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靜
“飛檐斗拱,雕梁畫棟,文物保護,技藝傳承。以油飾彩畫譜寫人生,把古老文明留在北京?!痹?018年“北京榜樣”頒獎典禮現(xiàn)場,60歲的吳書瑞走到舞臺上領(lǐng)獎,這位修復百年古建的文物“醫(yī)師”難掩心中的激動。他從事古建彩畫工作已41個春秋,參與了國內(nèi)外眾多的文物保護工程和仿古建筑營造工程的油飾彩畫工作:故宮乾隆花園、天壇長廊、中南海紫光閣、天安門城樓、美國華盛頓唐人街的“友誼牌樓”……默默地記錄下這位彩畫大師的堅韌付出。在他手中,數(shù)不清的建筑從古畫古書中走出來,變得可觀可感,讓傳統(tǒng)的東方之美重現(xiàn)光彩。而他就簡單表述說“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彩畫匠人。”
吳書瑞的工作室設(shè)在大興的一個園林之中,簡單的二層樓,有兩間寬敞的房間,其中一間是設(shè)計文物彩色樣本,墻上掛滿了樣板圖,另一間是一些現(xiàn)代工藝品的設(shè)計,周圍擺設(shè)了手繪的工藝品。每個房間都有一張大桌子,上面鋪滿了原材料和各種顏色調(diào)合劑,房間中他的學生正在緊張地工作。
吳書瑞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但他不經(jīng)常待在這里,因為古建筑修復一定是要親自去到建筑物所在地,實地進行修復工作,背著行李幾個月的出差在外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在吳書瑞成為。北京榜樣”后,先后有些媒體前來采訪。采訪時間一般很難敲定,需要趕上他在辦公室工作的時間。近期,他正在參與山西太原的晉源區(qū)明太原古城的修復工作,古城整體風格受晉祠影響頗深。晉祠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皇家園林,也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古典宗祠園林建筑群。
隨著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火熱傳播,這個中國最為保密、最為神秘的文物修復單位——故宮博物院中修復匠人們的故事也為大眾津津樂道,文物修復行業(yè)把工匠精神這件嚴肅的事講得細膩、溫軟且富有人情味。而吳書瑞的故事是那個時代所有古建修復師中彩畫工匠的縮影。
吳書瑞在古建筑修復中是做彩畫工作的,這算是古建筑修復的最后一步。上個世紀80年代,吳書瑞因為有繪畫基礎(chǔ)進入了一家公司的古建隊,興趣使然,他開始跟隨60多歲的老師傅學習手藝,一般一個師傅帶三四個徒弟,給師傅打下手?!皩W手藝之前,師傅會先教你怎么做人,一行有一行的規(guī)矩。當時聽完老師傅的教誨,內(nèi)心特別驕做,總覺得,這一行是獨一無二的,自己可以掌握別人不會的手藝活?!?/p>
前三年的時間,吳書瑞干的是最苦最累最單調(diào)的基礎(chǔ)活兒;出徒后學三年“規(guī)矩活兒”;最后學三年繪畫的活兒?!吧仙薄鞍z”“瀝粉”“拍譜子”……十年的時間,這一行才剛剛摸出點門道。
在入行不久,吳書瑞在古建彩畫上的第一次實踐場地就是北海靜心齋,那是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建,占地面積4700平方米,也是皇太子的書齋,周圍配以各種建筑,亭榭樓閣,小橋流水,體現(xiàn)了北方庭院園林藝術(shù)的精華,是一座建筑別致、風格獨特的“園中之園”。在當時的修復過程中,吳書瑞在一遍遍磨練自己的耐心,修復結(jié)束后是“長舒一口氣”的感覺。如今,當他去到靜心齋參觀時,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后,那種自豪感才會更加可責。
1981年左右,吳書瑞接手修復雍和宮,這項工程算是當時碰到的難度很大的一個。“雍和宮的修復涉及大量佛教題材,許多佛的手部姿勢不一樣,它表達的意思就不一樣,我們小組中沒有懂宗教的人。所以,我就要翻閱大量的資料。這需要十分謹慎,因為關(guān)系到別人的宗教信仰。即使是不斷查閱資料,也還是會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只能去找喇嘛詢問,然后聽他講述,再根據(jù)舊建筑的這些特征去盡力還原它?!闭麄€雍和宮的項目持續(xù)時間非常久,歷經(jīng)大概兩年多的時間。
古建彩畫這一行的規(guī)矩特別多,從研磨礦物顏料到打底上色做小樣,整個過程需要近20步。其中,還需要去了解歷史上各種不同文物的特點,有時候還有其中的典故。很多規(guī)矩都是依靠老師傅以順口溜的形式口頭傳授,結(jié)合歷史依據(jù)以及祖輩相傳,自己記在心里的。這樣可以記得住,又沒有文字資料,以防被偷師學藝。在這樣傳統(tǒng)的學習中,吳書瑞一直在慢慢摸索,在時間的積淀中打磨手藝,讓那些古老建筑在自己手中光彩重現(xiàn)。
“以前覺得這一行是驕傲和辛苦并存的,現(xiàn)在,我唯一的感覺就是‘緊迫,”吳書瑞說,“彩畫這門手藝需要傳承人,不僅僅是彩畫,在整個古建修復行業(yè)都需要年輕人的加入。至于我,只要有需要中國建筑的地方,我都會去?!?p>
Q:《北京青年》周刊
A:吳書瑞
“借助建筑的藝術(shù)感還原彩畫”
Q:古建筑彩畫中,許多的圖案都會有微小的差別,如何明確地了解它們的異同呢?
