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學長
那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紅著臉對我說:“能借我十塊錢嗎?”
她是一個很安靜的女生,坐在我前面。我也是從那時候才意識到,原來常年不說話的她,臉紅起來居然那么好看。
我開始關注她。她的性格是骨子里安靜的那種,跟她說話逗她玩的時候,她就紅著一張臉,半天講不出話來。
于是我改變了策略,在上課的時候,和她一前一后地傳紙條。一開始她有點兒害羞,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想法。一來二去熟悉了,她的話多了起來。但一到下課,當面和她講話,她又回到了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樣。
所以回看整個初三,我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期待過上課鈴聲響起。
其實我們的紙條上寫的也沒有什么,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她愛看動漫,愛看小說。所以我們當時就聊灌籃高手、聊小王子,也聊周杰倫和蔡依林的“八卦”。
后來有一天,我們在上英語課的時候傳紙條被老師抓到了,下課后被叫到辦公室接受批評教育。
我記得當時她嚇得面如土色,大概像她這樣的學生還沒有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訓過話。我倒是一副痞子樣,時不時回老師兩句,滿不在乎的樣子。
從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和我說話了,我的意思是,連紙條也不傳了。
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女孩子之所以話多,是因為她想和你聊天。而在她不想打開話匣子的時候,任憑你千方百計也撬不開她的嘴,費盡口舌得到的是更長的沉默。
我努力了一個月,最終放棄了。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明明是前后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卻要裝作完全不認識一樣。偶爾在走廊碰見,她只會迅速低下頭,急匆匆走過去,連招呼都不敢和我打。
因為這件事,我曾一度非常反感英語老師和英語課。
有一次英語老師講課講了一半,我把書包扔到了窗外。當時我們的教室在二樓,書包被我扔到了樓下的草叢里。我大搖大擺地從教室走了出去,到樓下?lián)炱饡?,翻墻出了學校。
后來班主任通知了家長。
我媽從家里急匆匆地趕過來,扯著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她從教室門口出來,經過辦公室去洗手間。她看見了我,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像極了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埋頭跑進廁所,再出來的時候,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走路,頂著“大蘋果”一下子又跑了過去。
那段時間正好是我的叛逆期,我媽和班主任都管不了我,再怎么威逼利誘,我就是不為所動。
中考將近,她突然在一天晚自習時偷偷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張紙條。我喜出望外,打開來一看,她寫道:“你考上二中,我就和你做朋友?!倍惺钱敃r我們縣城里的重點高中。
我開始拼命地學習。那段時間我媽總是和親戚朋友說,這孩子不要命了,像變了個人一樣,不知道是不是中了邪。
但不管是否中邪,努力學習在家長眼里都是好事。
可是結果并不理想,因為我的功課荒廢太久了。三個月的苦學只讓我考上了比二中低一個等級的學校。
初三的畢業(yè)班會上,我們自己搞了一場晚會,她第一次主動過來和我說話,拉著我到一個沒有人的樓梯拐角,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表達什么。
我急了,問她到底想說什么。她更加表達不清楚了。
我忍不住說:“可以親你一下嗎?”
她輕輕地“啊”了一聲,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臉唰的一下又紅到耳根。
我笨拙地把她的臉捧起來,不顧她一邊搖頭一邊說不要,一下子就吻了上去。
這就是我的初吻了。
后來想想,因為我的冒失,很多人在時間的拐角處說消失就消失了。
年少時候的感情不講道理,喜歡一個人就???,為了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就搗蛋,大多數時候都是任性而為。
只是沒想到,那天在那個樓梯拐角,我們第一次面對面相談甚歡,十指緊扣,竟然也是最后一次。
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再沒有和她取得聯(lián)系。
上高中以后,我因為喜歡寫東西,認識了一個朋友。
我在理科班,她在文科班。
當時我空有一腔情緒,不知道往哪里發(fā)泄,于是訴說的欲望變成了文字,然后將其發(fā)表在自己的空間日志上。
那天她歪打正著地進入了我的空間,在空間日志底下留了言。
我的空間日志常年無人問津,寫東西也無非是想要有人看,剛好我看到了她的留言,就加了她為好友。
我們什么都聊,看過的書,或者寫過的文字,甚至作家的感情史,有時候還會聊到班里的“八卦”。
很奇怪,我們明明剛認識,就可以聊好多東西。而實際上我們在走廊里遇見的時候,只是匆匆地打個招呼便逃也似的回了教室,彼此都很羞澀。
我這個人很奇怪,跟人面對面的某些時候,就像是被點通了任督二脈,變得非常暢聊。
但有的時候就恰恰相反,我會因為見到陌生人、看到不熟悉的人而尷尬萬分,不知道開口的第一句話應該講什么,恨不得有人來救場。
我跟她第一次真正面對面的講話,是一天晚上在操場上。
那天晚自習,班主任說可以隨便看看電影,結果放的電影剛好又是我看過的,為了防止自己大嘴巴劇透被同學揍,我決定一個人到操場上去走走。
我在灑滿月光的塑膠跑道上,撞見了正好也在散步的她。
我們同時都被對方嚇了一大跳,她驚訝得“啊”了一聲。
兩秒鐘后,我們都為這次偶遇笑得前仰后合。
奇怪,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那么緊張了。
后來我想起那個晚上,大概是在昏暗的操場上,我們看不清對方的神色,也無須在乎自己的表達,所以才能像在網絡上聊天一樣,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說。
她說:“我們班的老師可沒那么好,讓我們看電影。”
她是自己偷偷溜下來的,班里其他人還在辛辛苦苦上晚自習呢。
我說:“你們是重點班嘛,成績好,不喜歡玩?!?/p>
她說:“重點班也沒那么好。其實我挺羨慕你們的,整天打打鬧鬧?!?/p>
后來回想起來,高中也不應該全是學習和作業(yè),總得有點別的才對。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從寫東西聊到文學,從村上春樹聊到班級“八卦”,也不知道是怎么串聯(lián)起來的。聊到口干舌燥的時候,她突然問我:“要不要喝水?”
