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毅 張瑋鈺
水底行船,晚清《點石齋畫報》
北京大學校內(nèi),紀念“五四”的一個論壇活動在“五四運動100周年”前一個月便已經(jīng)舉行。早上8點,會場已無可坐之處。甚至在只能看到直播畫面的教室里,連地面都要坐滿人。北大教授陳平原走上臺去,自如地主持,他在這所大學里不知談論過多少次“五四”。
此場景讓我想起梁啟超在1902年所寫的《新中國未來記》,書中設想60年后的中國,舉行了萬國博覽會?!案鲊髮W生來集者不下數(shù)萬人。處處有演說壇,日日開講論會?!绷簡⒊谛≌f中特別提到其中一所學校。“單表內(nèi)中一個團體,卻是我國京師大學校文學科內(nèi)之史學部。因欲將我中國歷史的特質(zhì)發(fā)表出來,一則激勵本國人民的愛國心,一則令外國人都知道我黃帝子孫變遷發(fā)達之跡,因此在博覽會中央占了一個大大講座,公舉博士三十余人分類演講?!备鞣N講座中,最吸引人的是孔子第72代后人孔弘道的演講?!岸鲁跻蝗?,正是第一次講演,那日聽眾男男女女買定入場券來聽者,足有二萬人。內(nèi)中卻有一千多系外國人,英、美、德、法、俄、日、菲律賓、印度各國人都有。”各國聽眾都懂中國話,“因聞得我國第一碩儒演說,如何不來敬聽?”
場面如此之浩大,“夏志清甚至將其與《法華經(jīng)》開篇佛祖說法的場景相比?!惫鸫髮W教授王德威在《晚清小說新論: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里寫到了這一幕。而此時,2019年3月底的北大,王德威在陳平原的介紹下出場。我看到身旁一位因起得太早趴臥桌子的北大學生翻將起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屏幕,直到王德威講完。
作為研究晚清的專著,《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中文版導論的標題叫作“沒有晚清,何來五四?”王德威當年試圖藉此重理晚清文學文化的脈絡,并挖掘“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線索。他整理了狹邪、公案、譴責、科幻四種小說類型,視之為現(xiàn)代情感、正義、價值、知識論述的先聲。他認為在西學涌進之前,晚清作家想象、思辨“現(xiàn)代”的努力不容抹煞。這也給他招來非議——認為他太不看重“五四”。在“五四100周年”來臨前,他干脆寫了一篇文章叫《沒有五四,何來晚清?》。
“五四100年之后,文學對我們?nèi)匀挥幸饬x的話,我們所面臨的文學風景是什么?”王德威站在臺上自我反問道。
“五四運動以1917年胡適、陳獨秀等所號召的‘文學革命為肇始點。由文學所承載的批判性及創(chuàng)造力,成為啟動、支撐革命想象和實踐最重要的資源。漢娜·阿倫特曾有名言:革命的意義無他,即在于引發(fā)人同此心、共創(chuàng)新猷的感染力。這一革命性的感染力見諸五四,就是文學?!蓖醯峦J為這里所謂“文學”,不再僅限于學院規(guī)劃的紙上文章,或文學史所羅列的大師經(jīng)典,而是“一種應答并改變世界的方法,一種石破天驚的活力,一種無中生有的發(fā)明?!?/p>
八年前的一次采訪,我曾問王德威:“文學區(qū)別于政治和歷史的本質(zhì)是什么?”王德威回答,文學追根究底的基本問題是去引起虛構(gòu)性?!拔覀兪亲鎏摌?gòu)性的,而且把它當一個問題來做,我們把虛構(gòu)的問題嫁接到歷史的經(jīng)驗和現(xiàn)實里面,投射未來跟過去?!北藭r,他在舉例時馬上提到的一個作家是劉慈欣。
