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榮貴 蔡歡歡

最早為紹興縣新聯(lián)民辦中學的柯巖中學，創(chuàng)建于1957年?，F(xiàn)占地5.3 hm2，建筑面積25 358 m2，2004年2月正式投入使用?？聨r中學位于柯巖風景區(qū)（國家4A級名勝景區(qū)）旁，水陸交通便捷，學校環(huán)境優(yōu)雅、寧靜，獨具江南水鄉(xiāng)韻味。2014年校方聘用張奇志景觀工作室為校園局部景觀改建，在滿足學?；竟δ艿那疤嵯?，突顯江南園林清流碧潭、小橋亭閣、宛然如畫的庭院景觀設計風格。

校園原貌

2004年建造的校園，除了帶有現(xiàn)代中式的、具江南韻味的建筑群體給人印象深刻的整體立面效果之外，與其他校園，基本無甚差異。如主入口空間一般都設計成偉大而永恒的印象：模紋花壇與造型樹，陳列規(guī)則營造儀式感，中規(guī)中矩的廣場、沉悶嚴肅的空間，筆者找不到任何與這個校內(nèi)氣氛吻合的觸動點，在意境的傳達上也找不到任何異質(zhì)同構的景物，景觀改造勢在必行。

景觀構思

柯巖中學景觀改造，設計范圍為入口廣場進入校園之后兩幢迎面的教學樓開始，直到校內(nèi)中軸的對景建筑主樓到行政綜合樓之間，這一片面積約2 000 m2的景觀空間。

校方?jīng)]有下達明確的任務書，改造工作看來就是沒有要求，沒有準則，景觀設計儼然成了一件純藝術的創(chuàng)作。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此項目的景觀策略和分析思路反而無法著手。于是設計師的構思索性跳躍出這些范疇，將地域性與校方的教育理念結合起來思考，從而成為景觀設計的開始。地域坐標：江南—紹興—柯巖；教育理念：鄉(xiāng)土—鄉(xiāng)愁。

1. 柯巖中學方位圖

2. 原校園主入口

3. 江南水鄉(xiāng)的小橋流水

5. 連廊正中廳堂部位

4. 長廊水景

6. 景窗體現(xiàn)江南園林獨特的建筑形式

長廊水景

多雨的江南，“連廊”構起了建筑之間的灰空間，也構起了水鄉(xiāng)連綿的情感。在“連廊”曾經(jīng)有那么多的傳說成就了經(jīng)典的故事橋段；在“連廊”曾經(jīng)有那么多的景象，成全了經(jīng)典的畫面背景。

現(xiàn)在的柯巖中學，一進入校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曲折的長廊分隔，將東西兩側的非對稱教學樓連接起來，從大門看內(nèi)部，是無法猜測的。長廊的出現(xiàn)，定義了空間的內(nèi)向屬性，站立于此多半可以感受到由江南風格校園建筑所圍合的內(nèi)庭空間，與大行其道的大校園空間做法——宏大的空間格局使師生產(chǎn)生渺小的感覺，已然不同。這樣的入口形象，使人多了沉著的自如和自適，傳達出一份自信和穩(wěn)定，而這份穩(wěn)定感多半還由于所見均為尋常構件，沒有光澤陸離、讓人一驚一乍的新生事物。這些尋常構件是江南常見的、極其普通的空間一角，如青瓦、白墻、木格窗、臺階、連廊，是江南水鄉(xiāng)——紹興吳越文化的典型色調(diào)和質(zhì)地。

設計師在這樣的一個連接點上，找到了景觀的語言，尋到了校園、文化、地域特征的公約數(shù)，這些成就了設計的起點，源源不斷提供著設計的思緒和素材，并最終傳達“回歸園林校園、回歸鄉(xiāng)土鄉(xiāng)愁、回歸骨子里庭院情結”的設計理念，將完善建筑空間、傳達教學理念、表達內(nèi)心強大的自控和自信的精神訴求表達得淋漓盡致。這是景觀空間塑造的初衷，在這樣的校園中，人可以找到方向、找到來源、找到根蹤，這是一種誠、善、美，也是景觀最終給人的關懷。

經(jīng)抬高的臺階進入曲折的連廊，與兩側教學樓臺階進入回廊的模式一致。為呼應東西兩側回廊的非對稱性，設計師將連接兩建筑的景觀連廊設計成折線型平面。進入連廊瞬間感覺這里已經(jīng)成為一個容器，裝著很多內(nèi)容。兩側白墻之間開設的景窗，結合校史文化宣傳的同時，呈現(xiàn)著窗的漏景功能，兩側留下的豎向條窗，框出一條條立軸圖景。在連廊轉折處，設有書吧和休閑桌椅沙發(fā)，成為流動的教學點、閑暇的傾訴地。在正中央面向北邊設計成落地大開口，成為引導人們往北行走的景觀門洞。洞外是臨水木平臺，水池北側則設計成與連廊豎向同高的鏡面水池，池中塑蓮花造型浮臥水面。

