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琳
摘要:《暗戀桃花源》是由賴聲川編劇導演的一部話劇作品,于1986年在臺灣首次公演。這部話劇講述了兩個不入流的劇組《暗戀》和《桃花源》都租下了今晚的舞臺彩排,在爭奪舞臺時發(fā)生了爭執(zhí),但是雙方都演出在即,無奈之下只能相互妥協(xié)輪流出場。影片運用套層結構敘事,上演了一部古今悲喜交錯的舞臺奇觀,賴聲川導演也獲得了1988年的“國家文藝獎”。故事中的兩個話劇看似風格迥異,跨越了時間,又跨越了情緒,卻能靈活地切換自如,這交錯進行的兩處戲,主題對峙卻殊途同歸,又何嘗不是蕓蕓眾生的塵世悲歡。
關鍵詞:套層式結構;主題對峙;間離效應
一、戲中有戲的套層式結構
《暗戀桃花源》采用了“戲中戲”的套層敘事結構,劇場上本就是兩個劇組在彩排自己的戲,故事中還有故事,多重時空互相交錯。雖然舞臺的空間是有限制的,但暗戀桃花源卻靈活合理地發(fā)揮了舞臺的最大限度,打破了傳統(tǒng)戲劇敘事的時限性。同時兩個劇組又是互相形成,缺一不可的:一條線是《暗戀》劇組,講述的是青年江濱柳與戀人云之凡在上海相愛,因為時局的動蕩和戰(zhàn)爭走散,兩人40年后在臺灣又相遇,這時的江濱柳已瀕臨病終。而另一條線則是《桃花源》,講述的是武陵的漁夫老陶因為妻子春花和房東袁老板私通,故而離家出走找到了桃花源,再回武陵之后發(fā)現(xiàn)春花和袁老板雖已成家生子,卻過著一地雞毛的生活……
剛開始兩條線按照各自的軌跡平行進行,在戲劇的中后段又進行了交叉進行,并在高潮部分巧妙地融合為一體,悲喜交錯,張弛有度,演員的表演風格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個戲劇的時空是屬于“現(xiàn)在”時代,而《暗戀》則從上世紀40年代的上海跨越到了上世紀80年代的臺北,是時空跨越距離極大的愛情悲劇,屬于“過去”;而《桃花源》靈感則來源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是古代喜劇,更是“過去的過去”,而劇場中時而癲狂尋找著劉子驥又將觀眾拉回到現(xiàn)實,若是將兩條線索任意拿出一條平鋪直敘,故事都會顯得索然無味。兩個劇組的演員在演戲中的戲,《暗戀》劇組的演員成為《桃花源》的觀看者,《桃花源》劇組的演員又成為《暗戀》的觀看者,尋找劉子驥的女孩則成為戲中戲的旁觀者,從一定意義程度上來說,就是席下的觀眾,然而觀眾又充當著女孩尋找劉子驥的目睹者,也就是《暗戀桃花源》的觀看者。
套層結構打破了舞臺時空的限制,讓戲劇的敘事有更多延展的可能性,也是《暗戀桃花源》獨樹一幟引起業(yè)界嘩然的成功之處。
二、主題對峙,卻殊途同歸
《暗戀桃花源》兩個主題存在著互文性,也就是說《暗戀》悲劇和《桃花源》的喜劇可以互相轉換,結局也可以形成互補。戲劇在敘事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風格,《暗戀》中的那對情人在戰(zhàn)亂中相識進而纏綿悱惻,卻又因戰(zhàn)亂相隔一方,實則都在臺北卻互相不知情,待到重逢已是40年后的雙鬢斑駁,情定終身終是成了遺憾,愛情已被紅塵的烈火熬煮殆盡,江濱柳也只剩得最后一口氣,少年離別意非輕,老去相逢亦愴情,悲劇無疑,色調暗淡且充滿冷抑。而《桃花源》則一直以一種歡快的氛圍講述春花和袁老板偷情的故事,無奈之下春花的丈夫老陶離家出走,尋得一片世外桃源,后來因為心里還掛念著妻子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春花和袁老板的生活也落入了生活的庸碌與乏味之中,對于老陶來說應該暗自竊喜,偷情不得善終也讓觀眾的悲憤情緒得到了釋放,色調偏暖且怡情,該是一個喜劇。
看似兩個主題彼此對峙的故事,歸途又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反差之中的悲喜元素也是可以互相轉換的。暗戀于苦中尋甜,后于桃花源怡然自得。誰不希冀擁有一段一見鐘情后兩情相悅,終生廝守共到白頭的愛情?然后共廝守桃花源覓得人間極樂。但經歷世俗的歷練后,便會覺悟這不過一種美好的“幻想,”倘若云之凡與江濱柳沒有因戰(zhàn)亂分離,而是如愿地步入婚姻的殿堂,成家生子,他們來日方長的生活又會是怎樣的?生活是茶米油鹽醬醋的瑣碎,不是琴棋書畫的階柳庭花,儒雅博學的江濱柳要學會做家務,白色山茶花的云之凡也要學會下廚做飯,試問在歲月平淡無奇的磨蝕下,曾經至死不渝的愛情熱情會不會退散?夫妻兩人又能不能完美避免所有的矛盾糾葛?到時候,“山茶花”會不會轉換成“春花”也未嘗可知。
