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逛會
那一年我剛剛離婚不久,由于工作和生活上的壓力,想離開老家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發(fā)展。在單位請了長假,我便帶著不滿兩周歲的兒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在南方的一個海濱城市,我租下一間非常簡陋的房子,暫時住了下來。白天我把孩子送去幼兒園,便四處奔波找工作:去海產(chǎn)品加工廠剝海蠣子,在一家塑料制品工廠做封皮,到街上擺攤。幾經(jīng)周折,我最后在一家報社找到了一份稍微安定的工作,那時我29歲。
微薄的工資支付了昂貴的房租和水電費以及兒子的托管費后,就所剩無幾了,我常常動用那不是很多的積蓄。而讓我最痛心的是,把兒子送到幼兒園后,他經(jīng)常撕心裂肺地呼喚。
每次我把他交給阿姨時,他都會含著眼淚大聲地跟我說:“媽媽,再見!”我總是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不敢再看兒子一眼。有時阿姨照管其他孩子沒顧上他,他就往外跑。他從來不在我面前大哭大鬧,只是反反復(fù)復(fù)地喊著:“媽媽,看看我,我在跟你說再見呢?!蔽一仡^,兒子的眼淚、鼻涕已經(jīng)糊滿了小臉。阿姨追出來抱起他,他也不掙扎,揮著小手一直在說:“媽媽,再見……”我狠心往前走,幾次想跑回去把他抱回來。一整天縈繞在我耳邊的便總是那句“媽媽,再見”。
一晃20年過去了,雖然這些經(jīng)歷只是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可是每每想到兒子的那句“媽媽,再見”,我總覺得那是心頭的一根刺。火車轟隆隆地駛進一個不太知名的小站,我才發(fā)覺幾個小時的旅途中,我完全沉浸在20年前的這段記憶里。
本來很早我就跟兒子約好了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可是他忽然告訴我單位臨時安排他下鄉(xiāng),要好些天才能回來。等到他回來了,我又生病去了醫(yī)院,跟他說這幾天忙,等下周再去。等到我們終于可以見面時,已是大雪紛飛的冬季了。
“媽!”人群中這樣一聲呼喊,讓我知道兒子來了,盡管我還尋不見他。兒子奔過來,接過我手中大大小小的包,騰出一只手在我的肩上用力地?fù)Я艘幌?。這是我們之間少有的親昵,兒子長大了。
“媽,你先上床躺一會兒,坐車都坐累了?!边M了屋,兒子蹲下來給我脫鞋。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他的頭,忽然發(fā)現(xiàn)在鬢角的上方有一道長長的疤痕,被頭發(fā)遮蓋著,不撩一下是看不出來的。
“這是怎么啦,兒子?”我睜大了眼睛。
“嘿嘿,”兒子干笑著說,“媽,你說我的命該有多好!那天我們要下農(nóng)場辦公,我坐在了副駕駛上,忽然發(fā)現(xiàn)沒戴帽子,就去辦公室拿,等我回來,那個位子被別人坐了,我就擠到了后面。誰知車子一上公路,就跟一輛卡車撞上了,我只擦了一點皮,前面那個人……”
“所以你就等著頭發(fā)長長了再讓我來?”不知不覺眼淚已經(jīng)濕了我的眼角。
“偶然的事情誰都避免不了,”兒子攥著我的手,忽然驚叫起來,“媽媽,你生病了?這是打了多少針啊,手上的血管都硬了!”
“就是感冒的時間長了,你看媽這不是好好的嗎?”
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縱有千般不舍,也只能無言地面對。車來了,我踏進車門,回頭跟兒子揮手作別。
“媽媽,再見!”我的耳邊恍忽又響起當(dāng)年那奶聲奶氣的聲音:“媽媽,再見……”
原來當(dāng)孩子跟你揮手說“再見”的時候,其實他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你留下來別走。
(摘自《歲月》)(責(zé)編 芳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