八年前,科幻作家劉慈欣還不像今天一般為大眾所知。 此時,在北大的講臺上,王德威沒有講大家已經(jīng)熟知的劉慈欣,他講到了中國當代另一位科幻作家韓松。他演講的題目就叫《魯迅,韓松,與未完成的文學革命:“懸想”與“神思”》。
“韓松在當代科幻新浪潮中被認為是對魯迅最有自覺的繼承,他的作品往往有意識地回應魯迅的一些主題?!边@是衛(wèi)斯理學院東亞系副教授宋明煒的觀點?!啊夺t(yī)院》三部曲(韓松作品)也猶如一部《狂人日記》式的作品,貫穿著韓松關于疾病和社會、現(xiàn)實與真相、醫(yī)學與文學的思考。”
1918年5月,《狂人日記》在《新青年》上發(fā)表。2018年5月,韓松發(fā)表了他的長篇小說《亡靈》。韓松的“醫(yī)院”三部曲得以完成。這中間,100年已經(jīng)過去。
2019年春節(jié),劉慈欣小說《流浪地球》改編的電影已經(jīng)在院線上映,兩個多月之后,票房超過了40億人民幣?!读骼说厍颉分v述的是地球瀕臨末日,地球人帶著地球駛離太陽系,去往更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系。這是科幻在此時代躍上大眾觀賞平臺耀眼的一幕,不免讓人想起清末科學小說所經(jīng)歷過的熱鬧情形。100年前的回聲,其勢也大。
荒江釣叟撰寫的小說《月球殖民地小說》,于1904年至1905年間,在《繡像小說》連載。如同清末許多連載小說成了“爛尾工程”,此小說連載之中忽然就沒了下文。小說之名雖然直指月球及更廣大的宇宙,可是,小說“爛尾”之時,主要情節(jié)仍然停留在“地球之上”,或者說“地球上空”。因為是在《繡像小說》連載,小說插畫眾多,有意思的是,這些插畫上滿是熱氣球?!盁釟馇颉笔乔迥┤藢τ诂F(xiàn)代科技的符號化印象,仿佛宇宙飛船和太空站之于當下。
荒江釣叟《月球殖民地小說》
《月球殖民地小說》的主要內(nèi)容,講的是李安武與其日本朋友藤田玉太郎,乘坐玉太郎的空中艦艇四處漫游,為的是幫助龍孟華尋找其離散妻兒。歷經(jīng)艱險,終得龍孟華的兒子龍必大下落——他正在月球留學。龍必大乘著宇宙飛船回歸地球,家人得以團聚。
坐在宇宙飛船中的藤田玉太郎,看著蒼茫宇宙、靜穆月球,內(nèi)心的活動是: “單照著小小月球看起,已文明到這般田地,倘若過了幾年,到我們地球上開起殖民的地方,只怕這紅、黃、黑、白、棕的五大種,另要遭一番大劫了。月球尚且這樣,若是金、木、水、火、土的五星,和那些天王星、海王星,到處都有人物,到處的文明種類強似我們千倍萬倍,甚至加到無算的倍數(shù),漸漸地又和我們交通,這便怎處?”北海道大學教授武田雅哉研究晚清科學小說多年,他覺得藤田玉太郎這位日本老鄉(xiāng),或許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對“太陽系規(guī)模的政治學”感到苦惱之人物。
王德威則認為,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說》中展示的是,彼時中國雖大,已非容身之地。有志之士希冀乘氣球一樣的宇宙飛船奔向月球,月球彼時被認為是地球之外規(guī)避亂世的最近場所。
《月球殖民地小說》太容易讓人想到魯迅所翻譯的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月界旅行》。魯迅在《月界旅行》的譯序中表述了翻譯之意:
凡事以理想為因,實行為果……而后殖民星球,旅行月界,雖販夫稚子,必然夷然視之,習不為詫?!倢O之“福地”,彌爾之“樂園”,遍覓塵球,竟成幻想;冥冥黃族,可以興矣。
魯迅翻譯《月界旅行》是在1903年,在他去日本留學一年之后。作為醫(yī)學專業(yè)學生的魯迅開始翻譯小說,大概是受到了梁啟超的影響。此前一年,梁啟超用“飲冰”之名在《新小說》第一號上發(fā)表了《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大力推崇傳遞“維新”思想的“新小說”。“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濒斞竸t說,科學小說可“獲一斑之智識,破遺傳之迷信,改良思想,補助文明”,“故茍欲彌今日譯界之缺點,導中國人群以進行,必自科學小說始?!眱扇说木涫蕉紟缀跻粯?。
魯迅是那個時代較早接受自然科學教育之人,又深愛文學,結(jié)合科學與文學的科學小說自然便很快吸引了他?!拔覀冊诹簡⒊k的《時務報》上,看到了《福爾摩斯包探案》的變幻,又在《新小說》上,看見了焦士威奴(Jules Verne,即儒勒·凡爾納)所做的號稱科學小說的《海底旅行》之類的新奇?!边@是魯迅后來的回憶。
在1903至1906年間,魯迅翻譯了《月界旅行》《地底旅行》《造人術》等多部科學小說。宋明煒特別提到了這些年來越發(fā)為學者重視的魯迅所譯科學小說——《造人術》。“這篇小說的翻譯過程曲折離奇,原作是一位美國女作家的小說,魯迅根據(jù)一個不完整的日譯本翻譯,其中日譯本沒有翻譯的部分,包含了兩個重要的魯迅主題:吃人、救救孩子。沒有證據(jù)表明,魯迅看過原作的后半部分,雖然更完整的日文譯本在《狂人日記》發(fā)表前七年即出版了。這可能只是一個不應該過度詮釋的巧合?!?/p>
宋明煒更關心的一個可能的問題是:作為科學小說家的魯迅,和作為寫實文學家的魯迅有何種關聯(lián)?后者完全取代了前者嗎?“學者們常說,民國之后,科學小說消隱,寫實文學興起。這是一種便利的文學史論述。但《狂人日記》不是一篇便利的文本。科學小說的消隱,也終于變成一個文學史上的難題。提倡賽先生的年代,科學小說卻失去了讀者的青睞。直到中國文學經(jīng)歷過許多次運動,20世紀末,中國科幻小說再次經(jīng)歷創(chuàng)世紀,建立了前所未有的輝煌。”
回到一百多年前,當時眾多名家加入了科學小說的譯介或創(chuàng)作。蔡元培翻譯了《妖怪學講義》。這本書名酷斃了的講義更多的是為了追尋“科學”。張東蓀曾說:“中國之有西洋哲學,由來已久,然從今天來看,至少可算有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用蔡元培先生所翻譯的井上圓了的妖怪學為代表?!?/p>
作為新銳翻譯家和作家,蔡元培在1904年發(fā)表了他的短篇小說《新年夢》。在他的小說里,存有一處理想國,沒有姓名的人民以編號互稱。交通網(wǎng)絡發(fā)達,語言統(tǒng)一,拼音文字得以普及。國家的藩籬被打破,人類做到了互助互愛,戰(zhàn)爭終結(jié)。人類的共同目標變成了征服自然?!案篷S空氣,到星球上去殖民,這才是地球上人類競爭心的歸宿呢?!痹虑蚴冀K沒有被忘記,是當時炙手可熱的描述對象。
梁啟超
梁啟超《新中國未來記》
一民先生——《新年夢》里九十多歲的主角,在元旦做了一個夢,夢中鐘聲響起,一民先生夢囈般喃喃道:“恭喜!恭喜!新年了,到新世界了!”
