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隱
我想去的一個小鎮(zhèn)叫做王城
在王城,我陪王喝茶、打牌、下棋、釣魚
更多的時候
王在述說他的女人、他的戰(zhàn)場
王城不缺酒。大擺筵席只有我和王
在王午睡的時候
我游蕩小鎮(zhèn),搜尋王年輕時的蛛絲馬跡
在王城,我孤零零的是一把鑰匙
挨家逐戶的敲門
飄零半生,我孤獨成癮
王城的姑娘,出門左拐的在遠方
出門右拐的已備好嫁妝
她們懷揣月光
在王城,我的每次折返跑都是一個輪回
我看著魚在網(wǎng)里晃
我看著唱歌的人站在河中央
王城。是一個我一直想去沒敢去的地方
那最后一個愛我的姑娘
在王城游蕩,她一直都記得我的習慣
比如對賭時她出月光和稻香,我出蛙鳴和酒令
雁陣掠過湖水,收縮紋路的湖水
拽倒枯枝的湖水
這冬日信函:永不再見,永遠懷念。
有人從消息里抽身而出
有人從消息里銷聲匿跡
風中的蘆葦。我在蘆葦深處是個隱身人
匿名者。蘆葦撥弄湖水
固守的寂靜敗于一塌糊涂
我們敗于想象,沒有路的盡頭
而蘆葦是第一副鏡框
第一個窺視鏡。第一個旁觀者
蘆葦被抽空
空心的蘆葦里面有雁陣掠過的聲音
有湖水像一個溫和的人打鼾
有攜帶密函的雁和我打情罵俏,私語
湖水喘息
我的視線被墊高,我的水草茂盛
我在一根被抽空的蘆葦里熟睡
我自己跟自己走私,越軌,幽會
我的床。床單褶皺卷裹有喘息的湖水
夜晚再也不夯實
你走后的夜晚像個空罐子
隔壁的貓叫聲大了很多
主要是那個提燈人
腳步聲越來越沉重
你走后的第四個夜晚
我在門檻外面攔截了提燈人
“一個人的夜晚,需要塞進一些雜事
沖淡憂傷?!?/p>
提燈人的狡辯讓以后的夜晚大風浩蕩
我品嘗了提燈人的憂傷
像一個火球在一個空罐子里跳舞
而沒有出口的炸裂
不是走后,不是離別
我渴望你在奔赴遠方的路上會想一想我
就像我奢求提燈人扔掉燈一樣
月色硬如鐵幕
籠罩舊河流
籠罩渡口的柳樹
籠罩散臥在河灘上的石頭月色稀釋孤獨
令這未完成的離別
如同眼睛里的云
隨著眼睛的閉合而舒緩疼痛的云
如同河面襲來的淡淡之霧
讓夜晚薄如蟬翼
讓哭泣像水囊里的水一樣一捅就破
而柳樹是一個搖頭晃腦的書生
世間的傷心往往從人們嘲笑一個詩人開始
而石頭依附河灘掩蓋傷痕
愈合成紋路靜聽風乍起月色浩蕩
而河流窮盡一生都在等待此岸和彼岸的人
不如歸去,趁著月色堅硬
足以抵抗一切柔軟讓淚痕濕潤
足以讓耳蝸里的飛鳥借夜幕
來回在最初最陌生的地方
扇動雙翅
倒河流。聽潮聲如膠囊席卷苦澀
天色陰沉
利于關節(jié)炎反復發(fā)作
因為疼痛我反而愛上了壞天氣
我寧愿在一首舊曲里讓自己淚流滿面
沉淪。反復揣摩
為了濕潤相似的感悟而一再妥協(xié)
從身體內摳挖傷口
——疼痛之源
允我避入古老的禪院
看見舊時的誦經(jīng)人
那打掃一地落葉的掃帚寂寂無聲
而你的好天氣總是自然而然
比如你說:
我沒見你笑過,你只知道我的哭泣。
這并不矛盾。一顆心都有兩個去處
何況我們生而為鄰
每次我在地圖上檢索我的疼痛
箭頭向左去處天色陰沉
至你之處。一個若有若無但軟硬
并存的疙瘩
(選自《詩歌月刊》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