A:建筑和建筑不太一樣,可能總會遇到一些不太知道的圖案。就像是我國的歷史時期不一樣,建筑的用途不一樣,它那圖案微小的變化,相差就很遠。比如,“龍”的圖案,清代早期、中期、晚期各不相同,甚至是龍的長相都不一樣。查其他對應(yīng)朝代的建筑,就可以了解。通過細微的觀察,知道龍身子有什么特點?那種流云是什么特點?借助建筑的藝術(shù)感還原彩畫。
Q:所以,以前的老師傅口頭傳授的順口溜就派上用場了是嗎?
A:是的,這些“規(guī)矩”都是靠記憶的,全是細小的一些規(guī)矩,這些順口溜都是師傅當時從上一輩老師傅那一代一代地這么傳下來的。還說“龍”吧,有時候圖案是要求升龍,就是上升的龍,有的是降龍,是往下走的。“升清降綠”升的龍是青顏色的,往下降的龍是綠顏色的。而且它顏色還是與“鳳”正好相反??v向的要知道,橫向也要知道,橫向、縱向需要都對上了。所有的標準都是一項一項去衡量的。
Q:完成一個項目的話,平均需要多長時間呢?
A:像這種正常程序的話,平均兩三個月,也是跟它建筑大小、規(guī)模有關(guān)系,時間最長的一個項目應(yīng)該就是雍和宮了,前后大概有兩年多時間。
Q:您一直在從事古建筑修復的彩畫工作,怎么看待這個行業(yè)目前的發(fā)展狀況呢?
A:以前在不斷的修復過程中,覺得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不僅風吹日曬,還有一直都修不完的文物。
現(xiàn)在,我感覺這種責任感以及傳承的緊迫感十分強烈。像是故宮的一些修文物的工匠,都是一直在踏踏實實地工作,外界并不知道,也不了解傳統(tǒng)的意義在哪里。其實,現(xiàn)在大家的認知是提高到了一定高度的。首先,大家開始認為,彩畫它本身是一門學科,這是第一點。大家都說,氣象學、物理學是科學,實際上彩畫也是一門學科,它代表—個民族的瑰寶,皇宮是最高建筑最高的級別,最能體現(xiàn)民族的精神和民族喜好與特色。
Q:古建筑修復與古建筑設(shè)計是不同的思路嗎?
A:現(xiàn)在很多設(shè)計者缺少實地修復的經(jīng)驗,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先有古建筑設(shè)計,再有修復過程。實際上,我認為,這兩個程序正好相反。從我對古建修復有記憶開始,所有細小的知識都是在實踐中一點一滴積累的。有了這些知識,我再去“拍譜子”(設(shè)計圖案),從實踐當中由來的圖案要比坐在電腦前空想生動得多。之前,我們接的—個甘肅古建修復的項目,我們設(shè)計的本子寫得特別厚,現(xiàn)在都成為甘肅文物局的范本。
Q:是不是很多像您一樣從事古建修復的老師傅們都能跑遍全中國了呢?
