和思考寫進了小說之中，為我們提供了認知經(jīng)濟時代的新的文學思維方式。

當然理工男也有理工男的弱點。比如丁力的小說具有強大的事理邏輯，卻缺乏充沛的情理邏輯。生活中的丁力似乎也這樣，他在微信中向朋友問好時，一定要發(fā)一個紅包，我批評他不要總是用紅包來問好，他誠懇地接受我的批評，但又很為難地說不這樣似乎無法表達出他的心意。我只好暗自感嘆真是一位理工男！不過我還是真心希望丁力的小說中多一點情理邏輯，這樣的話，他的小說就會更有靈動感。

1958年生于安徽省馬鞍山市，現(xiàn)居深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創(chuàng)一級，深圳作協(xié)副主席，吉首大學文學院教授。曾任港資廠主管、臺商秘書、科技園總助、金田集團董事局主席助理和華南投資董事長。2001年開始寫小說。出版《為女老板打工》《上市公司》《傾斜的天平》《蒼商》《高位出局》《離婚未遂》《深圳故事》《圖書館長的兒子》《租友》等長篇小說30余部，獲2007年度中國書業(yè)最佳商業(yè)圖書新人獎。2013年獲第六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獎。2018年獲“深圳十大佳著”和“十大勞動者文學好書”。

2009年深圳作協(xié)到北京開研討會，我是主持人。當時丁力的小說很火，清華大學出版了他的系列財經(jīng)小說，《高位出局》《上市公司》等，好像都上了排行榜。但那時候我們是把他當作“類型小說”來看的，因為題材新穎，我們不懂，都希望看看。丁力能把改革開放時代新產(chǎn)生的很多社會現(xiàn)象迅速反映在文學作品中。這是他的一個特別大的優(yōu)勢。他的作品提供了一種我們當代文學里面非常缺少的維度，這種維度就是財政、金融、股票、資本運作等新經(jīng)濟元素。但最近兩年，我們從雜志上再看到丁力的中短篇小說，印象卻有所改變，似乎“類型”的標簽越來越淡化，“純文學”的特質(zhì)越來越明顯。

今年我們出版社一下出丁力兩部長篇小說，都是作為重點作品推出的。兩個作品風格不一樣。他當時發(fā)給我的時候，我還是當作2009年見到的丁力作品來看的，但是當我看到《圖書館長的兒子》時，我覺得這個作品與他的財經(jīng)小說相比完全轉變了一個風格，藝術上、文學上都很強。過去看丁力的小說，是因為我們對許多財經(jīng)內(nèi)容不熟悉并且又充滿好奇，其實是作為類型小說去看的，但《圖書館長的兒子》完全是一個純文學作品。這部長篇個體敘事的完整性、結構安排的合理性，以及語言的幽默、反諷、抒情等，都能讓我產(chǎn)生文學的美感，享受閱讀的快樂，因此我覺得丁力升華了，至少在文學性上升華了，他的小說從“類型”向“純文學”升華了。

《深圳故事》發(fā)給我的時候我們正好在尋找這個題材。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我們有主題出版的重要任務，特別期待這樣的題材。這個小說題目特別好，正是我們期待的題材，一看就是部非常大的作品，所以我們把它推薦成重點作品扶持作品。但是看完之后，才發(fā)現(xiàn)《深圳故事》并不是我們以為的那種宏大而全景式的反映深圳改革開放的作品。后來編輯部沒有直接跟我說，只是表示與我們最初對這個作品的想象是有落差的。于是我拿來看，發(fā)覺《深圳故事》的結構確實不是關于深圳宏大敘事的那種，其實是五個中篇的結合，但各篇雖然故事人物情節(jié)都不一樣，卻也從不同的方向構成了一個立體的深圳故事。我后來想，這樣的結構也有他的意義，因為我們有的時候想象深圳可能就是想象成一個傳奇的城市，想象成一個輝煌的深圳。但是深圳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我們認為文學作品在這一塊反映得不是很多，丁力的《深圳故事》反而提供了非常廣闊的視角并呈現(xiàn)了多面的立體的深圳。我們想象的都是光榮和夢想的深圳，但是有沒有失敗者呢？深圳的成功其實是建立在無數(shù)失敗者的基礎上，描寫失敗者也是深圳的一部分。我們曾經(jīng)為這個選題爭論、討論，但最后，我還是覺得換一個多角度視角寫深圳非常好，為我們提供了觀察深圳的一種不一樣的視角，散點的視角，把每一個深圳人的深圳，不同的深圳人的深圳呈現(xiàn)出來，更是文學的任務。因此，丁力這本風格獨特的《深圳故事》自有不可取代的價值。另一方面，它確實塑造了很多深圳人的文學形象，從文學形象的角度來說，每一篇都塑造了不同的人物，從而構成了“深圳人”的群體形象。對深圳來說，我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形成了某種形象，我們看到的深圳也是現(xiàn)在的深圳，但之前的深圳，之前的“深圳人”更值得書寫。所以，丁力的《深圳故事》把“深圳人”和“深圳的故事”向前拓展了，他把這些人到深圳來之前的故事都寫了出來，這種向前挖掘同樣有意義。

丁力的小說還有一個巨大的認識空間。他小說中財經(jīng)、商業(yè)、MBA、工廠、股權的全角呈現(xiàn)，構成丁力作品的獨特風格。因為你認識深圳就繞不開這些東西，就像我們說起深圳文學就繞不開丁力一樣。我們讀丁力的小說有時候像讀了一個社會學教材。因此丁力的小說不僅僅是一個文學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我們還應該看到更多超越的價值，我覺得這樣的文本也是我們特別需要的。可喜的是，丁力在向我們呈現(xiàn)這些獨特價值的同時，越來越注重文學本身的價值，因此讓我相信純文學作品也可以暢銷，而被歸為“類型”的作品也可以非?！凹兾膶W”。丁力在這方面已經(jīng)開始嘗試，例如他今年出版的《圖書館長的兒子》和《深圳故事》。

2018年8月26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