7.“云骨”雕塑

9. 潺潺水流更呈現(xiàn)校園的寧靜

在連廊正中廳堂部位，向“頂”望去：江南三四月的漫漫雨花落，撒向廳中一池，有種深宅大院中的安靜，“四水歸堂”于天井，連廊已不再只是連廊，而是江南的府邸；連廊也不再只是容器，而是人與自然溝通的時光機，讓人感知自然，不會忘記在這個時代除了事在人為、人定勝天的故事，還有一種叫與自然同呼吸的力量存在。

長廊天井屋頂通過上翻梁的設計，將屋頂中部設計為蓄水池，面積約15 m2，蓄水量可達15 750 L；順著“四水歸堂”的屋檐設置28個滴水孔，除去蓄水時的蒸發(fā)，蓄水一次至少可以供一個月滴水。按照紹興的降雨量，屋面蓄水量能保證一年大部分時間能夠有水從天井滴落。

對于天井，設計師注入了詩意和情感，在技術和藝術之間，進行了精巧安排。以天井為圓點，向上，是天；向南，是學校歷史與重要時刻記錄處；向北，可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親水木平臺挑空；第二部分是規(guī)則式下沉水池，池壁墨色石材，站臨平臺，如臨深淵，這種小尺度的緊迫是傳統(tǒng)江南私家園林慣用的手法，不同的是造型上采用了現(xiàn)代建筑手法；第三部分是對岸的鏡面水池，垂掛一幅薄薄的瀑布，平靜的水面上淺淺地漂臥著蓮花水缽，聽雨、看水都是絕美的景致。

“云骨”廣場

在鏡面水池北側，正中非對稱的石材裝置，將柯巖景區(qū)的標志“云骨”抽象出來。透過“云骨”剪影，可見北側廣場及周邊的綠化。廣場高低起伏，間或配置條石可作休憩坐凳。

“云骨”雕塑整體是以線裝書本為元素。中空“云骨”形象，以淺色花崗巖整石拼疊，再以薄片相疊多層，書本的層層頁面就有了意象，主體“云骨”通過此類似的手法，左右劈開，南北前后相錯，若在連廊天井望去時，云骨造型抽象卻完整，倒影映在鏡面水池中，虛實景象渾然一體。

廣場中間的抬升是富有意義的“地面云骨”雕塑——這正是“云骨”剪影留下的玄機，“虛”和“實”兩個方面，完整而有解釋。在這里，設計是非常跳躍的構思脈絡，化解了一般廣場以平坦來彰顯大氣的套路，避免了廣場通常做下沉式才能體現(xiàn)溫情曖昧的策略。此處以藝術的裝置地景來解決空洞的廣場，并前后呼應。從項目本身來講，這個地面“云骨”是剪影“云骨”的呼應，是設計“云骨”的目的之一。

設計“云骨”的另一個目的在于：從學校地理位置蘊含的區(qū)域文化來講，選擇“云骨”既是柯巖文化的象征，又是地理上的呼應。通過衛(wèi)星地圖上的丈量，柯巖中學大門正軸線正對1 km之外的柯巖景區(qū)的“云骨”，這也使得這一形象與手法竟然變得有些無懈可擊了。這些景觀和構件合情合理地存在，并成為“異質(zhì)”的景物，同構成江南的片段、柯巖的片段、校園的片段，以及構成柯巖水鄉(xiāng)鄉(xiāng)愁的情感，只要稍作觸碰，便能觸達內(nèi)心，這便是意境。

廣場是不平整的，“云骨”地景鋪裝石材微小的高差變化，塑造了廣場細膩的空間體驗。石子路的高差使人們的腳步放慢，這也正是學校特殊性的情景展現(xiàn)，而錯疊的小區(qū)域也成為他們駐足觀賞的地方，尤其是對主景裝置雕塑的穿越體驗。人可穿越其中，仰望“云骨”。在主體雕塑周邊，有延續(xù)的書本片段，將高大的尺度，逐漸過渡到人的尺度，直至條石坐凳的尺度。方整的條石，一方面在廣場中間不規(guī)則散落，另一方面沿瀝青路側，與樹穴并置規(guī)則布置?？傮w次序是嚴謹而又自由的：自由是校園空間的基調(diào)，嚴謹出于韻律和平衡。廣場中間地形變化創(chuàng)造了領域感和空間感，但在形式上卻有嚴格的章法：臺階是固定的12 cm高度，一層層向中間升高，由“云骨”剪影下部細窄開始，自地面向北擴大范圍，通過相同大小的花崗石與相同高度的臺階差組合單元，以拼、疊、落、錯幾種不同造型方式，刻劃了平坦場地、條石相嵌、樹穴花壇、不規(guī)則種植池四種不同內(nèi)容?！捌础薄秸司植繄龅?，滿足了駐足的觀賞；“疊”——高差讓人放慢腳步；“落”——形成了種植的環(huán)境；“錯”——模糊了種植池的邊界。