同樣,老陶和春花曾經是一對夫妻,我們只看到了他們婚后復雜的不幸生活,而不曾了解他們過往的相識相知相愛,興許他們在年輕的時候也曾耳鬢廝磨,許諾下一生白頭偕老的誓言,可誓言還是被無波瀾的生活消融為了失言。為追求生命新的熱情春花選擇了比老陶更為帥氣有錢的袁老板,老陶如愿以償?shù)爻扇怂麄?,卻發(fā)現(xiàn)這二人也無法保持最初的熱情,日子周而復始,由悲轉喜,再由喜轉悲,這是殘酷的“現(xiàn)實?!?/p>
因此,云之凡和江濱柳分離不見也是一出喜劇,因為不會有人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艷麗的鮮花一點點凋零。與其摘下鮮花看著它慢慢失去生命力,不如永遠不去摘掉它,云之凡和江濱柳是幻想中的美好愛情,但當他們的愛情真的墮入俗世塵網,才是真正的悲劇。而春花和袁老板的生活并不幸福,看似偷情不得好報的喜劇,卻是愛情最終落入俗套的悲劇,桃花源那么怡然自得,為何老陶不永遠留下,還要回到塵間一睹曾經的發(fā)妻春花?也許桃花源根本是不存在的,就算它存在,也只如實在界的虛無一般難以捉摸,虛妄的生活到底不如腳踏實地的塵間凡俗,桃花源沒有找到,老陶也屈服了塵俗,是一種無奈的悲劇。
由此可見兩個故事主題雖然對峙,卻可以找到共通之處,最終殊途同歸,可見賴聲川導演建構的敘事時空頗具耐人尋味之感,令人沉醉。
三、傾向理性的“間離效應”
“間離效應”是布萊希特在《娛樂劇還是教育劇》中首次闡述的,是將觀眾疏遠于戲劇或者是電影,演員也要和他們所扮演的角色保持距離,是“旨在剝去事件或人物性格中理所當然的,眾所周知的和顯而易見的東西,使人認識對象,同時又使它產生陌生之感,使觀眾能對角色進行理性的批判而不是被動的讓戲牽著鼻子跑?!睉騽≈胁粩鄰娬{地“彩排”便起到了疏離作用,在布萊希特看來,他認為戲劇應該為政治服務,而《暗戀桃花源》也正是特殊背景下的政治衍生品,它寄托著賴聲川獨特的時代意義。
那時,導演賴聲川所處的背景正是動蕩的臺灣,賴聲川曾表述:“《暗戀桃花源》的成功,在于它滿足了臺灣人民潛意識的某種愿望:臺灣實在太亂了,這出戲便是在混亂與干擾當中,鉆出一個秩序來。讓完全不搭調的東西放到一起,看久了,也就搭調了?!币虼诉@部戲劇拍攝的目的不是要讓觀眾百分百地將情感融入其中,不應與戲劇故事中的情感產生共鳴,而要認清這是“戲”,將情感內化,并以審視者的身份觀看這部作品。在戲劇的開端,青年江濱柳和云之凡演繹了一段秋千戀情后,導演沖出來打斷表演,說演員的表演感覺不對,云之凡應該是一朵美麗的白色山茶花,之后雙方開始探討如何才能演繹更完美的話劇。在這個時刻,江濱柳不是江濱柳,云之凡也不是云之凡,他們扮演者的身份被揭露,戲劇的虛構假定性被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給觀眾,體現(xiàn)的是一種藝術的克制。
表面上,劇場在同一天被兩個劇組租下,兩方爭執(zhí)不下,形成一片混亂的場面,但這樣混亂中又新生的一種秩序卻也正是賴聲川要傳達給觀眾的——對于當下社會秩序的一種審視和批判,是對于臺灣混亂問題的一種隱喻:云之凡和江濱柳是彼此摯愛一生的人,但那時上海卻處于戰(zhàn)爭的動亂中,尋遍大江南北,都沒有一處圣潔美好的地方可供他們誠摯的愛情棲息。而老陶人生潦倒又情場失意,背起行囊離家出走,意外之下發(fā)現(xiàn)了一處世外桃源,那里沒有凡塵束縛,只有心境空明的閑雅曠達與黃發(fā)垂髫的怡然自得,可惜老陶身邊卻沒有陪伴他共享這忘塵桃源的摯愛伴侶。愛情與圣地不可兼得,臺灣亂象頻生,人們在輿論環(huán)境的影響下也難以尋覓那片桃源。
人間塵網又何嘗不是如此,得而不愛,愛而不得,悲喜交錯。百年人生,不必說什么千年話,話劇中的女人無法找到劉子驥,正如我們無法尋找到那遠離庸庸塵世的圣潔桃源,欲望無止境,完美也只是虛妄,交錯中的悲歡人生才是生活本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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