我說這里到小賣部還有一段距離呢。
結果她像變戲法一般,從自己的身后摸出來兩瓶水。
我驚訝地問她:“你怎么做到的?”
她神秘地眨眨眼睛,說:“我藏在這里的,喝不喝?”
之后的聊天內容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晚自習都下了,一群人從教學樓涌回宿舍,我們兩個還毫無察覺。
最后保安巡邏學校,在操場另一頭遠遠地晃動手電筒,大概是聽到有聲音,所以大喊了一聲:“誰在那里?”
這個時候我才猛然反應過來,沒有按時回寢室是要受處分的。趁著保安還沒有過來,我拉起她的手就往宿舍樓的方向狂奔。
我到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感覺,吹在臉上呼啦啦的風,遠處的宿舍樓,身后保安的叫喊聲,我和她急促的呼吸,還有腳步落在塑膠跑道上噠噠噠的聲音,像一首輕快的歌。
我們好不容易才跑到宿舍樓下,劫后余生般地喘著粗氣,相視而笑。
她把自己凌亂的劉海隨便理了理,笑著說:“第一次這么瘋狂地跑,嚇得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闭f完,她還扭頭看看后面,再次確認保安有沒有追上來。
我說:“你趕緊上去吧,別等保安過來了,搞不好咱們兩個還得去教務室挨訓。”
她點點頭,說:“好,謝謝你今晚陪我聊天?!?/p>
然后,她像一只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跑上去了。
說來也怪,那時候,我覺得我們是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的。
但是從那之后,不知道為什么,每一次我們在走廊里遇見,還是有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甚至連打招呼都覺得怪怪的。
那種羞澀和不敢表達,過了一夜,好像又回到了我們身上。
偶爾,我們能夠在手機上聊整整一個下午,但每一次見面,我們都是匆忙打完招呼,就各自回了教室。
我有時候甚至還會忐忑地想:我打招呼到底打得對不對?表情沒問題吧?笑容應該不至于給她留下壞印象吧?
說來好笑,兩個人像是剛剛認識的朋友,小心翼翼地相處,小心翼翼地說“嗨”。
但是后來想想,可能正是因為這種小心翼翼,我們才能夠長久地聊天;正是因為這種小心翼翼,萬分顧及彼此的感受,我們才能成為幾乎沒有人知道的最好的朋友。
然而到了高二的下學期,她突然在手機上跟我說,她要轉學了。
她的戶籍不在我們這個地方,要回到原籍去高考。
當時我心里有點兒失落。
直到她走的時候,我們再也沒有面對面聊過一次天。
好像悄無聲息地,她就從我們學校離開了。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在網上聊天,她給我說她的新學校,說她又結交了新的朋友。
等到我上高三的時候,各種補課和考前沖刺幾乎占用了我全部的時間,我們漸漸就斷了聯(lián)系。
高三寒假的時候,我去上海參加作文比賽,我用手機給她發(fā)短信,說我要去參加比賽,但她沒有回我。
從此以后,我們再也沒有任何聯(lián)系。
其實,對那段美好的友誼,我還是蠻懷念的。
回想我的整個青春時代,其實并沒有發(fā)生過什么轟轟烈烈的事。
那些吱呀作響的老風扇,昏昏沉沉的夏日午后,老師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聲音……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起眼,甚至我都差點忽略了它們的存在。
但當我離開了校園,開始踏入社會的時候才突然想起,那些夏日午后錯失的她們,終究不再可能以同樣的方式回到我身邊了。
想起上大學時,電影《同桌的你》上映那天,我們學生會的人不知道哪里來的興致,組織大家一起去看。
那時候,當大家在電影院里因一部青春文藝片而感動得哭得稀里嘩啦的時候,大概心里也隱隱明白,那些校園時光就好像呼啦啦的風一樣,一晃也就過去了。
那些糾纏在其中意味不明的愛情和友情,那個怦然心動的時刻,也早就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