空間節(jié)奏

曲折長廊兩端部分屋面是格柵玻璃透光頂，中間段上翻梁圍合成了雨水收集池，第五立面完整、豐富而功能契合。地面“云骨”清晰明確。人走在下面場地，永遠不可能一眼看到整體，只能片段組合成整體的印象。正如王澍在《隔岸間山》中寫道：“人的身體總是被包裹在某處場所內(nèi)，被包裹在變化豐富的材料所觸感內(nèi)，對場所的性質(zhì)，處在難以準確歸類的狀態(tài)中”。

10. 長廊、天井、水池，小尺度的現(xiàn)代造型將景觀設計到極致

11. 改建后的校園景觀俯瞰圖

12. 栽植玉蘭樹陣的景觀效果圖

廣場空間通過鳥瞰的方式，由南到北的結構依次為：（1）臺階與兩側建筑教學樓回廊對應的連廊；（2）校史文化長廊，可以休閑的長廊書吧；（3）“四水歸堂”的天井，是連廊的客廳、軸線對景之地，可以望見天空；（4）與天井對應的親水平臺，看魚，看遠處的“云骨”雕塑和遮風擋雨的連廊，白墻、漏窗不失輕巧；（5）沿著瀝青路規(guī)則的種植穴，與條石結合，整齊而理性；（6）錯開的“云骨”剪影雕塑，可以觸摸穿行的裝置；（7）廣場中散落的條石，散落的綠化灌木；（8）由“云骨”剪影裝置開始的地面“云骨”鋪裝；（9）平坦的廣場中間有高低起伏的“云骨”抽象場地；（10）綜合樓回望“云骨”和連廊。

這種圖像式的場所，沒有等級，卻同構成一種整體，同構成一組完整的景觀序列。一步步告訴人們這是什么景象（眼前有景）。童雋在《江南園林志》開篇就提到好園子的三個標準，分別是“疏密得意，曲折盡致，眼前有景”。景有情趣，漫游其中，一層轉折，激發(fā)情感。

思考

柯巖中學改造項目從方案構思來講，采用地域文化和地域景觀作為設計的開始，符合作為學校景觀的空間特性，也符合既成事實的建筑群落。采用長廊分隔過長的景觀軸線，使得空間更加有節(jié)奏，在整體基調(diào)上吻合了軸線靠近入口廣場的開放，塑造獨立的內(nèi)庭內(nèi)斂的景觀庭院。學子所生活的地域特性浸潤成為一片鄉(xiāng)愁，進而能培養(yǎng)起對于家鄉(xiāng)的熱愛?！霸乒恰钡袼芡怀隽酥黝}，并采用兩種手法虛實呼應，形成廣場地景，以極簡主義手法，表達清晰明確，為景觀設計如何挖掘和提煉地標文化元素提供了范本。

此項目就硬質(zhì)景觀來講，在設計與施工方面落實較好，但在綠化方面略有欠缺：如“云骨”剪影北側中央的大桂花樹栽植的位置屏蔽后側視線，遮擋了雕塑；廣場周邊沒有按原設計種植玉蘭樹陣等骨干大樹來塑造界面，而栽植球形灌木，在景觀整體形態(tài)上不適合，高度上也無法體現(xiàn)空間。其實景觀園林不純粹只是硬質(zhì)造景。如果說硬質(zhì)造景是文章中的句子，那么綠化就如同標點符號，同等重要，可以說綠化景觀在本項目改造中是美中不足的缺憾。

在柯巖中學這方不大的空間里，設計師從地域建筑景觀空間中找到設計的源頭，進而找到人文與環(huán)境的契合點，最終成就了小景觀關乎風月，關乎既成事實的建筑空間的完整性?？梢哉f設計師在小尺度場地中傾力傾心，凝心于觀景，動情于景觀。

如果說將廣場周邊遺失的玉蘭樹陣能夠找回的話，那么每年春季，將是滿樹紅白相間艷麗花開，純凈無瑕，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