北大教授夏曉虹認為,與同時代的守舊派將西方物質(zhì)文明視為“奇技淫巧”、對其充滿了排斥和厭惡不太一樣,晚清科學小說中所傳達出的對科學技術的態(tài)度是積極的、欣喜的?!皩τ诳茖W的威力,創(chuàng)作者們在敬畏之余還心懷羨慕,這一點與西方科學小說如《弗蘭肯斯坦》中對科學的恐懼和懷疑態(tài)度也有明顯的區(qū)別?!?/p>
陳平原發(fā)現(xiàn),對于“科學”的迷戀,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模糊了當時之人的是非觀?!饵c石齋畫報》刊登過一幅漫畫——《氣球破敵》,氣球上配備大炮,“則水陸之兵可以廢?!?0世紀初科學小說中的“飛車”,基本上是殺人武器。“作家極力渲染配有大炮或毒氣彈的‘飛車如何威力無窮,而極少反省其大規(guī)模殺人是否合法與合理?!毙≌f家動輒利用“飛車”上的新式武器,毀滅整座城市。唯一對科學發(fā)明被用來大規(guī)模殺人表示反感的是吳趼人的《新石頭記》?!缎率^記》中,賈寶玉所游覽的“文明境界”,也有飛車隊、潛水艇等戰(zhàn)爭武器,但他對“氯氣炮”這種殘忍的殺人工具深惡痛絕,理由是:此等“殘忍之事”,不配存在于“文明世界”。
在當時的許多小說中,“未來”、“新世界”是以實體存在的。王德威稱之為——未來完成時敘述。“這種敘述方式讓作者不去處理未來可能會發(fā)生的事,而直接假設未來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p>
此類小說最有代表性的還是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夏曉虹發(fā)現(xiàn),《新中國未來記》的開篇結(jié)構(gòu)與日本作家末廣鐵腸所著《雪中梅》頗為相似。《雪中梅》的開頭,兩位老者交口稱贊國會150周年慶典時的強盛國力,然后倒敘當年的歷史,“想起一百年前,人家都說我們是亞細亞洲里頭最弱最貧的國?!?/p>
梁啟超提出“小說界革命”口號的《新小說》創(chuàng)辦于日本橫濱,與日本1889年和1896年兩度創(chuàng)刊的雜志同名。日本文學的影響無處不在。
《新中國未來記》的形式同樣是模仿而來,整部小說就像一篇發(fā)表政見的超長演講詞。梁啟超要求小說中的人物應該擔起啟蒙者的角色,講一個好故事倒在其次。小說只是形式的外殼。這仍然是日本明治時代之風。政治家犬養(yǎng)毅曾對梁啟超說:“日本維新以來,文明普及之法有三:一曰學校,二曰報紙,三曰演說?!?p>
新樣氣球,晚清《點石齋畫報》
梁啟超原本計劃寫作三部曲來想象中國的可能性。除了《新中國未來記》之外,另外兩本是《舊中國未來記》和《新桃源》(又名《海外新中國》)。《舊中國未來記》“敘述不變之中國,寫其將來慘狀”?!缎绿以础访枋龅膭t是一群被流放的華人,如何于兩百年前在一個島上建立了“第一等文明國”,并幫助內(nèi)地志士完成了維新偉業(yè)。
從“改良群治”可以看到梁啟超主張的“小說界革命”的中心之意。這些文學主張和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于戊戌變法失敗之后。
陳平原說他的許多治學理念與歷史學者張灝相近。他們樂于從1898年開始談起。“新小說的誕生必須從1898年講起?!?/p>
“戊戌之前,梁啟超雖也在《變法通議·論幼學》、《蒙學報演義報合敘》中談及小說的作用,但只是以之作為幼學教育的工具,與后來的推為‘文學之最上乘大有區(qū)別?!标惼皆f,“實際上,在有可能施展雄才大略的年代,康、梁等維新志士都以政治活動為中心,而不屑于吟詩作文??涤袨橐浴恐娢亩煌ㄖ型鉃楫斀翊蟊?梁啟超稱‘詞章乃娛魂調(diào)性之具,偶一為之可也;若以為業(yè),則玩物喪志,與聲色之累無異;譚嗣同則表示要盡棄全部‘舊學之詩,因‘天發(fā)殺機,龍蛇起陸,猶不自懲,而為此無用之呻吟,抑何靡與?關鍵在于文學確實‘無用——無補于國計民生,于益于救亡圖存。盡管康、梁、譚等人均為詩文名家,卻都為了政治而自覺拋棄文學詞章。這在戊戌以前幾年的中國思想文化界,頗有代表性?!?/p>