A:不說跑遍中國,我敢說跑遍世界了,只要有需要中國建筑的地方,我都會去的?,F(xiàn)在很多的有識之士在關(guān)注古建筑修復的事睛,很多院校也開設(shè)了古建彩繪的課程。中國的傳統(tǒng)彩畫在世界各地都屢見不鮮,華人居住的地方也總有許多,像美國的中國城,1987年去過的莫斯科的北京飯店和咱們這兒的莫斯科飯店,其中的中餐廳都是中國建筑。后來,我去了法國、英國,都是去做這種很有中國特色的建筑。
Q:經(jīng)過您的手還原了這么多壯美的建筑,您自己有沒有偏好的建筑風格?
A:我就偏好清代早期的建筑風格,感覺特別大氣??墒?,我看晚期的建筑就沒有早期的那么有氣勢。你看這康熙、雍正以及乾隆年間的圖案特別有力度。在我們這行需要“博古通今”,古時候的青銅器、瓷器那些也得研究,在做修復過程當中會遇到。
Q:之前國外有—種修復古建的思路,比如說是希臘大理石的修復,會故意讓大家看出對比和差別,就是要告訴大家這些部分是修復的。但是中國的思路好像是完全讓大家看不出來任何的修復的痕跡。中西方對古建筑的修復思路是有差別嗎?
A:其實,學術(shù)上來講是兩種并存的。一種就像你說的“修舊如舊”,大家看不出來的一種。比如說,原來我們修復過故宮的乾隆花園,那是一處乾隆皇帝為自己退位后修建的頤養(yǎng)之所。這座建筑的局部壞了,但為了整體更加的美觀,需要在整體上看上去就跟沒修一樣,所以那就是修舊如舊的思路。還有另一種就是看得出來的,比如說,在修建中取礦物質(zhì)顏料的時候,取回來的跟原來的顏色就不是高度一致,但它也是天然的材料,就沒必要做得一模—樣,把現(xiàn)在的加工說成是原來的東西似的,反而不好,現(xiàn)在很多西方建筑都是這樣的。這是修文物的兩種概念,其實它都是可以并存的。
Q:祖國70年華誕之時,我們國家發(fā)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您是怎么樣見證的?感受是如何?
A:其實我們這一代像我這個歲數(shù),對祖國的日新月異的變化特別有感觸。像今年我60歲,祖國的這些變化都趕上過。改革開放40年以來,祖國變化特別大,人們的生活水平一直在提高?,F(xiàn)在祖國越來越強大,可以說,我是見證人之一。
Q:說一件在您印象當中與祖國息息相關(guān),讓您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A:應(yīng)該說,作為一個中國人,我也到世界各地去過,特別值得慶幸的是,我生活在這個國家。在我修復古建筑的過程中,還可以了解到中國源遠流長的傳統(tǒng)文化,這是我深切感受到祖國與我息息相關(guān)的事情。
Q:祖國70歲的生日,您要送給祖國什么祝福?
A:在祖國70歲生日之際,我深切感受到祖國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我感謝有黨的領(lǐng)導,讓人民的生活特別穩(wěn)定,中國在世界的地位也相當高,我衷心地祝福祖國越來越強大。
Q:習近平總書記曾經(jīng)說過,我們都是追夢人,您的中國夢是什么?
A:我是一直在做古建、彩畫這行,一心想著干好我的本職工作,我覺得我就是一直想把修復古建筑的各種技術(shù)學到手,然后把它傳承下去,這就是我的夢想。
Q:作為新時代的追夢人,怎樣理解追夢的?
A:其實,我理解追夢就是不忘初心,干一行愛—行,然后把這行干好,做一名真真正正的匠人。
Q:在追夢的路上,您有哪些難忘的經(jīng)歷?
A:難忘的經(jīng)歷很多。從工作上來講,國家對古建筑的保護和修復越來越重視,現(xiàn)在可以說是非常的重視。我覺得這一點我特別欣慰。
Q:在追夢傳承的這一點上面,您覺得有什么樣的困難嗎?
A:困難還是有的。因為掌握這些傳統(tǒng)技藝的人是越來越少,如果現(xiàn)在重視起來還不晚。最值得欣慰的是有這么一批人,像一些高學歷的畢業(yè)生,他們對古建筑十分有興趣,不論是任何學歷背景的學生都愿意過來學習,這方面的人才是越來越多。
Q:那在古建筑修復這一行,您認為自己的成就感來源是什么?
A:祖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讓我越學越覺得達不到現(xiàn)代化的要求。如同我之前所說,現(xiàn)在需要修復的文物數(shù)量越來越多,國家對這一行越來越重視,所以說,我們的任務(wù)也越來越緊迫。真正地體會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深厚的底蘊是我成就感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