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紅
上周我?guī)Ш⒆拥皆缃讨行娜ド险n,碰到一位奶奶。那個月的課程主題是火車,一上課,老師在所有小朋友的驚呼聲中,請出了當天課程的主角——長得很像小火車的千足蟲。
簡單介紹后,老師邀請小朋友都圍過去,摸摸千足蟲的身體是硬的還是軟的,是溫的還是涼的,是干燥的還是濕潤的。小朋友們都很興奮,一個個迫不及待的樣子。
輪到我們時,坐在后面的奶奶立即拉住了旁邊的小男孩說:“多臟啊,有細菌的,我們不摸,我們就看看?!笨春⒆舆€是忍不住伸出了手,奶奶又神色凝重地加了個碼:“摸了會生病的,到時候就要去醫(yī)院打針?!焙⒆幽s回了手。
到動手操作環(huán)節(jié),看老師把大桶的顏料搬出來,擠到盤子里分發(fā)給小朋友,奶奶再次坐不住了:“你小心一點啊,千萬別弄到衣服上?!?“算了算了,你把東西放下,奶奶幫你畫,奶奶給你畫個最漂亮的。”
畫完畫,老師領著小朋友們排隊去洗手,只有他們家不需要。洗完手回來是分享展示環(huán)節(jié),所有小朋友捧著自己歪歪扭扭的畫,一本正經(jīng)地給大家介紹。只有那個小男孩,拿著一張整潔漂亮的畫,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下面坐著一臉自豪的奶奶。
看到那個小男孩,我總想起小時候住在同一個大院里的蘭蘭。她的媽媽是醫(yī)生,也許是職業(yè)習慣的緣故,總在家里樂此不疲地給小孩的東西消毒。他們家永遠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那時,我家養(yǎng)了一對貓,生了一窩小貓崽,本來說好送給院子里的小伙伴,一人一只。所有人都歡歡喜喜地把小貓領回了家,只有她領的小貓當天就被媽媽送了回來。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她當時的樣子——拽著媽媽的衣角,想爭取又不敢說話,一邊聽著媽媽說“很臟的,有寄生蟲啊,這怎么能給你養(yǎng)”,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那只小花貓。
平常大家聚在一起聊小孩,她的媽媽總是很驕傲:“我們家蘭蘭啊,別的不提,愛干凈那是沒得說的,白裙子穿三天都不用換。”旁邊的大人就開始附和:“對啊對啊,滿院子的小孩就你閨女最省心了?!碧m蘭漸漸地習慣了,大家一起玩時,只有她一個人在旁邊看著,后來干脆不再出門??上屡c愿違,她并沒有如同媽媽期待的那樣成為一個健康壯實的小孩,反而常常生病,過敏嚴重,也慢慢變成了一個乖乖的又有些呆呆的女孩,就像一個干凈漂亮的布娃娃。
我總覺得,她身上的活力,好像連同那些細菌一起,全被她媽媽殺死了。只是對后者,媽媽用的是消毒水;對前者,媽媽用的是強制和恐嚇。
家長的“不要,那個臟”,傳遞給孩子的是什么?是危險,還有麻煩——世界是不安全的,到處充滿了危險。而你想要去探索,想要去嘗試,想要去觸摸,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錯誤的,因為它們會帶來麻煩,帶來不好的結(jié)果。所以,很多人會選擇直接用強制的方式,給孩子劃出無數(shù)個禁區(qū),告訴他們不要去、不要動、不要想。
同樣面對臟,你擔心的是麻煩,害怕的是危險,孩子們想的卻是好不好玩,有沒有意思。大人想去把他們徹底束縛,只能采用打壓、強制、恐嚇這樣激烈的手段,才會有效果。
只是當你拒絕了未知,也就拒絕了驚喜,拒絕了危險,也就拒絕了活力。