在王德威看來,晚清的知識分子開始接受進化論,相信事物可以直線的方式推衍,朝著單一自明的結(jié)果前進。“嚴復及其同儕所提倡的進化論、康有為關于大同社會的文獻,以及孫逸仙激進的革命思想,盡管意識形態(tài)的坐標有別,卻都提供了一個線性的、前進式的時間觀,與傳統(tǒng)的循環(huán)時間觀頗有不同?!痹谧钚碌臅r間觀里,未來以某種進化的形態(tài)開始出現(xiàn),人們對未來可能抵達的目的地充滿興趣。
這些紛繁的晚清科幻奇譚之中,王德威覺得《新法螺先生譚》的創(chuàng)作水準達到了當時同類作品的頂點。
《新法螺先生譚》來源于日本作者巖谷小波翻譯的畢爾格小說《法螺先生》,講的是西豪森男爵的冒險故事。日文版《法螺先生》傳到中國之后,被一位年輕的女士看到。她請懂日文的丈夫讀給她聽。這位丈夫在為妻子閱讀的同時,也迷上了其中的故事。他把此書推薦給在“小說林社”做主編的友人。友人閱罷,甚喜,邀請他做此書翻譯,而自己則動筆書寫中國版的“法螺先生”。譯稿和書稿最后合為一冊。1905年,小說林社出版了《新法螺先生譚》。譯者是包天笑,作者是徐念慈(筆名東海覺我)。
魯迅,1933年于上海
在此小說里,月球已經(jīng)不是中國太空移民的終點站。作為中國科學家的法螺先生,獨自前往太空探險,他的目的地是更遙遠的宇宙。王德威認為這個未竟的嘗試是“晚清科幻奇譚最迷人的時刻之一”。
“小說中的法螺先生是個深具科學思辨精神、立志打破傳統(tǒng)習俗的學者。”王德威認為,法螺先生不欲“局局于諸家之說”,成為“一學界之奴”。他經(jīng)年苦思突破現(xiàn)有之知識僵局,日夜冥想至為復雜深奧的問題,終致“腦筋絮亂,忘其所以”。受神秘力量驅(qū)馳,他奔上36萬尺之高山,偶適“諸星球所處之各吸力”的交點。在極速狂風之中,法螺先生的肉體與靈魂也被震蕩分家,從此展開靈與肉的冒險。
法螺先生的靈魂在經(jīng)歷了地心之旅后,練就了“不可思議之發(fā)光原動力”,他自身發(fā)出的光比太陽的光還要強勁。他的靈魂飛遍全世界,便是強大的光芒照耀全世界。途經(jīng)歐美,民眾熱情,科學家震驚,他成為明星??墒牵?jīng)過中國時,情狀大為不同。中國的老百姓正在午休當中,沒人要關心這個會發(fā)光的不明飛行物。那些醒來之人更關心的是怎么吸上幾口手邊的大煙,進入他們認為的飄渺太虛之境。法螺先生為此感慨,要喚醒民眾,不僅要發(fā)光,還要發(fā)聲。
“這不僅僅是一位半吊子科學家的探險狂想,也是一個憂國憂民的文人對家國危機的戲劇化呈現(xiàn)。我們可以說,法螺先生體現(xiàn)了晚清士人常顯現(xiàn)的兩種原型:浮士德式僭越既定人生經(jīng)驗、知識的渴望,以及普羅米修斯式為全人類的福利不惜自我犧牲的激情。”王德威說,“法螺先生光彩奪目的靈魂飛越歐洲與中國的旅程,顯現(xiàn)靈魂與肉體、黑暗與光明、進步與倒退、此世與彼世等等意象。盡管這些意象于中、西文學傳統(tǒng)中并無新意,但放在晚清的語境中,仍形成了不同的格局。對物理學與形而上學的混合參照,凸顯了當時文人將科學與道德等同起來的愿望——正如嚴復與譚嗣同的文章所表明的那樣。這一愿望不久就會成為五四文學的動力?!?/p>
陳平原研究了提倡科學小說的《新小說》雜志之后,發(fā)現(xiàn)其中故意將“哲理”與“科學”并列,梁啟超希望“以科學上最精確之學理,與哲學上最高尚之思想合而為一”?!斑@預示了中國科學小說的發(fā)展方向。沒有純粹的求知欲望,有的只是如何利用‘科學,達到某種或高尚或不高尚的政治目的?!?/p>
1891年,李提摩太開始譯介的美國政治小說《回頭看紀略》(又譯《百年一覺》)中,畢拉宓(Edward Bellamy)想象了2000年的美國。此書對晚清知識人士影響頗深。20世紀初的許多科學小說家,已經(jīng)不滿足于講述“求知”或“探險”的故事,他們在“未來”和“科學”上,展示的是對現(xiàn)實的理解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